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化万物,乾坤尚未泯,破!”兵器带着万丈光华在半空中缓缓升起,郭明义亟不可待的抓起他,拼命的跑了上去。

少年男生已经将所有法器都使了出来,仍然不能阻挡怪物潮的涌进,他的脸上已经挂满了黄豆大的汗珠,他的呼吸已经急促和慌乱,他的动作已经迟缓和走样,郭明义知道必须尽快,否则一旦他也掏出了跟自己一样的兵器,那么自己就再也无施展的余地了。

郭明义几乎是从二楼跃下,那时少年男生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一丝决然和冷漠,他将手缓缓的摸向了胸前,郭明义一把将兵器抵在了少年男生的脖子上:“不要动,这里你不能动手!”

少年男生缓缓的转向了他,面上带着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自负,甚至有一点点狂妄:“你是谁?”

郭明义道:“我是你,你也是我。”

少年男生道:“既然你我一体,你就应该知道,如果我不动手,根本就冲不出去。他们如果杀了我,那么你也就不存在了。”

郭明义道:“但是你如果动手了,你就会犯下滔天罪孽,你将会日夜禅心难安,身为佛门弟子,不能普救众生,反而屠戮众生,佛祖知道,情何以堪?”

少年男生道:“你的意思是,还不如自我牺牲,以成大业?”

郭明义道:“我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我能再选一次,我一定不会动手。”

少年男生冷笑一声:“不会动手,能成什么大业?自己死了,就不能封魔。说到底,你劝我不要动手,其后果就是这些人照样得死,梁孟群也要死,自己也会死,在你的谋划下,人命照样白白流失,连带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就只是为了挽救你所谓的良心!”

郭明义冷汗涔涔,面对着这个尖锐的质问,他内心一直以来强大到不可动摇的信仰正在发生着倾颓般的晃动。

他曾经以为,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在这栋学习生活了两年的宿舍楼上,他一定不会作出同样血腥的选择。

然后,当今年面对少年男生一连串的质问时,他无言以对,因为他发现,自己杀人与否似乎并不影响最后的结局。

这些魔化的人,当中也许还有幸存者,也许还有能够挽救使其不再魔化的无辜者,可是现实的情况是,自己无力分辨,也难以分辨,自己要面对的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杀,还是不杀。

既然杀与不杀,都不影响最终的结局,那么是否杀才是对的抉择,因为毕竟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不,不对,为了保命而杀众生,这绝对是佛门大忌。

郭明义的思想彻底混乱了,他自小熟读佛门经典,所有典故滚瓜烂熟,佛祖的教诲也一直身体力行中,一切都这么美满,一切都这么顺利,世间仿佛就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他要做的,就是用那些已有的规条去判断,黑的,除掉,白的,护住,仅此而已。

然而今天,他却猛然发现,这个世间,还有介于黑与白的另外一种颜色,这种颜色无法用任何已有的佛教教谕去衡量,向前一步,滔天罪孽,向后一步,干犯天条。

是为良心而死,还是为生命而戮?

郭明义只觉得自己的头脑象炸开了锅,钻心刺骨的疼痛,他痛得大叫一声,把兵器丢在地上,抱着头不断的呻吟,从自己的手指缝间,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少年男生在血泊中残酷的微笑,头颅和断手在眼前不断被高高的抛起,又重重的落下,红色的死亡在这个温馨的大楼里蔓延开来,是命运冰冷的讥嘲,也是极乐朽化的悲歌。

皿溯大师一脸怒气的突然出现在面前,痛心疾首的道:“畜生,你看看,你犯下了到底什么错?对你二十年来的教诲,对你二十年来的熏陶,对你二十年来的培养,到今天全部付诸流水。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收你为徒,也为天下绝了这个孽障!”

顺着皿溯大师指向的方向,郭明义清晰的看到,很多被挟持的未被魔化的人类,躲在角落里恐惧的哭泣,他们拼命的想逃出去,却一个个惨死在兵器的强力攻击下,惊悚的表情还留在脸上,头颅却已与身体远远的分开,皮肉上深红的伤口犹如一个巨大的笑容。

“你所做的,难道不是要救他们于危难之中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举起屠刀,转身为魔,你犯下的罪,天地难容,你做了的恶,轮回难清!”

郭明义完全崩溃了,他跪伏在皿溯大师的脚下,痛哭失声:“可是,师父,我救不了他们。我不动手是死,动手也是死,我应该怎么做?”

皿溯大师长念一声佛号道:“佛家倡导以一己之难救苍生之苦,说了这么多,畜生,纵然粉身碎骨,也不应妄动杀机。”

郭明义忙惶然失措道:“但是我如果死了,就无法封魔……”

皿溯大师一声断喝:“作孽的逆徒!法术界那么多人,唯独你可以封魔?是谁判定你能封魔?而且杀了这些人就能封魔?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你便可以用众生之命换你一人之命。你已堕苦海,趁早自尽谢罪,以免再抹黑我密禅门清誉。”

郭明义痛苦的闭上眼睛,断了线的泪珠源源不断的流下日渐消瘦的脸庞,素所敬爱的师父的怪责和愤怒始终是最让他痛彻心扉的伤疤,在那一刻,他觉得生不如死,他觉得枉自为人,他觉得万念俱灰。

郭明义捡起了地上的兵器,哭着低低的道:“师父,徒儿对不起你,徒儿做了错事,也不奢求你的原谅。我从未违背你的任何吩咐,今日,就让我遵从你的最后一个命令吧。”

说着,郭明义将兵器的尖端对着自己的胸口,一咬牙狠狠的刺了过去。

身体没有感觉到任何被兵器刺穿的疼痛,甚至连触碰的感觉都没有,郭明义觉得奇怪,睁开眼一看,朱若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自己身前,兵器贯穿了她的胸口,粘稠的血液如同瀑布喷涌而出。

“你……你怎么在……”郭明义震惊到连一句话都说不顺畅:“这里是我的执念幻境啊,你怎么能闯进来?”

“有什么闯不进来的?”朱若云看着他泪落如雨:“傻瓜,我就知道,这个心结你一直迈不过,一直在折磨自己,所以我想你一定是被困在这个场景里面。”

郭明义悲痛欲绝的看着她:“我已是魔,你不值得救我。”

朱若云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苦笑:“谁是魔,谁是佛,谁可封魔,谁又不可封魔,你问的这些问题谁又能答得出?要知道,世间原本就有很多事无法分清对错,也不必去分对错。”

半空中传来那个不悦的男声:“朱若云,你又来坏我好事!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死心,我早就告诉过你,胜利一早注定站在我们这边!”

朱若云突然一把抓住郭明义的手臂,两眼充满不舍的看着他,语气急促却透露着不容辩驳的坚决:“你一个人解不开这心魔,出去之后到六明山找一个叫鉴印的人,让他帮你。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任何的是非对错……保重!”

说完,朱若云将郭明义猛力向后一推:“出去罢。”

郭明义只觉得身子一轻,双脚离开了地面,轻飘飘的往天际飞去,他茫然回首,却恰好看见这么一副画面。

在漫天血腥和屠戮组成的颤栗中,在众人悲苦和麻木的呼喊中,朱若云一袭白衣,胸口一大滩血迹,盈盈的站着,满脸已是泪光,目光中透出万念俱灰的绝望,嘴唇微微的颤抖,欲言又止,终是抿嘴不言,神色哀婉欲绝,难依难舍。

郭明义怔怔的看着她,脑海中蓦然回忆起了在王芳燕办公室看见的那副不和谐的画面。

原来他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未来,原来老天已将这里的结局预先示警予他,只是,只是愚钝的他毫无知觉,终于白白断送了朱若云的性命。

看着朱若云的影像越来越模糊,郭明义只觉得胸口像是有一块很久之前就根深蒂固的东西在刹那间破裂,紧接着,五脏六腑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窒息得想哭喊,却被死死的压住,痛不欲生。

恍然间,身体仿佛被撕裂,支离破碎之间,是无尽的黑暗,是无边的深渊。

“师兄……师兄……”潘旻急匆匆的从远方跑了过来,看到在草地上趴着的昏迷不醒的郭明义,忙上前试了一下呼吸,长松一口气:“还好没事,吓死我了。”

转过头一看,王芳燕也晕倒在另外一边,朱若云却不见影踪,潘旻一边给郭明义使劲的揉人中穴,一边咕哝道:“奇怪,发生什么事了?朱姑娘怎么会不见了?”

“哎哟”一身,郭明义悠悠醒来。

潘旻大喜,凑上前去道:“师兄你觉得怎么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了?”

郭明义直起身来,茫然四顾,眼神木讷,一言不发。

潘旻以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心想也是,被敌人打到趴在地上晕了过去,的确是很没面子,换了一个话题道:“朱姑娘哪里去了?”

“她死了。”郭明义机械的答道,同时,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潘旻万分讶异的看着他,不是很相信的小心翼翼的问道:“死了那尸体在哪里?”

郭明义没有答话,也答不了话,目光中满是浓重的悲哀和难以抑制的心痛。

潘旻呆呆的看着,半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讷讷的道:“师兄,你……你是在为朱姑娘的死而……而伤心吗?”

在他记忆中,尽管成为了同伴,但郭明义始终对朱若云充满偏见,对她的生死不管不顾,甚至像个女人一样,不放过一个冷嘲热讽的机会。

而如今,在闻知这个神秘女子的死讯之后,郭明义流露出的悲怆和哀痛,他只在师父的葬礼上见过。

在这短短的一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一切都可以翻天覆地?

“我……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很难受。”郭明义紧紧的抓住胸口,想努力忍住那种钻心刺骨的剧痛。

这个原本以为陌生得转眼就忘的女子,这个原本以为注定是匆匆过客的女子,却在舍身相救的刹那,让他感到了痛入骨髓的滋味。

正在两师兄弟默对无言的时候,突然十几个黑影从天而降,“刷刷”几乎是以雷霆霹雳般的速度将他们俩团团围住。

潘旻吃了一惊,站起身大喝一声:“是谁?”

“哼,自己不会认认看吗?”左首一个男子冷冷的答道。

潘旻定睛一看,不由得一个战栗:“是你们?你们不是十二惩恶使吗?”

原来,法术界仿造极乐设韦陀护法专司对西天作奸犯科之徒进行惩罚的做法,每三十年挑选十二名法术高深的人成为惩恶使,专门对法术界中触犯规条之人实施擒拿,送回到长白山接受审判。

为了保证中立公平,这十二名男子从幼童开始选送,不入任何门派,由法术界推举德高望重的前辈闭门教授技艺,同时自小修炼冰心经,练得心如磐石,冷酷如铁,加上多年与外界隔绝,确保绝不会有徇私情擅放人的情况出现。

男子道:“认得就好,跟我们走一趟吧,郭明义。”

“什么什么?”潘旻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搞错了吧?我师兄一直以来都在努力除魔降鬼,触犯了什么规条?”

男子冷冷的道:“这话留到长白山去问,我再问一次,郭明义,你是要自己跟我们走,还是要我们来让你走?”

潘旻忙道:“等等,各位大哥,你们可是代表正义天理的惩恶使,不能没搞清楚事实就擅自拿人吧?难道你们不怕给你们的名头上抹黑吗?没错,我师兄刚才是杀了人,但是那人是法术界的,杀自己界别的人是不能算作触犯规条的,你们没有任何理由抓他!”

男子瓮声瓮气的道:“这点还需要你提醒?我们自小熟读规条,用不着你来操心。我们抓他,是因为他在学校宿舍楼那里大开杀戒,屠戮凡世无辜人命数百条,双手满布血腥,触犯了‘不得使用法术或法器残杀普通人类’的规条,而且因为手段极其恶劣残忍,死者几无全尸,罪行深重,所以我们十二个人才会一起过来抓捕。”

潘旻如同被雷惊了的蛤蟆,白着一张脸呆站在那里,他清楚的记得,那天他带着莫陵给他的遮天箭匆匆赶来,看见的是师兄满身鲜血站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疲惫不堪,大汗淋漓,他想也没想的放出了法宝,拉着师兄赶紧离开。

他一直以来认为,那些尸体,那些惨绝人寰血流成河的惨景,都是魔物造成的,而师兄则始终苦苦招架。

不,师兄不是这样的人,他一直遵从着师父的教导,尽心尽力造福众生,他还经常对自己说,宁愿牺牲也要保护这个凡世不受妖魔鬼怪的侵害。

但这个苍白的说法经不起哪怕一分钟的推敲。

不经意的,潘旻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闪过了一些画面,梁孟群发疯时郭明义痛苦的表情,自己拿了报纸兴奋的跑进来郭明义闪缩退避的动作,晚上做噩梦时郭明义双手死死抓住枕头不断皱眉呼喊师父,还有去校园查探时郭明义百般推脱不愿进入宿舍楼的反常。

潘旻踉跄退了两步,转过头来对着还坐在草地上的郭明义,吃力的道:“师兄……那……那些人……不是……不是你杀的,对……对吗?”

郭明义呆呆饿看着草叶上娇嫩欲滴的露珠,一言不发。

潘旻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

男子忌惮的看着郭明义,加重语气又问了一句:“你到底跟不跟我们走?”

说什么罪行深重所以全数出动擒拿,其实是因为郭明义实力非凡,几个惩恶使未必是他的对手,所以长白谨慎之下,才会全部派出,务必要安全擒拿归山。

郭明义嘴上出现了若有若无的一丝惨笑,轻轻闭上了眼睛。

男子忙道:“兄弟们一起上。”

十二个人群起而上,郭明义毫无任何反抗的被锁在了用特定法术密闭的枷锁中。

那一刻,郭明义耳边回想起朱若云最后的话:“记住,不要轻易的相信任何是非对错。”

长白山的风光秀丽之处就在于它的顶峰长年冰封,银天皓地,让人一望之下油然而生圣洁之心。

在平时,长白山守卫森严,四周有长白三老亲自设下的九仪大阵,无人可破,只有遇到特殊的日子,才会打开缺口,即便如此,也只有名门大派的掌门才能进入。

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一般一年两次是正常的频率,多于四次就了不得了。

而这个月,长白却反常的召集了两次会议,一次是莫名其妙的为了一个所谓探寻魔物踪迹的小行动,小题大做借题发挥了一通,最终派了莫陵和马荣帧去,结果马荣帧被吓晕了之后抬了回来,颜面尽失,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莫陵虽然完好无损,但是神色不善,不愿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次挫败对法术界的人心造成很大的震动,一直以来认为必定可以完胜魔物之战的人们信心发生了严重的动摇,短短几夜之间,不少刚入门的弟子纷纷叛逃,引发法术界一场内部危机。

而今天这次更是神秘,事先没有任何张扬,只是派人悄悄传了消息,也不是所有名门大派都受邀前往,而只是通知了十大山门参与。

参会的每个人都面色凝重,端坐不语,偶尔不时有人用眼角余光瞟一下坐在上面的长白三老。

三老也跟大家一样,默不作声,没有任何表态,只是眼神空虚的望向前方。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马荣帧一个人在慷慨激昂了。

“师门不幸,出此恶逆。”马荣帧说的声情并茂,几乎都要哭了出来,仿佛那些死了的人都是他的同胞兄弟姐妹:“是我不孝,未能替师父及时清理师门,原想着是我长辈,多少要留点尊重,因此不敢插手,没想到犯下如此万恶罪行,不仅损我门清誉,只怕我们师兄弟也要受到牵连,折损阳寿了。天啊,师父!弟子不孝啊!”马荣帧哭倒在地:“师兄,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三老在这里,大家都在这里,你能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

郭明义被绑在正中央一根硕大的铜柱上——法术界名声昭著的天罚柱,闭着眼晴表情平静,没有答一句话,仿佛马荣帧问的统统都跟自己无关,十二惩恶使围绕四周,紧张的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不少人起身纷纷安慰悲痛欲绝的马荣帧,搀扶起来回到座位上。

“马掌门节哀,出此大变,蒙辱的不仅是你们密禅门,也是我们整个法术界啊!”三老的老大白蒙感慨道。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一个弟子急匆匆的跑上来报道:“师父,现有密禅门弟子潘旻在大闹山门,非要进来,请师父的示下。”

“胡闹!”马荣帧脸色一变,悲戚之色尽皆不见:“还想再给我丢脸吗?来人啊,持我令牌去,痛打他三十大板。”

一直以沉默寡言著称的三老中的老二白启突然开口道:“他们兄弟情深,不管郭明义犯了多大的错,也应该让他进来,送送最后一程,这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白启会帮着说话,另外两老都愣了一愣,但是既然自己阵营这边的开口了,白蒙便不好驳回,只好道:“带他进来吧。”

潘旻披头散发的被架了进来,一把他放在地上,他便象个疯子一样四肢爬地爬到三老的脚下,嚎啕大哭道:“三老明鉴,我师兄是有隐情的,他不可能会杀凡人的,请再细查事件。”

白蒙捋捋胡子道:“我们已经明察暗访好几个月了,真要有什么隐情也早就发现了。我晓得你不舍得你师兄,但规条铁律,即便是我也不得违背。”

“不——”潘旻惶然失色,他知道无法劝动心如铁石的长白三老,便把求救的目光转向在座的其他掌门,恳求似的泣道:“各位掌门长辈,你们怎么不说说话啊?你们都是看着我师兄长大的,难道他为人怎么样各位不知道吗?他要真是这种大恶之人,你们当初会同意他做菩提双骄吗?你们难道不想查清楚事件的真相吗?你们,你们说说话啊啊啊啊!!!!”

在座诸人表情各异,有的麻木不仁假装听不到,也有的目露不忍之色,但仍然默然不做声,有的轻轻长叹一声,摇摇头不语。

潘旻一身凉汗的看着眼前这静默得连一根针掉下都听得见的场景,脑海里蓦然出现了一副在凡世看到的对联:“人情冷暖,得运笑脸皆相迎;世态炎凉,失势众人纷唾弃。”

原来,原来法术界不过是一个被披上神圣外衣的小凡世。

白蒙将头慢慢的偏向一边,沉沉的道:“莫掌门,你以为如何?”

潘旻顿时将最后一丝希望的目光投向那个他始终不敢望向的角落,那是他最后的希望,最终的稻草。

郭明义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莫陵所在的方向,目光中平静如昔,只是多了一份复杂的情绪。

莫陵从坐下的那一刻起,就面无血色嘴唇青白的虚望着前方发呆,听到白蒙相询,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接着,仿佛用尽了自己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费力的将脸转向另一边,避过了郭明义的目光,眼眶一红,黯然低下了头。

马荣帧在旁边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他处心积虑要整死郭明义,没想到他居然自投罗网,犯下如此明显而又深重的大罪,顺便连莫陵插手这个他最惧怕的因素也一并隔阻了,真是天助我也!

潘旻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莫大哥你……你也……”

白蒙见莫陵毫无表示,遂站起身大声道:“郭明义法术界审判会现在开始!现在宣读控状。”声音震得全山上下震鸣,众人不禁失色,白蒙在这个时候故意显露实力,显然意有所指。

惩恶使为首的那名男子站了出来,捧着一个长卷,扫视周围一圈后朗声读道:“长白三老受诸天命,统领法界,行救济苍生之善,除鬼怪肆虐之恶,勒令众人,皆守规条,以助天命。今有密禅门弟子郭明义,未能修身平德,依凭法力出众,法器众多,竟生大恶大邪之心,以杀戮为乐,于凡世大肆屠命二百六十有余。经查,无魔化正常者四十,轻度魔化可施救者八十,中度魔化可缓图度化者一百,重度魔化无可逆转者仅四十七。除重度魔化者,郭明义共残害人命二百二十条。其中,尸体不全者十之八九,手法残忍冷酷,世所罕见,昭显其杀心极盛,非一般恶徒所能及,天地悲怒,日月失色,山河不容,阴阳难度。依照规条所示,杀害无辜达十人以上者,死!今长白三老代执天命,行天罚之刑,号召九雷轰定,从此永堕奈何,不得转世,身受千刀万剐之苦!并送达冥界知悉。”

白蒙的目光环绕全场:“大家对这样的刑罚有没有什么意见?”

现场依旧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白蒙微微怒了努嘴,忽然从他的身后呼啦啦冲出了一百余人,个个身罩防御结界,手持法器法宝,团团将莫陵围住,最内一圈的法器干脆直接顶在了他的脖子上。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灵霄派的随从大惊失色,也纷纷掏出法器,环伺左右。

白蒙微笑着道:“莫掌门,你不要怪罪,我知道你和他并称菩提双骄,彼此之间也情谊深重,说实在话,我也不想他走到这一步。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法外开恩,否则对后世如何交代?待会就要对他行刑了,我们担心你会克制不住情感,出手阻挠,所以休怪老夫作一回小人了。行刑之后,老夫自会设宴亲自赔罪。”

莫陵神色微变,身子只微微一动,周围的法器立即逼近了一分,深深的嵌入皮肉里,只要他再敢妄动一分,只怕立即就血流如注。

灵霄派的弟子纷纷大怒,眼见掌门受此屈辱,都恨不得身代其苦,无奈自己这边人数偏少,送死也就罢了,只怕莫陵死得比他们还快。

白蒙见局势已经在控制中,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来对郭明义道:“你对控状有什么异议吗?老夫给你最后一次辩解的机会吧。”

郭明义没有理睬,他的眼神仍旧跟刚才一样,全神贯注的聚精会神的看着莫陵,一动不动,彷如要将一辈子的目光全部用光。

等了约一分钟,白蒙见郭明义还是没有回应,于是大吼一声:“行刑,拿我的九雷道书出来!”

“师兄——”潘旻发出可怕的一声吼叫,疯子一般的往铜柱上冲,随即有两名惩恶使将他牢牢架住。

“且慢!”莫陵突然开口道。

白蒙隐隐一笑:“莫掌门毕竟还是开口了啊?怎么?是想求情吗?”

“不!”莫陵微微颤抖着嘴唇道:“我……我只是想问他一句话。”

说完,他转过头来,自上长白山后,他的目光第一次和郭明义相对,目光中充满了太多的痛入心扉和不依不舍,但更多的,是深深的责备:“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郭明义看着他,目光中没有躲闪,嘴巴紧紧的闭着,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

“你我从小一起学艺,一起退敌,一起闯荡,彼此以心托付,我念你光明正大,你念我心存公义,因此才得以齐名菩提双骄。今你背弃幼时盟誓,转而为魔,举起屠刀,远离极乐西天,执意地狱奈何,究竟是为什么?是有什么隐衷吗?我只是想在你死之前,知道个明白……我只是真的想不到,我很失望,郭明义……”说到最后,两滴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清亮如光,皓洁如银。

郭明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莫陵,目光不曾转动分毫。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对望着,时间在这一刻凝结停滞,天地在这一刻失却颜色,日月在这一刻消褪光芒,只为这一株菩提的回眸凝视。

灵霄派不少人看得都哭了出来,就连打定主意要心如铁石的各大掌门也不禁脸上动容。

潘旻哭得声音都嘶哑了:“莫大哥……师兄他……请不要再这样对他,他都是要走的人了,求求你,对他说点好话,你们曾经是那么好的兄弟……”

“曾经……”莫陵终于将目光转往别处,嘴角若有若无的抽动了一下:“原来已经是曾经。”

见局势有点失控,旁边的老三急了,忙暗地里忖了白蒙一下。

白蒙清清嗓子道:“既然大家都没异议,那就由我来行刑吧。”

白蒙接过下面弟子递过来的一个锦盒,刚刚来得及打开,就感觉脚下传来一阵猛烈的震动。

白蒙怒道:“惩恶使,我还没有念咒,你们不要妄动。”

惩恶使为首的男子道:“三老,我们可什么都没有动,难道不是你念咒引发的吗?”

白蒙情知有异,正要查看时,更猛烈的震动随即传来,而且并不仅仅只有一次,而是一波连一波,幅度也越来越强烈,一时间,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狂风挟带着碎石扑打在那些冰棱上,敲出大大小小无数的裂缝。

白蒙用尽所有元气都没能站稳,更别说其他功力稍浅的各大掌门了,早一个东倒西歪的趴在了地上,另外两老因为是坐着的,稍微好点,没有被甩在地上。

“快!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白蒙大声的吼道。

他话音刚落不到一秒钟,已经有一个弟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报……报告师父,山脚下的恶鬼尸塔……塔基不知道为什么松动了?”

白蒙大惊失色:“不可能!那个塔经我历代祖师精心加护,怎么有可能松动?快再去查看仔细,不要乱报,否则拿你是问!”

那弟子被他一吓,刚要跑出去,山底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整座长白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猛地抓了起来又重重往下一放,山体都要被撕裂,峦脉都要被扭曲,紧接着,“呜呜”的哭号声隐隐从山下传了出来,由远及近。

长白三老相顾失色,这次他们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恶鬼尸塔已经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