仰头看向夜空,见皓月当空,夜色幽蓝,触眼之处说不尽的广袤无垠。

片刻后,她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似被看不见的力量所移开,竟有豁然开朗之感。

察觉身旁李由俭始终在望着自己,她微赧,往对面一望,眉头不由一皱。

就见对面一众等候平煜指示的锦衣卫中有位女暗卫,似是名唤叶珍珍,此时正望着傅兰芽,目光里分明有恶毒之意。而当平煜转头望向属下时,叶珍珍立即收回目光,恢复了温默的姿态。

秦勇眸光冷了冷。

自父亲去世后,她掌管诺大一个秦门,对人心的险恶和黑暗毫不陌生,照方才情形来看,此女分明对傅兰芽怀着恶意。

平煜似乎对此女颇为冷待,不知会不会让这女子随行,若是准许她一道进入古庙,还需防备此女暗算傅兰芽才行。

正想着,忽听远处传来重重马蹄声,一人一骑疾驰而来。

到了平煜的大哥跟前,那人翻身下马。

那边傅兰芽见那人情状急迫,心悄悄提了起来,就听那人大喘了两口,大声道:“禀将军,前方得报,王令所率大军已进入北元,据此已不过五十里地的距离。”

平焃跟弟弟快速地对视一眼,转身便往古庙中走去,沉声道:“走。”

看来找寻古庙果然正中王令的命脉,竟来得如此迅疾。

一行人再不犹豫,上了台阶,鱼贯而入。

傅兰芽抬眼,见平煜落在众人身后,立在台阶旁,似有等待之意。

背影挺直,昂然如山,说不出的可靠,她心中踏实无比,挽着林嬷嬷走到庙门前,跟在平煜身后,往庙内走去。

***

明军为了追袭“落荒而逃“的坦布大军,日夜赶路,昼夜无歇。

接连行了十来日,好不容易到了北元境内,可坦布大军却如同钻入了地洞中,凭空在茫茫草原上消失,再也无从寻觅踪迹。

君臣中,最为沮丧的不是皇帝,而是当今的国舅爷——永安候邓阜年,只因他不只奉命随军征伐,更急于找寻“误闯入”北元的次子和幼女。

眼看便要追袭到旋翰河边,永安侯府的人马却依然未见踪影,不由心急如焚。

是夜,他正要前去跟皇上商议找寻邓安宜及邓文莹之事,刚一进帐,便见里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分外喧哗,不像大战前夕,反倒像得了捷报后,君臣正大肆同欢,提前举行庆功宴。

他心中掠过一丝狐疑,皇上虽资质平平,却还算温良敦厚。

可近一年来,不知何故,越发变得骄狂糊涂,不说日益沉溺修道,整日不理政事,连性子都暴虐许多,仔细想来,与登基前的那个谦谦如玉的太子,简直判若两人。

到了亲征路上,更是浮躁狂妄,屡屡行差踏错,于行军计划上,却又任由王令胡为。

长此下去,就算无瓦剌作乱,天下必将危亡。

正想得心烦意乱,忽听王令的亲信——兵部的程为笑道:“皇上有所不知,论起姿色,这些年微臣只见过一位堪称绝色的女子——”

邓阜年脸色绷起,程为此人专营酒色,因着投奔了王令,在皇上面前颇为得势,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兵部给事中,平日没少引得皇上胡天胡地,此时无故挑起美人的话头,多半少不了王令的授意。

第136章

愠怒的同时, 邓阜年不免有些好奇。

程为素好调弄风月,平日不知见过多少莺莺燕燕,眼界高得离奇,能得他一句夸赞者, 莫不是风华绝代的美人。

可他刚才形容那女子容貌时,竟用了“数年未见能出其右者”。

这句话里头兴许有故意引起皇上兴趣的夸大成分, 但若那美人当不起这等赞誉之词, 难保皇上不会大失所望。谄媚不成, 反惹得皇上不快。

然而他也知道, 程为此人, 旁的上也许平平,于揣摩圣意上,却颇有心得。

这等引火上身的拙劣伎俩, 等闲不会犯。

也就是说, 程为的话里并未掺杂水分, 那女子的确当得起“绝色”二字。

眼下正是战火纷飞之时, 路上行军,万分艰难,别说寻欢作乐, 便是能否顺利从北元撤军尚未可知。

程为又是从何处寻来能取悦皇上的美人?

走到几前,果然不止皇上被引得来了兴致,连几位随军征战的世家子弟都将目光朝程为投去。

皇上笑道:“连你都赞不绝口,那美人想必生得极好。现在何处?”

程为觑一眼王令。

后者手中酒盏放于唇边,正慢条斯理地浅酌。

他收回目光, 笑道:“此女早有艳名,皇上也该有所耳闻,说来不是旁人,正是傅冰之女。”

帐中先是一片寂静,随后哄然,唯有前两日才来投奔王令的王世钊不接茬,只管闷声不响地饮酒。

有人借着酒意,拍桌笑道:“我就知道是傅小姐。虽然此女藏在闺中,以往从未见过,但早就听闻此女有洛神之姿。”

邓阜年沉吟不语,竟是傅冰之女!

狐疑地抬眼看向王令,暗忖,王令城府极深,每行一步皆有深意,特于此时在皇上提起此女,究竟所图为何?

***

傅兰芽挽着林嬷嬷的胳膊,跟在平煜身后进入古庙。

甫一进门,一种古朴憋闷之感沉沉压顶而来。

她脚步微滞,抬眼四处打量。

主殿空荡阴肃,两旁墙壁上写满了鞑靼文,虽然大多已斑驳褪色,却不难想见曾经的辉煌瑰丽,许是年代久远,但凡触眼之处,隐约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苍凉感。

穿过长长的厅殿,她原以为会在主位上见到神像,没想到一抬眼,竟看见帘幔后供着一块灵位。

奇怪的是,牌位上空空如也,一个字未写,供桌上却端端正正摆放着烛台等物。

从器皿尚且完整的漆面来看,多是近年来所添置,显见得时常有人前来打点。

惊讶之情越发掩异不住,她停步,认真盯着那无字牌位,瞧了又瞧。

为了供奉此人,百年前,不只有人耗费无数人力建造神庙,更有高人费尽心思在庙外设下奇门之阵。神庙沉入河底后,又不时有人前来供扫。

也不知庙中所祭奠的究竟什么身份,值得人如此慎重相待。

想起母亲那本小书上众小人无比虔诚的神情,她纳闷地移开视线。

大殿格局方方正正,走到尽头,右侧有一偏殿。

透过隔扇门,可见偏殿尽头又设了一门。若是推开隔扇门,想当然便可进入偏殿当中,但傅兰芽知道,当年建庙之人既能在庙外设下障眼之阵,庙内必然也做了手脚,万不能轻举妄动。

正想着,果听在队伍前列的李攸抬手道:“止步。”

待众人停下,他转身,道:“刚才我和平煜进来察看过,此庙不止外头布了障眼之阵,庙内也做了格局上的改动,若是贸然推门进去,不知会被这里头的阵法引到何处,需得慎之又慎。”

平焃和荣将军等人不语。

几位年长的江湖人士却诧异地朝平煜看来,目光里都有些犹疑。

因为在他们看来,眼前的偏殿空空荡荡,实无可疑之处。

平煜见状,索性在众人注目下走到那两扇阔大的隔扇门前,停步。

随后,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暗器,在掌中抛掷了那暗器两下,手腕一动,忽然屈指一弹。

就见那小东西透过隔扇中的空格直直飞入便殿中,须臾,传来硬物触及地面及滚动的声音。

奇怪的是,那偏殿并不顶大,地面又光滑平整,石子飞入其中后,顶多不过片刻功夫便会被某处所阻拦,无法再往前行。

谁知那滴溜溜滚动的声音竟不绝于耳,似是滑入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甬道,于幽暗偏殿中一路滚将下去。

平煜挑挑眉,道:“除了我们所在的这一层,下面应还有地殿,但地殿入口绝不会在偏殿内,若是任由那建庙之人牵着鼻子胡乱在庙中走动,随时会触动机关,永生永世被困在阵中。”

傅兰芽暗暗点头。

哥哥曾跟她说过,跟外界的五行八卦阵不同,但凡要在封闭之所设下障眼之阵,需得先将房屋设下三盘,即所谓天、人、地盘。

人立于地盘上。

地盘又囊括八宫,各含玄机。

地盘平日静止不动,但天盘却对应六仪,若是以地盘为基准,暗中参照日光变化的轨迹,做些巧妙的调整,常可不动声色骗过踏入八宫之人。

每回说起奇门之术,哥哥常笑谈:不过是玩些障眼的把戏而已。

可傅兰芽知道,当人真正身陷精心布置的奇门阵法中时,往往凶险万分,一不小心便会误中阵中暗藏的陷阱,绝不仅仅只是被困在其中而已,

想到此,她忍不住抬头看向黑漆漆的殿顶,试图从天盘上找寻契机。

看了一会,看不出半点可供循迹的破绽,心中焦虑顿起。

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

百年前建庙之人既能想出将神庙藏于水底的法子,不用想也知是位不世出的奇才。

此人设下的阵法,岂是一时半刻便能破解。

可是,王令大军眼看便要赶来,时间所剩无多,倘若无法王令到达前揭穿他的底细,如何能反败为胜。

忽听平煜道:“三年前我随军夜行时,不小心闯入此庙。记得当时天降大雨,旋翰河下游因而河床高涨,吾等进庙后,因太过困乏,不及四处察看,径直在殿中地面打了地铺,睡了一觉,直至拂晓方走。”

“此事虽诡异,却不难得出两个结论。第一:当时我军人数众多,全在主殿中盘桓,却无一人受伤,可见主殿中并无要人命的机关,诸位只要不四处走动,不会陷入险境。”

此话一出,殿中不少江湖人士如释重负,有几人甚至悄悄挪动了脚步,不再一味绷在原地。

洪震霆看了看正凝眉仰望殿顶的林之诚,问平煜道:“不论阵法如何错综复杂,总有阵眼一说,否则那位护庙之人何以能来去自如?平大人,当务之急,是需从速找到阵眼。”

平煜笑了笑,并未接话。

陆子谦暗暗摇了摇头。

诺大一个古庙,要想找到阵眼谈何容易?

庙中四处藏着重重机关,一个不慎,别说顺利进入地道中,连性命能否保住都未可知。

就听平煜继续道:“刚才只说了第一点。这第二么,此庙被人悉心呵护百年,既然当夜雨势湍急,为何无故启动机关,平白让古庙浮出地面,遭受雨水肆虐?更不通的是,因着此举,我等得以闯入庙中,险些发现庙中隐藏多年的秘密。

“此事细究之下,委实不合常理,照我看,当年并非有人故意将此庙放出,而是因雨水太过磅礴,不小心冲损了古庙外头的机关,这才致使古庙暴露人前——”

傅兰芽心中咯噔一声。

平煜又道:“经过此事,守护古庙之人定会大为恼火,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为求好好保护古庙,定会重新加固阵眼。因为这个缘故,刚才我等在河下足足找寻了半夜功夫,好不容易找到外头的机关,正是屋檐上一处斗拱,漆色与旁处不同,且加了好几枚暗钉,显然经过当年之事,护庙之人将庙外机关又重新做了加固。”

到了这时,不只傅兰芽,林之诚、李攸等人也面露恍悟之色,隐约猜到平煜接下来要说什么。。

“当年那场大雨太过少见,古庙本就已建造百年,怎经得起这般冲刷。事后那人为了慎重起见,除了重新加固外头的机关,里面的阵眼多半也不会放过。而但凡在墙壁或是木料上做过修缮,哪怕一眼难看出区别,只要仔细找寻,也不难发现藏了阵眼处比旁处略有不同。”

殿中先是一默,随后便传来洪震霆朗阔的笑声:“妙极!妙极!只要找到阵眼,不难如护庙之人那般长驱直入,根本无需防备庙内外的机关。”

众人直如拨云见雾,精神一震。

傅兰芽目光并不往平煜那边瞧,嘴角却忍不住翘了翘。

当年一段从军经历,本该艰难备至,没想到三年岁月下来,不但打磨了平煜的品格,更无意中留下了找寻阵眼的线索,此事细说起来,当真玄妙。

平煜说完后,余人也就罢了,李攸等人立即四散开去,在殿中找寻可疑之处。

白长老等人也手持兵器在墙上敲敲打打起来。

时间过得极快,半个时辰后,众人见一无所获,正有焦灼之意,忽听李珉兴奋的声音响起,“平大人,找到阵眼了!“

***

不远处的帐营中,邓安宜阴着脸来回踱步。

邓文莹坐在一旁,用目光追随了他一会,含着哭腔道:“二哥,你不是说皇上和父亲很快会率军前来吗?为何还未见到踪影。平煜手中虽有兵,却只许我们远远跟着,全不管我们的死活,若是不小心遇到鞑子的游骑军,咱们加起来不过几百人,如何敌得过鞑子的铁骑?二哥,我好怕……”

说着说着,眼圈因着畏惧红了起来。

邓安宜听得心头火起,“这时你知道怕了?当初在荆州时为何不肯径直回京,非要跟二哥一道去金陵?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邓文莹转身扑在毡毯上哭了起来,“我怎能想到皇上说亲征便亲征?原以为可从金陵顺道回京,就算不能回京,到了宣府后,自然可去寻爹爹和大哥,有了明军的庇护,便是瓦剌再凶悍又如何?谁知军情这般变幻难测,如今连宣府都不能回。二哥,你倒是给个准话,爹爹他们果然是很快要赶来了么……”

邓安宜听得心浮气躁,他整晚都在留意平煜那边的动静,就在两个时辰前,亲眼见他们将旋翰河底一座古庙打捞上来,心知那地方多半藏了坦儿珠的秘密。

而以平煜果决的性子,不等王令赶来,多半会第一时间进入庙中。

若他们只是勘察坦儿珠的秘密也就罢了,怕就怕平煜为了不再让傅兰芽背负“药引”之名,会索性将阵眼一并毁坏。

到那时,他手中持有的两块坦儿珠只会沦为废铁,而他这些年所苦苦追寻的一切,更会成为泡影。

不行,哪怕明知是螳臂当车,他也势必要前去阻拦。

下定决心,他回头望向邓文莹,见她哭得伤心,生出几分踟蹰。

他本是全无心肝之人,早在几十年前混迹江湖时,便已不知良心是何物。

无论当年身处魔教,还是后来混迹京城,该杀人时,他绝不会手软,该狠心时,决不瞻前顾后。

而今,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他本该奋力一搏。

哪怕无法达成所愿,以他的手段,想要在平煜当众揭穿他身份之前抽身离开,根本不在话下,

说来说去,诸多需要顾虑的问题里,唯独不需考虑她的死活。

可是看着她耸动的肩膀,听着她一声声含含糊糊的“二哥”,他竟仿佛身陷泥淖,根本无从施展手脚。

这声“二哥”已在他耳畔缠绕了五年,他自小无父无母,在过去几十年的记忆里,触眼处满是冰冷无情,只有邓文莹对他的依恋,算是荒芜记忆里唯一有温度的部分。

……

他咬了咬牙,快步走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拉将起来,“我这就将你送到平煜等人的军营中去,平煜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就算不喜你,顾及你的身份,总不会将你赶走,父亲和大哥也很快会随军赶来。若是我天亮前未回来,你不必惊慌,届时自管跟父亲和大哥回京便是。”

邓文莹吃了一惊。

被邓安宜趔趔趄趄拉到帐帘口,这才想起挣扎:“二哥,为何你天亮前赶不回来?还有……平煜心里眼里只有傅兰芽,我去了只会惹他厌烦,二哥,我不想去他的帐营,想跟你待在一起。”

邓安宜听得后头一句话,心中微荡,猛的转过头,一把将她揽住。

眼看要搂到怀里,见她双眼诧异地睁大,醒悟过来,又硬生生松开了她。

他撇过头,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平煜如今急于对付王令,根本无暇顾及你,你只管好好待在那边军营中。到了明日早上,不论我回不回来,一切自有分晓。”

说罢,不容邓文莹辩驳,扯着她出了帐。

第137章

启动阵眼后, 牌位前的供桌旁的地砖上朝两边缓缓移开,原本光滑完整的地面陡然出现一条地道。

傅兰芽在平煜身后,听见动静,身子微侧, 往前看了看。

瞥见地道黑黝黝的入口,竟无端生出一种心悸之感。

这感觉来得毫无预兆, 她情不自禁抬起手, 捂住胸口。

仿佛只有如此, 胸膛里那种闷钝之感才会稍有缓解。

上一回出现这种奇怪的感觉, 还是第一次看见坦儿珠时, 虽只持续了短短功夫,但那种不适感太过强烈,令她记忆犹新。

她惊疑不安, 不明白为何身子会无故出现这种变化,

林嬷嬷察觉傅兰芽不对劲, 吃了一惊, 忙抬起手来抚了抚傅兰芽的额头,焦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刚才在外头吹了冷风?”

平煜人虽在前头,却时刻留意傅兰芽, 听见林嬷嬷的声音,忍不住转头一看,就见傅兰芽脸色发白,身子显见得有些不适。

本已拔刀准备进入地道中,又面露迟疑之色。

平焃回头一望, 瞧见弟弟的神情,先有些不解,转眼看见傅兰芽的脸色,旋即了然,道:“这地道是护庙之人进出所用,只要不胡乱触碰墙上机关,当可安全无恙进入地殿中。三弟,王令大军将至,为防生变,你自管留在主殿当中殿后。若地道中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我等会立即知会你。”

此话一出,不止平煜和李攸诧异,连傅兰芽都暗吃一惊。

她不是不知道平煜有多看重他这位大哥,跟李攸更是情同手足,放在平日,绝不肯让他们单独犯险,刚才之所以踟蹰不前,多半是见她身子不适。

听见平煜大哥这么一说,怕平煜为难,忙要状若无事跟上众人步伐。

没等她迈步,平煜却应了,冲平焃和李攸点点头道:“不止王令,右护法也蛰伏左右,此人觊觎坦儿珠已久,见神庙现形,势必会有所行动,我早就有心跟他算五年前的一笔账,钓了他一路,就等着他今夜自投罗网。”

这是默认大哥的安排了。

平焃思绪却停留在弟弟那句“五年前的一笔账”上,不知右护法五年前因何故跟弟弟有了交集,眼下却无暇细问,嗯了一声,另作安排。

李攸平日少不了打趣平煜几句,如今大敌当前,也没了心思。

地道并不开阔,无法容纳太多人,只能点些一向谨慎的精兵强将,在平焃的引领下下到地道中。

秦勇和秦晏殊见傅兰芽留在殿中,并不随李攸等人下去察勘,遂自告奋勇留下,以便保护傅兰芽。

李由俭跟秦家姐弟形影不离,自然也无非要进地殿的道理。

平煜见状,若有所思地看一眼秦勇。

直到此时此刻,他对秦门的防备和疑虑才终于放下,不再怀疑他们保护傅兰芽的初衷。

秦勇一向敏锐,见平煜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有些释然之意,怔了一下,虽不解何故,仍回以一笑。

面上看着再寻常不过,耳根却免不了有些发烫。

转头,却发现傅兰芽正静静望着她和平煜,一双黑白分明的明眸里透着了然。

那种隐秘心事被人窥破的感觉又来了,她莫名有些心慌,为了掩饰,正要镇定地移开视线。

谁知傅兰芽忽然展颜一笑,竟友好地冲她点了点头,随后便转头,跟林嬷嬷低声说起话来。

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尴尬的感觉顿时得以解除,她不由得暗松口气,虽然心中难免有些狐疑,却因傅兰芽刚才的态度太过落落大方,让她全无窘迫之感,又怀疑自己想岔了。

时间这东西,非常奇妙,有时过得极慢,有时又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过去,

平煜在外头做了安排后,蹲下身子,将手中绣春刀撑在地道口处,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

众人虽然偶尔彼此交谈,心却无一例外悬在半空中。

忽然听得里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往出口处无措地走来。

下一刻,便听见有人急声道:“平大人,平将军和李将军请你速速下去!”

音调都有些变形,难掩激动之情,似是在下头发现了极为震撼之物。

殿上人霍的站了起来,齐齐涌至地道入口。

***

酒席不过持续了几个时辰,王令随即下令拔营,连夜赶路。

几个老臣心中不免纳闷,王令既如此心急火燎,刚才为何好端端地吩咐大军驻扎,饮酒取乐,平白耽误许多功夫。

王世钊却心知肚明叔叔为何突有此举。

不过是他千辛万苦赶到叔叔身边后,第一时间将这两月来所发生的事巨细靡遗都告诉了叔叔。

从前因着一份自负而有所隐瞒的东西,如今失了顾虑,统统如倒豆子般倒了个彻底。

其中自然也包括平煜对傅兰芽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