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黝黑的马主编看上去更黑了,整个人就像焦炭一般,脸也瘦削得可怜,眉心皱成了一个莫大的“川”字,直言不讳道:“很不好。学生们都不想读了,虽然我们尽全力劝,但大部分还是决定外出躲一阵再说。人心很涣散,很慌乱,大家都认为这学校中了邪,不得善终,你也看到这上面的表格了,提出退学的不是一个两个,我担忧很快就扩散到全体。但这些还不是最让人烦心的,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内忧外患一起来,议会那边据说对我们也敌意很浓,有些混蛋议员为了保全自身安危,已经提议不管这病最终能不能确定是哪类传染病,能不能治好,都要封锁学校,我现在就……”

他话还没说完,会议室里已经炸开了锅,不少忙于自己的事现在才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愤怒的起身骂道:“什么?那帮议员居然敢这样?!”有两三个已经知道的人则闷闷不乐的道:“人都是自私的,议会很可能通过这个议案。这样一来,就算健康的学生也保不住了,全部都会被传染的。”

“砰!”正在大家争吵不休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发出一声巨响,吓了里面的人一大跳,纷纷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形容枯槁的男生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双眸子带着莫名的光芒盯着室内众人。

郭明义不认得他,事实上,这个校报有一大半人他都不认识,这也难怪莫陵会对他们没有感情。

但马主编是认识的,忙站起来道:“小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没通知你过来开会,快去做你的工作去。”

那个男生低哑着嗓子道:“议会已经通过了封锁学校的决议了,马主编不知道吗?”

“什么?”这个消息如同平地起惊雷,登时炸响了整间会议室:“议会怎么能这样做?!”“他们是打算置我们的安全于不顾了吗?”“媒体呢?媒体怎么失声了?”“媒体也是人啊,也怕死啊!”

纷纷扰扰中,吵闹的声浪几乎盖过了耳朵边的声音,每个人的嘴巴都在激动不停的说着什么,但是谁也听不清,整个会议室里唯独郭明义一人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不动如山的坐着,目光一直耐人寻味的看着那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马主编声嘶力竭的想平静现在的混乱局面:“大家不要吵,听我说。就算议会通过了这个愚蠢的决定,也不代表什么。我们还可以去游说,去争取,去……”

“没有用的,嘿嘿。”那个男生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难当前,他们是不会同情我们的,我们全都得死,都得死!!与其那么痛苦的被人砍死,或者自己发疯而死,还不如自己痛快的死。来,我帮你们痛快的死!”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男生举起了手中藏匿已久的菜刀,刀刃上闪着锋利的寒光,化为一道惊鸿的闪电,向众人的头上砍了过去。

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就在这当口,大门口冲进来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那人手中的菜刀,再朝他的脖子处猛劈一掌,将那男生活生生打晕了过去。

来人正是及时赶来的潘旻,吵闹的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静得可怕,大家都呆呆的看着被打晕的那个男生,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们不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剧变扰乱了思维,更被向来视为怯懦无用的潘旻突然展露高超身手吓蒙,一个个都不知怎么好,纷纷看向他们的主心骨郭明义。

郭明义的嘴角是一个温暖的微笑,他知道潘旻的苦心,潘旻若不出手,势必他要出手,而他暴露了之后,校报的人是否还会这么信任他,是否还会团结,就会充满变数。

“拉下去,锁起来。”说这六个字的时候,郭明义的眼皮不经意的眨了两下。

多年培养起来的默契立刻使潘旻明白了,郭明义说的锁起来,是指用法术界里的锁魂柱贯通魂魄,使其不能离体遁走的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通常用来对付穷凶极恶的实体化厉鬼或借尸还魂的凶灵。

何以师兄会对一个无辜被魔化的学生采用这种决绝的手段?潘旻想不通,但眼下的情形也不好问,也许师兄另有想法,于是将那晕了的学生拖走。

郭明义当然有想法,这个锁魂是为了做给马天坪看的,用意在于表明自己绝不后退的决心。

“继续吧,马主编。”郭明义象是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将目光转向马主编。

可他能当没事发生,别人不能,马主编的脸色已经变了几变,欲言又止,后来一咬牙道:“后面的都不说了,如果议会真的通过了那个决议,就真的大事不妙。副社长,希望你早做决定!”

郭明义不动声色道:“做什么决定?”

马主编大声道:“当然是撤退学生,组织所有人逃离这里的决定!我们有义务保证学生的安全!”

“放屁!”一直默不作声的卢焕章忍不住了,不顾全身到处缠着绷带还打着石膏,歪歪扭扭的站了起来,他声音本来就大,猛地这么一下吼出来,顿时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马主编的脸更黑了:“我说老卢,你不用事事都跟我对着干吧?”

卢焕章怒道:“我向来对事不对人。你这个根本就是馊主意,既然议会决定封锁,那还怎么逃?学校里面有学生上万人,你怎么组织全部撤离?都能全部撤离还叫封锁吗?议会那帮人该去投河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一旦校报做出撤离的决定,立刻就会引发人心动乱,到时候局势就会更加不可控!”

马主编也火了:“人心动乱,人心动乱,现在还不够动乱的吗?全死了就不动乱了?”

从来没见过两人吵得如此激烈,众人都面面相觑,再度将目光投向郭明义。

可惜郭明义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打算,相反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

卢焕章坚持道:“我指的动乱不是那种动乱,撤离这个决定会向学生传递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那就是我们赢不了这场危机!哀大莫过于心死,如果在信念上先认为已经毫无胜算,那心理上的溃退才是最可怕的!”

马主编气道:“引起这场危机的是不明的新型传染病,赢不赢得了又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你是在拿所有学生的性命做赌注!如果人全部死光了,还有个屁心理溃退!”

卢焕章勃然大怒道:“你说什么?!”

眼见两人有动手的趋势,郭明义不得不出面干预,故意咳嗽了一声,两人一凛,互相恶毒的看了对方一眼,忿忿不平的坐下。

郭明义站起来,目光缓缓的扫视过全场,他的眼神里带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安心和宁静:“首先,我要澄清两个事实。第一,这并不是什么疾病。”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马主编抗声道:“这可是医学权威鉴定。”

“那是个用来欺骗我们的幌子。”郭明义直截了当的道:“用你们的脑子想想,用你们的逻辑思维想想,但凡是疾病,必然会出现固定的征兆,例如皮肤有外伤,器官有破损,神经有异常,简而言之,就是人体的某个部分出现了问题。可是这次的发疯,医学上查不出来有任何的异常。”

马主编再次反驳:“但是神经病是查不出来有征兆的。”

郭明义斩钉截铁的道:“不可能,如果没有征兆,怎么确诊为神经病?脑子控制力的减弱,下垂体功能趋缓,这些都是可以查出来的。而且神经病不具有传染性。更值得注意的一点是,神经病发作的时候都是丧失神智,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的,而我曾经跟疯了的学生谈过话,他的思维比我还要灵敏还要清晰,他清楚的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他仍然坚持去做。所有的这些,都足以将这种情况跟疾病划分出一道清楚的界限。”

这番话说得马主编哑口无言,郭明义的逻辑实在太过完美,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漏洞。

“如果不是病,那是什么?”郭明义娓娓而谈:“这才是我们首要解决的最重要问题。经过总结对比,我们可以发现,所有发疯的学生无一例外具有同一个特点,那就是对现实对社会极度的悲观,认为活下去是痛苦的,只有死才是解脱。如果我们硬要说这是疾病,那这就是心理上的疾病。”

眼看马主编的嘴唇动了动,郭明义忙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但是,必须要说明的是,这跟传统意义上的心理疾病诸如抑郁症,强迫症是不一样的,因为那些疾病同样有征兆,同样可以确诊,同样需要吃药。而这一次,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方法确诊,除非他举起了菜刀去砍人,否则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病’了。经过这么层层剥茧抽丝的分析,我们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所谓的疾病,这些学生之所以会突然发疯做出砍人的举动,是因为有东西放大了他心里的黑暗面,夸大了现实的丑陋与阴险,蒙蔽了理智的双眼,使他们无法看到光明和希望。”

卢焕章猛然瞪大了双眼,他注意到郭明义用了一个微妙的词汇——“东西”而不是人。

郭明义对这点直言不讳:“我想大家应该都还记得我刚进入校报那会向你们演示的如何召唤出黄昊魂魄那件事吧。也许有人到现在一直都不相信,认为我是在装神弄鬼。没关系,无论你信与不信,这个自然界的确存在着很多超越科学的神秘力量暗中存在,直到遇到了符合它们规则的情况才会悄然出现,这才有了世界上众多离奇事件的存在。”

一时间,会议室里噤若寒蝉,大家互相对望,眼神里都充满了疑惑,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马主编忍不住道:“是什么东西?”

郭明义沉默了一阵道:“不知道。”

马主编继续追问道:“那……那东西是怎么放大什么黑暗面的?”

郭明义坦然道:“不知道。”

“荒谬!”马主编道:“那你怎么会得出这么荒谬的结论?”

“这就跟我澄清的第二件事有关了。”郭明义轻轻的将一个破旧的纸包放在桌面上:“其实学校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危机。这一场离奇的发疯杀人的戏码早已在遥远的1931年就上演了,没错,就是在校报创立的那年。”

收集到大家眼神中万分震惊的讯息后,郭明义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哀伤的笑容:“马主编,校报第一任社长严盛面对跟你一样的局面,可并没有跟你做出一样的抉择。他选择了至死抗争。这是他亲笔写的东西,如果你们不信,都翻开来看看吧。”

没有人起身翻看,包括被点名的马主编,大多数人只是肃然起敬的看着那包残破的东西。

殊不知,这正是郭明义玩的一个心理诡计,他恨不得所有的人都不看才好,否则让他们知道了校报创始人创立校报其实是为了给启动佛舟阵打掩护,只怕立即天下大乱。

郭明义顺理成章的收起了那包东西道:“大家不看就算了,现在情势紧急,也没时间去看了。大家想知道为什么严盛没有选择撤离学生而是选择拼死抗争吗?”

没有人接言,即便是最活跃的马主编,当郭明义抬出了至高无上的精神象征校报创始人之后,这里就注定成为他一个人独演的舞台。

“当然,严盛绝不是不顾及学生们的生命,只是因为他明白,逃并不是生路,而是死路!为什么只有学校里的人才会疯掉?外面的人不会?因为那些东西的目标就是这所学校!它们在逐个击破。”

另外一个人插嘴问道:“为什么会针对我们这所学校?”

“问得好!”郭明义道:“为什么会针对学校?因为学校是书香之地,圣贤之气,是一座城市最深厚的灵脉所在,也是历史最厚重的底蕴所在,通俗点说,就是中枢。古人有句诗说,擒贼先擒王。如果把这所城市最牢固的地方攻破了,那么整座城市的沦落也就指日可待,轻而易举了。严盛他清楚这一点,所以那些东西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但他更清楚的是,这并不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也不是一场无可逆转的危机。”

说到这里,郭明义突然顿住了语气,两眼炯炯有神的看着四周,目光中爆发出来的摄人心魄的强烈光芒瞬间镇住了所有人,镇住了他们的惊慌和恐惧,镇住了他们的心神与理智,如同一轮明亮的太阳驱散了心中阴霾的灰雾。

郭明义一字一句的道:“胜利的天平一直都倾斜在我们这方,倾斜在所有人类这方。那些发疯的人们,只是因为他们放弃了另外一段原本厚重的砝码!”

“我不否认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黑暗和污垢,如你如我,都曾经或多或少或强或弱的出现那些卑鄙恶毒的念头,在极端愤怒和悲哀的时候诅咒别人,甚至有些人付诸行动,但我们有没有因为这些就愧疚得觉得不应该再活下去,有没有干脆了结了自己的性命?没有!为什么?因为我们知道那毕竟是极少数;因为我们知道就算那一度占据了你的心灵,你最终还是会选择宽容,抬头,继续的向前走;因为我们知道,我们从来就没有放弃对光明和温暖的渴求!因为我们知道,正义和善良是太阳底下永恒的真谛,是阴阳乾坤不变的至理!所以我们不因黑暗而丧失对光明的向往,不因悲观而放弃生存的冀望!同学们,要战胜这场危机,要力挽这次狂澜,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们能坚持做回真正的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去放大你心里的肮脏,没有什么可以驱逐你心中的洁净!这是一场输赢本来就注定的游戏!”

郭明义慷慨激昂的话语在空中回响,那些铿锵有力的语调化为最曼妙动听的语音,最和煦柔软的春风,徐徐飘过,让每个人都听得热血澎湃,心情激荡不已。

郭明义缓缓的重新坐了下来,用最后一句话给这次会议画上了完美的休止符:“坚持你们该坚持的,放弃你们该放弃的,把这种信念传递到每一个学生那里,校园就一定能恢复最初的安宁。”

每个人都肃然起敬,没有人发号施令,但大家却齐刷刷的站起,默默的注视着郭明义,然后再一个个的有秩序的离开。

到最后,便只剩下卢焕章和郭明义两人。

“你走不动?我让潘旻送你回去。”

“不……”卢焕章的神色有点犹豫,几次欲说还休,最后长叹一口气道:“算了,这当口,我还是不说了。”

“不说是对的。”郭明义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你放心,我早就知道社里的叛徒是谁了。但我们需要给他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不是吗?”

结束完这一场关键的会议之后,郭明义顾不上休息,拖着疲累的身体重新回到了图书馆。

如果马天坪的警告是真的,那自己必须尽快参透佛舟阵的奥妙,重新启动这个阵法。

头痛的是,虽然自己比严盛多了一层法术界的背景,曾经涉猎过有关这个失传古阵的资料,但那少得可怜,说不定比严盛当年掌握的还少几倍,根本不足以推敲出一个雏形,而严盛对此口风甚紧,在资料里半句都没透露。

该从何入手呢?

郭明义的眼光看向那个残缺的角落,照理说,一个残缺的阵法是无法发挥它的威力的,即便是强大的佛舟阵也不应该打破这个规律。

那到底严盛他们是如何让佛舟阵起效的呢?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悄无声息地滑过了脑海:难道说,那个角落并不是残缺的?

之所以那里没有书架,是因为那里原本就不应该摆放书架,而是别的东西。

郭明义的脚步渐渐的向那边挪了过去,在那里的地板上,乱七八糟的摆放着一堆又一堆未经整理的资料,散乱的纸张塞得到处都是。

玉佩上突然晃过了一层黯淡的闪光,魔物来了?郭明义吃了一惊,赶紧从怀里掏出七色舍利,却讶异的发现七色舍利没有异状。

何以玉佩发出警示而七色舍利却岿然不动?

难道这里面真的藏了一些什么隐秘诡深的玄机?

郭明义缓缓的蹲下身去,静心感受玉佩的提示,玉佩里象是有一股温暖的溪流,蜿蜒而过,曲折萦绕,最终流向那神秘莫测的目的地。

郭明义伸出右手,在玉佩提示的方向处开始细细的摸索起来,手指触及之处,都是灰尘遍布的硬硬的纸张,刹那指尖一阵剧痛,郭明义“哎哟”一声,忙缩回手看时,只见食指上面早已绽开一道鲜红的细线。

郭明义忙扒开上面的纸张,顿时一块狭长黝黑的碎片露了出来,醒目的躺在白色的背景中。

郭明义小心的捏起它,登时玉佩竟然微微晃动,显然是有所感应,而七色舍利静谧如初,两大法器一动一静,更显得此物诡异万分。

只见那碎片通体黝黑,呈半透明状,两边棱角坚屈锋利,断裂曲线自然顺滑,可见这块碎片曾是镶嵌在某一物体上面,然后一次性摔裂而成。

从外表上看实在过于普通,但为什么玉佩会对它产生一连串的反应呢?它到底是不是填补这佛舟阵关键角落的应有之物呢?它的本来面目应该是什么物体呢?

郭明义的脑海里乱糟糟的充斥着一大堆问号,可惜他苦思冥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出来半点头绪。

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乱了郭明义的思绪,来人是马主编,他一脸焦急的道:“副社长,你出来一下,有要紧事找你商量呢。”

“好。”郭明义唯有放下这一堆疑问,无奈的站起。

在站起的瞬间,他的眼光无意中在自己的膝盖周围扫了一圈。

只这一圈,登时郭明义震惊得浑身剧烈颤抖,两腿酸软,浑身冷汗迸出,头皮阵阵发麻,身子晃了两下差点没倒下去,手指踌躇,原本捏着的碎片“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副社长!”马主编吃了一惊,赶紧抢上前去扶住郭明义:“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郭明义只是弯着腰大口的喘着气,脸色发白,嘴唇战栗,如同垂死的病人,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勉强把持住身形道:“我……我没事,我只是太……太累了。马主编,我想回宿舍休息一下,你过会再来找我好吗?”

“当然。”马主编忙道:“我扶你回去,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郭明义无声的点点头,他仿佛疲累不堪的重重的喘了口气,借助弯腰的动作悄悄的拾起了跌落地面的那块黝黑碎片,不动声色的揣在兜里,这才靠着马主编的搀扶有气无力的往外走去。

等到到了宿舍里,马主编道别将门关上之后,郭明义才从床上遽然坐起,掏出那块碎片,放在自己的眼前,呆呆的看着,脸上的颜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

原来自己那个大胆的想法真的是对的!严盛所启动的佛舟阵根本就不是残缺的,那个角落其实早已被厚实地填充满了,只是自己的视线被满满一屋子的书架所迷惑,才疏忽了这个最终的真相。

其实,自己应该一早就想到,以魔物如此强大的法力,如果没有完整的佛舟阵,又如何能庇佑校园安全数十年?

只是,无论如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块碎片竟有如此惊天动地的效用,到现在郭明义才算真正解开了为什么当初严盛能够判断是魔物作乱这个谜。

正百感交集间,宿舍的房门猛然被撞开,一股凌厉的风声刮了过来,郭明义猝不及防,心念未动,身体已经本能的作出了反应,七色舍利挟带着闪耀的光芒呼啸朝门外的那个身影奔腾而去。

没想到,门外那个身影反应比郭明义还要敏捷,一个反手将七色舍利全部抄没在掌心中,怒声道:“干什么?想杀人吗?”

郭明义一愣,这才看清来人竟是莫陵。

“你……别……动……”当郭明义用颤抖的语音说完这三个字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要开启嘴唇迸出声音是如此的艰难,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莫陵一怔,真的呆在了门外不动,他看出了郭明义的异样:“你怎么了?”

郭明义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他只是用尽最后一点理智强迫驱使自己的右手缓缓的举起那块黝黑的碎片,正对着莫陵的脸庞。

但他什么也没看清,他的手颤抖得太过厉害,导致碎片晃动个不停,而且脸部肌肉也开始抽搐,眼皮开始不受控制的猛眨,视线模糊成一片。

郭明义明白,内心底里的那份一直深藏的恐惧正逐渐驱赶理智,并且使躯体脱离大脑的控制,他不敢看,是因为他不能接受最令人害怕的事情发生,可他必须要看,是为了整个除魔的大局,为了天下苍生,更为了捍卫这世间生者得以留存亡者得以消散的公义!

莫陵静静的看着郭明义的举措,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白站在这里,不明白为什么郭明义要举起手中一个奇怪的物体对着自己,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郭明义如此惊慌失措,从来没有,即便在皿簌大师死后被赶出菩提山排斥出法术界走投无路绝望到生不如死的时候都没有。

因为郭明义出乎寻常超乎本能的恐惧,莫陵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迈开步伐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宿舍,趁着郭明义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碎片。

郭明义一愣,莫陵已经举起了那块碎片,正对着自己的面庞,对着郭明义冷冷的道:“看吧,看吧,看完了没有?”

碎片稳稳的立在莫陵的前面,黝黑的表面上依旧透着深不可测的微光,即便猛烈的太阳,也不能在上面投射出任何光影的痕迹。

郭明义只感觉心中有一块憋闷已久的巨石瞬间碎裂,呼吸刹那畅通无比,几乎就在同一秒,身上的所有神经,所有肌肉,甚至所有细胞,都重新臣服在至高无上的大脑之下,灵台一阵清明。

那一刻,郭明义甚至想放声大哭,但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只是长松一口气,重新瘫软在床上。

莫陵拈起手中那块碎片细看:“这到底是什么?你刚才在做什么?”

“这是佛舟阵启动的关键。图书馆里的阵法是全的,没有缺,那个角落不应该摆铁书架,而是要填充特殊的东西。这就是我找到的,一直也没看出到底是什么东西,直到无意间,才被我发现它的用途。”郭明义的声音特别低沉,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禁苦笑了一声:“有人来找我,我就起身想出去,习惯性的眼光一扫,你猜我扫到了什么?我看到在这块原本并不透明什么都看不到的碎片上,竟映射出了一个恐怖的图案——一个浑身长满毒瘤的脑袋上,无数的鬼怪妖孽盘踞着,它们的头发或枯手在空中飘舞,脓液粘满了它们之间的所有空隙,在脑袋的下方,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黑色的大嘴露出长长的青色的舌头,在下巴那里盘旋。”

郭明义看向脸色早已发白的莫陵,一字一句的道:“我这才知道,这块碎片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它是可以分辨人心中当中是否潜藏魔物的至宝!”

莫陵的手立刻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手中的碎片随着摆动焕发出一道微弱的闪光,没有人说得清那是太阳的闪光还是它本来的光芒。

“没想到世间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宝物。”莫陵看着那碎片喃喃的道:“来找你的那个人是谁?”

“马主编。”郭明义无精打采的回答道。

莫陵的嘴角边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我知道了,怪不得你刚才要举着碎片对着我,你是担心我也被魔物催化了吧?”

郭明义坦然的看着他:“是,莫陵,你正处在最激烈斗争的中心,佛魔原本就在一线间,我不得不慎重。”

莫陵斜眼看着他:“你刚才害怕到都快拿不稳了,是不是打从心里觉得,我跨不过这道坎去了?”

“我跨过,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郭明义答道:“你跨过去,是我的福分,跨不过去,是我这辈子最沉重的打击。可我别无选择,再残酷的事实也要努力去接受。我不会再让魔物在这个世上肆虐,我想你也不愿意自己变成一个疯子到处杀人吧?”

莫陵淡淡一笑,手指轻轻划过那块碎片锋利的棱角,在黝黑的表面上映射出淡得不能再淡的痕迹:“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些,其实我没全懂,也许悟化真的需要机缘,而我还没到那个时候。但是,我想对你说,不管怎样,我不会重复我的先辈走过的路。这场战斗,我跟你站在一起!”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登时殷红的鲜血流出,化成一道细碎的红线,流过碎片的表面。

宿舍的门再一次被人突然的撞开了,这次闯进来的人是潘旻:“师兄,外面……咦,莫大哥也在?对了,事情不好了,这次更加严重,外面突然有好几十个学生发了疯,都说要杀人,幸亏其他的人反应快,把他们按住了,我没有那么多锁魂柱,该怎么办?”

郭明义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吃惊的表情,在马天坪警告他魔物即将全面复苏之后,他就知道这一天必将来临。

“知道了,你先控制着局势,别让那些疯子乱杀人,我这边正在想办法。”郭明义模糊不清的打发走了潘旻。

莫陵看向郭明义:“你打算怎么办?”

郭明义沉默半晌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1932年严盛他们启动佛舟阵的时候,那个阵法其实是完整的,为什么还会带来那么大的灾难后果?”

莫陵沉吟了片刻道:“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毕竟是俗世中的人,不懂得阵法布置及发动的基本原理,有可能发生了误操作,所以佛舟阵没有发挥出完全的功效,不仅没有灭了魔物,反而还把他们的小命给搭进去了。如果这条不成立,那么就是第二,佛舟阵早已失传,图书馆留下的阵法只能是后人模仿修复的,修复过程中出了错,使得这个阵法表面上象是佛舟阵,其实变成了另外一个邪阵,一旦发动,虽然力量强大,但是后果也很惨重。”

郭明义道:“这两种可能的确都存在,但我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证据使它们变为不可能。先说第一条,严盛是个谨慎的人,在没有弄清楚阵法如何发动之前,我想他根本不会擅自行动,更何况他们不像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如果校报五个创始人并没有掌握阵法的运作,还用得着那么大动静搞个校报来掩人耳目吗?我猜想甚至有可能他们也参与了修复的过程。而且魔物之强大,你我都已经知道,普通的法器对它们根本束手无策,打了折扣的佛舟阵能将它们驱赶出校园并且封印数十年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郭明义继续道:“再说第二条,要用佛舟阵的外形变化出另外一个邪阵,这可比重新创造一个难多了。而且邪阵之所以成为邪魔外道,是因为它跟正宗的阵法不同,它的发动必须要以鲜血、疼痛甚至人命作为代价,实施最原始的等价交换原则。如果这真是一个邪阵,要让它发挥出等同于佛舟阵的威力,将魔物驱赶出校园并封印,那得要布阵之人付出多大的代价?仅仅校报五条人命加上一场大火烧死的数十条就够了吗?若真的这样就够了,那它算得上是最慈悲的邪阵了。”

莫陵听得疑惑道:“难道还有第三条理由?我确实想不到了。那你说说,为什么严盛他们明明成功的将魔物赶出去了,还会出现那么多负面后果?”

郭明义微微一笑道:“你不是想不到,是忽略了一些关键的东西。我提示你一下,想想我们这所校园外面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稀奇古怪的东西?莫陵愣了一下,然后几乎是毫无防备的,一个清晰的影像猛地撞进了他的脑海,那是钟馗张大了嘴、额头上布满了汗、脸上神情高度紧张的夸张表情。

“啊,那些废弃的商业街!”莫陵失声叫了起来:“你说那些也是严盛他们搞的?”

“除了他,谁会去搞?”郭明义将头靠在后面的枕头上,目光中若有所思:“学校是没有任何动机的,即便想建商业街,也不会雕这么诡异的图案上去。画里的钟馗没有对手,是因为对手在画外,在校园中,所以很明显,建造这些房子就是为了帮忙抵御邪祟,校园里有这个目的的在近代便只有他们五人。”

莫陵托着下巴道:“你这样说并非没有道理,但我一直以为那些建筑是跟前原惨案有关的,是用来抵御另外的邪祟入侵,而不是指魔物。”

郭明义不禁笑了:“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没看出来?其实前原惨案跟魔物就是同一回事。”

莫陵万分惊诧道:“什么?!前原惨案一直神秘莫测,至今为止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关的资料,你有什么依据得出这么离奇的结论?”

郭明义慢慢的道:“不需要依据,只需要运用排除法就可以得出判断了。首先在时间上两者是吻合的,前原惨案发生在校报五人死亡之前,而魔物也是先入侵校园才有校报创立的;其次是陈隆宇留下的资料中明确指出,前原惨案,校报创始人失踪案和最后的死亡火焰传说案是前因后果的关系,也就是说,三者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现在我们都知道的是,校报创始人被怪物追杀从而引发了微光大火,且不管是怎么引发的,反正跟他们脱不了关系,那他们为什么会被追杀呢?是因为施了阵法,出现了负面后果。那为什么要施阵法?因为魔物入侵了。这么一来,逻辑链条就完整了。最后一点,前原惨案影响这么大,作为同一时代风云人物的严盛居然在留下的日记里毫无提及,这本身就非常反常。究其原因,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严盛其实通篇都在说前原惨案!”

莫陵脸色蓦地变白了:“你是说魔物入侵导致众多学生发疯砍死人就是传闻中最惨烈的前原惨案??”

郭明义斩钉截铁道:“没错!魔物当时的力量一定远比现在强大,如果学校里有五分之一的学生变成了疯子四处杀人,这件事难道不可怕吗?难道不惨烈吗?不值得严盛他们倾尽心血去进行抵抗吗?不值得他在日记里长篇大论的讲述吗?”

莫陵道:“那为什么他不直接说是前原惨案?”

郭明义道:“或许在他那个时代,并没有这样的说法,前原惨案只是后人起的名字。我猜,前原很有可能是学校里的一个地名,在那里集中了大批被魔物蒙蔽了心智的学生,他们挥起屠刀疯狂的杀掉捉过来的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腥气弥漫了整个天空,覆盖了清爽的地面,到处是战栗的哭喊,痛苦的号叫,活着的,在支离破碎的躯体上无助的逃跑,疯了的,红了双眼发泄内心的黑暗。那必定是学校最黑暗的时期,没有公义,没有怜悯,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

莫陵听得不寒而栗:“你想象力太丰富了,应该去写小说。你说前原惨案就是指魔物入侵,但你忘记了一点,前原惨案是带有诅咒的,而且陈隆宇的资料中也提到过,但凡有涉及这件事的人,都会因诅咒而死。我不相信,以魔物的狂妄和自大,还会一边入侵一边下诅咒吗?”

郭明义道:“魔物当然不屑于诅咒,它们连会不会诅咒都是一个问题。诅咒者另有其人,这就涉及到另外一条更隐晦的逻辑链了。按照陈隆宇的说法,不但是提到过前原惨案这四个字的人,甚至是暗中调查它的人,都会被诅咒而死。但是严盛的日记中通篇都在说这些事情,有多详细就多详细,他怎么没被诅咒死?反而好好的活着,创立了校报,直到最后启动了阵法不知怎么的才死了。不只是他,另外四个创始人相信也是一样的,最起码我们亲眼看到了有两个并不是被诅咒死的,而是强行启动阵法肉体被撕裂得粉碎而死的。为什么这五个人独独可以成为例外?由此推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前原惨案发生的时候并没有诅咒,否则那五个人不可能还光明正大的到处调查和写日记,也就是说,这个闻之色变杀人于无形的诅咒并不是前原惨案的诅咒!”

莫陵忙问道:“那是什么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