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不知道该对小禺说什么。

可是,那个时候,小禺突然回转身,一把推开他,然后立刻跑出门去,迅速地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可是,让薄炎感到恐惧的是,小禺的脚步声后面,似乎跟着什么。

当时他真的十分虚弱,但依旧勉力站了起来。等到他打开门时,只能远远地看到一抹淡影,可是,他依旧看清了那妖魔的身形。

小禺为了救他,竟然独自将妖魔引了开去。

那个时候,他真的后悔了,真的希望自己依然是麒麟,那样至少可以马上追上去,至少可以救下小禺。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他曾经想过,也许小禺并没有死,虽然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十分的微小,却一直那样期盼着。

而在他发现了血咒竟然拥有吸引妖魔的力量之后,开始了漂泊不定的生活。眼睛也因为血咒一次次的发作而失明了。不过,算得上欣慰的是,吸引妖魔的力量随着时间会渐渐淡去。所以后来,他在蔚汀生活了五年,一直没有出什么事。而之所以会留在蔚汀,是因为遇到了那个孩子。他和小禺的性格十分相象。

其实,他一直有在寻找小禺的,可如今,居然真的遇到了。

可是,薄炎根本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告诉他,那一夜的灾难,全是因他而起吗?

相较于源禺一脸的喜悦,薄炎却是面色苍白。

“阿炎,你怎么了?”大概也发现了薄炎的怪异,源禺禁不住问道。

但薄炎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你认错人了。”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源禺怔怔地站在原地。

薄炎缓缓地走回仁重殿,不知道什么时候,巳现出了身形,跟在了他身后。

过了许久,薄炎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巳,你知道吗?”他沉默了会,才接着说道,“其实,我一直一直在后悔,后悔曾经遇到你。”

巳没有说话,只是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薄炎慢慢地远去。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但始终低垂着目光,谁也不知道那里面到底藏着怎么样的心思。

“可是我不后悔。”风里隐隐地传来一句低语。

当时,巳并没有听到,已经远去的薄炎近乎无声的一句低喃:“可是,哪怕明知道会后悔,我大概仍是放不了手的吧。”

薄炎离开后,源禺愣了一会,便又恢复如常。

而珞葭只是朝他看了看,也没问他与薄炎的关系。她伸手一示意,屋内便忽然出现几个人来,普通侍卫的穿着,但脚步轻盈,显然身手并不简单。

他们像是完全没看到源禺一般,只是迅速地将屋内的尸体处理掉,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源禺始终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来。

若是这位陛下没有一点自己的势力,他反倒是要觉得奇怪了。

其实,珞葭本没打算让源禺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不过也没想要刻意瞒着。

只不过,现在屋内的情形,无论的是薄炎、源禺,还是珞葭,都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可是,惟独塙麒不可能。而且,使令已经回去了,他大概也快过来了。

而刚才薄炎进来时,相信就算看不见,对于屋内的情形,他多少该猜出几分的。但他竟然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这让珞葭忽然地有些感慨起来。曾经以仁慈为念的麒麟,如今,怕是早已经沾上太多血腥了吧。

澈虞之所以对薄炎会站在他的对立面毫不奇怪,该是早就看出,如今的薄炎早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希望可以事事顾全的麒麟了。

如今的薄炎,多了一分狠心。

他始终认为巧的灾难因他而起,为着偿还背负的债,他是不惜对澈虞出手的。

即使心里是那样的矛盾。

“陛下,天官…”源禺话一顿,“澈虞已经收押起来了。他倒是很配合。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呢?”

珞葭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源禺,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挺冷酷的?”平淡的语气,没透出内里心思。

闻言,源禺却是爽朗一笑,答道:“没有呢。”然后看了看珞葭,说道,“其实…彼此彼此!”又是微微一笑,眼眸清澈平静。

要有多么坚定的信念,才能在这样一场谋划之后,依旧心思清澈如水?

“有王和台辅,还有夏官长的证词,澈虞的罪名是逃不掉了。将他谋反的罪名公开之后,就立刻暗中放他走。”珞葭没打算改变最初的决定。

“可是,陛下为什么只安排我们三个证人呢?人多一点不是更好吗?”源禺突然问道。

珞葭朝他看了看,目光冷了一分,“即使只有台辅的证明,也已经足够了。”

源禺正想再说什么,却忽然止住了。微微侧过头,目光朝门口轻轻一瞥,然后向珞葭行礼之后便退了下去。只是在低头间,嘴角滑过一丝笑意。

门口站着的是塙麒,面色有些犹疑不定。而珞葭却是忽然地生出几分无奈感来。对于他来的目的,多少能猜出几分。

“主上…”走上前来,轻轻唤了声,却没再说下去。

“有什么事,说吧。”

“主上,澈虞谋反的罪名怕是定不了的,即使有我们三人的证明,依旧会令人怀疑。”稍稍犹豫了下之后,塙麒如此说道。

“没有人会相信一国台辅会去诬陷朝廷官员,更何况有之前廖止的那一桩事,肯定已经让不少人对澈虞存了疑心。此时他的行为,正好可以让人认为我同样对他起了疑心,而他是想先下手为强。”

“那主上暗中放走澈虞是为了什么?”这样问时,塙麒目光微微一低。

珞葭稍稍沉默了下,对于塙麒的明知古问有几分无奈,但依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是答应了薄炎的。”

“可是…可是,主上既然打算放他走,让他主动辞官就好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瞒过去了就…”说到这时,塙麒渐渐低下头去,因为珞葭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我必须减了他的羽翼,让他没有再也没有机会对我出手。他虽是个人才,可实在太危险。”珞葭依旧平静地说着。

“可是,无论是朝中还是地方州侯,必定有不少追随于他的,只要有人坚决不相信澈虞会谋反,恐怕会闹出什么麻烦来。”塙麒没有看着珞葭,缓缓言道。

“这些就不需要担心了,澈虞必然会处理好的。他从未想要出现明面上的争斗,因为那对巧绝对有害无益。所以,这次的事情,参与的人恐怕只有他自己而已。”珞葭语气仍是如常,可目光里的冷又增了一分。

“主上既然清楚澈虞从未真正有过谋反之心,就请放他辞官而去吧。”塙麒忽然坚定地说道。只是头依旧低着,始终没有看珞葭。

沉默良久,珞葭才开口说话:“你过来的时候,遇到薄炎了?”

塙麒微微一怔,迟疑了下,才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静默。

此时的珞葭,表面上看似平静,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烦躁,还有隐隐的怒气。

澈虞拿塙麒来威胁她,薄炎利用塙麒为澈虞求情,什么时候起,塙麒成了她的弱点?

这样的认知让她有些烦躁。

可是,即便如此,让她生气的却是,塙麒该是明知道自己对他存着几分心软,知道她为什么坚决要如此处置澈虞,却依旧要站出来为他求情。

因为麒麟的仁慈吗?这种仁慈让他对所有人都存着一分维护之心吗?

“主上…”塙麒刚想再说什么,珞葭却是一声轻喝:“够了!”

下意识地抬头,清晰地看到此刻珞葭眼里的冷锋,禁不住一愣,怔怔地唤道:“主上…”

“我说够了。”这一声轻唤,却令珞葭的声音忽然地冷了下来,长袖一拂,桌上的茶杯便朝塙麒飞去。

此时的塙麒却是禁不住一颤,怔忪间,看着向自己飞来的茶杯,下意识地侧了侧身。

“哐啷”一声,茶杯落地,而塙麒的额头上亦渗出淡淡的血迹。

额头上传来微微的痛感让塙麒有些恍惚,闻到血腥味时,稍稍有些难受,但意识却是依旧清楚的。低头看了看摔裂的茶杯,又朝一脸冷漠的珞葭看了眼,眼神一黯,轻轻地曲膝跪下。

低着头,强忍着泪,只是觉得心里十分难受,也十分地委屈。

即使珞葭曾经很明确地说过澈虞留不得,但依旧希望她可以放过他。在刚才遇到薄炎时,知道了她的打算后,便想阻止她的。无论如何,澈虞都是真心想要巧国好起来的。最后竟是如此下场,让他忍不住想要为他求情。

不是不清楚珞葭心性的坚决,虽然明白未必成功,可他依旧想劝一劝。

可是,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虽然跪着,他却倔强地没有出声。

他知道珞葭自有她的考量,可他也不认为自己错了。

珞葭和塙麒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如此僵持着。

塙麒低着头,只是看着地上那碎裂的茶杯,许久之后,忽然地一愣。

想起刚才茶杯飞过来时,他若是不躲,仅仅只是从旁边擦过而已,根本不会被砸到。以珞葭的身手,就算是无意间的一拂袖,茶杯的去势,也必定在她的控制之内,更何况是这么短的距离。

那么,就是说,她根本就…

塙麒禁不住攥紧了拳,微微有些颤抖。忽然地不敢去看珞葭了。

她脸上的冷漠,恐怕只是因为他的躲闪吧,是因为对他的失望吗?

塙麒忽然地害怕起来。

握了握拳,猛地抬起头,语气有些急:“主上,我…我…”看着依旧冷漠的珞葭,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原本强忍着的泪,此刻反而落了下来。

低下头,只是无声地落泪。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想要告诉她,他不是故意要躲开的,当时脑海里根本什么也没想,只是下意识地让了让而已。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安静的屋内,一声轻叹响起。

珞葭缓缓走到塙麒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见她面色缓和了,塙麒才稍稍放下心里的惴惴,泪已经止了,只是觉得胸口依旧有些闷闷的。

珞葭沉默了会,才说道:“我会让澈虞自己辞官的。”

闻言,塙麒一下愣住了。

珞葭却是又想叹气了。无奈地承认,自己终究对他存着不忍,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成了自己的弱点。当初虽是接受他的存在,接受了他永远的相随,也渐渐明白自己对塙麒与旁人绝不相同,很多时候会多少顾着他些。可是,他居然成了自己的弱点,这却是料想不到的。

而塙麒在一怔之后,轻轻露出了笑意。

之前澈虞问她的问题,他知道答案了。

——你舍得吗?

第四个词语是翠篁 第四十六章 王之征途

第四十六章王之征途

当源禺向珞葭禀告堇池失踪的时候,她并没有太过惊讶。

虽然相信堇池没那么快恢复行动力,所以只是将其软禁在府中,但为以防万一,依旧让使令炼羽监视着他的动静。

就在源禺来之前,炼羽已经回来过了。她不得不感慨,堇池身边确实能人颇多。居然能这么快就将他医治好了。若不是这段时间实在没有空去处理堇池的问题,她早就再多加一份药了,或者干脆灭口。

源禺递上堇池留下的传讯青鸟时,稍稍低了低头。

——如此有趣的游戏,若是那么早结束就太遗憾了。

看到堇池留下的这讯息时,想要杀了他的心思瞬间坚定了下来。

源禺在望见珞葭身后的墙壁上,挂着的一把剑时,稍稍怔了下。

通体透明的剑身,甚至剑柄都是透明的,不知道是何材质。不过,整个剑身上刻着一行银色的字符,不清楚是什么地方的文字,看不懂意思。

没有剑鞘,而剑身又很钝,这是…

“这是凌弦吗?”源禺忽然问道。

珞葭转头朝那剑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武者对武器都有些好奇之心,更何况这是巧国宝重,所以,对于源禺的问题,珞葭并不奇怪。

“不过,这并不是剑。”

珞葭的话让源禺有些疑惑地朝她看了看。巧国的宝重凌弦,他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但并没有机会见过。虽然他曾经想要私下看一看,可冬官长是个十分严守规条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下来。所以,他也只听说过那是一把剑,但始终无缘得见。

珞葭将凌弦从墙上取了下来,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抚过剑身上的字符,突然,剑在一瞬之间凭空消失了。

“这…”源禺被惊了下。但见到珞葭的手势时,立刻便冷静了下来。她似乎拿着什么。

微一沉吟,源禺便问道:“只有握着的人才看的见吗?”

珞葭点了点头,伸手递了过去。

眼前空无一物,约莫估计了下位置,源禺便伸出手去。随即似乎感觉到碰触到了什么东西,有些凉意,可是,这形状有些不太对劲。

下一瞬,他便看清了眼前的凌弦。

这确实不是剑,只是一根银丝。

原来,这才是凌弦的真实样子啊。

“只有王才可以解除封印,只有握着的人才能看到。而且…”在源禺松手之后,珞葭忽然一甩,无声无息的,一旁的椅子瞬间裂成两半。

“这银丝是什么东西啊,这么锋利。”源禺禁不住感叹道。

珞葭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不过,这武器倒是最适合她了。用剑,对她来说,始终不太习惯。

“这银丝有毒?”大概是想到了那天澈虞手下那些人的死状,源禺问道。

“怎么可能,毕竟是一国宝重。那毒是我从自己带来的。”那是她无意中发现,藏镜留给她的珠子里,居然藏着无色无味的剧毒。只是,却不明白,为什么当初藏镜没有言明。

当然,这些,她不会对源禺说的了。

“陛下,太师到了。”

在知道堇池失踪之后,珞葭便命人去请太师绾鸢过来了。

应薄炎所要求的,她将很多重要的事情交于绾鸢去做。

澈虞的事,绾鸢在知道之后,十分平静。这让珞葭对澈虞、释末、绾鸢三人的关系有了几分兴趣。

进来时,绾鸢朝源禺轻轻晃了眼,然后便向珞葭恭敬一礼。

身着官服的绾鸢,收敛了眼角眉梢的媚态,也没了平日言谈浅笑的肆意,眼中透出的是冷静沉着的光芒。

“各州的牧伯值得信任吗?”珞葭十分干脆地问道。

牧伯是中央派到各州监督政务的。珞葭本是想在朝廷里这些事稳定下来后,仔细考察下各州牧伯的品性,若是有异心的,必须马上撤换掉。这是十分重要的官职,马虎不得。

新王登基,国家初定,一切千头万绪,只得一件件慢慢理过去。

本是想,此时各州侯就算想做什么,暂时也不会妄动,会先观望一阵。

可堇池一走,恐怕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与廖止交情最好的是明州侯,明州的牧伯是臣的学生,陛下完全可以放心。”绾鸢很快便猜到了珞葭所担心的事,只是她的回答并没有令珞葭满意。

“我问的是各州牧伯。”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谁也不能保证真正支持廖止的州侯是谁,也许恰恰是与他关系最不好的。

“这…臣不敢保证。”绾鸢有些迟疑地回道。

王不在位的这三十年,各地灾乱四起,最初中央朝廷还能调配各州之间的资源,可到之后,大家都自顾不暇了,所以,一些州便渐渐怠慢起朝廷的命令来,中央与各州的关系也慢慢薄弱起来,根本无法确定现在的各州牧伯效忠到底是王还是州侯。

“重新派人下去,暗中注意各州动静。黔州…”珞葭本想说黔州可以不需要太注意,毕竟,当初廖止拿出的所谓密信便是将矛头指向黔州州侯的。当初她模仿澈虞笔迹所写的信,刻意将此模糊掉的,毕竟她不清楚这里面的势力规划。本也是想顺便看看澈虞背后的势力是何方。对此,珞葭不知道,但廖止毕竟是十分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