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眸微眯,骆垂绮盯着他一步步走近,直到孙永彰在她冰冷的目光下不情愿地止住脚步,才扬声道:"菁儿,过来给你三叔请安!"

"噢。"菁儿直觉地有些讨厌这个叔叔,然而娘亲教的礼数又不敢违抗,只好慢吞吞地走到孙永彰的跟前,草草地磕了个头,"菁儿给三叔请安。"

"哈哈,乖!"孙永彰挑着眉,又走近几步,"嫂子教的好儿子啊!我本来还道大哥不在身边,这孩子没人教没人疼的会成野孩子,没想还挺聪明的!嫂嫂真是贤惠!"

"三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呢!"一声斥喝,孙永勋已站定在院门边上,因未得骆垂绮眼色,故只站在门边上,未敢踏入半步。然即便如此,他对于孙永彰这些过分的言辞仍是听得心头火冒三丈。

"哟,四弟,三哥我说的哪句话不中你的耳了?"他朝骆垂绮瞄了眼,轻佻地笑着,"再说我和嫂子说说家常,你急什么呀?是叔叔,菁儿也会给你磕个头的!你急什么!"

"你!你说得根本不是人话!"孙永勋气得脸色尽红。

"哈!我说得不是人话?你倒说说,我哪句不在理了?这么紧张我说什么?哈!我还没说真格的呢!这个回影苑,整个孙府谁不知道常有个不知什么来历的男人随意进出?不过也是,大哥常出都,嫂子也着实寂寞吧?"孙永彰越说越不像话,早把溶月与孙永勋气得浑身发抖。

骆垂绮怒极反笑,薄薄的雅致清泻在唇角,叫孙永彰一时看得有些怔住。"三叔叔言重了!平日里守着孤院的女子本身就惹人猜忌,事事小心总还难免一些闲言碎语,又岂敢招摇过世呢?我所幸还有个菁儿,镇日将菁儿当作我的命根子也就是了;倒是那些暂居佛门的女子,即便有些因身份显贵不愁吃穿,但毕竟冷清,又受着世人眼色,想来也容易将一些的小恩小惠牢牢地摆在心坎里了。"

话中带警,语意影射,听得孙永彰倒有些心虚起来,听着这口气,似乎连她亦是知晓了自己与翊靖公主的事儿。啧!孙永彰见讨不着什么便宜了,当下就没了好脸色,收了折扇,口中微哼,便踅了出去。

孙永勋瞅着骆垂绮有些愧色,又有些不忍,但又不便说什么,只是嗫嚅着:"大嫂,三哥,三哥他就那副德性,你别和他计较!划不来......"

骆垂绮漠然地望向眼前这个小叔子,淡道:"四叔叔这是说哪里话!垂绮身为孙家妇,又岂敢与小叔子计较什么!您多心了!"

"我......我......唉,大嫂,对不住!"孙永勋受着这莫名的怒意,然满心眼里却并未半分怨责,只是愧疚。

骆垂绮眼见他如此,也并不多言,只微一礼,"四叔叔言重了。"这声语出,已是放软了许多。

"唉......"孙永勋巴巴地望了会骆垂绮,终于还是未能说什么,转身黯然离开。

骆垂绮遥遥望着人走远了,才对溶月道:"溶月,我们是时候送封信给端王爷了。"

"是!小姐!"溶月重重地点了个头。

妫沧远远望着自下朝回来后便一直坐在毬子木樨下的父亲,整个人望去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平素最喜爱的'老竹大方'都凉了,也不见他端起茶碗来。

"父亲,您在担心什么啊?不就是皇上准了刑部上呈的腰斩么,虽说是堂姑姑的外甥,可那里也还堂着呢,关系这么远,想来皇上也不辨不清。斩了也就斩了!况且又是那个孟什么......远任安平兰郡的知县连上了五次奏本,刑部想压也压不下来......"妫沧忍不住上前劝道。

"你懂什么!"信王一拍石桌,猛地叱了声,妫沧一惊,立时止了声。信王见他脸色悒悒,心头又起烦躁,忍不住教训道,"都那么些年了,怎么就没见你有些个长进!"

妫沧心有不服,然而见父亲颇有怒色,只得忍了,"父亲教训的是!"

信王见他认错,心气略平,长叹了口气才道:"沧儿啊,王朝新立的时候,为父的立过汗马之劳,虽比不上皇上,可以颇为先皇倚重。如若,我有女,今日局面便可放手一搏。可惜,可惜啊......你的两个弟弟,洹儿、沃儿也并非无能之辈,若你们都无甚才具,我也就死了那条心,可你们有才,还有志......"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让你们如端王般,你们没他的韬晦,也没他那个耐性、忍性,若没有为父的撑着,只怕你们极易遭人陷害。"

妫沧听得有些莫名,不由问道:"父亲,您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些?"

"你还没看出来吗?这几年,皇上先是除了文斓,再是借孙永航的手赶走了钰华夫人,这一回虽没怎么大动静,但却指向了青王......这些可都是老臣啊,也是重臣!你再看看,皇上的两位公主......呈幽与呈渊性子怯弱,不堪大任。皇上这可是在挑百年后的辅佐忠臣哪!但凡是权臣,都要一一拔除方才稳妥,你懂了么?"

妫沧听得怔怔,咬着唇想了会儿,终是不太相信,"可是皇上正值壮年,怎么......"

信王叹了口气,"裘一翁曾跟我交过底,她的身子不好,早年打天下的时候落下的沉疴,调养不当,终能福全。"

听到这里,妫沧仿佛才真正着急起来,"可是,可是父亲,您可是皇上的亲哥哥......在登基的时候,也是出过大力的啊!"

信王眯了眯眼,桂树上飘下一片叶,正巧落在他的肩上,他拈起,轻轻细看,良久才道:"文斓、钰华,谁不是出过大力呢?现下,皇上相信的是手中无权的,比如你叔叔端王......"还有,老孙家那一派。因为孙老爷子的死,孙家形势大落,孙骐成不了气候,皇上自不在眼里。但对于孙永航却有些微妙,那是个极有才具的年轻后辈,是没落的孙家走出来的。皇上大抵对孙家还是有些感情,且又不想与自己这个亲哥哥马上翻脸,所以,就有些打算重用这个年轻人。联以相渊,也联以孙家,只是......小珪呢?

信王闭目微叹,对于这个弟弟,他现在越来越不清楚他的动向了,听说与那骆垂绮颇有往来,骆垂绮,孙永航的妻子哪!他似乎太小瞧了这名女子......或许,他还小瞧了自己的弟弟,端王!当不再沉迷于书画的闲王屡次在朝堂上展露自己独到的见地时,他就已经转换了一种人生!

明远略备着些行囊,一旁的小侍将一些芳香辟秽的丸药也塞到了包裹里。明远瞧见,略带淡笑,"哟,长记性了?"

小侍搔搔脑袋,笑道:"上回大人也是在监察御使的回程上中了暑热,还多亏了一位神医正巧碰上呢!"

明远笑骂,"这可说反了!那次可是你病得厉害......不过,也真多亏了杜先生。"他回想起当日情景,心中有些喟叹。那时的自己虽然已吃过几次暗亏,但终究还稚嫩,然而杜迁,却已瞧尽了自己的一生啊!如今回想起来,他亦分不清是心性铸就命运,还是命运成全心性了。

小侍收拾妥当行囊,就见明夫人已端了盏避暑的金银莲子汤进来了,便知趣地退下。明夫人接过小侍手头的活,仔仔细细地理过一遍,才轻声叹道:"这大热天的,你可不要赶得太急了!"

明远放下手中的官文,接过妻子手中的汤水小口喝着,"这是趟轻巧的差,也没什么好急的!"

明夫人微疑:"那安平青王可不是个好与的主,斩了他的亲旧,只怕不肯干休。"

"呵呵"明远嗤笑一声,"皇上痛快地拿了他的外甥法办,那已是给足了青王台阶。若他还想阻拦,"他哼了声,又饮了口汤水才道,"那便是自寻死路了!"

"哦?"

明远见妻子不甚明白,也不多说,只笑笑说,"你放心!皇上的动向我这双眼睛还瞧得清。端王有往上的意思,皇上继文斓公主之后,对于曾经当权的亲族多有忌讳,但对于端王这个已往只知书画逍遥的弟弟却多了一份宠爱与信任,况且现在这个弟弟又颇能知姐姐的心意......"他瞧见妻子脸色更是疑惑,不由笑了,"朝政上的事,诡谲多变,但总有个方向。把住这个方向,保身保势总不会太难。"说到这里,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即将与之会面的,虽身在安平,却能在天都掀起风浪的小小知县孟物华。这个人,似乎颇有远见,且......大胆敢为、敢赌!他记得,这个孟物华就是半年前因史库走水而被贬的秘书监。

"小哥车马劳苦!物华实在过意不去。"孟物华连忙命自己的衙役备下酒席,待历名沐浴过后,即可用饭。

快马兼程的确过累,且这天候炎热,历名也实在难受,也不作推辞,待洗梳完毕,换了身衣衫,才感觉混沌的脑子有些清醒。

席间,孟物华自然殷勤备至,历名向来稳妥,此时也不善作威作服,只客套了几声,便将正事说了。

"孟大人,家主嘱我此来将此画奉还。"历名从行囊里小心取出画轴,递与孟物华。

孟物华立时接过卷开细看,待整幅卷开,画上未动分毫,他不由有些惊喜,继而又慎而又慎地将画从头至尾一一细瞧了几遍,确定毫无修改,这才脸上绽出笑来,非常欢喜地傻笑了一阵,才猛然想起历名坐于边上。许是心中欢喜过甚,孟物华努力想敛住笑意,却还未能尽藏,"你家主人没托小哥带什么话与我吗?"

"有。家主说,半年之约,事已定,功已成,可否乞还原画?"

"哦,呃,是。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呃,多谢!多谢夫人这半年相借之恩。"孟物华乍听这话,心中有些惊喜,亦有些不舍。半年,那是《鲲鹏万里云》的真迹啊!世人梦寐以求的珍品,他已经拥有了近半年了,可毕竟要还出去......然而,他的临摹,却已叫真迹的后人认可,这,这......孟物华心绪激动,言语间便有些零乱。

团团转了几圈,这才定下了神,孟物华从里屋暗奁里拿出一只锦盒,小心打开,才将画卷轻轻捧了出来。待捧在手中,又忍不住细细地抚了一阵,憋了会,似是作诀别似的将之缓缓展开,又从头至尾看了遍,才将之慢慢卷好,仍放回锦盒中,递与历名。

历名看着他那副恋恋不舍的模样,想起骆垂绮淡漠的眼,绝决的话,心中亦有些不忍,然而,他明白,自己是决不能坏事的。他接过锦盒,郑重地打开,凑于灯火前作势细看。

孟物华眼见他靠得离烛火如此之近,心中有些不快,忍不住道:"小哥,火烛无眼,小心画啊!"

历名看他一眼,将画往烛火上一就,画卷立时窜起火苗子。孟物华看得大惊失色,傻了一会,待想起要抢上前,画轴已烧出了一个大洞,已然毁了。

"啊!"他大叫,扑到画前,猛拍着画上的火,"为,为什么......这是真的《鲲鹏万里云》哪!这是真的!真迹呀!"眼看着已然面目全非的画作,孟物华心痛不已。

历名见他如此,心下不忍,"孟大人,家主说了,您的大作已可乱真。从此,您的笔下,就会出现《鲲鹏万里云》。"

孟物华闷声听着,忍不住滴下泪来,不是没听出这其中的暗示,然而此时心中大怮,却非所许前程所能冲淡, "可毕竟真迹没了!这世上可再不会有真迹了!"他哽咽了会儿,才哑着声道,"请小哥转告夫人,我,孟物华就是为了这画,也要拚出一条路来,为此画报仇!"

历名倒是未曾料到有这番言语,有些愣住。

孟物华抱着画,已然克制住情绪,"我孟物华虽是个一心想往上爬的功利之人,但平生也只这一个嗜好,爱画成痴。夫人此举之意我心中明了,夫人苦心我也知道,然......"他抿着唇,似是极力忍着,过了会儿才道,"我孟物华虽是小人,但于画上,却素为君子,夫人这回是小瞧我孟物华了!"语罢,他抹了抹脸,抱着画离开。

第二日一早,他依旧毫不轻慢地送了历名上路,言谈间似是将昨夜之事悉数忘却,半个字未曾提起。

等送走了历名,孟物华在自己的知县衙门前默立了会儿,才吩咐自己的亲随,"去,把皇上派遣监察御使的公文张贴到街头。"

"是。"

自公文张贴不到一个时辰,知县衙门前立时来了两顶大轿。衙役们一见来头不妙,纷纷躲去市集巡察,避开风头。

青王一下轿,只见一门房老头出来,顿时火气又涨了三分,"混蛋!叫孟物华滚出来!老子要好好给他长长眼!"

另一顶轿子一直抬着,此时听见这番话由,不由停下,里头传来女子的轻轻一声咳嗽。一个小丫鬟立时吩咐轿夫将轿子放下,掀了轿帘,搀着女子下轿。

"王爷。"

青王见妻子也下了轿,不由稍稍敛了些气,"你可瞧见了!这孟物华胆子也忒大......"

一句话还未完,就见孟物华已快步从衙门里赶了出来,见二人俱在,忙上前行了大礼,"下官参见王爷、郡主。"

"喝!你小子......"

"嗯,孟物华,你的官威不小啊!"女子拦了丈夫的粗喝,淡淡地吐了一句。

"下官不敢!"孟物华依旧前额贴地地跪着,心知这和顺郡主并不好说话。

"哼!"和顺郡主嗤了声,也不管他,率先由丫鬟搀着往衙门里走了进去。

青王瞪了伏跪于地的孟物华一眼,也跟着进了门。

孟物华眼见二人都进了门,这才微微仰起脸来,夏日灼烫的日光照在他温文的脸上,却反常地透出些寒气来。

坐定,上了茶后,和顺郡主首先发话,"孟物华,此来我夫妇二人所为何事,想你也心中有数。"

孟物华躬了躬身。

"好。既然有数,咱们就摊明了说。"郡主直接道了个明白,"我要你改判。"

"绝无可能。"孟物华依旧躬着身子,然而所答却异常地坚定大胆。

"什么!"青王猛地一拍桌子,跳了起来,一把揪住孟物华的衣领子,凶狠地逼着他道,"你小小一个知县,胆子倒是比天还大!你竟敢......"

"不敢!下官只一介小小知县,权大不过知州,胆子更是大不过天。"孟物华被青王拎着,语声却依旧不紧不慢。

和顺郡主思索了会儿,才打个眼色让青王放开他,"你是担心皇上的监察御使,以及那道批文?"她极为自负地笑了笑,"无妨!只要你能改判,本郡主保你无事。"

孟物华瞅了青王夫妇一眼,微撇了撇唇,"林怀岳必斩。"

"你说什么!你小子活得腻味了是吧!老子这就成全你!"青王目露凶光。

然而孟物华却是极冷淡地瞅了青王一眼,慢声道:"王爷,您是堂堂王爷,请别像个打手似的,有损王爷气派!"

"你!"青王被气得噎住,握紧了拳头就待往他脸上砸。

孟物华却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冷眉冷眼的和顺郡主,轻描淡写地道:"郡主,您多久没与皇上见面了?"

嗯?和顺郡主瞪向他,不语。

"下官记得,已有十多年了吧。人情是越走越近乎的,走得远了,情也就淡了......"

"你先放开他。"和顺郡主听着有些味儿,就暂时止住了自己这个莽撞有余的丈夫。"你接着说。"

孟物华理了理衣襟,正身道:"郡主也没在朝中安插些安平的人马,郡主,您是想成为第二文斓公主,还是第二个钰华夫人?"

和顺郡主勃然变了脸色,孟物华再道:"更何况,您连那二人曾有的汗马功劳都没有,只怕连那二人的份子都没有......先皇朝的宠爱,毕竟是先皇一朝的,先皇驾崩后,曾经红极一时的旧人汰了多少?唯一的一个翊靖公主,她可是以长长几年的出家生活,不问政事才换来一个安稳日子。郡主,您自比于她们几位如何?"

眼前的郡主早已没了跋扈之气,只是咬着牙不吭声。

孟物华只作不见,继续道:"皇上早年打天下之时,早已知晓兵权之重,青王世袭爵位,身负安平戍卫,领兵三万,而您本身又是皇室出身,在皇上眼中,您是多么令她难以心安哪!而郡主您免交国税,用以养兵;免交贡奉,用以养私。太过优偓了!郡主就没想过退路么?"

和顺郡主听至此,狠狠闭上了双目,良久才吐出一口气,"那就斩吧!"

孟物华微微一笑,"郡主又错了!我斩,那是代表朝廷,依的是国律。皇上遣监察御使赶来安平,所为何事?仅仅为斩一个恶人么?"

"那你说该怎么办!"郡主已然抿直了唇。

"郡主当以外甥之颅,向皇上表忠。监察御使无由久驻安平,自然尽早还都。"

"不错!呆得愈久,总会出乱子。"和顺郡主似是此时才正眼瞧了孟物华一眼,言语间也多了分尊重,"孟大人,先前得罪了。"

"郡主客气了。"孟物华依旧微微躬身,然他这躬身,看来却颇显倨傲。

"今日之事,他日必当重谢!"和顺郡主也极为爽快,点了点头,即与青王相携离去。

回至青王官驿,青王那张原先蛮武霸气的脸忽然间变得深沉阴晦起来,他抚着下巴沉吟道:"这孟物华有一双利眼。"

"嗯,我也这么看。好好拉拢他,说不定能为我所用。"

青王摸着下巴笑起来,"今日一事,他已在向我们示好,只要适当拉拢他,那今后的朝廷不愁少了安平的耳朵了。"

"呵呵,还是你想得远!"和顺郡主往丈夫怀里一靠,浅浅笑道。

明远缓缓赶着路程,并不快,眼见日薄西山,便找了驿馆歇下。是夜,忽有驿丞呈上了一封兰郡知县的密奏公文。

他心中微疑,打开一阅,立时冷笑出声,"青王简直是在找死!"

一旁的小侍正清理完洗澡水,听着这冷笑,不由问:"大人,青王怎么啦?难道把人救了?"

"比救了更找死!"明远搁下公文,淡道,"私斩死囚,无视国法,无视监察御使代天督管之意,悍然劫狱,处置囚犯。"

"啊?"小侍惊呼,"这青王也太无法无天了!"

"哼哼,只怕光他二人还想不了那么远。"明远瞧着手中的这份密奏公函,唇边冷笑。这兰郡知县还真不能小瞧,就凭这一手,狠辣呀!"咱们这一趟,有得热闹瞧了!"

第21章

何人树萱草,对此郡斋幽。

本是忘忧物,今夕重生忧。

丛疏露始滴,芳馀蝶尚留。

还思杜陵圃,离披风雨秋。

六月的天都多雨,只要天边浓云挨聚,便雷鸣电闪地下一场,豆大的雨滴砸得满城尘扬,娇气的花骨朵更是经不住这连番暴雨,一早便蔫在枝头,零零散散地落些下来,便叫泥泞的污水给浸没。

就在这大雨磅砣里,官道上忽就远远地驰来一匹快马,马上人几乎不避大雨,由器水堤上驰入朱雀大街,鞍马转向北道,再一折,便直奔西化门。

天都街市上不少站在檐下避雨的百姓瞧见这般模样,心中都微微一惊,这从西化门报的,可都是军情啊!莫非又要打仗了?

禁宫里,女皇正于卧榻小睡。一架沉香木雕,绘绣着百凤朝阳的屏风挡在一测。一边的侍女也早在这熏香袅袅里昏昏欲睡,执扇的手好一会儿才挣扎着一动。

效远一入门,便见是这副模样,他犹豫了片刻,将手中这份密函收了起来。

而后,不到一个时辰,西华门又送到了一份,这回是羽书急报。效远一看封戳,心中立时警觉了起来。

他在流风殿的廊下来回踱了几圈,蓦地转身对一名宫娥道:"马上备一碗豆衣银花汤上来。"语罢便不再迟疑,直入寝宫。

"皇上,安平有羽书急报。"效远凑近了唤着。

女皇原也睡得不沉,一句话飘入耳中,微顿,便立时张了眼,既而黛眉深蹙,"安平的?"

"是。一个时辰里,来了两封。先是监察御使明远参奏青王夫妇枉顾国法,劫狱私刑朝廷重儿子林怀岳。再来,就是这封羽书急报。"效远大略说着,见宫娥已备好梳洗的用具,便绞了块巾子递上。

女皇接过,却起身至水盆处掬水沃面,待发间微湿,才将巾子覆在面上,好一会儿才道:"是急报,不是简书?"

"是急报。"效远赶紧答着。

"打开,读给朕听。"

效远应声拆开封泥,将急报迅速览了遍,大略说着,"这是明大人与兰郡知县孟物华的联名上奏,说是青王谋反,集结了兵马,拦截御使上奏,且软禁朝廷官员。幸得安平卫右卫长、青王从侄袁锋大义灭亲,当机立断,扣下青王与和顺郡主,此祸得免。"

女皇深锁的眉宇听至最后略略一舒,效远见色,立时示意宫娥将早已备下的豆衣银花汤奉上。几蕊绿豆衣与金银花飘在汤面上,加了薄荷的清香,微经冰镇的汤茶,正是合了女皇喜凉的口味。微应一声,女皇先将汤茶饮了,精神略震,才整理思绪缓声道:"这个孟物华是不是曾经火烧秘书监的那个人?"

"正是。孟物华于半年前正因失职、致使秘书监走水而贬去兰郡当个知县。"效远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也是此番连上五道死刑审议的人。"

"林怀岳的事?"

"是。"

"召三个人立时回都述职。"女皇微一转念,立时下旨。

"小姐,听说西华门今儿连着送了两道急报。"溶月说着从项成刚那儿听来的消息,又拿眼看着正跟着青鸳磕磕拌拌地读着诗的菁儿。

骆垂绮刺绣的手微顿,既而深思片刻,吐了口气,又继续停下的活儿,"只是急报,未成简书,那便无妨。"

"简书?简书那不是就是打起来了吗?"

垂绮微微一笑,眸光深沉,"即便孟物华心计不可预测,那明远大人可不是易与之辈。"

溶月不解," 那依 小姐看,这两封急报到底是说什么呢?"

垂绮也跟着一凝眉,"这倒真把我问住了!青王惯来跋扈,但如今朝中局势大换,也不是毫无风声,在这当口,他应当努力讨好朝廷才是,真把事弄大了,他不会顾惜一个林怀岳才是。除非......是着了什么人的套了吧。"谁的呢?骆垂绮微眯了杏眸,忽然想到了孟物华。

历名捎来的话,若这番举动当真是孟物华所设,那此人也当真敢作敢为了。相当务实之人!

溶月想了半天,依旧不甚通透,也便作罢,看菁儿额上微微沁汗,不由过去为他轻轻打着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