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一群人搭着警车浩浩荡荡来到颜思那的工作室时,关竞风已经等在门口。

芯辰见到他,下意识就脱离大队朝他走过去。此时此刻,唯有站在他身旁才能令她心安。

而关竞风也着实令人心安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她的手:“不要怕。”

“我不怕。”芯辰朝他挤出一抹笑,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颜医生会拿我的病例出来做证,我不怕。”

可是关竞风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原本就拢起的眉皱得更紧。目光往余绍廷那边射过去,那眼里的寒意几乎像要将他万箭穿心。

余绍廷也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气温陡然下降好几度,还是颜思那打圆场:“好了好了,先别说那么多,不是要看病历吗?”

“看什么病历?颜医生你是怎么回事,没有病人亲属的同意你怎么能随便让外人看芯辰的病历?你知道什么叫隐私吗?”

“可是芯辰已经同意了。”

关竞风立即瞪向尹芯辰。

“怎么了?让他们看,我才能早点被放出来啊。”

说的同时,其他人已经随着颜思那走进工作室里。

大群人一同走进诊所。颜思那绕过办公桌走向后头放置资料的书柜,在大堆资料中很快地找出芯辰的,然后又绕回来,递给余绍廷:“这是芯辰从2005年到现在的病例——关先生,你可以不用看,相信里面的内容你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芯辰身旁,距离近得她不必特意抬头看也感觉得到他在听完这句话后浑身一震,随即紧张而压抑的氛围就尾随着这一震,笼罩了全场。

病历在余绍廷手中被翻开,仅一页,芯辰看着他,他也刚好抬起头,看向她——面如死灰。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爬满她的四肢百骸,就在这样凝重的氛围下,他那样看着她,像是错愕像是难以接受又像是某种预感终于得到证实。

下一刻,尹芯辰奔向前一步,一把夺过那本病历。

上面被余绍廷翻开的那一页,清清楚楚地写着:2005年7月27号。

9、这世上另一个我

2005年7月27日…

不,一定是老天在愚弄她!

“不可能的,”尹芯辰的手抖得抓不住那本薄薄的病历,无法置信的声音也弱得无法将自己的不相信完全表达出来:“不可能的,颜医生,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是忧郁症啊!”

她第一次来见她,就是在关竞风带她到福州堕胎之后。他说那一阵子她不哭不闹不言不语,消极的态度几乎将他吓坏了,所以关竞风硬是带她来找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就已是加拿大心理学博士的女人。

一大堆的检查完毕后,他告诉她,是忧郁症。

“芯辰,不要怕,只要开朗起来就会没事的。”她多么清楚地记得那一日关竞风安慰的语气安慰的语言,可是此时此刻,这本应该是不会出差错的病历上写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格分裂”?!

“不可能的!颜医生,我患的不是忧郁症吗?怎么就变成了人格分裂?”

“是关先生不让告诉你的,那一年,”她抱歉地看着她,千言万语说不出来的样子,却让尹芯辰立即明白了一切——刚刚在警局里她屡次“可是可是”地想要阻止,刚刚在门口关竞风凝重的神色——一瞬之间,全数明白——“那一年你还在念大学,还很小,连20岁都不到。关先生说一切让他来做主,因为病情事实上并不是很严重,所以我们就在你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治好了你的病,并且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是说…这个症状早就痊愈了?”不待任何人开口,余绍廷立即问道。

“是的,因为并不是很严重,我帮芯辰做过几次催眠,逼出当时她体内的另一个人格——其实另一个人格当时也很小,心智比本体还要低,而且很维护本体——其实它之所以会出现也是为了替本体做一些她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所以在几次交谈之后‘它’就同意消失了——当然,这些话在你们听起来可能有些难明白,简单地说,就是当时有两个人格同时存在于芯辰的体内,除了她原本的意志之外,还有另一个意志,但是‘它’在经过心理治疗之后已经消失了。也就是说,这个病已经治好了。”

“什么时候治好的?”

“病历上有写,”思那接过芯辰手上的病历表,将它从她那不断发抖的双手之间解救过去,翻了几页后,递给余绍廷:“就在2005年的年底。因为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病例,一般家属都不希望患者因为这个病而有压力,所以许多患者都在没有被告知的情况下就接受治疗,直到他们康复,也并不自知。”她的脸转向芯辰:“芯辰,你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她已经好了?——我是说芯辰,虽然她的确有过这种症状,可是早就被治好了?”

“是的。”

余绍廷看上去就像是松了一口气,整个工作室里的所有人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

除了尹芯辰。

她的表情甚至比刚刚更为凝重:“那么那一年…我是怎么被检查出人格分裂的?我是说——所谓的‘另一个人格’做了什么事?”

这一回颜思那没有回答,因为所有人的目光,突然都集中到关竞风身上。

“回去再告诉你。”关竞风的眼扫过一圈工作室里的人,除了他,除了她,除了颜思那,除了余绍廷,还有三四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小警员。

可是尹芯辰却坚持:“不,就在这里说。”

“芯辰!”

她倔强地立在那里,看着他。

关竞风只能松口:“绍廷,让你的手下先回去。”

小张小吴等等即想探案又想满足好奇心的警员们顿时瞪大眼,可是没用,不待任何人发现意见,余绍廷已经命令:“你们先回局里。”

“组长…”

“回去!”

下一刻,工作室的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空旷的房间里只余四人。

“关竞风…”芯辰轻声唤他。

他低下头,目光紧盯她漂亮的眼:“还记得我们去福州的那一次吗?”

“记得。”她点头。

“其实红琴流产了,就在那几天。”

预料中的错愕并没有在眼前的女子脸上出现,芯辰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颜思那:“不是把那段记忆催眠掉了吗?”

“是啊。”颜思那也莫名其妙,“我的专业应该不会出问题。”

“是季阿姨打电话告诉我的。”

“你说什么?”

“就在我和明析到海边喝酒的前一晚。”

火光石电间,他明白了什么:“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才心情不好,找他出去?”

“是。”

关竞风的眼里闪过一抹森冷,速度极快,却让芯辰捕捉到了。

“她不是故意的,”她连忙解释,“那一晚她喝醉了——可是我的病和她流产有关系吗?”

关竞风突然沉默,就像她问了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般,他紧抿的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让我来说吧,我是整件事的旁观者。”一旁沉默着的颜思那终于开口,看到关竞风突然伸出手握住芯辰的,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时此刻,他想做的是那个在困难来临前紧紧抱住她给她力量的人,而不是那一个推波助澜将困难更进一步砸到她头上的人。

那么,那个一定要有人来充当的后者——就留给她吧。

“那次季女士之所以会流产,是因为关先生在出门前告诉她,他要到外地出差。可是出差的第二天,她就收到一个信封。那里面,是关先生和一个女子亲密无间的照片。所以季女士一急——在那种情况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干什么——也许就是突然一急,下意识地想下楼喝口水缓缓气,结果从楼梯上摔下来,造成了流产。”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颜思那顿了顿:“你知道那个寄信的人是谁吗?”

一个最荒谬最可怕最不可能但也最有可能的念头突然间涌上她脑海,然后芯辰着看颜思那对她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你。”

“我…”错愕已经不足以形容,六神无主也不足以形容,惊慌失措不敢置信悔不当初也不足以形容,她的声音弱得几乎快没有:“可是,我没有印象啊…”

“当然,因为那是另一个人格做的。”

她感觉到握着自己的大手紧了紧,回过头去,关竞风沉痛的眼紧紧地定在她身上,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一切,都证明了颜思那没有一句假话。

“当关先生看到那封信上的笔迹时非常惊讶,因为以他对你的了解,他不相信你会做这种事。可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却开始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甚至有一次…”颜思那看了关竞风一眼,“他在办公的时候你竟然闯进书房强吻他…”

工作室里立即响起两阵吸气声——尹芯辰,余绍廷。

“这一次他终于发现你的不对劲,所以就带你来找我了。”

尹芯辰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一切,这一切简直荒唐透了!这样比恶俗连续剧还要恶俗的真人真事怎么就发生在她身上?!

“所以,季阿姨肚子里的孩子事实上…是我杀死的?”

“所以,芯辰的人格分裂是因为受到刺激?”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只是她的微弱,微弱到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而他的凝重,就像什么重大的发现已经盘旋在脑海里。

颜思那一起回答了两个问题,仅一个字:“是。”

尹芯辰眼里的液里终于决堤。

而余绍廷的下一个问题又将全场的凝重程度推向另一个高点:“那么如果再一次受到类似的刺激,这种病…有没有可能复发?”

工作室里突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眼光一时间全定在颜思那身上——尹芯辰的如临大敌,关竞风的如丧考妣,而余绍廷的则满是严肃的考究。

久久,颜思那的声音才响起:“有。”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芯辰一回到家就将自己关到房间里,任凭关竞风怎么劝,她就是将自己锁在里面,不言不语。

“尹芯辰,你再不开我就要撞门了!”最后关竞风终于失去耐性。

与此同时,公寓的门铃声响起。

关竞风低咒一声,暂时放过了那扇岌岌可危的房门,走过去开门。

两个今天同余绍廷一起去思那工作室的警员站在外面:“关先生,我们来带尹小姐回去做最后的调查。”

“调查什么?”关竞风沉着声。

“调查尹小姐的心理状况…”

“上午不是才证实过吗?难道颜医生的资料你们没看到?”

“可是颜医生也说了,人格分裂有可能会再复发。”

“那也不关你们的事。”

“关先生…”

“砰!”大门毫不客气地在他们面前被关上,小张和小吴面面相觑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摔门了。

“混蛋!这就是有钱人的德性吗?”

“关先生!”小吴也不客气地用力敲起门,“关先生,请你不要扰乱警方查案!关先生、关先生…”

门下一瞬又突然被打开,一脸不悦的关竞风递过来一只手机:“金局长要和你们说话。”

两人纷纷怔了一下。还是小张先反应过来,接过手机:“局长?”

“小张,先别抓尹小姐,”那一头传来的正是金局长的声音,“和关先生一起来局里见我,还有,让你们组长也一块过来。”

房外的敲门声在门铃响起不久后就消失了,芯辰已经猜出了大概,坐在床上将脸埋在双臂之间,混乱不堪的脑袋里不断翻滚着从昨天到今天接收到的所有信息——从怀疑宝茹,到怀疑人格分裂,到证实人格分裂,到…得知她曾经亲手杀害他的孩子。

那是他和季红琴的孩子,他三十几年的生命里唯一存在过的骨肉,却在那么久之前就被她亲手毁灭。

敲门声又响起来,就在她的眼睛已经干涸再也流不出一滴液体的时候,轻轻的敲门声又传入耳,伴随着一把压根儿不应该在此刻出现的声音:“尹老师,是我。”

是左延清。

她厌烦地拧起眉,一声不响,直到外面的声音又传来:“想不想知道竞风的伤势事实上怎么样了?”

她一怔,一种极坏的可能性突然闪过脑,不待左延清再说任何话,她已飞快地跳下床打开门。

门口正是好整以暇的左延清。

“他伤口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老天,别再给她刺激了!别再雪上加霜了!别再考验她的承受能力了!

“医生说已经没什么大碍。”

“什么?!”

“随时可以出院了。”

“左延清!”

“怎么了?”左延清的脸上写满了过分刻意的无辜,“尹老师,难道你不希望他出院吗?怎么突然这么生气?”

“你…”

她轻轻一笑,这才收起虚假的表情,不待尹芯辰当着她的面把门重新甩上,她已及时地越过她走进房间里:“可以抽根烟吗?”

尹芯辰站在门口,不悦地瞪着她。

于是左延清当成她已默许。白色的中南海被熟练地抽出烟盒并点燃,她将剩下的递到芯辰面前:“要来一根吗?”

“关竞风让你来的?”烟瘾一瞬间被激起,她也不客气地接过左延清手上的东西,同样熟练地点燃。

“是。他到警局谈事情,让我过来陪你。”

话音甫落,左延清很清晰地收到一声冷嗤。

“你不觉得他叫错对象了吗?”就凭她?她是什么东西?都到了这地步了关竞风竟然还让她过来“陪她”?

“我知道你很不以为然,”左延清却对她的冷嗤熟视无睹,大眼在房间里扫视一圈,随即往梳妆台前面的椅子走去,坐下,慢条斯理地深吸一口香烟,“但好歹为了你我也牺牲了一把——要不是我假扮梦游去引开那群警察的注意力,你以为自己现在还能窝在这?”

“真的是关竞风让你做的?”

“可不是?”她再吸一口烟,看着白色烟圈袅袅地在这个小空间里飘荡着,“在听到DVD案的时候,他马上就联想到你05年发生的那件事,虽然并不完全确定,但只要有一丁点可能,他也会用最快的速度将它扼杀在摇篮里——当时竞风就是这么说的,所以让我扮成梦游,将警方的注意力从你身上转移开。”

“就怕他们会顺势怀疑我的精神状态?”

“没错。”左延清抽完了一根烟,重新抽出一根点燃。

“你会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为了让我去办这件事,他一口气和我签了三年约呢。年薪一百万,一毕业就到关氏任职,做什么都成,看我的能力——尹老师,我为什么不同意?上回到我们学校演讲的那个所谓的高材生学长,据说年薪也不过就十万块,可我是一百万,为什么不同意?”

尹芯辰微微错愕:“你是说…”

左延清点头:“为了你,什么都为了你。你知道吗,自从你告诉他我们的师生关系之后,竞风就和我脱离了关系,可是后来为了在余绍廷面前演戏,他又把我叫回来——你可以想象,出了相当高的价码——不过别误会,我们再也不是那种关系,因为他知道了我是你的学生。”

说着,她突然又站起身来,走到芯辰面前:“可是你呢?你现在又在做什么?遇上一点儿事就把自己关起来生全世界的闷气,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尹老师?”这个称谓被她很成功地叫成了讽刺调,“竞风为了你的事都快疯了——不,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已经疯了——可是你呢?把自己关在这破房间里任他在外头叫你喊你,闹什么?不敢面对他?觉得对不起他?愧对他被你弄死的孩子?尹芯辰,说真的,我真是佩服你,总是有能耐将身在福中不知福演绎得这么淋漓尽致——你觉得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还会在乎一个孩子吗?啊?开什么国际玩笑啊?!”

尹芯辰错愕地看着她无限逼近的脸,错愕于她说出的每一个字,竟然都如此逼近她内心。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左延清笑了,“你知道他当初为什么看中我吗?因为他说——我像你。”

高挑的身材,及腰的长卷发,倔强的眼,以及笑起来时没心没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