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末明白她的意思,也没什么犹豫,依旧是那样不急不徐地回道:“是冢宰的次子。”

闻言,珞葭禁不住一挑眉。真是有趣了。

她忽然地想起一件事情。夏官长,国家军事上的最高长官,那位置目前是空着的。廖止是想用这个机会让自己的儿子立功回来,然后顺理成章地接任夏官长之位?

那位向来严谨正直的冢宰,会做这种看起来明显带着私心的事吗?亦或者是不得已为之,为了想要压下澈虞在朝中的势力?

“夏官长的位置为什么是空着的?”珞葭又向释末问道。

“前夏官长辞官而去。后来便一直空着了。”

本来,珞葭对这话没什么在意,毕竟,官并不是王,他们随时可以辞去官位离开。所以,这算不得什么特别的事。可是,虽然不明显,珞葭还是注意到了,释末在提到这位前夏官长的事,语气稍稍有些变化,似乎有些喜悦之色,也有几分无奈。

这让珞葭禁不住对这位前夏官长好奇起来。

“那这位前夏官长是否愿意回来继续担任?”虽然对释末谈不上了解,但直觉告诉她,被他认可的,应该会是个不错的人。

而珞葭忽然提出的这个问题,让释末禁不住一愣。

“如果陛下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想他一定愿意回来的。”难得的,释末轻轻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珞葭朝他看了看,没再说什么,站起身,便打算离开。

对于这份奏折,她什么也没说。对于让那位前夏官长回来的事,其实也没有明确地提出。

而看着她要离开的释末,忽然地目光一晃,轻轻垂下眼睑,随后缓缓地开口,但说出的,却是一句其实与现在的状况没有什么关系的话。

“陛下,你知道,我、澈虞、绾鸢、巳,为什么会一起留在这个王宫里吗?”

珞葭没有回答。事实上,她确实想过这个问题。以他们的性情,做官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当初我们会聚到一起,是因为他。”

他?珞葭没有问什么,等着释末的下文。

“他的名字叫薄炎。”

第四个词语是翠篁 第三十二章 封之焰心

第三十二章封之焰心

暗夜里苍蓝色的月椤树,被世人称为奇景。

因为月椤树大多难以成活,而且鲜少开花。

但是,有一个地方,成为了一个特例。

有一个依山而建的城镇,那座山叫崆涟山。不知何故,那里满山满谷都是月椤树,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什么人种下的。而且,仿佛这崆涟山受到了神的祝福,山中的月椤树从来没有死过一株,并且,年年苍花盛放。

那个城镇位于巧国喜州边界,因依靠蔚湖建造而得名:蔚汀。

崆涟山月椤树,对蔚汀来说,那代表着神的庇佑,是一种信仰。事实上,在没有王的这么多年里,蔚汀出现妖魔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虽然城镇同样在日渐荒芜,但至少还没到必须离乡背井的程度。

新王即位后,蔚汀也和其他所有的城镇一样,渐渐开始恢复生机。可是,一场毫无征兆的灾祸却突然地降临。

那是一个与往日同样平静的清晨,居住在蔚湖边的人家,早早地起来,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可是,当湖中漂浮着的尸体被发现时,引来了极大的骚动。

蔚湖的水来自崆涟山,而这尸体也被人认出是居住在山脚下的一个药师。崆涟山上,除了月椤树,还有丰富的药材。

若那人只是因为采药失足跌下山,然后顺着河水漂流到这蔚湖中的,恐怕还不至于带来太大的惊慌,可那尸体上的伤痕,触目惊心,显然是野兽所为。

崆涟山会被认为得到了神的祝福,并不仅仅是因为月椤树在山中容易存活而已,也因为,山来从来没有出现凶猛的野兽。若不是山势险峻,使得药材采集太过艰难,恐怕蔚汀会吸引来更多的药师。

这位药师的死,虽然有些异样,但年轻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可那些历尽沧桑的老人们却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而后,乡长派了士兵进山查探,结果却是一去杳无音信。这让原本平静的城镇渐渐蔓延开惊慌的气息。而在三天后,当一个士兵满身鲜血地从崆涟山里出来时,带来了一个令所有人不知所措的消息。

山里出现了妖魔,而且,月椤树死了一大片。

本该是神的庇佑的崆涟山,忽然地,似乎晕染开诡异的色彩。

之后,乡长又派了一队士兵进山。之前只是查探,而这次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选出的士兵个个骁勇强悍。可这一队士兵在进山后再也没有出来,于是,所有人开始害怕起来,夜不出户。

妖魔或许迟早会下山来的,每个人都在这样猜测着,带着仓皇地惧意,在伪饰的平静中战战兢兢地躲藏着。

一般的百姓可以躲,但官府却不可以。

消息被一层层上报,然后,便有了那份奏折。

当知道巧国境内居然有这样一座山时,珞葭稍稍有些意外。

月椤树,记得那天夜里,看到的苍蓝色花焰,真的很美。

而关于那份奏折,第二天,珞葭便下令按照冢宰廖止所说的,派禁军前去处理,而领兵的正是廖止推荐的禁军右将军迁琉。

当时,释末站在她身边,他听到珞葭的话后,抬头朝她看了看,但什么也没有说。

珞葭也没有看他,似乎昨晚的那些话,一切都只是一场幻影。

只是,在议事完毕后,释末突然对绾鸢说:“不要再尝试利用台辅让陛下答应什么,那很危险。”说完,他便如往常那样脚步轻缓地离开了。

留下的绾鸢,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稍稍皱了下眉头。

珞葭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心性冷淡,对世事向来漠然,这样的人,总是习惯置身事外,目光清醒地看着一场场戏。即使身在戏中,依旧可以站在旁观的位置。

绾鸢忽然地觉得有些冷,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们看到的,仅仅只是她的冷淡,他们以为她很容易看透,可是,有的时候,越是看起来似乎很简单的人,越让人觉得难以把握。因为,这样的人,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做出什么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事。

夜里,珞葭提笔在素笺上写了什么,然后便唤来侍女,让她给太师太傅送去。

接过信笺的沧零稍稍有些疑惑,但她知道这不是她能问的,只是应声之后便离开了。

离开水阳殿的时候,沧零顿了顿脚步,面上闪过一些疑思,回头看了看,然后又朝三公府走去。

当绾鸢拿到信时,释末正好坐在她旁边。她本是心有疑惑,才来找他的。

而从沧零手里接过信,看完之后,任何疑惑都被她暂且丢至一边了。抬手把信朝释末一扔,满面的怒色。

待释末看完信,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地朝身旁的绾鸢看了眼,随后仍是淡淡地说了句:“她出宫去了啊。”

释末无所谓的态度让绾鸢禁不住转头瞪了他一眼,随即一声低语:“胡闹!”

释末没说话,只是把手中的信随意地放到桌上。

绾鸢朝桌上的信扫了眼,禁不住有些头疼。

这位主上,该是很安分的那种人啊,怎么会做出这种擅自离宫的事来。看来,他们真的不够了解她。

忽然地,绾鸢想到派禁军右将军迁琉去蔚汀剿杀妖魔的事,稍稍皱了下眉头。不管她是为了什么突然离宫,可那样又能有什么用,又能做些什么呢。回来时,一切还是照旧。

事实上,珞葭并不打算做什么,她只是想看一看真实而已。云海之上,翠篁宫里,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别人给她看的,这实在令她有些反感。

她承诺给塙麒一个盛世王朝,却没打算成为一个千古名君。

从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王,因为,她没有想要守护这个国家的欲望。

所以,她从未想过要为这个国家费尽心思,兢兢业业。在她心里,所谓的盛世王朝,其实很简单,让自己在王这个位置上坐得久一些,如此而已。

她知道邻国的景王废除伏礼,也改变海客半兽在那个国家的地位。那该是一个很有王者气势的人,想要从根本上改变那个国家。

但是,这一些,她都不会去做。即使她自己也是别人口中的“海客”。

根深蒂固的观念,要去改变,太难太累,也会引来许多人的抵触。她不愿意花太多的心力在改变这个国家上。她找不到这样做的理由。因为不改变这些,王朝同样可以久远。

人终究还是自私胆怯的动物,习惯安于现状,喜欢编织幻梦去欺骗自己。

真正心性坚强的,毕竟还是少数。

她是个很现实的人,所以从未想要打造一个理想国。

真正清醒的人,并不需要太多。至少,她自己足够清醒就可以了。

对珞葭来说,要避开侍卫离开王宫并不是难事。

但是,要让塙麒也无法发觉,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了。更何况,珞葭本没打算瞒过塙麒。

傲霜城门口,塙麒站在珞葭面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在察觉到珞葭的气息离开王宫时,他有一瞬间的惊慌,但也仅只是一瞬。即位大典上她的那些话,清晰地印在心上。

那个人,是不可能违背约定的。

但随即涌上心头的疑惑让他禁不住尾随而去,一直到发现她要离开傲霜,塙麒才出现她面前。

在看到珞葭平静如常的目光时,他大概也猜到自己的跟随早已经被发现了。

“我也要去。”他没有问她去哪。离开王宫,总有她的理由。她绝是那种会逃避责任的任性之人。

从塙麒出现起,珞葭就没有停下脚步,此时,她也只是淡淡地朝他看了眼,依旧慢慢地朝城外走去。没有必要回答,因为她知道他会察觉,也知道他会跟上来,知道他一定会要一起去。

他向来执着,她太清楚了。

于是,这主从两人,便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都城傲霜。

而王宫里,绾鸢在命人去仁重殿查看时,塙麒早已经不见了。

想到巳可能知道什么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家伙。

无奈之下,还得费尽心思为王和台辅找个离宫的说辞。总不可能告诉百官,他们离宫出走了吧。

坐在厅里的绾鸢,想到这,禁不住怒从中来。

而一旁的释末,依旧是那副百年不动的散漫神色。

“释末,你觉得他们去哪了呢?”

释末只是稍稍侧了侧头,淡淡地回了句:“谁知道呢。”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看着释末怡然自得地喝着茶,绾鸢禁不住想要发火。

“你不也不知道吗,我凭什么知道啊。”释末依旧是那样不咸不淡地回答。

这让绾鸢一时无语。

蔚汀城里,在看到刚刚贴出的榜文时,人们开始稍稍放松了心神。

王会派禁军来剿杀妖魔,这对他们来说,真的是个很好的消息。

站在榜文前的人群里,两个素色青衫的人影正打算离开。

其中一人罩着斗篷,隐约可以看见一缕银白色的发丝。另一人则是一头黑发,面色冷然。

他们正是珞葭和塙麒。

“主上,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塙麒有些疑惑地开口。

“没什么,来看看而已。”珞葭随意地回答道。

塙麒又转头朝那榜文看了眼,微一犹豫,才说道:“主上为什么答应让禁军来杀妖魔,其实,我来就可以了,可以避免伤亡。”

珞葭没有回答。

“主上,我们过来是来帮助禁军的吗?”

珞葭转头朝塙麒看了眼,冷冷地道了句:“你话怎么这么多。”

早已经习惯了珞葭的冷淡,也早已经可以分辨出她的冷淡中,很多时候根本没有任何威胁,所以,塙麒只是抿了抿唇,朝珞葭看了看,随后也没再问什么。

“但愿这些禁军可以谨慎点,别轻易进山。那妖魔可不是一般人对付得了的。”忽然出现的声音令珞葭停下了脚步。

那声音温和清泠,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话说得很轻,却还是被珞葭听到了。

目光朝人群里一扫,发现一个一头火色长发的男子,他身边站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

“那妖魔很厉害吗?”那孩子仰起头朝那男子问道。

男子面色温和,只是浅浅一笑,却没有回答。

忽然地,那男子面色微动,转头朝珞葭这里看过来,似乎是发现了她的注视。

说是看,但在他转过头来时,珞葭发现他目光无神,没有焦距,心里便隐隐猜到了什么。

虽然对他的话心存疑惑,珞葭仍没有上前攀谈的打算,收回目光,便继续朝前走去。

“请等一下。”那红发男子忽然地出声,随即往前走了几步,正好拦在珞葭面前。

这让珞葭禁不住朝他看了看。

她不认为自己会看错,那双眼,该是看不见的。但却能如此准确地判断出她的位置,倒真的不容小觑呢。

珞葭没有说话,等着他道明来意。

身旁的塙麒却是在微愣之后问道:“请问,有事吗?”

“两位不是蔚汀的人吧?”他浅笑着开口。

“恩,我们从傲霜来。”塙麒倒是回得真快。珞葭禁不住朝他瞥了眼,还真老实。

大概是发觉了珞葭的目光,塙麒禁不住头一低,想来也知道自己不该回答的。

像是察觉到了珞葭并不愿多谈,那男子轻轻一颔首,便退开一旁:“我似乎打扰到你们了,失礼了。”

珞葭仍是没有说话,只是朝他看了看,便起步离开了。

而后,便听到身后传来那孩子稚嫩的声音:“阿炎,他们是什么人啊?”

“什么人啊,不知道呢。”那个温和清泠的声音,语气轻淡地回道。

“主上,他是什么人啊。”跟随着珞葭离开的塙麒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珞葭淡淡地回了句。

“他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刚才他问我的时候,让我下意识地回答了。感觉对他提不起戒备来。”先前,塙麒并没有察觉什么,而此时一回想,才觉得刚才自己确实回答得太快了。

塙麒的话,让珞葭禁不住停下了脚步,眉头轻皱。

“什么样的感觉?”

“像是…有些熟悉,但又很模糊。”塙麒似乎也不太说得清楚。

珞葭回过头,刚才那红发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是谁?

塙麒的话,让珞葭也禁不住想要知道那男子的身份了。

若是不相干的人也就罢了,可似乎会有些牵扯呢。

忽然地,她想到最后那个孩子唤他“阿炎”。

阿炎?炎…

罢了,倘若真的是有些因由的,迟早会再遇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