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竞风再度来到公寓时,两个女人已经懒懒散散地躺在大厅的沙发上抽烟。尹芯辰占据左边沙发,左延清占据右边的。

这副懒散的景象配合满室缭乱的烟雾以及桌上那已经挤满烟屁股的烟灰缸,让关竞风的浓眉不停一刻地皱起来:“该死,你是想得肺癌吗?”

“这问题应该不是问我的吧?”左延清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来,“估计我得不得肺癌竞风你也不是太关心,反正又不会传染给我们尹老师,对吧?”

所以她很识台举地拿起桌上的香烟,扔进自己包里,在关竞风的瞪视下离开,为两人留了清静。

芯辰手上的香烟下一刻就被夺走,熄灭在烟灰缸中。

他蹲到沙发一角,就对着芯辰的侧脸,静静地看了片刻后,他突然伸出手将她的脸转过来正对自己:“不哭了?”

尹芯辰沉默地看着他。

“还要把自己关起来吗?”

“关竞风…”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真的复发了又怎么样?在人格分裂的状态下杀人又不用判刑。”

“关竞风…”

“更何况我有的是什么?除了钱就是势,找个比颜思那厉害一百倍的医生还不容易吗?芯辰,”他突然叹了一口气,“只要你愿意,踏遍整个世界,我都会想办法把你的病治好。”

“可是,不是这样子的。”放置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来,轻抚上面前这张英俊的脸,尹芯辰也缓缓地坐起身子,“不是的,我不是怕被判刑,也不是怕病治不好。关竞风,只是这个病,它出现的第一次就扼杀了你的孩子,第二次,扼杀了明析。”

她的声音轻之又轻,空洞的眼努力地将焦距定在前面这张英俊的面孔上。

“我知道你不会恨我,呵…”她自嘲地一笑,“不,别说恨了,你甚至连怪都没怪过我,甚至为了不让我知道自己的病和季阿姨离婚将她遣回伦敦,可是关竞风,我好恨我自己,为那个孩子,为明析…”

“住口!”关竞风抓住轻抚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谁告诉你傅明析真的是你杀的?警方立案了吗?有谁证实人格分裂真的复发了吗?”

“你不用安慰我了,如果不是复发了,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

他为她好,他不想让她有压力,她知道,她都知道。

只是事实全摆在眼前,谁也不可能假装看不到。

“关竞风…”

修长的手指突然压到她唇上:“别再说这种话,还没证实病情复发之前,不要枉下任何定论,让我来。”

“让你来?”

他点头:“刚刚金局长已经同意将你交给我,让我来观察看看,到底病情是不是真的复发了。如果真的有所谓的第二重人格,我一定能看得到的。”

尹芯辰一脸莫名,直到看到关竞风起身,到房间开始收拾她的行李,她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竞风说为了更好地观察她的精神状况,从这一刻开始,她必须无时无刻不粘在他身边。

于是,他将她的行李打包了送往自己的复式别墅里,在芯辰入睡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尹父尹母家。住在郊区每天只知钓鱼买菜看韩剧的二老,在听关竞风讲完事情的始末之后差点晕厥,尤其是尹太太。

“你说…芯辰有人格分裂?这怎么可能啊?甚至、甚至还在分裂状况下杀人?不!我绝对不相信!”

她愈是慌乱愈是要提高音量,企图用更响亮、更肯定的声音平息刚刚听到的那一切,就仿佛她的声量越大,方才关竞风讲述的那一切就越渺小越微不足道似的。

关竞风的声音却是大风大浪之后的平静:“虽然一直安慰芯辰,可是案情到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下来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事情这样一闹,芯辰的前途就毁了啊。”尹爸爸沉痛地说。

“我已经和金局长商量过了,先让芯辰留在我那里。我先观察一阵,有什么动静再说。金局长也同意了。”

“可这样会给你造成大麻烦的啊!”

“就是啊,竞风,你好歹是个公众人物,那些报纸连你换个女朋友都要大肆宣扬,这件事你扛到自己身上,别人会怎么说?”

两老的眼里写满担忧。

是,他们心疼女儿,巴不得有人能在这个关头站出来承担这一切。可是,把所有事情都压到竞风身上可以吗?

关竞风的脸上却满是不容置疑:“我不管现在外头怎么说,芯辰面对这样的情况,除了这条路之外我还能怎么做?把她送到警局接受那群孙子的审问然后再忍无可忍人格分裂地多杀一个人吗?”

尹父沉默,尹母也沉默了。

“把她交给我吧,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可是你的声誉…”

“那不是重点——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在芯辰的行李被打包送到关竞风家后,他便要求她时刻跟随。在家如此,在公司亦是如此。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是办公室会议室休息室甚至是商业聚会,只要有他,便一定有她。

尹芯辰只能百无聊赖地跟着关竞风从家里赶到公司再从公司赶回家,人家三点一线,他们两点一线。

学校已经准了她的假,事实上,从台风天受伤入院之后学校就一直停她的假。关竞风说既然如此,那她就趁这个假期好好呆在他身边学点商业知识。

“你不是教市场营销的吗?多学点实战性的东西回去好给学生当案例讲。”

“你真的觉得我还有机会回去上课吗?”

“为什么没有?”他横她一眼。

尹芯辰不带什么希望地盯着他身后那副巨大的山河图。

全世界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到了今天这种地步,要不是看在关竞风的面子上学校早已将她除名了,还由得她这样假一放就是十几天?漫长无绝期的假啊,话说是等她摆脱了案子身心舒畅之后再结束,可是,还会有那么一天吗?

“别胡思乱想,你那一百六的智商到底是用来干嘛的?整天就知道想些没用的蠢事。要真那么闲,就到王太太那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她才不需要我帮忙。”尹芯辰懒洋洋地说。

她正躺在关竞风对面的沙发上,这一套原本是用来招待来客的沙发,从她跟着关竞风来公司起便成了她尹芯辰的专用宝座。每一天,她要么坐要么躺地呆在这张长沙发上,看着关竞风在对面认真工作的样子。

他工作起来还真的是很有魅力呢,惯穿的黑衬衫被随意拢起到臂弯,露出黝黑结实的手臂,平日里一见她就总会习惯性摺起的眉在盯着文件时同理,薄唇微抿,握着钢笔的手在文件上划下一个个决策,完全的运筹帷幄。

难怪人家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关竞风便是最好的例子。据说关氏最近的经营遇到了点麻烦导致股票下跌,所以他这副认真严谨如临大敌的状态每天都从进办公室起就持续到下班后的好几个小时,压根儿没时间理她。

所以,这么多天以来空中传情的眼睛永远只有她的这一双,坐在这沙发上,百看不厌地欣赏关大总裁工作时的样子。

“再看口水就要滴下来了。”而面对尹小姐一整个下午的虎视眈眈,关大总裁只是冷不防地开口,头也不抬一下。

“不看你难道叫我看墙壁吗?”

这下他终于愿意忙里抽闲拿正眼看她了:“那盯着我研究了那么久,还没研究出我的咖啡已经喝完了吗?”

“…”

“去给我煮一杯。”

说着他用眼神指了指手边的咖啡杯。

真是的!

“说真的,你是不是都已经把我当秘书在用啦?难怪我发现王老太太越来越喜欢我了。”尹芯辰努了努嘴,懒洋洋地走过去,拿过他的杯子。

自从关竞风让她跟来公司之后,她就觉得老太太的任务一下子减轻了不少。从前那些该王太太做的事,只要不是专业性太强的他关大老板一律让她代劳。甚至还有一些连秘书都没必要做的事,比如说帮大老板系领带、到茶水间煮咖啡、在某人疲惫时给他捏背捏脖子捏手臂,等等等等,关竞风也绝不假他人之手地让她效劳。

“你这是在暗示我没付你工资吗?放心吧,明天去建行办张卡,月末和他们一块领工资。”那语气亦真亦假。

“哼,我工资很高的,你付不起。”芯辰朝他撇撇嘴,回到沙发前顺便也拿过自己的杯子,一同带到茶水间装咖啡。

关竞风喜欢蓝山,他说质感上乘的蓝山里有微微的酸、浓烈的香和入喉回甘的感觉,甚至连涩都与这些口感融合得天衣无缝。所以每次煮他的咖啡,她总是调好火候用虹吸壶细细地煮,就为了把这些可以天衣无缝相匹配的味道全都萃取出来。而她喜欢摩卡,一分奶三分咖啡并加入糖和巧克力酱。所以每次来到茶水间,芯辰总是把配料大概地倒入她的杯子里,然后打开自动咖啡机,一分钟解决自己那一份后,再慢慢地煮关竞风那份精加工品。

办公室里,王太太在芯辰走出去之后就叩门而入:“关总,股东那边开始有动静了。”

关竞风的笔倏地停下,浓眉紧皱地沉思片刻:“有说要开股东大会吗?”

“有。”

“这些混蛋!”他低咒一声,“伦敦那边呢?”

“影响还没有国内那么大,但开始有订单被无缘无故退回,那头的副经理说红琴非常生气,在那边…”

“嗯?”

“在那边…说是问候关总的…呃…祖宗十八代。”

关竞风微微皱了皱眉。

“呃…关总,您别生气,红琴那人您也知道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你懂的,呃…她就和芯辰一个样,其实对您还是比较…”

“算了,”关竞风摆摆手,没兴趣浪费时间听这些没有建树的解释,“她就那个脾气,由着她去吧——员工呢?有没有受到影响?”

“受到的影响倒是不大,”王太太压低嗓音,“可是他们不知道从哪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消息,都在说芯辰的不是。”

“怎么说?”

“大意就是傅明析那个案子。他们不知在哪里看到消息,说傅明析是被芯辰情杀而死,然后…”王太太顿了一下。

“继续。”

“然后芯辰在您的包庇下迟迟没有被判刑。”

“啪!”钢笔被愤怒地扔到办公桌上,让王太太的老命差点儿吓去了一半。

“王太太,”关竞风冷着声,“去查查消息的来源。还有,这些话绝对不能传到芯辰耳朵里,让下头的人注意,谁要在办公室乱嚼舌根,就马上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是。”

办公室的门很快又被打开关上,王太太退了出去。

关竞风深吸一口气,突然间扔下手头的工作,起身走到落地窗边。

从这里俯瞰下去,这个城市纷繁的人流车流皆被无限缩小化,幅度正如同电脑里那急剧下跌的股市。

“咖啡来咯——咦,你怎么站在那啊?”门被打开的时候,尹芯辰看到的就是一副临窗而立的高大背影。

听到她的声音,关竞风也没有回头,于是她便端着咖啡朝他走过去。

“咖啡来咯。”

“嗯。”关竞风轻应一声,紧锁的浓眉一点儿也不因咖啡驾到而松开,伸出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在芯辰诧异的目光下,啜下一大口。

“关竞风?”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东西,压根儿没注意到她轻声的叫唤。那副严肃的样子令芯辰也不敢再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喝下第二口,第三口…

突然,关竞风顿下手中的动作,她以为他终于发现了。然而很快地,她就发现他停下动作只是为了转过脸面对她:“芯辰?”

“嗯?”

下一刻,他手中的那只杯子被随意搁到一旁的桌子上,连同她手中另一杯还没动过的,然后莫名其妙中尹芯辰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一带,瞬间跌入前方这堵温暖的肉墙里。

“关…”接下来的轻喊也被吞入男人口中,因为那两片刚毅的薄唇就在他头俯下来的第一时间里精准地覆上她的,让她微张的红唇势顺落入这两片目标明确的男性唇瓣中。

灵巧的舌头长驱直入,那么果决地缠住她的。

有力的双臂缠住她身体,一手搁在她腰间一手包住她的后脑舌,那么果决地包拢住她。

尹芯辰的思考能力就在这一瞬间完全归零,她甚至还不知道关竞风做了什么,不知道关竞风到底在做什么,只是混乱的感官里突然盈满一分牛奶三分咖啡混合浓烈男性气息的气味。

久久久久,直到他稍稍退开身子,看着她猝不及防地享受——哦不,承受完他略嫌粗暴的吻后满脸迷离的色彩。

“真笨。”他紧锁的浓眉这才微微平坦开来,长臂仍抱着眼前纤细的身子,随后抽出一只大手,轻拢过芯辰刚刚被他弄乱的秀发。

“什么?”

“到现在还不会接吻。”

“讨厌!”她这才彻底反应过来,到底是因为方才猝不及防的吻还是因为此刻他调情般的嘲笑,漂亮的脸蛋上浮起两团红晕,“你才笨。”

“哦?”

“不笨怎么会连自己喝错了咖啡都不知道?”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而有气势,不被自己那不要脸的心跳影响到。

然而,关竞风只是挑了挑眉:“我喝错了?”

“对!你喝的是我的摩卡。”纤纤玉指直指他身后的咖啡杯。

关竞风轻笑着转过身,拿过刚刚被他喝了大半的咖啡,那不是太浓黑的颜色显示着里头掺入了他向来不喜欢的牛奶。

可是他并不懊恼,甚至还模装作样地多喝了一口:“嗯,的确是你的摩卡。那还是还你吧——”

下一瞬,修长的手臂再度伸来,在芯辰错愕的瞪视下轻而易举地将她再度带入自己怀中。

然后,熟悉的气味伴着那两片薄唇袭上她唇瓣——

“还给你…”

关竞风真的是太无耻了!

一整个下午,她都坐在长沙发上狠狠地瞪着他,而他就坐在她对面的办公椅上,看都不看她一眼,唇边却衔着抹可疑的笑意。

如法炮制地将大半杯摩卡“还给她”之后,这个可恶的男人居然俯在她耳边愉悦地说了句:“现在心情好多了”然后,施施然工作去也。

留下她这个目瞪口呆的人呆在原地,想过去找他理论,结果被他关大总裁扔来一句:“别打扰我工作。”

吼,有这种人吗?他还真要脸啊,过分!无耻!

可是,这个过分又无耻的人,怎么就让她脸红心跳又傻笑了一整个下午呢?

关竞风的工作一直持续到外头的霓虹灯全部亮起,原本他还毫无知觉,打算换下一份文件继续审阅,结果对面的长沙发上传来很及时的一阵咕咕声,打断了他的工作。

眼一抬,芯辰正万分尴尬地压着自己的胃,那动作像是在叫它闭嘴。

关竞风这才看一眼腕表:“这么晚了,肚子饿怎么不说。”

他很不悦地瞪她一眼,一边快速收拾桌上的文件。

“也不是很饿啦,你不是叫我不要打扰你工作吗?”她撅起红唇,想笑一笑让他收回不悦的瞪视,谁想肚子又不争气地咕了一声,换来关竞风更大的一记白眼。

“不用特地去和我吃饭啦,我们叫包好了。”

“叫什么包?又是阿肥发?”他很没好气的走过来,一把牵住她,想起昨天这位小姐叫包的结果。

本来他还有点期待的,看这位小姐一脸信誓旦旦地对他说:“阿肥发很好吃哦。”他一来不知道阿肥发到底是什么东西,二来也的确还有文件待审批,所以就点头同意了。结果送包的人一到,打开,竟是两碗扁食。

那顿饭尹小姐是硬着头皮在他的瞪视下吃完的。

尹芯辰想到这也笑了:“不要脸,这么大人了还挑食。”

一边说着,一边纤手却下意识的将他的大掌握得更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竞风会在行走的时候牵住她的手,或者伸手让她愉悦地握住。然后在出入电梯、过马路或者通过人流量大的地方时,不自觉地先她一步走在前面,让她在身后抓住自己的手随着他走过这些其实没有什么危险性的地方。

他永远不知道的是,每每在这样的时候,身后的她总会甜蜜的扬起微笑,让后更牢地抓住他的手,幻想着永不分开。

毕竟,这对于她来说是多么难得的景象啊,直到这个时候被他握在掌心、拥在怀中,甚至在他的薄唇一次次或粗暴或温柔地啄过她的红唇时,芯辰都会想:这是在做梦吗?怎么从前想都不敢妄想的一切突然就到来了?幸福突然就满溢了?

然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此时此刻更紧的握住这双手。

关竞风带她到公司附近的一家中餐厅吃饭。他饭量大,每次总是点很多东西,芯辰原本空荡荡的胃在随意扒下大半碗饭后就被填满了,于是剩下的食物全部由关大总裁承包。

她正想发表意见说男人把食物全部吃完甚至连女人吃不完的也包揽的感觉真的好MAN好性感,但话未出口,突然,关竞风却突兀的站起身往左侧大步跨去,在芯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他一把揪起隔壁座那个看上去进水不犯河水的男人。

“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