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那架古筝,处于这间不伦不类的浴室中央的琴具。因为之前一直注意于浴室装潢的不伦不类,所以反而对古筝的出现没有太大感觉,如今再想起来,简直就像是为了让这具琴出现得恰到好处,而将浴室装修得七零八落。

好样的,李鹭在这一刻也不由得钦佩杨的奇思妙想。她摸到那具冰凉的乐器,这样的工具真是趁手。

【古筝也能要人命】

筝的琴身尾端其实就是个中空的琴盒,里面一般会放置拨弦用的玳瑁片,以及用于更换琴弦的金属丝线。在这个异国他乡,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够知道琴具里的蹊跷。

杨的琴盒里放的是成卷钛合金弦,各种型号的都有,一眼看过去就好像的确只是为了更换琴弦而准备的。最细的就像是高音琴弦,直径才不到一毫米,最粗的则有三四毫米之粗。

李鹭一眼扫过去,立即选中了一卷最细的,一整卷就是十米的长度。这虽不是李鹭最趁手的杀人器械,毕竟还是可远攻可近守的武器。

杨以前习惯用这种东西绞别人脖子,在他的手里,这种物件足以媲美锐利的匕首。至于琴盒里的那些拨弦用的假指甲,则将杨之变态体现得淋漓尽致,看上去像玳瑁制品的那几片东西,确确实实是钛合金,只是被镀上了甲壳似的色泽。看到这个,李鹭不免想到那些被杨用十指活活扣死的贩毒者。

*** ***

有着“黑皮怪”之称的加洛林阴冷地紧盯眼前这栋怪物似的建筑物,他却没有觉悟到,他自己的肤色与黑夜融为一体,如果微笑打招呼的话,绝对会把许多人吓得半死,以为凭空飘出一副白灿灿的牙。

他是墨西哥附近多维贡地区的住民,至少在七代以前就被从非洲贩运到了美洲。经过前两代的黑白通姻,他还仍然具有明显的黑人特征。身材是铁锅一般的魁壮,皮肤是煤屑一样的油光滑亮。

加洛林的祖父和父亲格外喜爱多维贡,那片地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控制,黑人与白人拥有绝对平等的地位,当美国的黑人还不能在公交车上获得座位时,多维贡地区则早就对黑白通姻见怪不怪了。

加洛林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在近百平方公里的地域里,阿基斯与杜罗斯两大家族才是真正的国王。种植罂粟的农夫、负责销售渠道的贩子、确保农庄安全的雇佣兵们,都享受丰厚的报酬,生活无须忧虑。

至于两大家族,他们所控制的私人武装部队达到了八万人的规模,并且有雄厚的资金后盾来充实军械库和单兵武装。他们的武器装备比毗邻而居的墨西哥政府军要先进上至少三十年,并且几乎达到了实时更换的程度。

在三十五岁以前,加洛林是多维贡的清道夫,主要任务是为毒品销售铲除碍眼的目标,比如提出禁毒提案的某国议员、即将查处大宗毒品犯罪的警方要员。如今既已成家,并且还成为了两个孩子的父亲,获得家族的许可,加洛林也就脱离了四处奔波的清道夫职务,成为白兰度身边家族护卫队的一员。

这一次,他是接获了上层的命令,追查一个侵入多维贡获取情报的不明人物,终于查到了这里。

加洛林的助手安静地来到他身边,小声说:“多维贡的通讯。”

现场暂时没有动静,他将事情交托给助手,自己进入卡车。电脑上的视频里是一个棕灰色头发的女性,玛丽·阿基斯,白兰度少爷的得力臂助,将近四十岁的年纪,皮肤保养得很精细。这个手段毒辣果断的女人,即使在雇佣兵和家族护卫部队里,也有着“左臂右膀”的称号。

阿基斯和杜洛斯是多维贡的两大姓氏,据称有近千人拥有同样的姓,历代传承下来,却也分化不少,既有制作玻璃器皿的手工工匠,也有种植作物的农垦人,当然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处于多维贡地区权力顶端的那一少数人群。尽管在欧美,有着以族姓加上先生这样的称呼传统,但是为了更好地区分两大家族的成员,多维贡区域里,便养成了以名字加先生的称呼习惯。

“加洛林,”连接于电脑的耳机里传来玛丽干练而且干脆的声音,“事情办得如何了?”

“已经追查到他们的巢穴,第一小队正在进行巢穴清理。”

“很好,白兰度少爷对你报有很大的期待,希望你能一次成功。”

“我一定不会辜负厚望。”

“这个任务完成后,还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处理一下。”

加洛林安静地听着,居住在“大屋”里的阿基斯们是供养他生活的衣食父母,只要是他们提出的要求,都是他必须完成的工作。

玛丽微笑道:“放松肩膀,不要这么紧张。”

“是的。”加洛林依然紧张着。上面的命令是绝对的,没有可以让他松懈的余地。

玛丽继续说:“我们在美国的生意遇到了麻烦。史密斯有可能会将我们的销售渠道外泄,希望你能在事情恶化之前,将一切可能性减少到零。”

“请问是哪位史密斯?”

“负责美国东北部生意管道的史密斯·阿基斯。他似乎喜欢上了华盛顿的哪位检察官女士。”

“我知道了。”

“对了,他还雇请了S.Q.公司的保镖,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如果需要更多人手请不要客气。一定要做出万全的策划。”

“S.Q.吗?”加洛林知道这个公司,在他从杀手行业金盆洗手的那个年代,S.Q.公司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安保公司。而不过几年,就发展成能直接参与国际维和的私人武装。人数虽然不多,但绝对都是从枪林弹雨中生存下来的堂堂男子汉。比起多维贡以农夫为主的武装兵人而言,质量只有上而没有下。

“有一个人你要特别注意一下。”

“史克尔·斯特拉托斯?我会注意他的,毕竟是老对手了。”

“不仅仅是他,还有他们的新合伙人奇斯·威廉姆斯。”玛丽说着,电脑屏幕上很快同步显示出一张男人的正面照。他金发碧眼,西装革履,棕褐色的领带上夹着标志S.Q.标志的金色领带夹。

作为曾经数度与史克尔交手的旧敌,加洛林并不知道S.Q.进入的变化,他明确地表示出自己的惊奇:“S.Q.的合伙人名单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奇斯?”

“奇斯一直都在其他国家出外勤,大约前年才真正回到美国定居。如果你知道他去过的地方,就会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叮嘱你注意了。”

“请告诉我。即使你缄口不言我也一定会以百分百的谨慎去应对一切新鲜敌人。”

“我们手上的资料显示,他至少曾在克什米尔、危地马拉、刚果·金、伊拉克…等地方活跃过,大多数都在战场最前线。”

“…居然能够完完整整地回来…”

“是的,他毫发无伤,在那些危险环境里根本就是游刃有余。”

“我知道了,这边的事情一完,我立刻就去关照史密斯先生。并且一定会谨慎绕过S.Q.的护卫。”

“拜托你了。”

玛丽说完话,电脑上的联络立刻关闭。只剩下奇斯·威廉姆斯的正面照还留在桌面上。

这个年轻人一脸严肃,目光有神,应该是个很沉着多谋的智慧型战士。很久没有遇上与自己相同类型的人了。——完全不明白状况的加洛林因为这个错误的定论而心潮澎湃。

加洛林看看手表,离行动开始恰好过去了五分钟。然而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冒起。电脑桌面上的照片也吸引不了加洛林的注意力,他起身探头出去,只见那栋三层小楼依旧是怪物般地占据了面前很大的一片天空。助手看他探头出来,回头打了个平安无事的手势。

可是街区里很安静。

然而仿佛要验证加洛林的不祥预感一般,这时候就连刮过的夜风也是静悄悄的。——这本是事故多发地,枪击、持枪抢劫事件时有发生,尤其在这样无人行走的深夜里,更是不时会传出奇怪的声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正在发生着什么事!加洛林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是多年在生死之间斗争而得来的宝贵经验。

他回到控制室,拿起通讯器,低声呼叫。然而通讯器那边什么回音也没有!

…不应该是这样,虽然手机讯号被屏蔽了,然而他们使用的是特殊频率的通讯讯号,不该会接受不到——除非他们都出事了。

加洛林一把抓起突击步枪,跳下车。对助手说:“发射催泪弹!”

“那岂不是打草惊蛇!”助手说。按照他们的计划,最好的方法就是趁人睡着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按我说的去做!”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大,噬人的阴影正展开怪兽般的臂膀。

接连六颗催泪弹被从不同方向注入屋内。就在最后一枚射入玻璃窗的一瞬间,朝向加洛林和小型讯号发射卡车的一面落地窗陡然中被不明物体震碎了,在巨大的压力中玻璃粉碎成珠子状的小颗粒,飞散地向加洛林等人弹射出来。

“卧倒!”加洛林大声喝道,然而已经是晚了,被突如其来的反击震撼了的助手反应迟钝了一秒。就在这一秒之中,趴倒在地的加洛林在路灯的照射下隐约看到闪耀银白色的金属丝线从黑洞洞的窗洞中伸出。那景象,犹如地狱深渊中伸出的锁魂钢链,犹如毒蛇血盆大口中突出的危险的舌信。

助手就这么一呆之中,在空气里飞速滑过的丝线掠过他的脖颈。加洛林似乎听到了肌肉被活活撕裂的凄厉声音,在划过人肉躯体的时候,那根金属色的丝线甚至摩擦出了金黄色的火花。

血液从脖颈中喷涌出来,直射处七码以外。那刚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是加洛林认识了超过七年的年轻晚辈,勤奋、用功,熟知每种枪械的性能,并且对调试瞄准器有独到的经验。可是他紧紧扣着伤口,依然止不住血液的流失,大量的血液被双手阻挡滴落,形成不断扩张的血泊。几秒之后,他终于跪倒在自己的鲜血里。

年轻的助手根本没办法发出任何叫声,那根杀人的丝线在经过他脖子的时候,不但划破了血管,顺带连喉咙都给完全撕裂了。那血糊的年轻人喉管里发出无助的抽吸声,迅速低弱。他的双手终于没有力气压着伤口,滑落到肩膀一侧剧烈地抽搐。

加洛林没有办法去理会助手的生死。

他看到操控金属丝线的人出现在面前,那是一个身穿黑色浴袍的女人,深黑色的头发遮盖了脸侧直至肩膀。她手掌上缠着白色的布条,紧握长达十米的丝线,从漆黑的窗洞中走了出来。虽然刚做过残忍的事情,可身上没有染上一滴血迹,洁白的肤色在路灯照耀和黑色丝质浴衣的映衬下显得透明。

加洛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这样的怪物。不做多想,他举起突击步枪,扣下子弹连发卡簧,食指牢牢地按压下扳机。每秒十发的射速足够致这个怪物于死命!

他见过操控金属钛合金丝线为武器的人,比如有“死军神”之称的阿基斯大屋的白发老管家。可即使威名再盛,那个老头也没办法用毫无锯齿边沿的金属丝划开人的喉咙,更何况距离超过了十米。那需要多大的力量和多快的速度!男子都无法办到的事情,眼前这个怪物却办到了。

仿佛突然看到凭空中起了雾气。加洛林回过神,眼前那女人居然不再在原处,他沉下气去寻找,身侧突然被灼热的腥臭液体兜头扑打过来。又有一人被割开了动脉与喉管。

迅速有效的打击,安静致命的行动,短短半分钟,三个助手丧生在她的手下,而潜入房屋的另外三个人,必定也是已经见了鬼去的。

恐惧开始笼罩了加洛林的心。直到现在,那个女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丝质的黑色浴袍柔软垂坠,连褶皱之间相互摩擦的细碎震动都没有。空气中,除了盛大轰鸣的枪击声和血腥漫染的气息外,再无其它。她像是未知的事物,陡然间出现在加洛林的任务中,于是他的好运到了头。

强壮魁梧的黑人想起家中乖巧的儿子和女儿,他们一个刚能把格林童话的三个火柴盒通读,令一个才刚刚断奶。妻子温柔善良,他每次回家必然看见她在院子的棕榈树下守望。

屋子里外如今都是血腥满地,人体腥膻的气味在空气里浮动。

李鹭十分爱惜地轻轻挥动金属丝线,上面滑不留手,就算已经割破了数人的脖子,也无辜似的没有沾染上一滴血迹。她只是不自觉地会认为上面沾染了人类的皮肤,于是单纯地想要将赃物抖净。

李鹭抬起头,加洛林便看见眼前这个散发着凶恶气味的女人露出了面孔,她的黑发与夜溶在了一起,皮肤更显得无机质般的冰冷。

弹匣已经用尽,加洛林冷哼一声将枪械丢在脚边,从腰后抽出尺长的匕首准备近身格斗。这个黑皮肤的魁梧男人在胸前划着十字。

“即使已经堕落,仍然要祈求天父的保佑吗?”李鹭仰起头,这一夜的天气不怎么好,远处的天空上飘着浮云,来自繁华街区的远射灯光投照在云层上形成了模糊的光斑。

“不,只是一个仪式,凡是我的敌人,没人能够活着离开。这不过是一个事前的安魂祷告罢了。”

李鹭微微地笑了。

加洛林呆滞了一下,眼前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认识的黄种人不多,最常见的场合还是基于执行任务而产生。那个女人并不是能够让人过目不忘的类型,可是举手投足里有着比美貌更能吸引人的东西。

……我是可以完全无视的分割线……

从开文的4月份到快完结的9月份,终于有童鞋猜出杨的来历了,《hellsing》里面的老管家,还有谁看过?

【Hello Kitty满天飞】

加洛林浑身上下凭空地发起寒意,不能置信地说:“这不可能,你应该已经死了!”

李鹭说:“白兰度少爷现在可好?”

加洛林浑身颤抖着,没有什么会比看到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亡魂更恐怖。他记得好几年前,为了将在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药剂研究室工作的白兰度少爷迎接回家,他从多维贡来到了美国。

白兰度少爷那段时间和参与研究的一个学生走得很近,玛丽屡次劝他放弃。

白兰度少爷确实是在他眼前将药剂注射入那个学生的身体里。他死死地压制着学生的挣扎,感觉到手掌下的纤细脖子再也没有脉搏震动。

银白的丝线在昏黄的街灯照明中在加洛林的眼前划过,轨迹是那么圆滑流畅。脖子上感受到冰凉,那寒冷的感触瞬间深陷入肌理,然后脑子里如同绷断了一根弦,视野里变成铺天盖地的血色,浑身上下抽搐着感受死亡的来临。

但是那银白色的轨迹真美。

他不禁想起深潭中的银鱼,幼年的时候也经常会在多维贡的瀑布下捕捉鱼虾。那些细如丝线的银鱼是最难捕获的,它们在深黑的潭底里栖息,有时突然浮上,不等被人捕捉就又消失在深潭的阴影里面…

消失在深潭的阴影里…

李鹭慢慢把丝线一圈圈地卷起,路灯灯炮啪兹啪兹地闪烁,加洛林睁大着双目,紧掐自己的脖子,躺倒在冰冷的路面上,浸渍了自己尚余热量的血液。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帮凶,即使死亡也不会有很多人关注。他生前杀害了多少人只有他自己知道,而死后会否受到上天的报应则只有天父知道。

*** ***

路灯啪兹啪兹地闪烁了一下,突然灭了。余热还在,光线慢慢地暗了下去,李鹭四处看去,没有活着的生物。两辆小型包厢卡车停在街角附近。她快步地走了过去,找到那辆发送手机阻断讯号的车子上去。

车厢内部四面都是各式各样的仪器,其中一面的电脑屏幕还没关。李鹭晃了一眼过去,看见一个十分熟悉的面孔。

“克什米尔、危地马拉、刚果·金、伊拉克…”她将照片下附带的文字材料略微一看也就无语了。“居然能够活得如此健康,看来威廉姆斯先生是个大脑虽有待发育但本能十分强悍的珍兽。”她想。

时间容不得多座耽搁,她四面找了一下,看到仪器一角放了一大罐喝了一半的可口可乐。

李鹭一手抱胸支着一只手臂,掐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下。将可乐拿了起来,拧开瓶盖全数倒在仪器设备上。

噼啪之声陡作,一阵明灭的火花过后,包车内变得一片昏暗。全部被短路掉了,可怜的可口可乐…虽然有点浪费,但还是这么做比较迅速。

李鹭打开手机盖,信号终于又是满格状态。立刻就有讯号接通过来。

“李鹭,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了?武器在…”

“不需要武器了,你自己不会看吗。”

杨抱怨说:“摄影传输设备也被破坏了。看来下次安装摄影设备的时候,一定要记住把传输线路与网线分开。”之后又信心满满地补充,“布拉德还总是要我回去看看,怕你遭了殃。我就说嘛,你这种非人类怎么可能需要我们的支援。”

“哦,是吗?谢谢你对我的信心,等等啊。”李鹭探头出去,用手机摄像头往外一扫,杨立刻没了声气。他深深地呼吸声透过手机传了出来。

“李鹭…”他沉声说,“你真是个虐杀狂。”

“不会啊,他们连叫都没叫。”

“你这变态!房子里,房子里现在怎么样了,你不要告诉我也是这样血淋淋的一片!”

“很不幸地告诉你,虽然你不用因为要支援我而回来,但肯定要回来打通警方的关节。至于如何摆脱凶手嫌疑,你就自己想办法好了,我知道你方法很多。”

“啊啊啊,我恨你!”

*** ***

这真是让人很想好好地诅咒一下上天!李鹭脱力地躺在病床上,她生病了,头一天晚上刚洗完澡就搞得太夸张,结果不小心着了风,不得不躺在病床上休养。

她头天夜里刚回到自家就接到布拉德的电话,狙击手连说了三声“你好狠”,才告诉她警方已经到达杨的三层小楼,看到了鲜血淋漓的现场,他们感到震惊恐惧莫名其妙,完全无法判断致死武器是什么。

杨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现场又留有一辆小卡和一辆指挥车,于是这场虐杀被暂时推定为黑帮势力的冲突,杨只是被无辜地卷了进去,出门在外的他没有办法阻止这一群疯狂人士在自己家里斗殴。

据说警察还用怜悯的声气让杨找一下心理医生来压惊,保险公司也派员前来调查,在现场拍了一大堆照片后,拍胸脯让杨不用担心,他纯属被无辜波及,该类意外情况也在他投保的范围之内,并且信誓旦旦地推荐了更全面的险种。

…那个酒保一定很抽搐,天知道他有多厌恶上门推销的不明人士。

比起杨的风光,李鹭就倒霉多了。她肌肉酸痛,额头上发热,身上憋死了也冒不出一滴汗。因为状况实在不好,诊所临时歇业。吃了几种药片,睡了整整一个晚上后,温度不降反升,李鹭知道她最好还是找个专业的护工来照顾几天。心情放松几日或许就能好了。

李鹭也想过要把酒保叫来慰问一下自己。不管怎么说,那是最接近她住地的人类。可是一想到头天晚上与杨结下的大怨,萎顿在床的男科医生立刻打消了该不切实际的念头。经过数年交往,该男的报复心已在李鹭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虽然杨的确可以获得不菲的保险金,可那个对居室有着强烈控制欲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满屋子都是别人的血液。他宁愿把自己的血液涂满墙壁也不愿看到别人的一滴鼻涕落到自家地毯。

况且,李鹭想起她的地下室还藏着一些实验的剩余残渣,那个搞情报的杨完全是出于个人无法抑制的强迫症状,比较喜欢乱翻乱动,如果让他进了家门,什么时候被他把药剂弄泄漏了才是好玩。

到第三日中午,李鹭聚集了剩余的精神,穿出最厚重挡风的衣服,从楼梯间推出爱车,要到外面买些临急的药物,熟悉的汽车喷气声从巷子外面传来。

奇斯从车上下来,看见的就是裹得如同树袋熊的李鹭。她脸上泛着红晕,往常盘起来的头发束到了背后,比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漂亮。

“早上好,”奇斯说,“给你添麻烦了,我是来送谢礼的。”

李鹭捧着头回忆了很久,才记起貌似有那么一次,眼前这个笨蛋因为看见剖腹产现场而没有地昏倒在手术室里。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李鹭最后说:“谢礼就不用了,你能送我出去办些事吗?”

两人上了车往巷子另一头开出去,奇斯才知道李鹭生病的事。这个身为医生的病人坐在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上,奄奄一息的样子。

奇斯专心致志地开车,看上去好像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方向盘上。可是李鹭就算在昏沉里仍然能够感觉到他其实是在发呆。

“红灯!”李鹭大叫。奇斯一脚踩上刹车,车神速地停稳在安全线后,李鹭却几乎撞上挡风玻璃——几乎而已,奇斯把她按在车座上。

“你没有系安全带。”奇斯开的是一款老式福特,没有经过升级改装,所以即使没系安全带也不会发出警报声。

李鹭说:“对不起,有一段时间没有坐过汽车,居然把基本常识都忘记了,真不好意思。”急忙去找安全带。

奇斯叹气,他很想问她是不是从原始社会来的。趁着红灯,奇斯倾身过去,帮李鹭扣好安全带。他的手臂很长,礼貌而小心地避过李鹭的身体,没有碰触而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早在之前,史克尔见他对男女之事一直不开窍,常常买了花花公子这样的杂志来给他做前期教育。奇斯都没有什么感觉,对那些封面女郎完全提不起兴趣,一把古旧的德国HK都比玛丽莲梦露对他的吸引力要大得多。

李鹭并不是德国HK或城市突击步枪MP5。他目测了一下,李鹭的肩宽大约只有四十公分吧,腰围也绝对不会超过六十。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真正的女人,在和平环境里长大的需要保护和照顾的女人。幸好这里是自由与和平的国度,否则凭这样的肩膀和体重,在克什米尔、危地马拉之类的地方绝对活不下去。

但是毫无疑问的,她对他有极强的吸引力,身上的那种吓人的恶气,比温彻斯特公司连发霰弹枪还要让人浑身战栗。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变态医生”的魅力?奇斯认真地思考。

李鹭死死瞪着安全带,她憎恨这样的束缚。前夜的记忆还明显地贴附在皮肤上,凝滞的空气、血液与金属丝弦带起的微风…肌体还因为兴奋而战栗、麻痹。她不需要什么东西来束缚这种黑暗的欲望。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憎恨”是人的所有情感中最为丑恶的。尽管知道却无法拒绝。因为那是生存下去必不可少的续命草。对于白兰度,以及与白兰度有关的一切,她深深地憎恶着,这让她能够抗拒毒瘾的反复发作,让她恢复行动的自由,终于免除毒品的诱惑。

在漫长的戒毒期中,痛苦到想要杀人的欲望不断积累,变成了噬人的怪物。这是堕入黑暗世界里必需牢记的情感。她是没有未来的,与黑暗世界打交道的人。

李鹭开设诊所之后,也陆续有过几个追求者。但是没有一个能够坚持到最后,他们不行,斯文、干净、家世清白,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李鹭的冷淡和嘲讽将他们全数逼走。

奇斯这种人,有自己的工作、事业、朋友,他能够体面地生活在台面上。他们也不是同路人。还是尽早戒了他,以免把自己卷入直接丛生的混乱中去。

奇斯试图开玩笑地说:“我本来以为你很会照顾自己,结果却遇见了一个治不好自己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