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也许这黔州州侯本就是廖止一路的,一起扯澈虞下水。只要廖止说这是黔州州侯故意虚以委蛇,为的是抓住澈虞意图谋反的证据,就能脱了干系。只可惜,廖止还没等到扳倒澈虞,就已经反而被制住了,自然没机会替黔州州侯澄清了。当然,这也只是猜测。

澈虞向廖止下手的时候,没有牵扯出廖止背后的势力,就是怕被逼急了,对方反而闹出大乱来。只要不动他们,会怀疑,会不安,但不会出手。现在的巧国,这样的动乱,是最怕的。

可是,现在堇池不见了。

廖止现在被收押了起来,他背后的人正处于犹疑不定的状态,若是见到了堇池,以那妖孽的本事,想要闹出点事端来,太简单了。

“可惜台辅的使令太少了。”源禺忽然说道。

这让珞葭想起了峯麟那七只飞鼠。

不过,源禺的话倒是提醒了珞葭,只要缩小范围,使令自然就够了。

可是,她刚刚即位,对各州的情况并不了解,各州牧伯又不知道能不能信任,根本没办法去判断谁是不需要怀疑的。

对于廖止背后的势力,知道的人估计不多。一国冢宰不会堂而皇之地与州侯相交。

珞葭朝绾鸢看了看。她不知道。释末也不知道。

看来,很多事情,澈虞是独自在处理的。或许,从很早以前,他就已经打算好,即便以后出了什么事,也牵扯不到他们。

珞葭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陛下?”身后传来两人有些疑惑的声音。

“你们先回吧。”说完,珞葭便离开了房间。

廖止背后的人是谁,澈虞是最清楚的。

澈虞现在是被软禁在府中。

请辞书他已经递了上来,所以,对外则宣称是闲赋在家,但俱不会客。

至于外面的流言,说是珞葭有心一举铲除这朝廷的两大势力,毕竟,无论哪个王都不愿意受制于官员的。所以,一时间隐隐有些躁动不安,特别是那些平日与廖止走得特别近的。只是,惴惴之中,却未见下文。廖止被监禁了,澈虞只是留在自己府中,之后便没什么波澜了。

也有一些聪明的,知道珞葭不会动其他的官员。因为若是一旦牵扯起来,被拉下水的官员实在太多,结果只会引起政局的动荡,这不是她希望见到的。所以只能暂时放过那些人。但也只是暂时,等到局势渐渐稳定下来,她就会一个个清理掉朝廷中的蛀虫。聪明的,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收敛锋芒,让这位行事狠厉的陛下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

珞葭走进澈虞的官邸的时候,他正坐在廊前,悠然饮茶。

她只是随意地在旁边坐下。

“我不喜欢你。”珞葭的语气很平淡。

“我知道。”澈虞伸手轻轻一抚茶杯,“我也不喜欢你。”

珞葭的目光朝四周,但并没有说什么,澈虞却是稍稍怔了下。其实,在他伸手一抚茶杯间,周围负责保护他的暗卫已经多了一倍。

“我若真要杀你,你以为就凭这些人拦得住我吗?”其实,珞葭心里很清楚,说是软禁,他若是真要走,谁也拦不住。但是,他如果真的走了,那么就别想再活着回来了。放虎归山的蠢事她可不会做。

澈虞没说什么,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手一挥,所有人便撤了下去。

“其实,你比薄炎更了解我。”珞葭忽然道。

“我答应过他会放你走,不过,我不可能令你完好无损地离开,所以,你需要背上一个永远不能翻身的罪名,这样我才能比较放心。他不知道的是,对你,我动过杀心的。没办法,谁叫你手上的力量太大了,让我不得不防。”

“可是,你现在却让我自己辞官。”澈虞稍稍一顿,便问道,“是台辅为我求情?是薄炎在中间起了作用吧。”

澈虞忽然地舒展了眉眼,说道:“他果然是你的死穴。”语气里倒是十分高兴的感觉。

珞葭目光一沉:“我现在依旧可以杀了你,只要伪装你私自潜逃就可以了。”

“你不会。”澈虞很肯定地说道,“既然答应了台辅,就不会反悔。而且,若是杀了我,或许暂时可以瞒着他,但并不能保证他永远不会知道。你不会希望他有一天知道时,对你失望的。”

闻言,珞葭缓缓拧起了双眉,但随即一声冷哼:“你还真了解我。”

“了解吗?是啊。因为看清了你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国家,所以我选择我的路,与你相背离的路。”

珞葭没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却是说道:“官职你可以辞,但人不可以走。就这样放你出去,我可不放心。”

“到现在你仍不放心我吗?”澈虞微一沉吟,又说道,“也对,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会什么也不做。”

“你会认为自己所做是为了这个国家好,可是,我不喜欢由别人来判断我所做的是对还是错,你更没有资格来审判来惩罚。我不能保证在未来我是不是可以不犯错,可即便犯错了,我会自己来弥补,不需要你来修正。我必须让你没有这个力量。”她所求的并不是千秋万世的清明治世,即便因为自己犯错而让王朝覆灭了,也不会太过介怀,能够走多远就走多远,如此便已经足够了。只要在这段时间里,她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就真的足够了。活得太久,是一件很累的事。

“你的心里,没有巧国,没有百姓。”澈虞缓缓言道。

珞葭没有说话,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你见过饿殍遍野国土荒芜的巧吗?王失道之后可以一死了之,受苦的是巧国的百姓。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你就必须负起责任,必须背负起国家与百姓。”澈虞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珞葭不清楚澈虞有什么样的过去,只是…

“你为什么只想着失道呢?我现在才刚刚即位。为什么不多看看现在呢?你不是已经明白了吗?”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障,将他的心困住了。

珞葭的声音冷冷的,让澈虞一下静了下来。

只是,珞葭却更加确信了,澈虞,始终太过危险了。

“我要知道廖止和你背后的州侯是谁。”珞葭很干脆的问道。

“你是担心堇池的事吗?”澈虞淡淡地问道。

她才得到消息不久,澈虞居然也知道了,这所谓的软禁,完全是形同虚设。至于澈虞背后的人,她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只是顺带一问罢了。现在关键的是廖止背后的势力。相信对此澈虞该是十分了解的。而且,不会对她隐瞒的。

“注意下宁州和淳州。”

宁州和淳州在巧国的北面,是相邻的两个州,宁州靠青海,淳州与庆国相邻。

“恩。”珞葭点了点头。

“你就打算这样一直将我软禁在府里?”澈虞忽然问道。

“软禁?这也叫软禁?你若是要走,谁也拦不住。”珞葭的声音稍稍有冷。

“走吗?我暂时还不想死。”现在这府邸成了他的护身符。

“你应该清楚,我随时可以取了你的性命。若你有什么妄动,谁求情也没用。”事实上,求情有用的也只有塙麒。可若是澈虞再做出什么事来,相信塙麒也会明白自己该不该求情的。

澈虞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

珞葭看了他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他依旧可以留在这凌云山上的府邸里,甚至依旧可以为他保留仙籍,只要他不做出什么事情来,珞葭不会去动他的。想要保他的人太多,她也决定退这一步。但也仅仅只有一步。

“其实,我原本就是飞仙。”珞葭渐渐走远时,身后传来澈虞的声音。虽然心中闪过一瞬疑惑,但并没有停下脚步。

回到翠篁宫的时候,刚走进镜华园,塙麒便迎了上来,手上立着一只灰羽翠尾的鸟。

梧桐宫里有五种鸟,除了白雉凤凰,还有这黄莺,类似于青鸟。不过,青鸟可以传达文书,而黄莺则可以记忆人的语言,直接传话。

珞葭有些疑惑地朝塙麒看了看,不明白他将黄莺带出来是何事。但忽然想起他曾经说过,各个国家的黄莺,尾羽颜色是不同的。只是,她哪会去记这些小事,根本连巧的黄莺的尾羽是什么颜色的都不知道。

不过,想来,这黄莺应该不是巧的了。

“主上,是雁国的黄莺。”走到近前时,塙麒说道。然后给黄莺喂了颗银粒。

那鸟便用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说道:“风汉想邀请珞葭来金波宫做客。”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实在有够诡异。

珞葭稍稍犹豫了下,便对有些怔怔地塙麒说道:“去准备下,我们去庆。”

第五个词语是终场 第四十七章 忆之虚无

第四十七章忆之虚无

“主上,就这样走了,没关系吗?”塙麒有些担忧的问道。

两人此刻骑着使令,正向庆的尧天飞行。女怪苍氲和使令杳箬被派去监视宁州和淳州了。其实,本来仍是由炼羽和锦绡去的,但知道塙麒要离开巧国,苍氲坚持把战斗力比较强的炼羽和锦绡留下。本就只是监视而已,所以珞葭也就没坚持了。

珞葭没看塙麒,只是回道:“有薄炎在,不会有什么事的。而且,既然已经拿了报酬,好歹得做点事吧。”后面那句话,她声音轻了下来,只是自言自语,所以塙麒似乎并没有听见。

“可是,他…他现在没有任何官职,而且朝中的冢宰与天官长的位置都空着,太傅又突然请辞离开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其实也难怪塙麒会担心。太傅也就罢了,冢宰与天官长是中央朝廷里十分重要的官位。此刻王又离开,百官是一下子群龙无首了,确实会乱起来。可是乱了来好,乱了才会有人混水摸鱼,才能顺便逮出几个不安分的家伙来。这种时候,能冷静下来审时度势,绝不轻举妄动的,很聪明,会是人才,要留着。担惊受怕小心翼翼的,成不了大事,以后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来,也可以留着。可那些个想趁乱闹点事出来的,此时不挖掉这些蛀虫,以后还未必有机会呢。

更何况,薄炎若连这么点本事也没有,他也没这个资格接下冢宰之位,那到时候她也只有收回报酬了。不过,有不少旧人,必定会相助于他,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澈虞肯帮一手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至于释末,她倒真没想到会走得这么快。不过,没猜错的话,该是薄炎的示意。估计是担心一个转身她又反悔了,闹出点什么事来,让释末想走也走不了。说实话,虽然答应了薄炎放释末离开,她确实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而且,听说延王本是来自古代日本的一个世家大族,在那个时代,密探之流的是绝对少不了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已经治世五百多年的延王,必定是安排了不少密探在各个国家的,以便随时掌握各种信息,他不会像这个世界的人那样闭塞,从不理会自己国家以外的事情。

那么,巧国的这些动静绝瞒不了他,而在这种时候邀请她去庆,如果不是有什么天大的要事,那就必定是掌握了一些于她有利的讯息,而且即使她离开了巧,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延王虽然看起来行事散漫,却不会是不知轻重的人。所以此行,对她来说,该是有利无害的。

凌云山山顶是王宫及朝廷所在,被称为“燕朝”。燕朝的门是路门,路门以下是云海。再往下便是各级官员府邸所在的内朝和外朝了。

燕朝分内宫和外宫。外宫主政事,君臣议事,招待外宾,三公府都在外宫。而内宫则主要是居所,台辅的仁重殿、王的北宫,还有饲养神鸟的梧桐宫、里木生长的福寿殿,都包括在内宫。

而内宫又是分路寝和燕寝的。仁重殿在路寝,北宫在燕寝。

在凌云山的背面有一道禁门,直通路寝。

每个国家王宫的基本布局是一样的,所以,虽然没来过金波宫,珞葭倒也不会不认识路。

想到尚隆所传的信息中自称风汉,她便没有从路门进王宫,而是转到了禁门。

果然,禁门开着,门口等候着的少年,一头明亮的金发,正是延麒。

使令落地之后,塙麒便先向延麒行了一礼,毕竟算是老前辈了。只是,显然对方也是厌烦这些繁文缛节的性子,随意地摆了摆手,便先往前走了。倒是珞葭干脆地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塙麒稍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家主子性子淡漠,行事却是时常不循章法。遇上这对据说向来生性散漫的主从二人,真不知道会闹腾出什么事来。

随着延麒一路往北宫行去。而后进了一座园子。一走进院门,珞葭和塙麒却都是一愣。

屋前庭院中,跪着一个俊美的青年,淡金色的长发,墨色长衫。紧抿着唇,透着倔强,眉宇间还藏着一些沉郁之色。

他该是景麒吧。

延麒只是眉梢轻扬,似乎有些无奈。但不见意外之色,该是本就知道他跪在这的。

听到脚步声时,景麒转过头来。先是一愣,看了眼塙麒后,又是恍然明白了他们的身份,但随即却轻蹙了下眉头,似乎并不乐见他们的出现。

这让珞葭禁不住一挑眉。

可此时塙麒却有些为难了。

按理,他该是向这位景台辅行礼的。可对方如今是跪着的,叫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去行礼了,一时间颇觉尴尬。

而跪着的景麒显然也察觉了这个问题。

延麒早已经熟悉了,彼此本就没什么位份上的高低,所以就算不行礼也没关系。

可眼前那银发的麒麟,还有那女子,应该是巧国的王与台辅。

装作不知,照他的性子自然是不可能的。

可是,既然知道了,对塙麒可以只是点头示意,对王却不可以那样轻慢的。

客人在面前,而且还是邻国的王与台辅,怎么也不能失了礼仪的,如此跪着,确实不太适合。

可若是起身…

他朝屋内看了眼,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屋内突然传出一个女声,语气里透这一些无奈和懊恼。

而后,门口出现一个身影,红发的女子,恍若朝阳,翠眸清澈,是十分干净的颜色,似乎染不上丝毫阴暗。

薄炎也是一头红发,但更似血色,分明是那样鲜艳的颜色,却透着层层晦色。

可眼前这女子,她的红,是一种属于日阳的明朗。

她就是庆国的景王赤子。

随后出来的男子,一袭普通的绛色长衫,笑容清朗,但透着几分戏谑。目光转向珞葭和塙麒时,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男子便是延王尚隆,塙麒也是认得的。正要向他行礼时,却被珞葭拦住了。

“他是风汉。”言下之意,他现在不是延王,不必行礼。

塙麒很多时候,太过拘谨了。

“我是阳子。”这位景王自我介绍的时候,总是习惯自称阳子,而不是赤子。

明朗地笑容,朝珞葭和塙麒点了点头,便示意大家一起进去。

景麒依旧跪在原地,似乎是想以沉默抗议着什么。

或许是知道珞葭也是来自另个世界的缘故,与她说话时,阳子十分地随意。不过,性格该是也有部分原因的。

“真是头倔驴子!”坐下来时,阳子低声轻喃了句。

只是这话还是让他们都听见了。

将麒麟比作驴子,实在有那么点点诡异。

延麒和塙麒俱是一愣。随后塙麒低了低头,他是不好说什么的。但延麒却是明显地咳了声,提醒她这里还有两只麒麟在。

而尚隆则是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珞葭只是朝门外那只阳子口中的“倔驴子”瞧了眼,其实,一开始就明白,这主从二人大概只是在赌气而已。

发现了自己的失言,阳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随后轻叹了口气。

“总爱杞人忧天,又太倔强,规矩又特别多,闹得人头痛死。”

这话却是让珞葭禁不住朝塙麒看了眼,“杞人忧天、倔强”,好象他也是这性子。迎上珞葭的目光,塙麒稍稍疑惑了下,随即便明白过来,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将目光移了开去。

这时,阳子朝珞葭看了看,似乎想问什么,却仍是没有开口。她本就不是擅长交际的人,更何况面对的是珞葭这样有些淡漠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话该从何说起。

这时尚隆却是开口了,他对珞葭说道:“在你的即位大典前不久,阳子想要回蓬莱一趟,但景麒坚决反对,所以就那么闹起来了。后来她又想去找你,结果两个家伙不知道怎么的,又吵了起来。”

说完,又转向阳子:“说实话,要是在以前,我还真的想象不到,你居然会跟景麒吵起来呢,你一直都满怕他的。他一板起脸说话,你就不敢反对了。”

闻言,阳子稍稍一怔,状似无意地低语道:“五十多年了啊。”

“你是想知道日本现在的情况?”珞葭语气随意地问道。

“恩。”阳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是中国人。”

阳子稍稍一怔:“是吗?那真是可惜了。”

“其实,不去看也该知道的,就算当初认识的人还在,也都已经几乎认不出了吧,这么多年了,那时候的人也都年纪大了。”与阳子相比,已经活了将近六百年的尚隆对这些更淡漠一些。

“只是想知道那些人还在,想知道,自己的过去还在,如此而已。”

“其实也难怪景麒会担心,过不了一山就覆灭的王朝太多太多了。”尚隆的话让珞葭朝他看了眼。

然后尚隆缓缓地接着说道:“王可以不老不死,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意识中会渐渐清楚,其实自己的一生已经用尽了。自己本来熟识的那些人也都在渐渐死去,而自己却依旧活着。此时,一再地回忆过是十分危险的,那种虚无感会让自己慢慢害怕起来。”他轻叹了句,“官员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时可以选择辞官,但王要辞掉这个位置却很难,因为那意味着死亡。所以会渐渐地消极起来,开始荒废国政,终究导致失道。这样的例子,太多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尚隆的声音有些冷漠。

“我不会这样的。”阳子的语气十分坚定。

“我承认,确实有过害怕,其实,不老不死,对我来说,本就太不可思议了。就因为害怕,才会想要把过去看清楚,看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里的。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在走云梯,缓缓地往上走,下面的台阶却在慢慢地消失,这才是真的让我害怕的。不论过去还是未来,我都想要看清楚。路是一定要看清楚的。”

“也就是说,其实闹了半天,你和景麒根本就只是在赌气而已。”尚隆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