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含章早听闻平津织造府的织锦举世无双,她好奇地接过那匹缎子抖开一瞧,大红底子缎面上绣了一双在花间嬉戏的鸾凤,五彩线勾勒鸾首凤尾,雪青细丝描出片片云朵,当真是绣工精湛、栩栩如生。浔阳郡主又取过另一匹缎子交到她手中,看了萧桓一眼道:“这两个花样原是留着给自己出嫁时所用,只是如今看来再无机会,索性绣成赠与表哥表嫂,也算圆了一半的心愿。”

浔阳郡主话中有话,顾含章低了头细细思忖,萧瑧忽然笑道:“薇畔何必执着于父皇与姑姑的一句戏言,世上男儿千千万,除了二哥还有别的男子不是。”浔阳郡主脸色一变,一双如同秋水般的明眸却像燃起了火,狠狠地瞪了萧瑧一眼。“臻儿,莫要拿薇畔说笑。”萧烨起身打圆场,中年儒将的温润与凌厉自话中隐隐透出,震住了萧瑧。浔阳郡主与萧瑧都不出声了,萧烨又和蔼地对顾含章笑道:“侄媳也莫要往心里去,桓儿与薇儿幼时在一起玩耍,皇上与长公主虽是确有提起过将薇儿嫁给桓儿,不过那总归是两人一时的戏言,说笑罢了,做不得真。”

“是,七王叔,含章心里明白。”顾含章恭敬又温顺地点了点头,吩咐随侍楼里的丫鬟将两幅绣品都收下了送去给颐儿收起来,交代妥当才回了座中。席间觥筹交错,萧家兄弟叔侄三人举杯笑谈,酒过了三巡,萧瑧忽地立起身敬酒,萧桓接过丫鬟手中的梅子酒给顾含章满上一杯,夫妻二人并肩回敬,萧瑧仰头一饮而尽,年轻英俊的脸上因酒意而微醺,目光在萧桓与顾含章之间来回几次,先前的平静尽数不见,苦笑一声落了座。

顾含章原就不能喝酒,因长辈在,不得不勉强灌了几杯梅子酒下肚,萧瑧与浔阳郡主两人复杂的目光又盯得她分外不自在,好容易熬到席终人散时,她与萧桓一道送三人出了府各自坐车马离去,心头一松下意识靠在了萧桓身上。

梅子酒虽酸甜,却也是酒,酒劲一上来,她偎着萧桓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萧桓伸手拍了拍她泛红的双颊,笑着抱起她回了房中。不多时,颐儿与翠鹂端来醒酒汤给她喝下,又服侍她洗去一身酒气换了干净衣裳,她才逐渐神智清明。萧桓也已梳洗换衣,正坐在榻旁随意地翻着顾含章丢在窗下几案上的兵书。

落日西斜,天边的云霞赤红如血,将园中汉白玉砌起的九曲回廊也染成殷红色,窗外远处的杨柳在夕阳的金色余晖中安静地立着,翠绿悄悄地隐在了炫目的金光里。顾含章慢慢地睁了眼往窗外望去,被那日落前的美丽景象勾住了心神,贪婪地看了许久才转回身旁静坐着的男人身上。萧桓难得的意态悠闲,两条修长结实的腿交叉曲起在身前,一手轻抚着被她剃得光滑的下颔,一手随意地翻着膝头的书,见顾含章睁眼定定地看着他,浓眉动了动:“醒了?”顾含章以为他有事,轻声问道:“殿下等了很久了?”

萧桓虎目带笑,将手中的书一合,望着她道:“莫非我无事就不能在房中陪着你坐坐?”顾含章被反问一句,不知该如何答复,只好笑了笑低下头去。萧桓将她垂在榻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不知为何提起了年底那一回在马场遇见她的事,笑道:“当时见马场内只你一人迎风驰马,我还道这胆大的野姑娘是谁家千金?”顾含章见他提起旧事,微微一怔:“殿下那日还曾拦着陈王殿下,说什么战马如手足,岂能随意赠女人?”那一日的情景她历历在目,萧桓眼中的嘲讽之色她至今记忆犹新,今日不知他为何会提起,她索性壮着胆子堵他一回。

房中安静了下来,萧桓幽深双目盯着她看了许久,忽地正色凛然道:“战马骁勇当如将士手足,岂是上京闺阁千金小姐身下玩耍嬉戏的玩物?”顾含章愣住,蓦地想起已故去的翡翠、梁州城助她脱逃的小红马、雪白长鬃仰天傲然嘶鸣的照雪,心中一热,用力地点了点头。

萧桓面上逐渐有了笑意:“那日见你温顺服帖,与城中娇弱千金小姐并无异样。”他伸手握住顾含章的双肩,迫得她抬起头来,“不过,我的王妃顾含章,你却并非寻常女子。”

密林惊弩箭(本章补全)

三月末的天气最是温润,上京城中繁花似锦、绿柳成荫,秦王府内各处为萧桓大婚所种下的花草长势繁茂喜人;书房前的翠柏被移走后,老管家赵得四吩咐下人移来了十多株牡丹在窗下种下,这些娇贵的花过了三四天总算是挺直了腰杆,逐渐地长出了花苞,颐儿与翠鹂日日勤浇水捉虫,终于盼得其中一株绿牡丹怯怯地先绽开了花苞。颐儿欢欢喜喜地蹲在花前看着,惊喜道:“这花毕竟是稀罕物,长得真是稀奇!”翠鹂探头看了一眼,撇了撇嘴疑惑道:“绿茵茵簇成一团,可不同袖姨今早让小米子买回的团儿菜一模一样?”“那可不一般。”颐儿起身将湿漉漉的手在腰间帕子上揩了揩,忍不住卖弄起前几日从顾含章处听来的话,“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菜畦薄田间的团儿菜岂是能和天香国色的牡丹花比?”翠鹂不服气,瞪大眼仔仔细细将那株绿牡丹上下左右看了数遍,仍旧是斜眼道:“我瞧着还是同团儿菜没两样。”

顾含章在屋内坐着看书,不经意听到这话,走到窗前低头一望,也忍不住笑了:“翠儿说的是,果然有些像团儿菜。”翠鹂顿时得意起来,戳了戳颐儿的腰眼道:“颐儿姐姐你瞧,连王妃都说像极。”颐儿看了看顾含章,笑着轻轻捏了翠鹂的胳膊一把:“像又有何用,这绿牡丹几两银子一株哩,这可是团儿菜比不得的。”

翠鹂哇地一声惊呼,瘦削单薄的身子立即蹲下去对着那株绿牡丹又细细瞧了几眼,瞪大眼道:“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是觉得这是朵花儿了。”毕竟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女,说话尚带着天真,颐儿一听,倚着窗台直乐,顾含章也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绿牡丹看了半晌道:“花开富贵值千金,也不过是短短几日,若是经了风雨,怕是不一会就枝折叶落花衰败了。”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还是颐儿机灵,笑嘻嘻道:“管他刮风落雨吹断多少花枝,咱们秦王府多得是花花草草,殿下也不心疼这点银子。”说罢她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顾含章回了书案前坐下,浅浅笑道:“殿下的俸银取之于黎民百姓,咱们也不好随意挥霍不是?”话音刚落,萧桓从外头回来,推开书房的门大步走进来,沉声笑道:“不曾想我的王妃还是个节俭持家之人。”他三两步就到了书案前,伟岸身躯往桌前一挡,遮去了大片的光亮。经过这几日相处,两人又稍稍亲近了些,萧桓抱起双臂立在桌前,顾含章也不惊慌,缓缓起身朝他嫣然一笑:“今天殿下回来得真早。”

窗外两个丫头偷笑几声,识趣地猫着腰沿墙根溜走了,留萧桓顾含章夫妻二人在书房内说话。萧桓背着光立着,静静望着顾含章看了片刻,忽地开口道:“我特意早些回来,过一会同四弟一道送薇畔出京。”顾含章点了点头:“烦劳殿下代我向浔阳郡主道别。”她笑了笑又道:“祝福郡主一路顺风,早日回到家乡平靖府。”

萧桓拧眉打量神色平静如常的顾含章片刻,双目逐渐温润:“父皇与姑姑昔年曾戏言要将薇畔嫁我,那时我尚年少,只当是两位长辈闲时说笑,却没想到比我年幼的薇畔却一直记挂在心头。”“含章明白。”顾含章打断他的话,眼中有浅浅笑意,“殿下无须特意解释,我知道殿下心中并无薇畔郡主。”

屋内静了一会,萧桓放下双臂点了点头,顺手拾起桌案上顾含章放下的兵书翻了翻,浓眉微挑:“你爱看这些书?”顾含章愣了一下,想夺回藏起已是不大可能,她只好淡淡地笑了笑道:“闲着无事随意翻翻罢了。”

萧桓也没多问,放下书望着她道:“明日一早骑兵营将士在城外三里处旷野跑马,你可愿随我去?”顾含章双眸一亮,几乎是立即便轻声道:“我去!”

上京城外旷野连三坡,远远望过去,遍地的葱绿延绵至数里之外。天刚亮,红日自东方缓缓升起,赤红朝霞顿时布满天际。早晨的风犹带着凉意,神武军骑兵营五百将士赤膊上阵,扬鞭策马呼喝连连,尽情奔驰在空旷原野之上,马都是精良彪壮的战马,四蹄生风、昂首阔步,马上的人也都是精壮结实的年轻小伙子,身强力壮、精神抖擞。先锋十八骑遥遥当先,薛老六扬鞭一指策马领先的秦绛秦老三,哈哈大笑道:“谁能超过秦老三,我薛老六就请他喝酒吃肉!”众人一听素来抠门的薛老六要请人喝酒吃肉,都狠狠地甩了甩马鞭,争先恐后地去追赶秦绛,数百匹战马一同在旷野中齐头奔腾,震动了方圆数里的地面。顾含章牵着小红马立在矮坡上眺望着,为这眼前的壮观景象震撼不已,小红马也仿佛感染了这激昂欢腾的气氛,兴奋地不住仰头长嘶,前蹄跃跃欲试地在地面轻踏,顾含章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它颈间迎风飘扬的鬃毛道:“不急,等他们赛够了咱们就下去。”“此时下去也无妨。”萧桓牵着照雪大步走来,眯眼看了看尚有些迟疑的顾含章,沉沉笑道,“红马脚力不如照雪,你先走,我让你一箭之地。”顾含章拍了拍小红马笑道:“好。”

头一拨跑马的百余骑已跑得没了影,其余三百余人整整齐齐在坡下列队等候参将发令,萧桓与顾含章两骑矫健地跃下矮坡立到队列前,在一众将士惊诧的目光里,顾含章回眸一笑:“殿下,那含章就不客气,先行一步了。”她清叱一声,双腿一夹马腹,小红马如箭矢一般射出,马上蓝衣翩然如惊鸿,身下红马矫健似游龙,英姿飒爽、令人惊艳,众将士忍不住齐喝一声:“好!”。待红马奔出一箭之地,萧桓挥鞭大笑一声,打马追向前去。

小红马逆风疾奔,清晨的风带着露水与花草的淡淡香气扑面而来,打湿了顾含章双鬓的乌发,她眨了眨双眼,感觉两排长睫上也密密地沾了湿意;这是这些时日以来她最为自在放松的时刻,她几乎可以听见胸臆间心跳的声音,周身的血都热了起来。小红马脚力毕竟不如照雪,萧桓片刻后便赶了上来,她听见身后马蹄声愈近,还不及转头去看,照雪已如疾风一般超过了小红马,萧桓也不等她,只是大笑道:“含章,你的红马跑不动了么?”顾含章也不恼,柳眉微微一挑大声道:“殿下只管先行便是了。”她与小红马多跑一阵也无妨。

萧桓没有立刻停下来,照雪四蹄踏风疾奔出了四五里地才停了下来等她,顾含章笑着赶上前与他并骑而行,前方不远处是一片茂密树林,穿过密林不远处便是目的地,头一拨百余骑战马的蹄声与嘶鸣声穿透重重密林传来,她忽地浅浅笑了:“看来小红马不输骑兵营将士的战马。”

两人越发靠近树林,照雪忽地长嘶一声停下不肯往前走,小红马也停下了摇头摆尾地低鸣,萧桓四下里一望,虎目中微有异样神色,却仍旧镇定道:“掉头回去!”话音刚落,密林中隐约有数道暗影闪过,他面色一沉,闪电般扣住顾含章臂膀,将她拉下马抱住就地一滚,单手朝照雪后臀狠狠一拍,照雪吃痛撒开蹄子便掉头往回跑,小红马受了惊,也跟着照雪一道往回奔去。顾含章被拽落马背,在草地上摔得肩背剧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萧桓一把将她按在身下,扣紧了她的纤腰在她耳旁低声道:“不要抬头。”她低应一声,双眼隔了他宽厚双肩往林子方向一看,惊呼道:“连珠箭!”

瞬间利箭如雨朝两人射来,密林中几人既不现身,也不靠近,只在远处不停地朝这里放箭,萧桓抱紧了顾含章在草丛中滚出很远,目标又比在马上小了不少,箭雨只在他们二人身前几寸处落了地,终于逼得林中射箭的人现身,七八个灰衣蒙面人手举弓弩朝向萧桓,箭如急雨凌厉地破空而来。萧桓松开顾含章,大喝一声跃起,手一抄将险些射中顾含章的利箭握住,冷笑着反手一掷,正中最前面杀手的右肩。

其余几人被他惊人的臂力吓到,手下缓了一缓,萧桓已抱起顾含章往后飘落几丈远。箭雨骤然再起,那几人也不顾同伴痛极倒地,依旧一步步逼近前来。顾含章被萧桓拉到身后躲着,正慌乱之间,身后大地一阵震动,梁月海带着其余三百骑人马赶了过来,他一声令下,三百将士弯弓搭箭,直指密林前的灰衣人。那几人想撤已是无路可逃,头一拨跑马的百余骑狂奔而来,领头的先锋十八骑早已将马鞍旁弓箭取在手,瞄准了林前数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两边的弓箭齐发,毫不留情地将七八个灰衣人射成了刺猬。

只那最先被他反手射中右肩的杀手并未死,四肢被骑兵营将士射了七八箭犹咬紧了牙关挺着,箭伤处缓缓地淌下殷红血迹。萧桓慢慢走到林前,伸手扯掉他脸上的蒙面灰巾,威严地喝问道:“你是何人手下?”那方脸大汉惊恐地瞪着萧桓,眼神倏地一闪,萧桓急忙伸手扣住他的下颚,却是迟了,鲜血汩汩地顺着那人的嘴角流出,他已咬舌自尽。

萧桓冷笑一声,将那人灰袍的一角掀开,露出袍角绣着的一个小小的“顾”字,顾含章在一旁看得分明,身子微微晃了一晃,萧桓转过身来静静望着她片刻,吩咐道:“月海,送王妃先回府去。老六留下处理这几个刺客。”

晚香寒罗帐

梁月海奉命护送顾含章回了秦王府,老管家赵得四带着小厮清风开门迎接,正诧异她出门未久便归,又见她面色有些发白,便小心翼翼问道:“王妃可是身子不适?老奴这就去请个大夫来……”“赵叔。”顾含章忙打断他,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有些乏了,才先回了府。”老管家点点头,连忙吩咐清风去唤来了颐儿翠鹂二人将顾含章扶回房中休息。

旁人看不出顾含章神色不对,颐儿怎会看不出,顾含章刚在桌旁坐下,颐儿便吩咐道:“小姐累了罢,翠儿去泡壶热茶,再将袖姨早些时候温在笼屉里的几碟点心取来。”翠鹂不疑有他,应一声便匆匆去了。她前脚刚跨出门槛,颐儿后脚便走到桌旁来低声问道:“小姐可是有事吩咐?”

顾含章定了定神,在她耳旁吩咐几句,颐儿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匆匆出了府去,不多时翠鹂端了热茶糕点回来,见房中只顾含章一人,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见颐儿姐姐?”顾含章笑了笑道:“不知为何忽然想吃东街的芝麻酥糖,就让颐儿去买了。”翠鹂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松了口气,点点头放下了茶点。几口热茶喝下去,顾含章慢慢地镇静下来,今日之事实在凶险蹊跷,若非照雪领来救兵,恐怕被射成刺猬的不是刺客,而是她和萧桓。

“王妃可好些了?”翠鹂怯怯地低声问,顾含章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她,轻声问道:“翠儿你到御史府可是有些年岁了。”翠鹂怔了怔,眨眨眼道:“是的,六年了。”顾含章没作声,沉吟许久又盯着她问道:“家中可有弟兄姊妹?”翠鹂面色倏地有些发白,勉强笑了笑:“翠鹂是个孤儿,七岁便被卖到了御史府里头,从不知自己有弟兄姊妹。”顾含章看了她一会,便没再问下去,只是笑了笑道:“你既然已跟了我来王府里,便是我的人,今后等你年岁长些,我会替你挑个好人家嫁了,免得累你一生。”

翠鹂低了头直惶惶道谢,顾含章在心里叹了口气,挥挥手遣退了她。小厮清风在园子门外候着,见翠鹂红着眼低头走出来,憨憨地瞪大了双眼看她,翠鹂有些狼狈,回瞪了清风一眼,快步走了。

顾含章在屋内静坐了半日,终于等到颐儿回王府来。“如何?”她低声问,颐儿喘着气道:“御史府还无甚动静,不过如小姐所提,府中确实有个方脸大耳眼下一颗大黑痣的侍卫,姓周名长青。”顾含章顿觉一股寒气自指甲缓缓上爬:“当真?”“句句属实,这周长青曾在我哥手下做事,不过前些日子被老爷派出邻县办事,尚未归府。”颐儿极肯定道。

如此说来,此事御史府便必定脱不了干系,这出外办事久未归府的侍卫周长青与郊外小树林执弓箭意欲射杀萧桓的是同一人,罪证明朗大方得如此坦荡,不得不让顾含章心中起疑。颐儿不敢多问,说罢便自己退了下去,过不多久又闪进门来低声道:“老爷派了人来见小姐。”顾含章略一沉吟,吩咐她将人领到书房去等候,起身匆匆走了过去。

来人已在书案前恭敬地立着,顾含章刚踏进门,他便抱拳躬身行礼道:“属下庄墨云见过王妃。”这嗓音颇熟悉,顾含章稍一打量他,才发现来人竟是先前在南疆时潜入楼湛庄中的那高壮大汉。“御史大人可是有事要你转达?”她也不拐弯抹角,径直便问道。那汉子警觉地望了望门外,低声道:“大人让属下转告王妃,刺客之事大人毫不知情,请王妃在秦王殿下跟前多替御史府辩解几句,也好争取些时间让大人查明真相。”

顾含章面色缓了缓,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庄墨云又恭敬地行礼欲退下,顾含章唤住他:“府里头可是出事了?”庄墨云面色微微一变,老实道:“秦王殿下派人将周长青尸身与随身携带弓箭等物送回了府中。”门口立着的颐儿猜了七八分,掩口低呼一声:“周长青死了?”庄墨云点了点头,告辞退了下去,她慌忙上前来战战兢兢问道:“小、小姐,这、这……”

“颐儿,你下去罢,让我静一静。”顾含章轻声道,颐儿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退了下去。她在书案后静坐许久,将所有的事串在一处细细想了一遍,心中逐渐明晰。她爹顾弘范虽是有野心,却毫无暗杀萧桓的理由,他使尽手段将她嫁入了秦王府,断然不会毁了这条费尽心机攀上的通天路,只是这拙劣的嫁祸究竟是何人主使,却是不得而知了。

她在书房内等到了傍晚时分也没见萧桓回府,颐儿与翠鹂送了饭菜来,她草草吃了些,仍旧在书房等着;一直到了二更天,萧桓才回了府中。顾含章已在书房内伏在书案上打盹,颐儿守在门前遥遥望见个高大的黑影在长廊内逐渐走近,擦了擦困倦的眼睛刚要出声,书房门前廊下的纱灯照亮了来人的脸,她顿时清醒了大半,鼓足勇气道:“殿下终于回来了,小姐在书房内等了有大半日,也不肯回房去休息……”萧桓面色微沉,大步跨进书房内去,见顾含章披了件他的外袍伏在案上睡着了,案头的灯光落在她秀美的面容上,宛若一幅静美的画。他静静地看了一会,走过去轻轻抱起她回房,刚进了卧房,她便醒了。

两人都没有出声,各自换衣上榻。屋内安静异常,沉闷得令人窒息,顾含章睁着眼盯着帐顶的大红牡丹团花图案看了半晌,僵硬着身子侧过身来面对他涩然道:“那刺客……”“顾大人府上来过人了?”萧桓忽地睁眼看着她,眼中并无太多情绪,顾含章无法捉摸他的心思,顿时不知该如何问下去,只是点头道:“是。”床前灯盏未熄,萧桓直直看着她,双眸在火光里微微发亮,她心里忽地有些难受,忍不住低声道:“我爹虽非十分好官,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到底还是不敢做的。”萧桓没作声,望着她点了点头。

两人又一阵安静。夫妻之间隔了层纱,你防着我,我防着你,这滋味万般难受,顾含章想了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含章一直认为,既为夫妇,该生死福祸同当。”她顿了顿,萧桓忽地将她拉近身前,望着她笑道:“不曾想我倒是捡到了宝。”顾含章一愣,不知他此话何解,他却问她:“含章,你为何信我?”

为何信他?顾含章有些迟疑,她与萧桓各为私心成就了这桩婚事,按说十多日夫妻也不过半熟,两人却一直极有默契极从容地相处,仿佛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她想她是毫无理由地相信萧桓,为何?是因为他是那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骁勇神将,还是因为他南下千里自楼湛手中救她时的英雄气概,还是因为其他?她忽地就有些糊涂了。

“分明元夕之前我还有些讨厌你。”她不知为何暗觉滑稽,轻声地说道。萧桓没听清,也没细问,只是在被下握了握她的手淡淡笑道:“含章,你是我的王妃,外头的那些事该由我处理,不需要将你也牵扯进来,因此福祸同当这说法倒是无甚意义,你多虑了。”顾含章抬眼看他,他从容不迫地回望她,眼中毫无虚假,她忽地便明白,他这样的男子,便如参天大树一般笔直立于天地之间,那份傲气与霸气便是他的尊严。

她嗯了一声便不再作声,先前想问的许多事情也忽然之间变得毫无意义,萧桓看她柔顺下来,伸长手臂将她揽到身前低声道:“睡吧。”帐落灯熄,两人各怀心事慢慢睡去。

白玉凤首簪

萧桓将刺客之事压了下来,并未上报顺钦帝,只将此事秘密转交提刑司查办,给顾弘范留足了脸面。隔天一早,颐儿自御史府打听回来如此这般一说,顾含章才稍稍放下心来。

刚用过早饭,时辰尚早,老管家便匆匆赶来禀报:“宫里来了人,已在厅内候着王妃。”顾含章微讶,放下手中的书问道:“是殿下有事还是……”赵得四摇了摇头:“老奴没敢多问。”她略一沉吟,吩咐颐儿将皇后所赐描金木匣取来,拣了几件素雅大方的首饰戴上,跟着老管家去了前厅。

来人约莫有四十岁年纪,身着枣红宫装,面容丰润、慈眉善目,一见顾含章便笑着迎了上来施礼道:“奴婢挽琴见过秦王妃。”顾含章敬她年长,连忙含笑扶起她:“可是母后身边的那位吃斋念佛的善人琴姑姑?”琴姑姑笑得眼角纹路渐起,高兴道:“不想王妃竟会认得奴婢。”她一面说着,一面朝顾含章挽起的发髻多看了几眼。

顾含章心里一动,顺着她的目光伸手去摸了摸发间的白玉凤首簪,笑着问道:“可是我发髻没挽好?”她抬起了手,衣袖稍稍滑下手腕,露出她腕上的一对碧玉水纹镯,琴姑姑连忙摇了摇头,又盯着她纤细白皙的手腕看了几眼,抿嘴笑了笑道:“这还是奴婢头一回见没蒙销金盖头的王妃,果真是花容月貌温婉可人,与秦王殿下站在一起真是璧人一对。”顾含章脸微微一红,这才想起大婚当日在宣德殿上走过来要揭去她盖头的可不就是琴姑姑,虽也没见过琴姑姑面容,这声音她倒是慢慢记了起来。琴姑姑又多看了那白玉凤首簪几眼,这才笑道:“皇后娘娘遣奴婢出宫来,是来请王妃入宫一叙。”

皇后要请谁入宫,原本只需吩咐小太监传个口谕,此次竟特地让亲信琴姑姑亲自来请她,也不知为了何事?顾含章心里犯疑,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应一声是,又笑着问道:“琴姑姑可知母后有何事要同含章商议?”琴姑姑笑吟吟道:“王妃进宫见了皇后娘娘自然就知道了。”

皇后所居含元宫在内宫城中央,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当中一座巍峨高楼被绿树清溪环绕着,飞檐冲天,雕栏如画,整个含元宫中,数十座亭台楼阁均出自巧匠之手,精美而又不失雄浑富贵之气。顾含章一面走一面细细地观赏,琴姑姑在一旁悄悄打量她,见她面色从容,仪态大方,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

皇后早在含元殿内等候着,喝了半盏茶,琴姑姑领着顾含章进来,跪叩行礼,皇后笑了笑道:“都起来罢。”顾含章起身恭敬地立到一旁,皇后搁下茶碗由宫女扶着慢慢走过来,细细端详顾含章半晌,雍容端庄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些笑意:“真人倒比画儿上的还秀丽柔顺几分。”

顾含章不敢多言,皇后问一句,她便恭敬有礼地回答一句,直至皇后忽地面色一沉:“含章,你可是有事瞒着母后?”她心里一惊,忙曲膝跪下道:“含章言无不尽,不知母后所说何事?”皇后直勾勾盯着她看了许久,长长叹了口气道:“我问你桓儿最近可安好,你是怎么说的?”顾含章肩背挺得笔直,镇定道:“殿下一切安好。”皇后将茶碗砰一声往茶几上一搁,严厉逼视她道:“那几日前京郊跑马遇刺又是怎么回事?”

殿内倏地静了下来,立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桓儿也便罢了,他从不同我说这些凶险的事,怎么连你也帮着瞒我?”皇后微怒,“可叹我连自己儿子的事都要听旁人提起了才知道!”

“母后息怒。”顾含章掌心满是冷汗,只得将萧桓推出做挡箭牌,“殿下生怕母后担心,因此便将此事压了下来,特地嘱咐含章不得告诉任何人,以免扰了提刑司查案。”皇后皱了皱眉:“我可是听臻儿说,这刺客不都咬舌自尽了,提刑司又从何查起?”顾含章一愣,立即明白皇后对此事并非所知甚详,忙随了她的话点头道:“刺客虽咬舌自尽无法追查幕后主使,提刑司却需查明刺客身份来历好做备案。”她胡诌了一通,也不知皇后信不信,低了头默然许久,皇后似乎也不想再往下追究,挥了挥手吩咐琴姑姑扶她起来。

“今后少随桓儿出去罢,也免得再牵累他。”皇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皇上极为看重桓儿,秋后立储多半是要将桓儿立为太子,含章你是桓儿命中吉星,可莫要辜负了母后对你的期盼。”顾含章低头应一声,在身前交握的双手紧了紧,不觉心头有些冷,她毕竟是个外人,无论在谁眼中不过都是秦王萧桓命定的吉星,在此情此景下除了点头,她还能说些什么?

皇后面色逐渐和缓了,慢慢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又如先前一般和蔼道:“含章,你既已嫁入皇家,便要替你的夫君多作思量,趁还是新婚燕尔,抓紧些要个子嗣,莫要像瓒儿家那几个媳妇儿,一个男娃娃都生不出来。”

琴姑姑在一旁笑着连声应和道:“是啊,王妃,早些生个小殿下也好让皇后娘娘高兴高兴。”皇后大抵心里头也是这般想,虽是嘴上说大皇子家的几位小郡主她也喜欢得紧,终究还是转头来笑道:“咱们皇家最要紧莫过于子嗣,早为丈夫生下男丁,正室的位子也坐得稳些。”顾含章听明白了这话中的暗示,虽是极不以为然,却还是涩然点了点头道:“母后说的是,含章记下了。”

“那便好。”皇后松了口气,凤眸不经意瞟到她发间的白玉凤首簪,盯着看了许久,又撩起她腕间的衣袖轻抚着那对碧玉水纹镯,眸光闪了闪,不知为何竟微微笑了,“不曾想你与我的眼光竟是这般相似,当年我嫁给皇上时,陪嫁首饰十多箱,我独独相中了这对碧玉水纹镯与这支白玉凤首簪,大抵那时候年纪轻,总以为素净雅致才是女子该有的气韵。”大约是察觉失言,皇后不再说下去,只是笑了笑道:“既是皇家的儿媳妇,往后还是多戴些金银首饰罢,莫要叫人笑话了去。”

顾含章抬眼望向身前不远处雍容华贵的妇人,她是这大齐的皇后,是唯一可以立在帝王身旁的女人,受人万般尊贵千般敬仰,但在那珠光宝气金银闪耀之下,谁能瞧见她的隐忍与疲倦?

皇后又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只是出神,竟一句也没听得进去,琴姑姑喊了几声才将她唤回神来,顾含章蓦地抬头一看,皇后不知何时已由宫人扶着往内殿行去,满头珠翠一身华服,背影却是掩不住伛偻之态。她怔了怔,心中千头万绪混在一处,不由得有些茫然。

“过会朝房便会散了,皇后娘娘已着人去请秦王殿下来接王妃回去。”琴姑姑笑吟吟道,“王妃便在含元殿喝茶坐会,奴婢去取些宫中的点心来给王妃尝尝。”顾含章忙道:“不必麻烦,我在宫内随意走走,等殿下来便是。”琴姑姑也不勉强,陪着她在含元宫四处走了走,忽有小宫人慌慌张张寻来道:“姑姑,姑姑,大殿下前些日子送来的翠玉枕收在哪里,娘娘嫌绣枕软,要换了翠玉枕去……”琴姑姑训了那小宫人几句,只得另寻了个宫女随侍顾含章,她便匆匆地回了殿内去。

小宫女大抵怕生,怯怯地跟在顾含章身后一声也不吭,顾含章问她一句她便答一句,绝不多说半个字。离宫门不远处有个极大的荷池,碧波粼粼,水光潋滟,满池的莲叶在暮春的暖风中起伏着,池畔假山嶙峋,又有大片花圃,种满了怒放的牡丹,顾含章遥遥地在满目火红之中觑见一簇翠绿花苞,心头忽觉亲切,轻声笑道:“呵,这里也有你。”小宫女终于小声地开口道:“这是南梁女王送入宫中的牡丹,据说当中绿牡丹只得两株,一株便是在此,另一株……”

顾含章还等她继续往下说,她却停了下来,有个清朗熟悉的嗓音接过去沉沉道:“另一株被送去了二哥的府上,听说最近似乎开了花。”顾含章还未回头便知道来人是谁,她镇定地转身朝他淡淡地颔首致意:“陈王殿下许久不见。”

萧瑧清瘦了些许,虽然双眸依旧明亮,面容依旧英俊年轻,他眼中的神色却是变了许多,昔日的活泼开朗替作稳重沉静,仿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一般。顾含章微讶,他已走得极近,稍稍俯下 身来直视她,眼中有着顾含章看不透的复杂神色。

“真是巧,竟能在这含元宫里遇见你。”萧瑧望着她,不知为何竟笑了,“二皇嫂。”

花盛锦绣春

顾含章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依旧温婉地笑了笑:“母后往偏殿去了,殿下若是再同我在此闲谈,耽搁了问安的时辰,母后可就要歇下了。”

陈王萧瑧的母妃静妃红颜薄命,在萧瑧十一岁时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半年后便香消玉殒,皇后可怜萧瑧年幼丧母,将他接回含元宫与萧桓一起教养,因此萧瑧也是十分地敬重皇后,每日必亲自来含元宫中问安奉茶,陪伴皇后用膳。

“早朝前我已来含元宫问过安。”萧瑧打断她的话,淡淡地看了她身后低眉顺眼的小宫女一眼道,“我不过是听宫人说起二皇嫂在此,特地过来见一见。”说罢,对那宫女挥了挥手:“这里没你的事,下去吧。”小丫头迟疑地看了看顾含章,也不敢得罪陈王,应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顾含章立在湖畔的花圃前,盛放娇艳的牡丹映衬着她端庄秀丽的面容,不知花更俏还是人更娇,在这暮春的日光里落下浓浓一笔潋滟之色,萧瑧灼灼地望着她,目光更比晚春的暖阳还炙热。顾含章暗觉尴尬,避开他的眼道:“不打扰四殿下赏花,我去宫门前等二殿下。”

她转身才走了几步,萧瑧追上来捉住她的衣袖低声道:“含章!”她怔了怔,他又放低了身段低声央道:“你当真连听我说句话都不愿意?”顾含章霍然停下,转过身来直视他:“宫中人多口杂,请四殿下注意些。”萧瑧缓缓地松了手,喉头滚了滚望着她轻声道:“含章,若是从头来过,你会不会改变心意?”

顾含章不躲不闪地回望着他,从容而坚决道:“不会。”或许她曾经当真在父亲布下的富贵局中对萧瑧生了些许的期盼,但在那皇家的残酷游戏开始之时,他却放弃了她。一朝逝去,再难求回。

萧瑧自嘲地笑了笑,眸色一转:“含章,除了富贵荣华,二哥能比我多给你什么?”“二殿下光明磊落、顶天立地,我敬重他。”顾含章沉默片刻,忽地浅浅一笑,“最重要的是,南下千里,他并未放弃我。”萧瑧蓦地面色一变,许久才古怪地笑了:“原来,你却还在怨我。”怨么?她何曾是个执着的人?顾含章并未多作解释,只是笑了笑委婉道:“既然殿下再无他事,那我先行一步了。”

“含章。”萧瑧忽地唤住她,面色复又平静无绪,只那双星眸亮得出奇,仿佛有两簇小火在他眼中灼灼燃起,顾含章讶然听见他沉沉道:“我不会放弃。”萧瑧望住她,眼神倏地如同苍鹰一般凌厉,依旧英俊年轻的面容上收敛了往日的爽朗豁达,棱角分明之间分明已是隐隐透出慑人的霸气。

“等二哥做了皇帝,三宫六院自然免不了,到时候你该如何自处?”他微微笑着,缓缓地逼近前来,顾含章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忽地有个温和的声音道:“这位可是秦王妃?”两人一愣,萧瑧抬眼一看,立时便神色如常地笑了笑道:“大皇兄,这位正是二皇嫂。”萧瑧自小与萧桓最亲,两人二哥四弟相称,到了另几个兄弟处,倒是都合了规矩,称呼皇兄。顾含章大婚当日蒙着销金盖头与萧桓一道拜过萧桓的叔伯兄弟,这声音也还是认得的,确是那位人人都赞其和善可亲的大皇子萧瓒。

萧瓒与萧桓眉眼间有七八分相像,浓眉高鼻、身形挺拔修长,只是萧瓒不若萧桓那般英武伟岸,虽则高,却只是颀长俊秀,带了满身的书卷之气;他双目温润含笑,不疾不徐地走过来笑着打趣道:“四皇弟可是在向你二皇嫂哭诉前几日摔跤时二皇狠狠撂倒你数次之事?”萧瑧的面色微微一沉,颇有些尴尬地看了萧瓒一眼,低声道:“大皇兄,此事不提也罢。”萧瓒随意笑了笑,转向顾含章歉然道:“弟妹等了可是有一会了?二皇弟被父皇留下商议神武军北伐之事,恐怕还有些时候。”

萧瓒言谈举止温文平和,令人如沐春风,他的出现又恰巧替她解了围,顾含章暗暗感激,颔首笑道:“多谢大殿下,含章不急,含元宫内花开繁盛、缤纷绚丽,正好趁这功夫赏花。”萧瓒微讶,挑了挑眉直爽地笑道:“我原也是好奇弟妹是个怎样的姑娘,竟能让我那楞木头二皇弟动了娶妻的念头,因此借着父皇留住了二皇弟,我便赶紧跟着通报的宫人过来瞧瞧你。”他笑吟吟地眨了眨眼,认认真真端详顾含章片刻,点头赞道,“弟妹气韵出众,骨骼奇坚,怕是性子有些倔。”萧瑧在一旁看着,也不作声。萧瓒端详打量的目光端正无邪,顾含章也不觉别扭,微微一笑巧妙道:“女子虽不如男子血性勇猛,却也须得有三分牛脾气。”

话音刚落,萧瓒拍手大笑:“好一个也须得有三分牛脾气!”说笑间,宫门前候着的几位宫人远远地传话过来:“秦王殿下到!”不远处随风妙曼舞动的翠绿垂柳荫中逐渐走来个高大身影,走到了近处,萧桓也不惊讶,牵起顾含章的手淡淡一笑道:“走罢。”夫妇二人向萧瓒萧瑧二人道了别,并肩出了含元宫去。

杨柳依依,暖风习习,萧瓒长身玉立于湖畔,望着萧桓夫妇远去的背影沉吟半晌,忽地双眸微微一暗,轻声道:“精气神韵都是极好的,偏偏那双耳朵却生反了,此后怕是要平添不少波折。”萧瑧捡起花丛内一块光滑细致的卵石在手中把玩许久,扬臂一抛,卵石在碧波中激起一阵涟漪,水面荡开一圈圈波纹,在暖阳下泛起银光点点。

“既然今日大皇兄开了卦,何不替我也算上一回?”萧瑧转过身负手立在花圃边微微笑着望向萧瓒道,“看看弟弟我日后运势如何?”萧瓒温和地笑了笑,拍着他的肩头道:“骨像之学我只略懂一二,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湖面的风吹上岸来,拂动花圃内的牡丹,绿叶丛中花红似海。萧瓒遥遥凝望许久,瞥一眼身旁立着的萧瑧,淡淡笑道:“花开富贵春,锦绣无双人。这遍地繁盛华美,在天地眼中也不过顷刻之间,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他也不知说与谁听,后半句悄悄地散在了风里。

萧桓难得留在府中一日,顾含章在卧房看书,他在书房内处理军务,刺客一事提刑司尚无头绪,连续几日送来的密函内容都只有提刑官楚大方战战兢兢写的“无线索,急查中”几个字,他皱眉看了几眼,随手搁到了一旁去。

厨娘袖姨熬了些大补汤药送去卧房,顾含章好奇问她是什么汤药,颐儿同翠鹂挤眉弄眼笑了一阵,袖姨这才笑着道:“前几日宫中皇后娘娘身边的琴姑姑送了些药材来,吩咐老奴熬好了给殿下与王妃补补身子,好早些要个小殿下。”

顾含章脸上微微一热,想起了早上再含元殿内皇后语重心长对她说的那些话,心里又有些不以为意,只是袖姨笑吟吟地望着她,目光殷切期盼,她只好慢慢地将自己的那一碗汤药喝了。袖姨眉开眼笑地收了瓷碗要将另一碗送去书房,顾含章心念一动,忙拦下她:“袖姨,我去送给殿下罢。”袖姨先是大惊,顾含章执意要亲自去送,她这才笑呵呵地将描金朱漆木盘转交顾含章手中,连声对颐儿翠鹂赞道:“咱们这王妃,模样生得又好,心也美,我老婆子活这么大把年纪可是头一回见这么好的主子。”这一番话传开,秦王府上下更是对顾含章服帖爱戴、崇敬有加。

书房内极安静,只有萧桓在案后随意翻动文书的轻微响声,顾含章端了朱漆木盘刚一脚踏入屋内,萧桓便从案后抬起了头,幽深双眸自她含笑的俏脸转到她手中的木盘,浓眉微微一挑:“还不到晚饭的时辰。”

“袖姨熬的补汤。”顾含章只是笑,看着他爽快地单手接过碗去一口喝尽,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不由得有些失望。萧桓看在眼里,狐疑道:“怎么,不高兴?”平日里顾含章总是从容淡然的模样,今天这神情他倒是头一回见。

她笑了笑没作声,萧桓将她拉到身前仔细看了看,嗅到她身上同样的药味,挑眉道:“这药你也喝了?”顾含章点点头:“母后特意让琴姑姑送来府上交代袖姨熬的补药。”话说得这么明,萧桓立时明白过来,嗤地一声笑了:“母后竟然这么急。”顾含章淡淡一笑,将药碗放入朱漆木盘内端了要走,萧桓伸长手臂将她勾回来,接过木盘往案头一放,捉住她柔软的手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问道:“母后今早让你入宫是为了何事?”

顾含章迟疑了片刻,轻声道:“母后让我早些替你产下男丁,秋后父皇立太子时也名正言顺些……”

惊变石榴天

“五弟去年便已行及冠礼,父皇能延到年后,还真有些出人意料。”萧桓略一思索,颔首道。大齐祖制,储君须得在成年皇子中挑选,本朝五位皇子均已成年,顺钦帝特意将立储之期往后延了一年,百官心中都猜测是为了等候北疆胡地战事平定,秦王萧桓还朝。连御史中丞顾弘范也都是如此猜想,其他臣子更是认定了新任储君将是二皇子秦王萧桓。尤其萧桓还朝后,帝后替他置办的这一场隆重盛大的婚礼,是其他两位皇子迎娶王妃时所无法比拟的奢华郑重,如此看,这储君的人选非萧桓莫属。

顾含章猜不透萧桓的心思,低了头笑道:“距秋后立储不过三四个月时间,我如何能给殿下生下男丁来?”萧桓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也说笑道:“立储之事尚未有定论,母后这样可是要伤了大皇兄的心。”

萧瓒萧桓两人均是皇后所出,兄弟二人年岁差了四岁,脾性却是南辕北辙,萧瓒温和儒雅、机敏聪慧,萧桓英武勇猛、沉着冷静,两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相得益彰。只是萧瓒几房妻妾所生均是女娃娃,至今未有子嗣,因此皇后便偏向了萧桓。

顾含章忆起在含元宫中遇见的如兄长般温厚和气的萧瓒,笑了笑道:“我却是隐约觉得大殿下未必对这储君的位子有意。”“哦?”萧桓浓眉微微一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顾含章却不往下说了,她淡淡一笑,自他双掌间抽出手道:“殿下军务繁忙,含章先退下了。”

萧桓没让她躲开,扣住她的腰将她猛地拉坐到膝头。顾含章猝不及防,双手连忙抵住了他的宽肩,她听见他在笑,他宽阔的胸膛微微颤着,贴住她掌心的是他温热结实的身躯。“含章,你我夫妻之间不必拘礼,直呼我名讳也无妨。”萧桓伸手将她低垂的脸抬起了,笔直地望入她澄澈的明眸中。顾含章张了张口,迟疑地轻声唤道:“桓……”

他点点头,虎目中带了些难以察觉的笑意:“既然母后盼孙心切……”顾含章一愣,萧桓已将她纳入怀中,她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微红着脸推阻他道:“这还在书房……”萧桓打横抱起她往屏风后的绣榻走去,在她耳旁低声道:“含章,我们要个孩子吧。”她来不及多想,他已沉沉将她压在了绣榻上。

天色逐渐暗下,书房内春意越发地浓。

转眼一个月过去,萧桓伴着顾含章回御史府省亲,大夫人虽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倒也不敢随口说话了,家宴上顾家上下齐聚一堂,连四姨娘也被请来了特意安排在顾含章身旁坐着。一朝嫁进皇家门,谁都热络起来,顾含章暗觉好笑,好容易撑得散了席,忙挽着四姨娘的胳膊回了翠泠苑小坐。颐儿也跟着一道回来省亲,与琳琅两人一见面便欢叫着拥在一起又笑又跳。四姨娘拉着她的手絮絮地说了许久,终究忍不住落了泪:“好,好,秦王殿下他待你好就好。”四姨娘是喜极而泣,顾含章却觉心头压了沉沉一块巨石。

两个小丫头不知在角落嘀咕些什么,时而嬉笑时而打闹,忽地琳琅便惊喜地低呼:“当真?那咱家小姐今后可不就是皇后娘娘?”颐儿连忙伸手去掩住她的嘴,已经迟了,顾含章与四姨娘两人都转过头来望向墙角,四姨娘面上神色喜忧参半:“音儿,这可是当真?”顾含章迟疑片刻,摇了摇头淡淡笑道:“颐儿随口胡说,娘也信?”

四姨娘看着她不像是说笑,松了口气安慰她道:“做不了皇后也是好事,倒不必同那三宫六院、三千粉黛抢丈夫。”她轻轻抚了抚顾含章略略圆润的双颊,低声道,“音儿,早些给殿下生个男娃娃,正妃的位子也坐得稳些。”顾含章微微一怔,低了头没作声。

琳琅与颐儿在墙角听着,忽地咦一声忿忿嘀咕道:“只要秦王殿下只喜欢咱们家小姐一人,那就不必再娶旁的女子进门了不是?”颐儿面色大变,伸手捅了捅她的腰眼,琳琅毕竟比颐儿年长泼辣,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顾含章含笑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倒是四姨娘赶紧瞪了她一眼,低斥道:“说什么混话!”

此事便就此打住不提。到了傍晚时,顾弘范领着阖府上下送萧桓夫妇二人与一众秦王府随从出府,在门前躬身道:“多谢殿下代为压下刺客一事,老臣才得以保全全家性命。”萧桓也不十分热络,点头淡淡笑道:“泰山大人言重了,若是此事当真与顾氏无关,今后提刑司查明真相必然还顾家一个清白。”他与顾弘范都清楚,没有什么事瞒得过他的父皇,顺钦帝只不过碍着他的脸面,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顾弘范儒雅的面庞上稍稍褪去了一些惭愧与惶恐,咳一声又对顾含章道:“含章,若是有空便回来看看,你的园子还给你留着,房里的摆设都还是从前的那样。”

顾含章望着眼前已显露伛偻老态的父亲,心头百味杂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坐进了软呢小轿中去。

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得见。她在轿中轻轻叹了一声。

五月初,宫中出了惊天大事。平王萧瓒以谋逆之罪被拿下狱,牵连平王府上下数百余人口,禁军查抄平王府搜出帝后冕服各一件,龙首金杖一根,八宝珠玉凤冠一顶,又在府中正北向挖出紫微帝君石像一座,震惊满朝。顺钦帝痛心疾首,亲自下狱审问,待侍儿胆战心惊将冕服等物证呈上,萧瓒只扫了一眼,淡淡一笑便不做声,之后无论顺钦帝如何逼问,他就是不开口说一字半句。顺钦帝大怒,铁青着脸拂袖而去,回了宫中便气得大病一场,一连十数日不曾再上早朝。

皇后在中宫听闻此事,气急攻心,当场晕倒在含元殿内,殿中宫人吓得魂飞天外,急忙寻了太医来灌了汤药掐了人中,皇后这才悠悠转醒,叹着气命宫女搀扶着她到昭元殿中先祖牌位前跪下,一跪便是一整天,滴水不进粒米不食,宫女太监们谁也不敢劝,只得也陪着在殿外跪下,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琴姑姑悄悄派人出宫接来了顾含章,软轿一进宫,琴姑姑已在御道旁焦急地候着。轿夫落了轿,顾含章掀了轿帘走出来,琴姑姑一手挽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含泪便要下拜:“几位皇子都劝不动皇后娘娘,奴婢斗胆请来了王妃,还请王妃好生劝劝娘娘,再这样不吃不喝跪下去,身子会受不住啊!”

顾含章慌忙扶起她,低声安慰道:“琴姑姑先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否则谁来照料母后?”她说罢,目光被琴姑姑身侧的两个娇俏小人儿给勾了过去,细细一打量,了然道,“这两位便是大殿下的……”琴姑姑低叹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萧瓒被押天牢,平王府上下数百人全都扣押在大理寺石牢中,只有侧妃所生两位小郡主因年纪小而未被牵累在内,由皇后接进了宫抚养。这两个小娃娃不过四五岁年纪,粉颊上都有个浅浅的梨涡,一笑起来眉眼与萧瓒有七八分相似,琴姑姑一松手,两人都笨拙地挪着短腿格格笑着朝顾含章奔来,毫不认生地伸手揪住她的裙边,奶声奶气地唤道:“姨姨、姨姨。”

“容郡主,宛郡主,该唤婶婶。”琴姑姑忙纠正道,容、宛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嘻嘻地摇了摇头照旧只喊姨姨;望着两人天真烂漫的笑颜与那两双黑珍珠般纯真的眸子,顾含章心里一酸,她们年纪尚幼,浑然不知世事,也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她蹲下 身抱了抱两人,沉吟半晌便有了主意,起身牵起两个细瓷一般精致的娃娃的手,温柔笑道:“容儿,宛儿,姨姨带你们去陪皇祖母。”

顾含章牵着两个玉雕小人儿进了昭元殿,安静地陪着皇后跪下,容儿、宛儿虽是年纪小,却也有样学样,跟着跪在了皇祖母身旁。过了大半个时辰,皇后缓缓地朝身后左右看了看,长叹一口气愀然道:“分明生下的两个丫头机灵懂事,自己怎么就糊涂了。”顾含章低了头没作声,皇后憔悴却依旧端庄美丽的面容微微发白,她疲倦地朝她挥了挥手:“你下去罢。”

“母后若是坚持跪着替大殿下祷祝,含章在一旁陪着您。”顾含章低头温婉道。皇后被猜中心思,凤眼一瞪,微恼道:“谁说我是替那混账祷祝!”她不敢抬头,静了会,听着皇后声音极为虚弱道:“去,将容儿宛儿都带下去。”顾含章听着不对,抬头一看,皇后面色发白地佝偻着身躯,满头的宝气珠光越发映衬得容颜憔悴,她连忙跪着挪过去扶着皇后,大声唤道:“琴姑姑!琴姑姑!”

昭元殿是供奉萧氏先祖牌位之地,非皇家之人不得擅自入内,琴姑姑在门外守着,听得顾含章呼唤,一咬牙闯进来,同顾含章一道扶着皇后走出了昭元殿。殿外的太监宫女们陪着跪了一整日,起身时两腿都没了知觉,互相搀扶着拥着皇后几人回了含元宫去。

弦声嘈切切

太医战战兢兢地替皇后把过脉,松了口气道:“娘娘只是饿着累着了,清淡进食稍稍休息即可。”琴姑姑忙命宫女熬了清粥来伺候皇后喝下,歇了会,皇后的面色逐渐缓下,疲倦地合了眼。

夜幕已然降下,顾含章匆匆出了含元宫,回头再看宫墙内的飞檐尖顶,都高高低低安静地伏在远处,如巨翼一般隐在沉沉黑暗里。更远处,巍峨高楼仿若巨大而狰狞的兽,阴沉得让人心生畏惧。

在前提着宫灯引路的小宫女脚步不停,领着她绕过宣德殿,沿着御道一路出了太和门。宫门前却不见该在等候的轿夫的身影,小宫女略略吃惊,正要责问太和门前的守卫,萧桓自金璧桥前牵了马慢慢走过来道:“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他挥退了小宫女,将顾含章抱上马,两人一马慢慢地过了金璧桥,往内宫城的秦王府行去。萧桓没有开口说话,顾含章侧过身望了望他略带倦意的双眸,心中刚刚冒头的欢喜又被担忧沉沉压了下去。

萧桓为萧瓒之事一连几日进宫求见顺钦帝,都被拦在了宫门外,今日陈王萧瑧与襄王萧烨一道来求见,到了正午时分其余几位皇子也陆陆续续到了昭阳宫门前候着,大太监张全为难道:“皇上龙体欠安,几位殿下,襄王爷还是请回吧。”萧桓面色一沉,往前走一步逼视着张全:“皇上病了七八日还未见好?”张全身量矮小瘦弱,在高大英武的萧桓跟前一站已是气势弱极,他心虚地低头道:“诸位殿下、襄王爷息怒,皇上身子不适,吩咐下来不见任何人,奴才就是借了狗胆也不敢违旨啊。”三皇子萧琰冷笑一声:“大皇兄谋逆之事尚未查明,父皇怎能偏了心就此搁下不管不问?”话音刚落,众人神色各异,有赞同也有沉默,萧桓皱眉淡淡看了萧琰一眼,沉声道:“三弟这话是什么意思?”萧琰原也就只惧怕萧桓一人,往后退了一步嘀咕道:“可不就是那意思。”萧瑧在一旁看着,也不知低了头想什么,还是最年幼的五皇子萧璟出面打了圆场,斟酌半日才对萧桓道:“三皇兄也是心急,并非不担心父皇身体,请二哥莫要责怪于他。”萧桓年少时便已远赴北地带兵打仗,与五弟萧璟最是生疏,见他虽是稍显稚嫩,神情却是出奇的镇定从容,不由得有些惊讶。襄王萧烨在一旁冷眼看了许久,温和道:“先都散了罢。”萧琰顺坡下驴,又嘀咕了几句便走了,其余三人也都各自散去,不一会便只有萧桓仍旧立在宫门前安静候着。张全是宫里的老太监,知道萧桓的脾气,叹了口气忍不住劝道:“二殿下不必再等了,皇上这几日还在气头上,可莫要逆了龙鳞,徒增麻烦。”

萧桓默然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在马背上轻轻哼了一声,顾含章微讶,低声问道:“怎么了?”萧桓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前方悬了大红纱灯的秦王府,低声道:“到了。”

小厮清风与老管家赵得四早已在门前候着,萧桓抱着顾含章下了马,将缰绳交给清风,牵着顾含章的手进了府去。两人各自沐浴清洗后,顾含章在房中总也等不到萧桓,披了外衣慢慢走到书房去一看,他果然在书房内端正地坐着。案前点了盏纱灯,灯光将他单薄的里衣染上了一层昏黄。顾含章在门前立着悄悄打量着萧桓,平日里他虽然少言,却不像今天这般沉闷严肃,自太和门出来他便一直极沉默,她猜不透他心中想些什么,不知为何竟有些慌张。她几次张了口想唤他,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只立在门前默默看着他。萧桓不经意抬头,见她俏生生立在门外,也不惊讶,低声道:“怎么不进来?”她迟疑了一下,笑了笑道:“我只是来看看。”她转身欲走,萧桓唤住她:“含章。”

若非周围极安静,顾含章会以为他唤的是别人的名字,她稍稍一惊,折身踏进屋里去,果真见他微蹙眉宇,神色肃然地望着她。“怎么了?”她心中有些不安,却还是笑着走到他身旁去。平王谋逆之事以来,最震惊担忧的莫过于萧桓,毕竟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萧瓒。

“含章,富贵荣华于你可是重要之物?”萧桓忽地沉声问道,顾含章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她震惊地望着萧桓,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容错认的严肃。她怔了许久,涩然道:“含章虽是顺着父亲的意思嫁给了殿下,攀龙附凤却不是出自含章的意愿。”

她忽地又生分起来,萧桓面色一沉,知她误解了他的意思,伸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拉到身侧坐下,直视着她坦然的明眸道:“若是秋后立储,父皇选中的不是我,你会如何?”

这是大婚以来,夫妻二人头一次推心置腹地谈话,顾含章片刻之前因误解所受的委屈忽地烟消云散。“立储之事本就勉强不得,何况我也从未期许过。”她笑了笑坦诚道,“若是父皇所选不是殿下,我甚至有些窃喜。”萧桓锐利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幽深的眸中倏地闪过异样神情:“为何?”

屋中蓦地安静了,顾含章起身立到萧桓跟前挺直了肩背从容地望着他,寒星一般的明眸比平日更增几分光彩:“我所期许的夫妻,必定是同进退,共荣辱,不求地久天长、同衾共穴,但求此生一心一意相待。”她停了片刻,蓦地便浅浅一笑,低声道:“储君将是今后这大齐的帝王,身旁必定缺不了三宫六院、粉黛三千,因此,我并不希望父皇选中殿下。”

一口气将积在心里多日的话说出,顾含章顿觉释然,萧桓却只是深深地望着她,过了许久才沉沉笑了:“含章,你果真想得太过简单。若是父皇偏偏选中了我,你又将如何?”顾含章被他眸中复杂的神色震慑住,长吸一口气凛然道:“我会让殿下眼中只有我一人。”

我的眼中只有你,你的眼中也只能有我。她在心里暗暗道。

萧桓终于不再发问,凝重一整日的冷峻面容逐渐和缓了神色:“含章,我会如你所愿。”他说罢,竟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