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张酒店房间的照片,发过去。

经历了被砸车这么一遭,后续跟主管的谈判竟然异常顺利,大约是“人品守恒定理”发挥了作用。

在萨利马再耽搁半天,车修好了,苏南返回利隆圭,向何平呈上自己差点丢了半条命换来的一纸合同。

何平忍不住感慨,“第一天在机场见到你的时候,我还在心里骂了总部两句,心想这种虎狼之地,派个小姑娘过来,闹呢?”

苏南笑一笑。

何平比个大拇指,“面试你的是谁?回头我得好好感谢他。”

“徐东。何主任你认识吗?”

何平一拍大腿,“徐东啊!徐胖子!我本科同学!你怎么不早说?”

这下更是对苏南激赏有加,慷慨大度地把她的公干时间多报了一天,让她好好休息。

过两天,收到了辜田的消息。

辜田比苏南晚一个月出发到坦桑尼亚,她适应得快,如鱼得水,喜欢这儿的黄土地黑皮肤红太阳,以及非洲人民的热情,只差没把这儿引为第二故乡。

问苏南元旦有没有空,她来马拉维联络感情。

元旦,h司慷慨地给了两天假期。

苏南接待了辜田,领她在利隆圭转了一圈。

下午在餐厅吃饭,苏南掐着时间,给陈知遇拨了个电话。

响一声就接起,

苏南:“陈老师,新年快乐。”

陈知遇笑一声,“今天没上班?”

“没。好歹是新年,不放假员工要造反了。你一个人在家吗?”

陈知遇:“…不然还有谁?”

“…”苏南知道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也就顺着他的话开玩笑,“那说不准,万一哪个姑娘,要赖着跟你一块儿跨年…”

“还真有。”

苏南:“…”

陈知遇:“叫苏北,等你回来,带你认识。”

苏南:“…您还能更扯淡点儿吗?”

陈知遇笑一声,问她在哪儿。

“在外面,跟辜田一起吃饭呢…不信?不信我给你来张自拍…”

“自拍?”从洗手间里出来的辜田,适时捕捉到了这两个字,凑到苏南身旁。

苏南把两个人的合照,给陈知遇发过去,再接起电话。

陈知遇:“…你怎么晒黑了?”

苏南:“…”

陈知遇笑一声,让她先吃饭。

辜田扑闪着大眼睛,特无辜地看着苏南,“南南,有个问题我很好奇?”

苏南端起茶,“嗯?”

“你俩异国…生理问题怎么解决啊?”

苏南:“…”

辜田:“…sex?”

“噗!”苏南把茶喷出来了。

两天假期一晃而过,送走辜田,苏南重新投入繁忙的工作。

这天下班,觉得头有点晕晕乎乎。洗了个澡,塞了两片感冒药,给陈知遇发了条微信,睡觉。

早上醒来,一看时间,快十点了。闹钟响了好几次,一次也没听见。

苏南赶紧爬起来,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朵里轰轰响,嗓子干得发疼,呼出的气体滚烫。

她去厨房烧了点儿开始喝下,给何平打电话。

“何主任,能不能请一天假,我发烧了。”

那边安静半会儿,何平:“…你不是被虐了吧?”

没过半小时,就有来敲门。

何太太送来常备的青蒿片,让苏南赶紧服下,然后开车载她去医院化验检查。

化验结果出来,malaria1,恶性疟。

开了药,让苏南回去连续服用四天,再过来复查。

到晚上,疟疾的症状就全部出现了。

腹泻,头疼昏沉,忽冷忽热。

不能洗澡,也不能开空调。

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儿,又冷醒了,不停地打摆子。

她低喊一声:“…陈老师。”

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在马拉维。

整个房间昏沉,黑暗里只能看见一点儿物体的轮廓。

没开灯,不知道是几点了。

两层的别墅里,没有一点儿声音。

去摸手机,身体一抖,手也跟着一抖。

“啪”一下,手机推到了地板上。

过了很久,也没攒出爬起来去捡的力气。

阒静无声里,她突然就哭了出来。

接下来两天,都是这样的症状。

到第四天,缓和了不少,已经可以自如行动。自己开车再去检查,已经康复了。

还好何平有多年“抗虐”经验,发现及时。

苏南捏着单子,靠在何平那辆半旧的吉普车上,给陈知遇去了条微信。

这儿3g信号不好,转了半天才发出去。

这几天生病,怕陈知遇担心,只说是感冒。

开车,回别墅区。

从车窗里探出头,在别墅大门刷了门禁卡,栏杆抬起,正要进去,余光里忽瞥见一道人影。

苏南愣了一下,脚一松,车熄火了。

她急忙拉开车门,跳下车。

前面,那人靠边站着,脚边立了个箱子。

已经入乡随俗地换了套浅色衣服,白色棉麻衬衫,亚青色亚麻长裤。

这样闲适清雅的陈知遇。

她以前还没见过。

她不知道为什么立着没动,半会儿,蹲下身,捂住脸哭出声。

下一刻,那人就迈步过来,一把将她捞进怀里,也不管保安亭里两道好奇的目光,手掌在她脸上抹了一把,低头就要去亲她。

苏南使劲一推,“我疟疾刚好!要传染给你的!”

“…”陈知遇忍无可忍,一掌拍她额头上,“…疟疾还能通过接吻传染?你这只蚊子够大的。”

第51章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沈从文

·

苏南“噗嗤”一声笑出来,脸上还挂着泪。

又被陈知遇嫌弃,又哭又笑的,丑不丑。

苏南领着陈知遇在保安亭登了个记,开车载进小区,先没回家,而是去找何太太还车。

何太太围着围裙,正要准备做午饭,接来车钥匙,问苏南:“复查过了吧?”

苏南笑说:“复查过了,已经好了。真的感谢您和何主任,给你们添麻烦了。”

何太太笑说:“不麻烦不麻烦,都出门在外的,相互照应是应该的。你问何平再要两天假吧,休息好了再复岗。这个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

说着,将目光移到了站在苏南身后的陈知遇身上。

苏南介绍:“这是我…我老公,陈知遇,放寒假过来探亲的。”

陈知遇瞥一眼苏南,眼里带点儿笑,上前一步来跟何太太握手。

何太太:“哦你好!前几天给何平打电话的就是陈先生您吧?”

苏南一愣

陈知遇点点头:“苏南不省心,给你们添麻烦了。”

何太太呵呵笑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如中午在我家吃饭吧,我给何平打个电话。”

苏南:“谢谢您,今天实在先不麻烦您了。陈知遇他刚到,坐了二十几个小时飞机,想说让他先休息一会儿,等过两天周末,何主任休息的时候,我们做东请你们吃饭。”

何太太是个爽利人,笑说:“也行!”

又把车钥匙递给苏南,“那车你先开车吧!带陈先生去市里逛一逛。”

两个人,往苏南住的地方走。

苏南背着手看着陈知遇,“你还没跟我交代呢。”

陈知遇:“交代什么?”

“你给何平打过电话?”

陈知遇十分嫌弃地看她一眼,“你那天没给我发微信。”

苏南愣了下,想到那天把手机从床上推下去,死活没爬起来去捡。就那一天,她没像往常一样跟陈知遇汇报工作。

停住脚步,转身,上前一步,抱住陈知遇的腰,把头靠在他胸前,很低地喊了一声:“…陈老师。”

陈知遇声音里裹着点儿笑:“你刚刚跟何太太,说我是你谁?”

苏南:“…”

陈知遇:“嗯?”

苏南头紧紧地埋下去,声音快听不清了,“…老公。”

到住处,苏南先指点陈知遇去洗澡。

陈知遇应下,在别墅里逛了一圈。

空气里一股消毒水混合驱蚊液的味道,客厅里只有两张沙发一个茶几,特别空。卧室里让她收拾得很有意趣,一个床垫直接放在地上,床头一盏落地灯;床前铺了张色彩鲜艳的地毯——他在她发来的微信上看过,说是土耳其人手里买来的;床头墙上挂着一块波西米亚式的挂毯,挂毯上又挂了各式各样的小东西,明信片,拍立得照片,等等;床对面一排低矮的柜子,柜子上摆着形状各异的黑木木雕,稀奇古怪的破烂玩意,柜子里放着书和资料。

苏南拿了一个铁皮盒子过来给他看,“这是从一个索马里人手里买的。罐子打不开,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晃两下,里面哐当哐当的,“卖给我的那个人说,是他出海从一艘海盗上捡到的。”

陈知遇:“…你也信?”

苏南:“也不贵啊,就五十块钱!”

陈知遇轻哼一声,却没再出言讽刺。

来一趟,从她去找何太太开始,到看见她这卧室,他本来还高悬的心,一下就落下来。

虽然只三个月,但她现在,确实以极其明显的速度成长了。

苏南还有一点不舒服,所以午饭只简单炒了两个菜。

她做饭的时候,洗过澡的陈知遇就一直在厨房里待着,听她讲在这儿的见闻,“这里蔬菜好贵,好一点的大米,一公斤要4000克瓦查——差不多等于人民币38块钱。洋葱是论个卖的,一个也要人民币20块…”叹声气,“就肉便宜一点,可是我又不爱吃肉。”

陈知遇看她一眼。

难怪又瘦了。

陈知遇在飞机上没休息好,吃过饭就在床上午休。

苏南趁此出去了一趟,在别墅区里专门为方便家属而开的超市,给陈知遇买了拖鞋、牙刷等日常用品。

要结账的时候,想到什么。

往收银台旁的架子上看了一眼,脸上发热,最后一咬牙,抄了两盒丢进购物篮里。

陈知遇睡到傍晚才起,一醒来,就看见她坐在蜷坐在地毯上,把电脑搁在一个小方桌上,正在噼里啪啦敲键盘。

没开灯,电脑屏幕幽淡的光,照得她神情格外柔和。

她觉察到他醒了,急忙停了动作,“吵醒你了?”

陈知遇摇头,摁亮了床旁边的台灯,不说话地朝她伸出手。

苏南愣了一下,合上电脑,走过去。

陈知遇抓着她腕子,一带。

她倒在床上,他翻个身。

视线相对。

陈知遇手指碰了碰她脸颊,“想我吗?”

人其实很奇怪,在外人面前顽强犹如金刚之躯,却能被最亲密的人一句最普通不过的话轻易击垮。

声音就有点颤了:“…想。”

陈知遇低下头来,含住她有点儿颤抖的唇,很温柔地吻她。探入一点儿舌尖,也是浅尝辄止。

心情过于珍而重之,久别重逢,反而不敢触碰太深。

人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动物。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顾及她身体还没完全康复。

吻了一会儿,陈知遇就侧躺下,将她合在怀里。

苏南:“你饿不饿?”

陈知遇摇头。

很久了。

梦里面好多次梦到这样的场景,还在崇城的公寓,很亮堂的阳光。梦醒来的时候,想到即将要面对的繁重如山的工作,真的不止哭了一回。

可是是她自己咬了牙也要出来的,陈知遇这样尊重她的选择,她有什么脸哭。

极快地调整心态,然后全情投入工作。

最开始的一两个月,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饮食不惯,气候不适,是在这样煎熬的心情之下,一天一天硬抗过来的。

“…前两周我不是跟你说我要从布兰太尔开车去萨利马么?在路上,我遇到了当地小孩儿砸车…”感觉到陈知遇手臂一紧,忙说,“没…我没事。他们只要钱,我给了钱他们就走了。但是…当时是真的吓傻了,玻璃碎了落在身上的一瞬间,我只有一个念头,你怎么办…”

陈知遇面色如铁。

苏南凑近在他唇上碰了一下,“…每回都想告诉你,每回都怕你担心。”

陈知遇:“我担心个屁。”

苏南:“…高校教授不要随便说脏话。”

“你让我省心过吗?嗯?找个老婆跟养女儿一样。”

苏南直笑,“谁让你图我年轻漂亮呢?”

“自己照镜子看看,晒黑成什么样了,你问问漂亮这个词,它还认识你吗?”

苏南眨眨眼,“你漂亮不就够了吗?”

陈知遇:“…”

万里之遥,百日之隔,也没有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变远。

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

*

陈知遇这次过来,还真不是纯为了见苏南。

省内有一个ngo组织,主要任务就是在西南非这一块,以论坛的形式普及人文学科。ngo组织在寒假的几站是津巴布韦、赞比亚和莫桑比克,陈知遇收到邀请函,一看这几个国家,恰好离马拉维不远,就应允下了津巴布韦这一站的活动。

苏南上班的这一周,他往津巴布韦飞了一趟,五天连去了五座城市,赶在苏南周六放假之前,又回到了马拉维。

苏南周五加班到了十一点,回到家一开门,发现屋子里有光,吓得一哆嗦,差点准备喊保安。

就听卧室里传来陈知遇的声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