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只能看着他一日日虚弱下去,却什么也不能做。

那个时候,他想,既然那是塙麒希望的,这样安静地离开,也算是一种满足。他一直活得很累。

可是,那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那天,他正好去虚海边界解决掉为祸的妖魔,在回到翠篁宫的时候,突然地察觉到塙麒的气息消失了。

一惊之后,立刻回到了仁重殿。

空气中蔓延开的血腥气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他看到那个人坐在地上,腹中插着匕首,地上流淌开刺眼的鲜血。

迅速在室内一扫,却没有发现塙麒的身影。

“他在哪?”巳完全不顾那个人一直流血的伤口,一把拎起她的领口,沉声喝问道。

“你是问塙麒吗?”那个人,塙麒的王,她只是有些古怪地笑着,带着一些癫狂之色。

巳几乎想要将她丢出去,却还是止住了念头:“说!他在哪?”

“我杀了他。”那个人突然很开心地笑了,她看着巳,似乎很期待可以看到巳的激动。

巳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我没骗你哦。”那个人又是一笑,“你应该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吧。还有,你看我的伤,这会要了我的命哦。因为塙麒已经死了,所以我也已经失去了不老不死的神力。你该想为他报仇的吧,来啊,杀了我啊,趁现在我还没死,来杀了我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些疯狂的气息。她的话,让巳真的想要杀了他。

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决不再杀任何人。那是他向塙麒立下的誓言。以此换取塙麒应允他为他取名。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听到身后,那个人几尽嘶哑的吼声:“杀了我啊,杀了我啊——”

那个人已经疯了。

巳忽然地仰起头。血红色的双眸渐渐神色死寂,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只能是无边的荒漠。

——你知道吗?我也快要疯了。即使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已经千万次地告诉自己,死,对你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这是你要的,所以我应该成全。可是,为什么心这么疼。疼得几乎想要干脆死掉算了。塙麒,塙麒…塙麒!我真的恨你…

巳的眼底一片晦暗。

“我真的恨他。”

珞葭忽然地想要叹气。

“可是,那个所谓的真相。”巳忽然地笑了起来,带着些许疯癫之色,“我后悔了三十年,恨了三十年,也…痛了三十年,在我以为,也许永远只能这样活下去后,今天,居然让我遇到了他。见到薄炎时,我才明白,真正杀死塙麒的根本不是那个人!真相?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薄炎,他到底是谁?

第四个词语是翠篁 第三十四章 妄之轮回

第三十四章妄之轮回

月华如水,烟波浩淼。

翠篁宫,仁重殿。

沧零站在庭院中,怔忪片刻,而后在玉阶上缓缓坐下。

目光迷离,似乎心思早已经飘远。

记得,塙麒还在的时候,他最喜欢坐在这里了。

三十年,对于早已经不老不死的人来说,算不得太长的时间。可那三十年,仍旧是一时一刻渐渐流逝的三十年。只是,在回过头来时,才会忽然地发现,原来,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啊。

塙麒…

每每想起,心依旧有些疼。

本以为,再疼再痛,再如何哭泣,泪总有流干的时候。可是,在见到新的塙麒时,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其实,眼泪可以稀释悲伤的。

可是,三十年来,巳从来就没有哭过。不过,妖魔真的会哭吗?

但无论如何,所有人里,他该是心最痛的那个吧。

本以为,这位新塙麒的出现,能让他转移些注意力,可是…

“塙麒,他终究不是你。”

沧零伸出手,轻轻抚过一尘不染的台阶。

那个时候,最喜欢坐在这里的,除了塙麒,还有巳。

如果时光可以重回该多好啊…

在沧零还很小的时候,一场洪水,冲走了她的家,她的父母,还有她所有认识的人。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间,被辗转贩卖,到后来早已经不记得回家的路了。意识渐渐清醒后,沧零成了一户富贵人家的佣人。或许该说,她其实算是运气不错的,至少还有一处存身之所。那个时候巧,比任何人想象得还要荒凉。

再后来,有一天,感觉像是整个国家的人都活了过来。

因为,那一天,里祠终于升起了黄旗。

那一年,塙麒七岁。

坐在台阶上,沧零忽然地一笑。第一次遇到塙麒和巳是什么时候?算来,大概是四十七年前了吧。

那个时候,她的女主人,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了想要去升山的念头。而后,在女主人的怂恿之下,男主人也答应了下来。于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朝黄海进发。

沧零当然也在随行人员之中。那个时候的她,早已经不是七年前初入府中的懵懂孩童了。面容清秀,又有些聪慧,懂得察言观色,而且不喜多言,深得女主人的喜爱。男主人又有几分惧内,所以,她这个女主人的贴身侍女,在府里地位也算不低。

进入黄海之前,她害怕过。可是,即使害怕,她也不可能退缩。不是说她有多么得勇敢,只不过是因为她根本没有退缩的权利。那权利,在她的主人手上。她只是他们买下的侍女而已。

既然注定要踏入那片土地,沧零也渐渐坦然了。

沧零因为会驾驭骑兽,所以女主人有给她一只骑兽的。虽然是一只明显有些瘦弱的家伙,不过沧零还是满高兴的。至少,她不需要像别的仆从那样步行前进。

最初还算平静,但在进入黄海的第五天夜里,营地遭到了一群妖魔的袭击。

当时,营地里一片慌乱。女主人的骑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危急之中,沧零一把将她拉上自己的骑兽,跟追着众人逃去。

当时,有一只妖魔紧跟着她们追来。

可是,那骑兽的速度本就不快,再加上真的太瘦弱了,载着两人,根本逃不掉。

一时间,沧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驱使骑兽加快速度。

忽然,女主人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沧零,载着两个人,这骑兽根本跑不快。”

沧零见女主人也明白了,正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好主意时,忽然地被人大力一推,一下往旁边跌去,慌乱中,想抓住缰绳,手腕被人一击,一吃痛,下意识地放开,而后身体落地,接连地滚出老远,她可以感觉身上一阵阵地刺痛,该是有不少地方擦伤了。

她没有朝女主人离去的方向看一眼,在落地的瞬间,早已经明白了一切。

她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卒子。

从骑兽上跌落,又是一阵翻滚,头实在有些晕。而且浑身痛得要命,根本没有起身的力气。

突然地,背上传来一股钻心的刺痛。

而后,意识便跌入了黑暗之中。

沧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周围似乎没有任何妖魔的踪迹。

她不知道最后自己到底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但是,现在的状况,恐怕离死也不远了。

背上依旧传来一阵阵的刺痛,身体异常地虚弱,连移动下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人会回来找她。这点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想到要死了,好象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忽然地想要笑。

其实,或许,七年前,她本就该死掉了的。

想到其实自己多活了七年,也不算亏的,而且,这七年里,除了最初两年比较苦以外,后来生活渐渐好起来了,特别最近几年,她算是过得挺不错的。

至于被女主人抛弃的事,沧零好象一点也没有怨恨的感觉。毕竟,在那样的情况下,牺牲她,好象也没什么可以责怪的。只是,真的有些失望而已。

但是,这几年,女主人对她真的算是不错的,那就当扯平了吧。

其实,死真的一点也不可怕的。沧零这样告诉自己。然后真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清脆明亮的声音,恍若风岚。

这忽然出现的声音让沧零一下愣住了。

她稍稍侧过头,看到了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子,身着一件天青色的短衫。

一头明亮的金发,清澈的紫眸,盛满了好奇。

金发?麒麟!

沧零完全呆住了。

见沧零不回答,那孩子皱着眉,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

“小巳,她是不是要死了?”

因为知道自己遇到了麒麟,实在太震惊了,所以一开始沧零完全没去注意一旁的男子。此时,才转过目光,看向那个身影。

一头樱色的长发,血色双眸,面色冷淡,似乎有些不耐烦。

“死了就死了,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类呢。”

那孩子忽然撇了撇嘴角,眼神一下黯淡了下去,感觉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不许哭!”樱发男子一声厉喝。

只是这一声厉喝反倒是让那孩子眼眶里一下泛起了泪水。

那樱发男子别过脸,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想发泄什么。

回过头来时,面色已经柔和多了:“站在这别动,我马上就回来。”虽然口气依旧不怎么好,但已经不若刚才那样冷厉了。

一直看着这一切的沧零,实在有些糊涂了。

只是,看着那个该是麒麟的孩子,刚才那一副想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忍不住想要告诉他,自己没有事的,只是,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力气。

察觉到沧零的注视,那孩子转过目光。只是,那眼里哪里还有泪水啊。

这让沧零稍稍有些怔愣。

忽然,那孩子扬起嘴角,有些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轻轻一笑。

这下,沧零是完全呆住了。

刚才…,他装的!

可是,据说麒麟该是仁慈而善良的,麒麟会骗人吗?但这孩子,一头金发,应该是麒麟吧?

沧零忽然地有些不确定了。

后来,那个樱发男子带回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沧零发觉自己喝了之后,似乎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伤在好起来。

“我可以跟您走吗?”发觉自己可以说话,沧零开口便朝那孩子问道。

那孩子稍稍怔了下。而那樱发男子则冷冷地朝她看过来。那种目光,让人下意识地觉得害怕,可是,沧零却觉得,只要自己没有伤害这个孩子的想法,他就决不会出手。所以,她没有退缩。

“我是麒麟,你知道吗?”那孩子忽然问道。

沧零点了点头。

“那你是想做蓬山的女仙?”

“我只是做您的侍女。”沧零声音坚定。

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那孩子,也就是当时的塙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转头朝一旁的樱发男子看了看。

“小巳?”

“随便你。”那男子只是懒懒地回了句。

塙麒又朝沧零看了看,随后笑了笑,说道:“那好吧,反正多一个女仙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当时塙麒说得很随便,事实上,沧零也确实很容易地成为了蓬山的女仙。至于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她并不清楚。一直到很久以后,她才从塙麒的一次无心之语中知道,自己这个仙籍,是他骗来的。但到底是怎么骗来的,任她怎么问也没能问出答案来。按照塙麒的说法是,那是独门绝技,说了以后就不能用了。

那个时候,她也曾从升山的人群中找过曾经的主人,但并没有仔细去找,只是跟随塙麒出去时,便四处看看而已。她再也没见过他们。或许是错过了,也或许,他们根本没能到达蓬山。

但是,那一切已经与她无关了。从她成为被抛弃的卒子起,从她成为塙麒的侍女起,过去的一切,便从此断绝了。

而在成为女仙之后,沧零终于知道,大多麒麟都是传言中那样仁慈与善良的,塙麒,只是有些特别而已。

那些女仙在谈及他时,总是忍不住会笑起来,有些开心,但又带着几分无奈。

按照她们的说法是,即使你明知道他在骗人,可看着那一副无辜的样子,也心甘情愿地被骗。当然,塙麒向来只是做一些无伤大雅的玩闹而已。

再后来,沧零也知道了那个樱发男子的身份。原来,那个人竟然是妖魔,是塙麒的使令。

其实,沧零当时问旁人时,本是问那个塙麒身边,叫“小巳”的人是谁的。

女仙们听到时,又是一阵忍俊不禁。随后便提醒她,千万别叫他小巳,叫他巳就可以了。也只有塙麒那么叫他,让他分明不乐意,却也无可奈何。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只是,塙麒依旧没能选出王。

然后,那一年,十岁的塙麒决定下山。

不过,在沧零看来,想要下山,大概玩乐多过于想要寻王吧。

这三年来,沧零发现,大部分的时间,塙麒都是跟着巳在黄海到处玩耍,鲜少乖乖地留在蓬庐宫里。据说,塙麒降伏巳的时候,才刚刚学会转变成人形。也就是说,从他稍稍懂事起,巳就已经在他身边了。巳不同于一般的妖魔,所以,这么多年来,估计无形之中,塙麒被他影响到了。所以才对寻王并不是那么急切的吧。

离开蓬山之前,沧零找到了塙麒。

蓬山的女仙,基本都已经在这蓬庐宫里生活了许多年,早已经淡漠了世情。所以,她们会告诉塙麒,寻王是他的责任,却不会说太多别的什么。但沧零不同,她是见证了那些灾难的人。

“塙麒,三年前,你是真的想要救我,对不对?”

对于沧零的问题,塙麒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吗?如果没有王,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死去。”十岁的塙麒,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可是,他是麒麟,有些东西,注定不可能逃开的。

沧零的话,让塙麒稍稍沉默了下,随后平静地说道:“小巳说,生生灭灭,本就是这个世界的定律。我不需要急着把王找出来,只要等待就好,迟早会遇到的。”他的目光,清澈明亮。

沧零微微一怔。

塙麒,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孩子。

“塙麒!”忽然出现的声音,是巳。然后樱色淡雾飘过,他已经出现在面前,“走吧。”

他牵起塙麒的手,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