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净体呢?”佟童插嘴问,“要让东西洁净,不是一般都得用水洗吗?为什么会是火?”

“水很干净吗?”席峻锋反问,“你有没有见过战场上的外科大夫为伤兵开刀剔除腐肉?当手里没有药的时候,为了不让伤口感染化脓,他们通常都会先把刀在火上烧一下。事实上,在不少邪教的崇拜中,以及远古时代古人的原始崇拜中,火都是最洁净、最圣洁的东西,只有烈焰的焚烧,才能真正消灭掉一切的污秽。”

捕快们都不说话了。虽然只是初冬,虽然南淮城上午的阳光让捕房里还算温暖,他们却都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从脚下升起,很快蔓延到全身,让他们手足冰凉。

席峻锋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总结着:“魔女是魔主在人世间唯一的代言人,想要完成复生的祭典、得到魔主赐予的力量,就必须证明她比任何一个信徒都更加虔诚。而要做出这种证明,当然必须完成这六大考验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智才声音略带颤抖地接口:“也就是说,净魔宗又出现了?他们想要借助魔女复生的祭典来诞生新的魔女?”

“既然诞生了新的魔女,那么净魔宗……大概也要重新兴起了吧。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宛州的中心地带杀人,就是一种公开挑衅的信号啊。”刘厚荣也难以掩饰自己的恐惧,虽然时隔三十年,那些久远的传说仍然未曾消逝,那些惨烈至极的厮杀仍然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停留在街头巷陌的传言中。那是一个几乎动摇了皇朝统治的可怕组织啊,如果在三十年的沉默后突然再次现世,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呢?

陈智低下头,手指头屈伸着:“六大考验……也就是说,还得再有三个祭品。”

席峻锋没有回答。他的表情依然平静,浮肿的眼皮半开半闭,好像随时都可能支撑不住而沉入梦乡,但捕快们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熊熊怒火。众所周知,三十年前,他的父亲就死在净魔宗的酷刑之下,身上的肉被片片碎割,而施刑的原因至今都还是个迷;三十年后,净魔宗的余孽又要死灰复燃,对他内心的冲击,一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捕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人敢开口说话。最后反而是最不善言辞的佟童谨慎地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席峻锋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做好我们自己的事。”

席峻锋在他手背上反拍一记,站了起来:“说得好,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行了。如果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这一系列的案件,应该一共会发生六起,其中的三起已经了结,按照最烦动手的频率来看,第四件估计就在这两天了,很难防范。但是我们有一个突破口,那就是罪犯选择的死者,相互间是有联系的。”

“没错,祭品的身份也是很重要的,”刘厚荣说,“已经死去的三个人,一定对净魔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而即将出现的第四个死者,也会符合这个规律。简而言之,他们必须要够分量,才能取信或者取悦于魔。”

“一般而言,都会是怎样的规律?”席峻锋问。

“就其他邪教的情况而言,对于特别重要的祭祀,有两种很极端的情况。第一种,选取教内身份特别尊贵的人,以表示最高的虔诚,被选为祭品者也会视之为莫大的荣耀,所以某些邪教内部专门豢养这种地位尊崇的祭品,就是要把他留到最后挨那一刀的时候,很多邪教里都有所谓的‘圣女’,唯一的作用就是最后拉到火里去烧死;第二种,则是选取最罪大恶极的敌人,以此表明维护教义纯洁、打击亵渎邪神者的坚定信仰,杀死重罪的敌人,也是取悦神明的很好的方式。”

“那你觉得,我们的这三位死者,像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呢?”

“当然是第二种,”刘厚荣的语气有点阴森森的,“我越来越明白了。这些死者,一定曾经干过什么亵渎净魔宗的骇人听闻的大罪,所以净魔宗如果以这些罪孽深重之人来做祭品,就足以表达他们的虔诚,令祭祀取得成功了。”

“所以我要你们养精蓄锐,等第四件案子发生后,以最快的速度找出死者的身份,然后查出他们和净魔宗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席俊锋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在第五个祭品被杀害之前,把凶手揪出来!当然,如果第四个人都能不死,就更好了,不过那需要一点运气。现在所有人都回家去,睡个大觉。”

但这一次,席峻锋的判断出现了偏差,捕快们倒是养精蓄锐了,敌人却好像发现了他们的计划,开始暂停了下一步的祭典,此后的数日内,并没有抛出新的牺牲品。捕快们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等了七八天,在此期间南淮城发生了好几起杀人案,却都不是他们所期待。他们一个个拳头发痒,却又找不到目标挥拳,真是憋得难受。反倒是席峻锋很耐得住性子,不断劝诫他们不要心乱。

“会不会是已经把人杀掉了,只是我们没有找到?”陈智猜测着。

“不可能,”刘厚荣否定说,“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炫示魔教的重新崛起,同时也表面公开惩罚渎魔者的决心,绝不可能藏着掖着。就算是我们一时找不到,他们也会帮我们找到。”

“别急,现在是比拼耐心的时候,”席峻锋很是镇定,也并不在意“渎魔”这个词说出口有多么别扭,“光完成一半的祭祀是不可能让魔女复生的。他们迟早还会再行动。在这之前,你们先动手查前三个死者吧,我亲自去调查隆亲王。”

“你怎么查?就凭你一个小小的捕头,蚍蜉撼大树吗?”陈智这话虽然说得不客气,倒也话丑理端。

“树上总有蛀虫嘛,”席峻锋说,“顺着蛀洞钻进去就行。”

十七、

凝翠楼的一番大闹之后,姬承怀着必死的悲壮情怀回到家里,做好了应付从鸡毛掸子到搓衣板等常用家教器械的准备。这是他和自己的夫人唐温柔多年来的保留节目。

但没想到的是,这一夜唐温柔并没有依照惯例动用家刑,而是砰的一声撞上卧室门,自顾自睡觉去了。姬承在堂屋站了好一阵子,不明白老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敢跟进去,于是在堂屋的躺椅上蜷缩了一夜,虽然盖着姬禄给他送来的杯子,仍然冻得鼻涕长流。这一夜怪梦连连,尽管身体免遭荼毒,心里却难免紧张忐忑,遂反复梦到自己被唐温柔结结实实困将起来,有时跪在自家院子里,有时吊在凝翠楼的大堂里,总之是苦不堪言。

第二天早上腰酸腿疼地起了身,壮着胆子把卧室门推开一条缝,才发现唐温柔不知何时已经出门了。这可很不寻常。姬家祠堂一向有下人负责看管,唐温柔白昼的时候很少外出,通常都是呆在屋子里。姬家的宅院虽然不大,却也不是那种穷人的小屋,颇有几名仆从下人,总有各种各样的地方需要修葺管理,各种各样的支出需要算计、节省,为了省钱,唐温柔自己做了这个管家。

除此之外她还兼任账房先生,过目祠堂每天展览虎牙枪的门票账目,那是姬家全部的收入来源,唐温柔在照料完了家务事之后,就得对着每天收入的金铢或欣喜或发愁。这些事姬承是从来不过问的,一股脑都扔给唐温柔,所以唐温柔总是从早上起床就开始忙,入夜很晚了才安睡,能出去逛逛玩玩的闲暇时间少之又少。

所以今天唐温柔的举动才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姬承等到中午,还不见老婆回来,心里开始有点犯嘀咕,家里问了一圈,无人知晓她的去处。他也无心趁着这难得的时机再溜出去,心里回想着昨晚老婆的异常举动,忽然间全身冷汗直冒:老婆该不会是想不开了,去寻短见了吧?

会发生这样的事吗?唐温柔一向对姬承管束极严,常作河东狮吼,却也并不是刀枪不入的铁石心肠,她时常也会表现出软弱,被姬承气坏了也会哀哭。按常理,昨晚从凝翠楼把姬承揪回来之后,她应该大发雷霆好好整治丈夫一番才对,但她偏偏选择了沉默。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也许那就象征着某种心灰意冷。

姬承越想越是害怕,终于忍不住了,匆匆穿好外衣跑了出去。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跑遍了周遭可能的地点,都没人知道唐温柔的下落。让他略微宽心的是,这一圈跑下来,也没听说什么某妇女投河自尽之类的传闻。在南淮城这种地方,一旦发生此类吸引眼球的事件,必定会很快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他只能回家干等着,背上的汗始终没有干过。万一老婆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他不敢再想下去,脑子却又不听使唤地总向着这个方向去用力。心乱如麻地等到了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唐温柔终于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姬承跳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夫人您回来了!这一天到哪儿去了?”

唐温柔面无表情,既不怒也不悲:“随便出去逛逛,不许吗?”

姬承慌忙赔上笑脸:“哪儿能呢。您是一家之主,爱去哪儿去哪儿,晚饭已经好了,快进屋吃去……”

吃饭时,姬承留意观察着唐温柔的神色动作。但唐温柔真的没有表现出半分异常,而且也似乎完全忘记了昨夜的不快。姬承努力说着些不冷不热的笑话,唐温柔恰到好处地陪他笑两声。一切看来都很寻常,但这其中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像是鞋子里混进去的一粒小石子儿,会让脚底板硌得生疼。晚上睡觉的时候,唐温柔也没有照惯例把姬承赶下床去。两夫妻并头而眠,唐温柔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姬承却辗转难眠。他想了很久,总算是想明白了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冷漠。唐温柔在一夜之间变得冷漠。在过去的日子里,无论她和姬承如何吵架拌嘴甚至于动手——虽然是单方面的——她都始终对姬承含着感情。她管束姬承,是因为在乎这个人,但眼下,姬承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不在乎。这样的不在乎令他一下子不知所措。

他原本已经习惯了老婆的抠门、老婆的怒吼、老婆的斤斤计较、老婆的恨铁不成钢,习惯了把自己失败而荒唐的人生放在老婆生活的重心之上。可是突然之间,这个重心偏移了,他立刻有了一种无所适从的失落感。

失落的姬承一夜未眠,唐温柔倒是睡得很香,不像以往那样,总在随时提防着老公半夜三更翻墙而出。天亮之后,她从容的起身梳洗,换上一身漂亮衣衫,出门而去。这一身衣服以往只有过节或是热闹集会的时候才穿。出门时,她并没有锁上钱箱,箱子里隐隐可以见到平日里积攒的一些金铢银毫。

这本来是个绝佳的拿了钱出去鬼混的机会,姬承却反而失去了兴趣。他呆呆地坐在屋里,好半天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连早饭都忘了吃,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是在想:老婆为什么不管我了?她出门去了哪儿?干吗去了?他忘记了凝翠楼,忘记了小铭,就这样枯坐一天,知道唐温柔在黄昏时分回到家来。

“夫人,您究竟……到哪儿去了?”他终于忍不住再问。

“会朋友去了。”唐温柔淡淡地回答,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姬承没有办法再问下去。这一夜和第二天白昼,唐温柔依然故我,而且打扮的越发精细。姬承这才注意到,原来老婆打扮出来还是那么好看,未必就不如小铭。可是她打扮成这样却不是为了自己……这样的想法真让放人郁闷。

生活好像就是这样,如同一辆沿着固定的路线跑来跑去的马车。平时在车上坐着,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色,觉得是枯燥乏味,总希望看到点新鲜风景。但如果有一天,这辆马车真的离开了原有的轨迹,车上的人却难免会怀念那条熟悉的道路,怀念那些早就看腻了的花花草草。

贱!姬承给了自己重重一巴掌,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词来形容自己眼下的心境。他无比地想知道老婆究竟去了哪儿,无比地想要老婆再狠狠骂自己一顿,甚至罚自己跪搓衣板,但越是这么想,越是难以如愿。唐温柔连续四天出门,连续四天对他温言细语不加约束,他也就连续四天陷入空虚和忧虑的状态。

姬承也有过很男人的时候。比如一年多前,越州的一个河络王国纠集了部分对现状不满的人类诸侯和羽族城邦,发动了一场旨在推翻皇朝统治的大叛乱,衍国国主石之远开始答应加盟,后来却倒向了皇帝一边,引得叛军大怒围困了南淮城。那一战南淮兵力吃紧,不得已在城内拉壮丁。自幼习武的唐温柔本来打算代夫出征,却被姬承一棍子打晕捆了起来。姬承自己提起虎牙枪应征而出,虽然很不幸地跑错了方向,没能赶上最后的战役,却仍然得到了损友云湛的激赏。只是这样的男人气概在两人的生活中发生得实在太少,大多数时候他看起来都那么的不争气。

“所以你觉得你老婆终于嫌弃你了?”云湛的表情不知道是同情还是阴损,“也难怪,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老婆受你气也受得太多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姬承满脸苦相,“要算账等回头再算,现在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云湛啼笑皆非:“大哥,我们俩中间,好像有结婚经验的那个是你吧?我一辈子还没谈过恋爱呢,怎么可能在你的婚姻危机里插上手?”

“不是不是,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就是……那个……”姬承支支吾吾地说,:“我知道你很忙,但是……可是……”

云湛立即警惕起来:“你不会想让我跟踪你老婆,看她每天跑到哪儿去吧?”不等姬承回答,他立刻决绝地说:“你刚才自己也说过了,你知道我很忙。”

“算我求你了!”姬承恨不能跪下,“这可是我一辈子的大事!”

“你要早知道,就不会成天去凝翠楼找小铭了,”云湛毫不留情,“我最近很多事你又不是不清楚,到处都是一笔笔烂账,腿都要跑断了,哪儿还有闲去盯梢你老婆?”

姬承咬着牙,磨蹭了半天,把自己的钱袋掏了出来,云湛吓了一跳,:“你怎么有那么多钱?”

“我老婆现在完全不管我用钱了,所以我都拿来了,”姬承把钱袋塞入云湛手里,“只要你帮我这个忙,这些钱都是你的。”

云湛掂掂手上的分量:“这么多钱,够你把小铭包下来一个月了吧,看来你还真是认真呢。终于发现还是自己老婆比野花更重要?”

姬承叹息一声,点点头,看起来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云湛思考了一会儿,把钱袋还给了他。姬承有些发愣。

“作为有档次的游侠,我的原则是从来不接男女关系方面的低俗委托,给再多的钱都不能让我破例,”云湛冠冕堂皇地说,“所以我只能当做朋友帮忙来替你你免费办这件事了。”

做人不能太滥好人呀,云湛想着,眼睛死盯着前方快步疾走的唐温柔。他可没向姬承撒谎,眼下手里千头万绪的确有无数的事情,但天知道为什么,看着姬承那双充满悔悟的眼睛,他最后还是没能硬下心肠来拒绝。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生活有太多的不如意,所以潜意识里希望朋友能得到幸福吧。

然而盯梢唐温柔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这位姬夫人可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在民风彪悍的越州草原上长大,并且自幼习武,不但身手了得,警觉性也颇高。她一路上采取了诸如绕路、换装、突然转身、混入人群等等拜托跟踪的方法,也不知道是本性警惕还是已经猜到有人会跟踪她。幸好云湛多年游侠生涯也不是白干的,唐温柔的这些雕虫小技还甩不掉他,但心里的纳闷却是越来越强:她到底要去干什么,需要那么小心呢?就算是对姬承失望透顶以至于另觅新欢,以姬承那块料还能奈何得了她么?

他一路跟着唐温柔在城里兜了个大圈子,慢慢绕回到了南淮城的中央地带。那里靠近皇宫,乃是达官贵人们的居住区,云湛边跟边想:姬夫人偶尔一次红杏出墙,找的这位情郎的身份还不低呢。

当终于跟到目的地的时候,他有点傻眼了。沿路上都在猜测着唐温柔究竟会去什么地方,但真看到时还是相当意外。

——那是一间专门培训女红的习艺所,教一些针线、烹饪、园艺、音律之类的技能,主要是招收贵族家庭的未婚女子,以免她们嫁人后连穿针引线都不会,当然已婚女性愿意报名也是来者不拒。但唐温柔会到这种地方来,那可就有点匪夷所思了。虽然唐温柔一向不大待见云湛,但云湛还是对她的性格有所了解的。要说她会因为屡遭姬承背叛而决定重新回炉深造以便挽回姬承的心,那可实在是相当荒谬。

姬夫人绝不会是跑到这里来上课的,除非她疯了,云湛毫不犹豫地做出这个结论。一时间,他居然开始对此事产生了兴趣。

她来这里会有什么目的呢?云湛入神地推想着。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他回想起了隆亲王石隆德女儿石雨萱,想起了石雨萱每月定期去赌场的怪异举动。唐温柔一定也和石雨萱一样,其实是以该习艺所为掩护,来见什么重要人物的!

云湛装作漫无目的地闲逛,绕着这件习艺所转了两圈,又发现了新的问题。一间小小的习艺所,居然周围暗藏了不少身手不凡的保镖。那并不是寻常配来保护有钱人家的普通打手,而是放在江湖上也能排得上号的高手。这些人假扮成卖花的、卖煎饼的、卖泥娃娃的,看似各自站得很散漫,但云湛却能看出,他们的视线加在一起,足以监视到整个习艺所四围的任何动向,并且他们的确是在做着监视的工作。云湛绕着习艺所走到第二圈,他们看他的眼光就开始不怎么对劲了,显然已经怀疑到了他。

既然如此,干脆主动出击好了。这么想着,他大模大样走向了其中一个胳膊粗得像棵小树的卖大力丸的:“这位大哥,您知道这间习艺所里面藏了什么花样吗?”

卖大力丸的大汉一怔,生硬地回答:“我哪儿知道?”

云湛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这间习艺所里面有点古怪呢。”

大汉脸色一变,有点结结巴巴地问:“什么、什么古怪?”

“总之是相当的不对劲,”云湛一脸神秘,“你们在这附近也得小心啊,当心给自己惹上大麻烦。”

说完这堆模棱两可的绝对废话之后,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如他所料,很快就有两个人偷偷地跟了上来。

好玩,云展想,转眼之间我就由跟踪者变成了被跟踪的对象。但这正在他的算计中,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动手,胜算太小,倒不如引蛇出洞、分而击之。不过可以看出,那家习艺所相当不简单,里卖弄必定藏了什么玄机,唐温柔要是搅到了其中,还真是麻烦。

云湛故作不知道背后有人,一路朝着人少的地方走,慢慢把两名追踪者带到了一条狭窄的死胡同里。他当先转弯,两人紧随其后,拐进胡同后却忽然发现云湛失踪,不觉愣住了。

“两位,聊聊吧!”云湛从两个人的身后钻了出来,正好把他们堵在了死胡同里。

两位追踪者都是身材矮小灵活的人,以方便追踪。他们对望一眼,知道动手已经不可避免,于是慢慢亮出了兵刃,其中穿黄衣的那个人用的是寻常的蛇钩,另一个灰衣人的兵器却十分古怪,是一根长长地铁链,链头上有一个锋利的抓手,做五指箕张状,尖端放射着凛人的寒光。这样软硬结合的武器最难防范,飞行轨迹难以预料,招式也不依常规,而能够把这样的锁链应用自如的人,一定有相当扎实的武学功底。两人一左一右,脚下踩着步法,向着云湛一步步逼了过来。

这种兵器可不常见,云湛扣住了箭袋,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样的兵器?

十八、

打人之前,先要学会被打,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以此类推,经常伤人的主也得学会应付伤势,比如天罗。

天罗的伤药很灵,安学武在衙门的密室里养了大半个月伤,伤势已经大大好转,可以下床行动了,不过要动手打架还是不成,伤口仍然会迸裂。想象着云湛这王八蛋嘲笑自己的样子,让安学武更加不愉快。

但眼下该王八蛋毕竟和自己的命运相互关联,就算让他口头上占点便宜,最后他还是不得不帮自己办事,这么一想,心情会稍微愉快一点。然而要让另外一个人来嘲笑自己,那可就有点受不了了。

“席捕头,真难得您也会来关心我一下,”他粗声粗气地说,“或者您根本就是来看笑话的?大早晨的就来给我添堵……”

“抱歉,我既不是来关心你的,也不是来看笑话的,”席峻锋脸上依然带着那让人一看就想揍一拳的笑容,“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今天的太阳是从南边出来的吧?”安学武夸张地叫道,“你这样身份的大捕头,也会来求我这种只会抓街头违章商贩的小杂碎?”

席峻锋毫不退让:“需要的话,我连街头的违章商贩也会去求。”

安学武不觉火起,正打算激烈还击,但想起自己应该扮演的身份,不能像和云湛斗口时那样句句机锋,只好闷闷地闭嘴,恰到好处地装出由于口拙而无法回嘴的窝火模样。好在席峻锋倒也知趣,迅速切入了正题,以免安学武尴尬:“安捕头,我是想请你替我引见一个人。”

“什么人?”

“羽族游侠云湛。”

安学武愣愣神,上下打量一番席峻锋:“你找他做什么?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席峻锋打断了他:“我听到了一点小道消息,据说隆亲王最近请了云湛帮他做事,云湛已经在亲王府出入了好几次。”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安学武哼了一声,“这种事我可不知道,皇家的事情怎么能随便乱听乱传?再说了,就算是真的那又怎样?你连民间游侠的生意也想抢?”

席峻锋摇摇头:“也许以后会抢,但不是现在。我只是想,他既然替亲王府查案,总会对亲王有一些了解,所以想和他聊聊。”

“原来是对亲王有兴趣啊,”安学武不怀好意地挤挤眼,“为什么不自己去找求文,反而要求别人呢?”

席峻锋一摊手:“我这些年来只知道埋头办案,不通人情事故,得罪的人太多了。亲王未必肯见我。”

这话反倒让安学武恶感稍减,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种坚定的执著。席峻锋虽然讨厌,但在信念这方面,和自己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共通之处。他想了想,把云湛的游侠事务所的地址告诉了对方:“不过那家伙成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说不定在哪儿勾搭姑娘呢,你去了也未必能找到。”

“那我就破门而去,坐着等他。”席峻锋笑眯眯地回答,“多谢了,安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