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对你来说,是重要到不可以失去的。一定要记住!”

那是藏镜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藏镜用她的生命成全了她的活着。

只是,藏镜啊藏镜,分明连你自己都做不到,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做到。

珞葭又是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后来,我确实做到了。

作为最后的存活者,得到了“凤影”之姓,成为了那个人的影子。“葭珞”这个名字,也是那个人给的。

凤影葭珞,这是她以前的名字,而现在,她叫珞葭,只是珞葭。

曾经,那个人想要她的忠诚,她给了。可是,他想要的却是更多。只是,他太了解她,知道对她来说,不会有任何东西成为异常重要的存在。可他偏偏想要成为那样的存在,想要在她的心里,刻下最深的印记。但结果都是失望,一次次地失望之后,他开始害怕。她太过强大,他害怕她终有一日会离开他,而他却没有力量阻止。

从直升机上跌落大海的瞬间,她看到他笑了,很满足的笑。

“恨我吧,用你所有的感情去恨我!”从他的嘴型,她听懂了那句话。

只是,她并不恨。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到底该责怪藏镜,还是该感谢藏镜。

若非藏镜,她不可能从那个修罗地狱中活下来,不可能沾染了无尽的血腥之后依旧可以那样平静。若非藏镜,她不可能成为那样一个无心之人,终至将那个人逼入绝地。若非藏镜,最后那一刻,她会恨吧,大概会恨到失去所有的感觉,只剩下刺骨的痛,大概吧。

可是,藏镜,藏镜是她曾经最重要的人,世上唯一的至亲之人,藏镜是埋掉她的所有感情的人,藏镜是宁愿牺牲一切也要她活下来的人。

其实,曾经她本不明白,为何藏镜那么想要她活下去。后来,她隐约知道了,自己对藏镜来说,是比一切都要重要的。

没有任何东西,是重要到不可以失去的。

藏镜做不到,但她必须做到。

其实,她本想问的,为什么藏镜做不到,她却必须做到。

可她还是什么也没问,因为只要不问,藏镜最后可以笑着离开。

她从来没有为藏镜做过任何事,一直一直,都是藏镜在为她牺牲,包括最后的生命。

所以她不问,因为这是她唯一能为藏镜做的事情。

珞葭静静地站着。这是个陌生的世界,过去的一切,早已经被切断。七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回忆起过去。

她忽然一笑,泛起丝缕苍凉。

藏镜啊藏镜,你真的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居然用自己的死将我逼至无心无情,我到底该谢你还是该怨你?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那到底是不是我要的。

你从来不要求我做什么,可是,你所做的一切,却都是在要求我必须按照你所希望的去做。因为你为我牺牲了,所以我需要回报给你你所要的。可我却偏偏不能责备你分毫,因为你确实真的想要我活下去而已。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得了七年的平静,可如今终究还是逃不开。

他们大概认为,我“应该”登上玉座的吧。应该,我为什么应该?就因为会有人因此而死,我就应该即位吗?是谁决定了,我必须为了那些毫无瓜葛的人,为自己带上永世的枷锁的?

藏镜,当初我成全你的希望,我怨但也不怨,因为那是我自愿的。

可现在,凭什么要我去背负那个国家?

突然,珞葭目光一冷。

她向来习惯了将武器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手一沉,抽剑而出,往左侧一指,只在眨眼之间,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

微微侧过脸,目光扫到左边那个身影时,心一惊。瞬间止住了剑势。

塙麒神色有些怔愣,额心被剑尖划过一道伤口,沁出一缕血,轻轻滑落,在脸上画出一道血迹,衬着苍白的脸色,那血,似乎异常的妖艳。

“塙麒!”突然出现的是塙麒的女怪,苍氲。

“以后不要在我身边突然出现,我不保证下次能不能收住手。”珞葭的语气比平日要冷了几分。

塙麒没有说话,苍氲却是立刻转过头来瞪着她:“塙麒叫你好多声都没反应,担心你才走过来看看的。”

珞葭稍稍愣了下。

只是,塙麒似乎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怔怔地伸起手,在额心轻轻一抹。

伤口并不深,可他这一抹,新的血又流了出来,但他似乎并没有在意,只是看着自己手指上沾染的血迹,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珞葭看着他,轻轻地皱了下眉。然后伸手拉起他就往屋里走,这才让塙麒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找到水盆,珞葭便把塙麒沾着血的手往水中一按,淡淡地命令道:“洗掉。”然后看了看他额心的伤口,又加了句,“还有脸上的血。”

塙麒没有说话,只是依言照做着。

珞葭扫了眼他的脸色,太过苍白了。禁不住又蹙起双眉:“这么点血,就不行了?”话是疑问,可语气倒有几分责备的意思。

塙麒的动作顿了下,才回答说:“麒麟是仁兽,麒麟惧血,其实惧的是与仁慈相背离的恶念。”他像是在想什么,沉默了会才继续说道,“主上…刚才,是真的想杀我吧?”

“是的。”珞葭依旧冷着声。

可是,塙麒却忽然轻轻一笑,他没有看珞葭,像是自言自语着说道:“可是主上终究还是没有杀我。”

这一次,珞葭没有再说话,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很清楚,当察觉到因自己的失神而让人靠近,那一瞬间的戒备心理是异常强的,那一剑所携带的冷厉杀气,寒彻如冰,那是有去无回的一剑。倘若出现的人不是他,那一剑,早已取人性命。

他说的对,她终究还是没有杀他。

这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似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夹杂着屋梁倾覆之声,然后“啪!”一下,门被阵大风突然地吹开。

“赤鷩?”看到突然出现在庭院中的妖魔,塙麒禁不住一惊,然后又是一愣,“是上次那只!”

珞葭不懂得塙麒是如何分辨出来的,她只是清楚地看到了,这妖魔的一只眼睛似乎瞎了。应该正是他们刚到柳国时,在汨岚遇到的那只,那眼睛,正是被她弄瞎的。本来还以为两只眼睛都瞎了的。

难道,来报仇的?根据麒麟的气找来的吗?这妖魔倒是真的满聪明的。

“妖魔也有智慧?”珞葭看着庭园中的赤鷩,向塙麒问道。而手已经握起了身旁的剑。

“是的,力量越强,智慧越高。”对现在的状况,塙麒似乎有些担心,紧皱着眉。

听到塙麒的答案,珞葭忽然想起那个自称“巳”的樱发男子,塙麒说他也是妖魔。既然妖魔变成人都可以,拥有智慧自然不奇怪了。

“上次那两只使令,伤势还没恢复吗?”珞葭又问了句。

而她的问题,让塙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点了点头,说:“恩,恐怕没办法战斗了。我来试试降伏它吧。”

塙麒刚要往前走,却被珞葭拦住,她瞥了眼他额头的伤口,血竟然又渗了出来。

“以你现在的状况,可能吗?”

这时,那只赤鷩似乎已经发现了珞葭和塙麒。金色的眼眸,看向珞葭时,竟透出冷厉的寒芒。

“锦绡,出来!”珞葭干脆地一声低语,然后,那只黑底赤纹的老虎,便忽然地在她身边出现。

“既然你那两只使令的伤势还没有恢复,那么这妖魔的伤一定也还没好。”珞葭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丢下这句话,便朝屋外走去。

“主上!”塙麒似乎本想拦住她,却还是作罢了,只是急忙说道,“我现在有些虚弱,所以会影响到锦绡。…对不起。”

珞葭没有回应他什么。

珞葭想趁那赤鷩发动攻击前引它离开这里。

此时,妖魔的突然出现,让舍馆里的人异常的慌乱,在这里打起来,恐怕会误伤很多人。那样的话,塙麒…,珞葭忽然地一皱眉。

一跨出门,珞葭便在锦绡身上轻轻一拍,它像是明白珞葭的意思,突然地朝屋顶跃起,而珞葭只是身影一晃,便坐到了锦绡的背上。

一人一兽刚落到屋顶上,正打算飞往空中。而那只赤鷩似乎也想追上来。

这时,突然一道剑光自赤鷩的颈间闪过,但可惜被它机灵地闪过,只在背上留下一道伤痕。

然后一个人影同样落在屋顶上,正好站在珞葭的不远处。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珞葭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打量,只是一扫眼间,认出了正是昨天在茶楼上见到过,后来离开时,从窗口一直遥遥看着她的男子。

这个人,正是风汉。

打听到珞葭和塙麒住在这间舍馆后,他和利广也住了下来。可是,后来利广突然有事,急急忙忙地离开了,于是便只剩下他一人。

不过,没料到,睡了一晚,早上却是被妖魔的袭击给吵醒的。

珞葭只是朝他看了眼,便转过头看向那只赤鷩,同时示意锦绡飞起来。

虽然刚才被风汉伤到了,但那赤鷩似乎对珞葭更加仇恨,看到她要离开,立刻追了上去。

“居然被一只妖魔无视了。”独自站在屋顶上的风汉,似乎仍有开玩笑的心情。

然后突然地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主上,那人骑着的是妖魔。”那是延麒的使令,跟在风汉身边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那就是使令了。”似乎稍稍有些意外,风汉又问道,“那她是麒麟?”

“不,周围确实有麒麟在,但…应该在那屋里。”那个陌生的声音又说道。

“那么,是王喽?”风汉这么说时,倒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大概…”

看着渐渐飞远的两个影子,风汉轻轻皱了下眉头,然后低声命令道:“我们追上去。”

“是,主上。”那使令应声之后,便忽然地出现,然后背起风汉飞了起来。

而此时,独自坐在房间里的塙麒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面色平静,双眉依旧紧皱。

然后,他忽然开口:“苍氲,我们跟上去。”

“塙麒,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还是留下来吧。刚才的伤口虽然很浅,血也不多,可是你应该明白,带着恶意的血,对身体的影响会异常得大。”

塙麒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怪,只是看着,目光却是异常地坚定,直到苍氲有些无奈地别过脸去。

珞葭骑着锦绡,将赤鷩慢慢引离芝草后,才渐渐落到地面来。她担心若是突然降落到地上,会给了它一个从空中俯冲下来攻击的机会。对于妖魔的智慧,真的不敢低估。

锦绡与赤鷩可以说是几乎同时落地的。而落地后,那赤鷩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珞葭也只是抽出剑,严阵以待。

而片刻之后,风汉的出现,却打破了这层对峙的静默。

当他骑着使令渐渐靠近时,赤鷩便提起了戒备,但那唯一的眼睛却仍是盯着珞葭的,然后在突然之间展开双翼,朝她飞速扑了过来。似乎是打算在风汉到达之前先解决掉面前的珞葭。

可是,珞葭哪里可能是让它轻易得逞的人,更何况是在她十分戒备的情况下。她只是轻巧地一闪,便躲过了这一扑。但没料到,那赤鷩一扑之后,翅膀顺势一扫,又挥向珞葭。

忽然一道影子闪过,锦绡出现在珞葭面前,锋利的爪子迎向那赤鷩的翅膀。

“砰——”一声,锦绡在这猛烈的一击之下,被扫到了三五丈外,而赤鷩的翅膀也被它的利爪拉开了一道狰狞的伤痕。

然后剑光闪过,是珞葭照准了锦绡抓下的伤痕,狠狠的一剑划过。

赤鷩吃痛,大吼一声,探出爪子抓向还未及远离的珞葭。

或许是突然受伤,激怒了它,这一爪,速度异常地快。

珞葭迅速地身一沉,落地后一滚,躲开了这一爪,但却躲不开它立刻又挥下来的翅膀。

“澄罗,缚!”突然出现的声音,带着一些惊惶与焦急。

话音刚落,地面上忽然地窜出藤蔓,瞬间将赤鷩束缚住,这才给了珞葭闪开那翅膀的机会。

闪开之后,她瞬间又回转身,提剑跃起,刺向赤鷩另一只没有受伤的眼睛。眼角的余光,晃见突然出现的白色身影,正是塙麒。

又一次,突然的凭空出现,像那些使令那样。

但此时,珞葭没有时间去细究这些问题。

被藤蔓束缚住的赤鷩极力地挣扎着,看情况很快便能摆脱。而珞葭的剑也正朝着它的眼睛飞逝而去。

可是,或许是另只眼曾经被刺瞎过,所以对眼睛异常地防备。

见一时无法挣开藤蔓,躲开那一剑,那赤鷩竟然身体一低,就这样让珞葭的攻击落了空。

可是,珞葭忽然抬手一掷,身体落地,剑却依旧朝着它的眼睛飞去。

“临—兵—斗—…”激战之中,这样的咒言似乎异常地清晰。

此时的赤鷩,伤势不轻,又被澄罗束缚住,塙麒本是想趁此降伏的。

可这时,赤鷩的一只翅膀挣开了藤蔓,然后挥向那柄利剑,一击之下,剑转向朝塙麒飞去。

翅膀带起的劲风,让塙麒微微侧了侧头,凝起神色时,剑已经到了面前。退无可退。

第二个词语是芬华 第十六章血之伤痕

第十六章血之伤痕

作为麒麟,他从未接触过兵器。

甚至,在麒麟面前,亮出兵器,同样是不被允许的。

兵器是伤人之器,那是与麒麟的“仁”相背离的。

之前刚被珞葭的剑伤到,这一刻,眼前又是迎面而来的利剑。

塙麒忽然地一怔。那是同一把剑。

突然,身前黑影一闪,是珞葭挡在了塙麒面前。她伸出手,迎向剑锋,掌心贴着剑,顺势一拨,剑身忽然地被横了过来。然后她右手一探,握住剑柄。

只是,左手掌心,却免不了被拉开了一道血痕。

但珞葭并没有在意,只是左手紧紧一攥,右手握剑,转身又刺向那赤鷩的眼睛。若不趁着它还没完全挣脱,全力攻击的话,一会恐怕更加麻烦了。

而另一边,合着剑势,蓄力跃起的正是锦绡。它张开尖牙,狠狠咬向赤鷩的颈项,而对它伸过来的利爪竟是全然不顾。

同时,风汉从空中跃下,手中的利剑,笔直朝着刚才背上的伤痕落下。

一声尖厉的长啸,那赤鷩在三面同时的攻击下,瞬间处于极怒的状态,突然地挣开了藤蔓的束缚,却终究还是无力反击,最后颓然地倒地。

太重的血腥气,让塙麒下意识地后退。

“这是什么东西?”风汉突然指着那藤蔓问道。而此时,那些藤蔓正慢慢锁回到地底下去。

塙麒看了看他,并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转向他身边的使令,才说道:“我的使令,澄罗。植物的妖魔。”然后,他又朝珞葭看了眼,说,“不会主动攻击,需要我给它命令。”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跟了过来。

珞葭并没有回应什么,只是远远地站着。

“蓬山公,塙麒?”风汉像是疑问,语气却带着笃定。

塙麒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他身边的使令。

只是,风汉似乎并没有打算表明身份,只是说道:“我叫风汉。”

塙麒眼里闪过一些疑惑,但也没有追问。

塙麒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珞葭,她正朝那倒地的赤鷩走过去。

“主上?”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塙麒禁不住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