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跟他交流一下,必须确认,方向对吗?”

魏早就用手语比划起来。

不知道魏早表达得对不对,帕万突然大发脾气,他呜哇呜哇大叫起来。

我低头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轻声对魏早说:“你告诉他,不着急,荒漠常年刮风,地形可能有变化,让他好好辨认,很可能走着走着就认识路了。只是要切记——千万不要绕圈子。”

魏早再次和帕万交流起来。

过了会儿,魏早说:“你回车上吧,他的意思是继续朝前走。”

后面的车窗纷纷打开,布布、孟小帅、白欣欣都探出脑袋来。布布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朝他们挥挥手,说:“没事儿,我们接着走吧!”

我回到车上,浆汁儿小声问我:“迷路了?”

我说:“我觉得是迷路了…”

浆汁儿说:“痛快点儿,到底是不是迷路了?”

我说:“迷路了。”

她一下就不说话了。

我说:“那个向导认为湖心就在前头,我们走走看吧。”

魏早的车前进了。

后面三辆车紧紧跟随。

我的车也缓缓开动。

我看了看里程表,34721公里。

车队爬行了大约3个钟头之后,再看里程表,变成了34807。

就是说,我们又驶出了86公里。

魏早的车终于停下来。

后头的车一辆接一辆地停下来。

我的心一阵狂喜,跳下车跑过去,突然停住了脚——前面出现了一把工兵铲,上面飘摆着一件砖红色衬衫。

第32章 争执

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们在兜圈子。

死神骤然逼近了,如同某种不明种类的野兽,紧紧地贴着我的脸,由于太近了,我看不到这张脸的全貌,只能感觉到它毛烘烘的,鼻孔喷出淡淡的香气,那双眼睛似乎很困了,十分缓慢地眨巴着…

我经历过多次死亡威胁。

比如17岁那年,我在黑龙江坐长途客车,冰天雪地,客车在荒郊野岭突然失控,连续撞断两三棵白杨树,冲下深深的壕沟。在我们的印象中,房屋或者车厢的空间,总是棚顶在上地板在下,就在一眨眼,变成了天棚在下地板在上,眼前一片漆黑,无数人压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恐慌。

比如20岁左右,那天下着暴雨,我在内蒙古跟一个女孩约会,有一辆火车停在前面,等待会车,纹丝不动,我要穿过它,当我刚刚钻到火车下,就听见“哐当”一声,接着,铁轨上无数个轮子缓缓滚动,朝我轧过来…

比如23岁那年,山西大同,我的钥匙锁在了房间里,我试图从旁边那户人家钻出去,踩着窄窄的窗沿爬到我的窗前钻进去。那是6楼。当我颤颤巍巍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地动山摇,发生了地震…

眼下,我在罗布泊再次面对死神,它不像前几次那么喧哗,它不动声色地布下天罗地网,等我钻进来,然后,它静静地注视着我,就像观察一条沙滩上的鱼儿…

过了好半天,我终于慢慢理智起来。

大家陆续下了车。

布布面对那把工兵铲,变成了雕塑。

孟小帅挽着徐尔戈的胳膊,紧紧靠在了徐尔戈的身上。徐尔戈轻轻搂着她。

白欣欣突然狠狠地踹了房车一脚,“哐”一声巨响,他发疯地骂了一句:“******!”

魏早和帕万走过来,魏早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不再比划了,对着帕万吼叫着:“你不要再哇哩哇啦了!没这个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

帕万垂头丧气地走到我面前,一边乱叫一边比划,似乎在解释什么。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竟然哭了。这时候我确定,他肯定只有20岁。

魏早垂头丧气地说:“这下完了…”

我说:“怎么了?”

魏早说:“他说,我们可能进入了迷魂地…”

我说:“迷魂地?”

魏早说:“他听祖辈讲过,罗布泊有个迷魂地,就像我们说的鬼打墙,只要走进去就不可能走出来。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从迷魂地逃出去了,却变得疯疯癫癫,时好时坏…”

迷魂地。

衣舞的表现最为平静,她站在房车门口,无声地观望。淖尔应该是睡着了。

张回站在我旁边,一言不发。

虽然他一直带着四眼,但四眼对他并不信任,孤独地趴在沙土上,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喘粗气。

浆汁儿瞪了我一眼:“都怪你!”

我说:“大家不要乱。我们不走了,就在这儿安营,冷静下来一齐想想办法。”

白欣欣吼道:“有他妈什么办法?”

我说:“试试号外的电台,看能不能发出求救信号。”

白欣欣冷笑了一声:“幼稚!”

布布说话了,竟然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听周老大的!”

白欣欣就不说话了。

我说:“要不,明天我们沿着车辙朝回走,看看能不能退出去。”

白欣欣又跳出来了:“我们应该驻扎下来等待,不要再四处乱撞了!”

我说:“那不是坐以待毙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闯一闯,不管从哪个方向走出去,只要离开罗布泊,我们就胜利了。”

白欣欣说:“你不怕彻底迷失方向?”

我说:“白先生,我们已经彻底迷失方向了!”

白欣欣说:“驻扎下来至少可以节省汽油,也许,几天之后直升机就来了。”

我说:“如果直升机来了,你要那么多汽油还有什么用?”

白欣欣终于不说话了。

实际上,这种时候我最怕大家一呼百应,万一我的决策错误,那就害了所有人。我需要白欣欣的反驳,争论会让决定更趋于正确。

我看了看大家,问:“都同意吗?”

没人表态。

我说:“搭帐篷。”

像过去几天一样,我们把车停成一排,在西南方向搭帐篷。

这一天的气氛最压抑,没有一个人说话。

魏早依然和帕万住一顶帐篷,只是多了布布。

徐尔戈和孟小帅住一顶帐篷。

我和浆汁儿住一顶帐篷。

白欣欣一个人住房车。

衣舞自己搭起了一顶帐篷,她和淖尔住一起。

张回提出,他和衣舞一起照顾淖尔。

于是,和前几天一样,还是4顶帐篷。

我把号外的电台搬到了我的帐篷里,希望学会操作它,并收到信号。

没人知道,我在北京空军服役的时候,曾是一名报务员,学习过几个月的发报和收报。当时的教官很严厉,我练习发报的时候,他在我的手腕下举着一根尖尖的铅笔,只要手腕抖动的幅度过大,就会被扎着。我记得,收报考试的时候,我还拿了第一。后来,我被调到了宣传科,改行了。

我一直捣鼓到天黑,电台除了“吱啦吱啦”的杂音,没有任何信号。

吃晚饭了,大家每人一碗方便面,分散到营地的各个角落,默默地吃。衣舞在喂淖尔。淖尔闷着头,吃得有滋有味,看来他饿坏了。

张回说话了:“周老大,我们现在情况特殊,应该有一些举措。”

我说:“你有什么想法?说。”

张回说:“最重要的是安全。我是个警察,我应该做点事儿。”

我说:“好哇,你想做什么?”

他说:“我知道,我们团队有两把刀子,应该由我来保管。”

魏早背对着我们吃面,他立刻转过身来,大声说:“我不同意!谁能证明你是个警察?”

张回说:“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把司法学校一年制中专的课程背诵如流。”

魏早说:“我先给你上第一课吧——想证明一个人的身份,必须出示身份证,你有吗?”

张回冷冷地看着魏早,半天才说:“待会儿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

魏早说:“没什么好谈的。”然后就继续吃面了。

帕万很郁闷,躺在帐篷里,没有吃晚饭。

刀子是个棘手的问题。

眼下,我们想撞见一个歹徒都不容易,除了我们,荒漠上根本没有人。因此,如果有什么危险,并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目前应该做的是把刀子没收。

我说:“张回,那两把刀子都在布布手里,暂时就由她保管吧。”

张回想了想说:“也好。”然后,他把脸转向了布布:“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你马上来找我。你…信任我吗?”

布布点点头:“嗯。”

白欣欣吃完面,随手把纸盒扔到地上,又开始挑衅我了:“周老大,我们对你是不是该换个称呼啊?”

我说:“没问题,你想叫什么?”

白欣欣说:“叫你周作家吧。”

我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