塙麒微微一笑,便跟着他离开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沧零挥了挥手。

走出不远后,巳也忽然地回过头来,冷冷地朝沧零看了眼,目光里,透着森冷的杀气。

那是警告。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没来由的,沧零下意识地一颤。

那两个身影渐渐远去,隐约间,她听到塙麒的声音传来:“小巳,以后不可以吓沧零哦。”

巳只是一声轻哼。

塙麒又回头朝沧零安抚一笑。

当终于看不见那两个身影后,沧零忽然地低垂眼睑,目光黯淡。

三年来,她好象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塙麒呢。

这世上,最了解塙麒的,大概只有巳吧。就好象最了解巳的,也只有塙麒了。

蔚汀。

巳说他恨他。

珞葭无声地叹了口气。

恨,是这世间最累的情感。

这三十年,他仅仅只是画地为牢,将自己永生禁锢而已。

用恨来时刻提醒自己他的存在,用恨来想念消逝的身影。

“你说,为什么妖魔不可以为王?”巳忽然地问道。

“不知道。”珞葭只能如此回答,因为她确实不知道。

“塙麒,你说呢,为什么?”她稍稍侧了侧身,朝回廊上站着的身影看去。

稍稍静默了会,而后传来塙麒清澈的声音:“妖魔的存在本就在天纲之外,它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国家的王。”

听到他的话,巳忽然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听到了很可笑的答案。

可是,笑又如何,塙麒说的,确实是正确答案。妖魔本就是天纲之外的,被天帝否定的存在,怎么可能有机会成为王呢。

“或许,那只是天帝突然的一个念头而已。”珞葭这样说道。

闻言,巳又是一笑:“我喜欢这个答案。”

可是,喜欢又如何,就算答案是这个又如何,那都改变不了妖魔不可能为王的规则。

规则,天帝定下的规则,谁也不能违背。

每个人都只是他的棋子而已。

也许哪一天,天帝又忽然地想要“还盘古之旧”,来一场倾覆之灾。

理由,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一局已经走到终了,需要重新开局而已。

这便是这个世界。

第四个词语是翠篁 第三十五章 巳之沧海

第三十五章巳之沧海

珞葭稍稍侧了侧头,朝廊角的阴影处看了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随后转身走回到廊下,走到塙麒身边时,朝他点头示意了下,便一起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塙麒也朝那廊角轻轻瞥了眼,微风中,飘起一缕血色红发。

然后,又朝巳看了看,他该早已经发觉了吧。

收回目光时,发现珞葭正看着自己,稍稍有些疑惑。

但珞葭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一句“早点休息”而已。

想到明天还要去崆涟山查探下妖魔的踪迹,塙麒便轻轻应了声。

至于巳和那个红发男子的事,似乎也不是他能插手的。

心念至此,便回了房间。

巳依旧站在庭院中。

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薄炎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见到了,又该说什么?他真的不知道。甚至,他不知道是不是能控制住自己不杀他。能不能呢?真的不知道。他曾经想过,如果,在第一次见到薄炎的时候,就杀了他的话,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了。

如果现在杀了他呢?他应该就可以做回原来那个无所束缚的妖魔了吧。

真的可以吗?

巳忽然地一怔。

‘不知道是不是能控制住自己不杀他?’

巳只是轻轻地自嘲一笑。

原来,不敢回头,是因为怕自己会一时控制不住杀了他。

原来,还是不忍伤他…

忽然地想起曾经那些无拘无束的年华岁月。最后却因与塙麒的相遇而终结。

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他真的不记得了。

那一年的黄海,依旧是那些亘古不变的风景。

刚学会转变的塙麒,无所畏惧地在黄海之中四处闲晃,想着试试看能不能降伏什么妖魔。

无意间发现懒洋洋地躺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的一只妖魔时,他停了下来。

那妖魔体形不大,似狼似狐,一身的火红,头顶却是浅浅的樱色。

见到塙麒停在它面前时,它只是懒懒地瞥了他一眼,随后便完全的视若无睹,依旧惬意地躺着。

第一眼时,塙麒便觉得它好漂亮。想要收为使令的念头立刻冒了上来。只是,塙麒却发觉自己完全看不清它的力量深浅,让他有一种无处着力的感觉。

大概是发觉了塙麒的意图,那妖魔又朝塙麒看过来,血色的双眸,透着寒光。

塙麒禁不住一怔,随后便看到那个他以为只是个漂亮小家伙的妖魔忽然地幻化成人形。

樱色的长发,倾泻而下。

嘴角浅笑,飘忽而虚幻,晕染出蛊惑人心的妖魅邪异。美得惊人,却也像是致命的毒。

塙麒知道自己应该害怕的。感觉不到对方强大的气息,只是因为它收敛了起来而已。能够化成人形的妖魔,不是他能对抗的。对方随时可能杀了他。

可是,那个时候,他真的忘记了害怕,只是觉得,真的好漂亮。

想要他可以陪在自己身边,于是,塙麒下意识地念出咒文,但是,只念出了第一个字,却在对方略带嘲弄的淡笑里收住了声。禁不住抿了抿唇,嘴角一撇,有些生气瞪着他。

那樱色长发的妖魔忽然地笑了起来,愉悦而畅快。

“原来,麒麟是这么有趣的小家伙啊。早知道就该抓只来玩玩了。”然后,他蹲下身,脸上依旧带着笑,看着塙麒,“小家伙,跟我走吧。”

其实,之前塙麒接近的时候,他完全不想睬他的。却没想到这麒麟居然想要降伏他,这让他实在觉得有些可笑。不过也不能怪那小家伙,他收敛了气息,难怪他察觉不到。

冷冷地看了塙麒一眼,他本希望吓走这个小家伙的。可却发现他眼里的好奇,忽然的念头,幻化成人形,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可这小家伙依旧没有害怕,好奇之外,眼里光芒灼灼。而在听到他念出咒文时,他禁不住有些嘲弄地笑了笑,太自不量力了。对他来说,麒麟的力量完全没有任何吸引力,他根本懒得跟这小家伙折腾,本打算就这样走掉的。可看到塙麒收住声后,露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时,他忽然地笑了起来。

听到那樱发妖魔的话后,塙麒忽然地眼睛一亮:“我不能跟你走,不过你可以跟我走哇,一样的嘛。”

塙麒的话,让那樱发妖魔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纯粹紫色的双眸,明亮透澈。眼底藏着隐隐的狡黠。

于是忽然地一笑,他开口道:“记住了,我叫封巳。”

那个时候,对封巳来说,只不过发现了一样好玩的东西而已,这小麒麟或许可以给他太过无聊的日子弄点有趣的事情出来。只是,他没料到的是,本以为很快便会厌倦的东西,却最终成了一生的瘾。

是的,陪伴在他身边,成了他再也戒不掉的瘾。

巳回过身时,薄炎也已经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此时,不似之前见面时那样的气氛古怪,两个人都异常地平静。

“我明天就离开。”说是要离开,他心里却犹豫不决。之前决定留下,本是打算将一切做个了结。不论巳要什么,他都会还他,哪怕是他的命。毕竟,这是他欠他的。

其实,如果可以,薄炎真的希望没有遇到巳。可事实上,他遇到了,而且,在听到刚才巳的那些话时,他忽然地想要逃,于是,下意识地说出想要离开的话。

可这话却让巳禁不住一怔,随即一声轻笑:“你又想逃?”

薄炎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一直沉默着。他可以感觉到巳那灼然炽烈的目光。

许久之后,薄炎才轻轻回了句:“好。我不逃。”话是如此说,语气却并不坚定,带着淡淡的迷惘。

他转过身,想要离开时,却又被巳唤住。

“等等。”轻轻皱了下眉,巳有些迟疑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薄炎只是飘忽一笑,淡淡地回道:“没什么。”脚步不停,依旧往前走去。

只是,巳哪里是别人说什么就应什么的,面色泛起一丝恼意,一闪身,便拦在了薄炎面前。

薄炎只是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还是这样,什么都要问个一清二楚。”

薄炎的话似乎让巳有些生气,他稍稍提高声音,回道:“你也一样,从来都这样,什么都不肯说。”

闻言,薄炎禁不住一怔,有些勉强地动了动嘴角,泛起一缕有些惨淡的笑意。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低沉的声音,透出晦暗的伤痛。

这一次,巳没再问下去,看到薄炎分明笑着,却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他真的不敢问了。

“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巳问得很轻。

薄炎并没有回答。

微一踌躇,终究还是越过拦在面前的巳,朝外走去。

“我不知道…”叹息般的一句,轻轻地散在空气中。

早上起来以后,珞葭便打算和塙麒去趟崆涟山,想要在禁军到达之前了解下现在的状况。

离开房间时,却恰好在廊上遇到了薄炎。

估计他该是懂得用气息来分辨每个人的吧。遇到珞葭时,微笑着轻轻一颔首。

而后忽然地开口:“如果你们是要去崆涟山的话,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珞葭朝他看了看,却没透露出什么神色来。

薄炎想来已经猜到了她和塙麒的身份了。

对于他的要求,珞葭并不打算拒绝。如果薄炎去的话,想来巳也会暗中跟去。面对未知的敌人,她向来不会做无谓的意气之争。倘若真遇到了,有巳在,解决起来也方便点。

一行三人离开舍馆后,便朝崆涟山走去。

出了城没一会,珞葭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身朝天空中远远望去。

隐隐绰绰的黑影,徐徐飞来。

该是禁军吧。

在离城不远后,天空里的骑兽便渐渐降落到地上。

整齐的军队方阵,墨黑色的盔甲,透出浓浓杀意。

在前面领军的想来便是那禁军右将军,冢宰次子迁琉吧。

虽然距离有些远,看不真切,但那骑在驺虞上的身影,同样的墨色盔甲,却分明透出凌人的气势。立于万军之前,卓然张扬。那种人的气势,是真正浸染过血狱后泛起的森冷锋利。

这位右将军,珞葭早就是见过的。

第一次见到时,那森冷的气势,令珞葭印象深刻。那双冰绿色的暗眸,古井无波,淡漠深沉。无从看清那眼底到底藏着怎么样的心思。只是,珞葭却是觉得,他或许根本就没有太过复杂的心思,他让她想起年少时的那些“同伴”。活着,仅仅只是为了活着。真正无所求的人,在争斗中,已经占了上风了。

不过,想不明白,那个冢宰,居然会有这么个儿子,如此古怪的性情。听说,他另外还有个长子,但因病长年休养在家。不知道又是个怎么样的人。

收回目光,珞葭便继续朝城外走去。

“是禁军到了吗?”薄炎忽然问道。

珞葭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

塙麒却是稍稍愣了下,禁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其实,若不是对自己的观察力还是有些自信的,珞葭也会如此怀疑的。

塙麒的问题,让薄炎只是浅淡一笑,并没有回答。

“禁军来得倒满快的。”珞葭只是随意地一句。

“你为什么派禁军出来?”薄炎似乎只是不经意地问道。

对于他突然的问题,珞葭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和塙麒一直没有表明身份,薄炎也没有问过。但他应该也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更何况,珞葭也没有隐瞒的打算。

“这是冢宰建议的,我只是想看看这下面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而已。”珞葭很直接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是,这话倒是令塙麒稍稍一怔,但他并没有问什么。

“冢宰廖止…”薄炎只是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而是随意地说道:“王不在位,世势动荡不稳,他确实适合那个位置。可现在,只怕会是个不小的麻烦。”

对于薄炎的身份,珞葭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所以,对于他这话,倒没太惊讶。而且,他既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估计是暂时不打算离开了。

“虽然只有六年,却留下了不少治理国家的人才,而且每个人都在最合适的位置上。可惜只有六年。其实,上代塙王,本来也许可以成为治世名君的。”珞葭只是淡淡地说道。眼角余光轻轻扫向一旁的薄炎。

薄炎却只是稍稍扯动嘴角,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对于薄炎之前有关冢宰的说法,珞葭并不十分明了,毕竟,她还算不上太了解那位冢宰,自然不清楚薄炎说道的不小的麻烦所谓何事。

只是,她却是忽然地想到了鸟尽弓藏一词。

鸟尽弓藏,在中国的历史中,屡见不鲜。所谓帝王之术,其实多半是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东西。

而且,事实上,有些弓,确实是不得不藏的。若是那位冢宰真有什么不安分的,恐怕真的是留不得了。

珞葭没打算细问薄炎那话的意思。她相信,愿意说的,该说的,他都会说出来。其他的,她也没打算问。而且,她向来习惯了眼见为实。不是不信薄炎的话,只是,所谓人言,多少都有些偏颇的。不可不信,也不能尽信。

珞葭朝薄炎看了看。其他暂且不论,有一点,她已经渐渐确定下来了。

这个人,放不得。若能带回朝廷,该是个不小助力。不管对他的身份的猜测是否正确,以他似乎十分了解朝中官员的口气,还有那夜释末的话,若能留住,倒是有不少好处的。

“薄炎,不如你来做这个冢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