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抚琴弦,月光如流水般照在他身侧,让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妖娆。

他每次抚琴,那模样都让人禁不住直打寒颤,尤其现下,水面的波光波光粼漓反射在他的身上,就着明亮的月光,一闪一闪,让他的神情看起来越发捉摸不定,比以往更有几分胜似妖精。

“出来。”他忽然停止了弹琴,冷声道。

知道被发现了,只好挪着小步站了出来。

见是她,他收回了凌厉的目光。

看不清他的神情,她只好赔笑道:“少主,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

他“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她又道:“不打扰少主了,我先回房了。”

她正要转身走,却听他道:“过来。”

她顿住脚步,依言走到他面前。

顾不迷用小指勾了一下琴弦,传出温柔且悠扬尾音,传遍整个湖面,湖水轻轻跃动了一下,似欢喜地跃动。

他抬头看着头顶明而亮地弯月,轻声问道:“喜欢这里吗?”

她侧目瞧了他一眼,见他眼望弯月,神情柔和,便知他现下心情肯定很好。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夜空那轮弯月,耳边听着随风摇摆芦苇的簌簌声响,道:“这里是很美,可毕竟是建在水上,春夏一定多蚊虫,睡觉一定要落蚊帐否则会被蚊子咬死,秋冬芦苇的声音又太吵让人心烦,晚上还饶人清梦,我看,只适合偶尔来游玩游玩,长住是不好的。”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如此不解风情)。

她没发现他神情古怪,仍旧说道:“不过这地方还是不错的,不像祁阳山,由上至下等级差别严重,分得太清楚,规矩也太多,楼宇也建得太高,让人感觉冷清、森严、压抑。相比祁阳山我还是喜欢这里。”

“祁阳山是你建的,规矩也是你立的。”他起身走到水边,负手而立道。

她一怔,这才想起来祁阳山分舵曾经是她管辖之地,不只是祁阳山甚至方圆十里的规矩都是她定的。

她信步走到他身侧,仰头又问:“那这里呢,是谁建的?”

他道:“是我。”

她微微惊讶,真没想到,这么有情调的分舵竟是他一手建立的。想到方才自己说:相比祁阳山我还是喜欢这里,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她顿时有些不服气,暗暗决定,等以后回到祁阳山定然要把祁阳山上下大整顿大变样。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便转移话题道:“九幽教这样的分舵还有几处?”

“这样规模的分舵共五处,不过,都无法与总教相比。”他回答。

她目光大亮,道:“分舵已是这般壮观,不知总教又是何种模样?”

“想去看?”他垂眸看向她星子一般映着夜空明月的眼。

“想啊!”她无比期盼地看着他。

岂料,他却在问完那句话后转头看向夜空,再无下文。

她等了又等,见他再无反应,不禁“哼”了一声。

听到身侧传来不满地轻哼,他眸中闪过笑意。

夜色无尽,芦苇轻荡。

他察觉她一点点挪到了自己身后,水面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看到身后的影子踮起了脚,举起胳膊,下一刻,他头顶顿时出现了两只耳朵,不一会儿,肩头出现了一个脑袋,显然她伸出了头来,看了一眼水面倒影,得意地摇了摇那两只耳朵,时而同时向左,时而同时向右,时而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时而耷拉下来,时而又竖了起来,他听到了她低低地笑声,便站在那里,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夜影浮动,光与影交错的水面倒影着如笑的弯月,还有……他们的身影。

************

第二日夕阳落山时,顾天穹又招了顾不迷和暗香依依去议事厅。二人到时,厅内除了顾天穹下首还立着两人,闫长老和百医圣手萧仁。暗香依依跟着顾不迷一起见过顾天穹,刚在一侧站好,便听顾天穹道:“昨日总舵那边传来消息,汤斩在总舵附近被发现,双手双脚被人拧断,已是废人。”

闻言,暗香依依心里咯噔一声。悄悄抬头看向厅内其他几人,见他们面沉如水,毫无反应,也不知该说他们心理承受力强,还是该叹他们都是性情凉薄之人。刚垂眸,便听顾天穹又道:“最近江湖出了许多事,不只是本教,就连少林、武当、峨眉等派也先后有人失踪,江湖似另有一股势力正暗中崛起,百花谷那日来袭的黑衣人很可能与他们有关,不迷,此事就交给你和左护法去查,一有消息即刻回禀。”

“是。”顾不迷和暗香依依齐声应道。

顾天穹对顾不迷道:“近日总舵附近频繁有陌生面孔出现,为防万一,明日我和闫长老就动身回总舵,萧仁暂时留下为你疗伤。这段时间你和左护法留在江州分舵,不要分开,并联络各分舵,让他们密切留意,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即刻来报,切勿贸然行事。”

“是。”顾不迷、暗香依依、萧仁三人同声应道。

就在这时,顾天穹忽然又问:“左护法,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暗香依依不知道为什么顾天穹会突然开口问自己,原本想说:没有啊,可张开口来,却又问道:“汤斩还活着吗?”

顾天穹道:“活着。”

“那还能治好吗?”暗香依依又问。

顾天穹道:“实际情形待回总舵方能知晓。”

这时便听闫长老道:“教主,今日一早我去了趟百花谷,傅月已不在谷中,去向不明,属下已派人去查。”

教主和闫长老同时看向了暗香依依,她知道他们为什么看她。傅月当初能被她找到,全然是未默的功劳,而当时她一心只想着救顾不迷,从没想过为什么傅月会那么凑巧出现在附近,而今想来,当初他很可能已在谷中等着自己了,未默只不过是个穿针引线的。那日傅月离去前,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自己,他们自然以为她会知道傅月的去向。

暗香依依却低头不语。

顾天穹也没追问,又将汤斩所辖之地暂交顾不迷打理,随后打发了众人散去。

暗香依依临出门前看到议事厅中只剩下顾氏父子二人,想起昨日顾天穹要顾不迷和她保持关系那事尚未解决,暗香依依心道:顾不迷,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说不了吧!?也对,再不说,你爹明天就要走人了,赶紧说吧,赶紧说吧,你拒绝总比我拒绝要好,你爹肯定不会生气的。暗香依依边想边踏着轻快地脚步离去。

第三日一早,教主顾天穹便带着十一位高手离开分舵,只留下了百医圣手萧仁。

送别教主时,分舵兄弟整齐划一分立两侧,精神抖擞地目送教主离去。

顾天穹的船离开时,岸边众人齐声道:“送教主!”声音回荡在江面,立在船上的暗香依依只觉船身都被震动摇摆了一下,回眸望去那阵仗,暗叹:当教主真是酷啊!

船在水中行了近两个时辰,方才在江州城郊靠岸。此时岸边早已有人等待,另备了十六匹快马。

众人下了船翻身上马,唯独暗香依依对顾不迷小声说:“我不会骑马。”

暗香依依又忘了四周这些人都是高手,她即便再小声,只要不是对着顾不迷耳语都能被人听见。随后,对于左护法不会骑马这事,众人均给予了大同小异地侧目。

顾不迷面无表情地道:“坐船回去。”

暗香依依低声道:“我要不要去和教主说明一下情况?”

这时却听顾天穹道:“不迷,带上左护法。”言罢,已然扬鞭策马走在了前面。

暗香依依一听顾天穹说这话,马上反应过来他已经听到自己和顾不迷说的话了,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顾不迷一把揪上了马,搁置在身前,纵马而去。

与顾不迷同乘一骑,那无疑是一只脚踩在了地雷上,大气不敢喘,动也不敢动。

暗香依依好不容易挨到了江州城外与顾天穹停马道别。

下马时,暗香依依的腰背已僵硬得好似被人订了铁板,一时间已难以弯下去。

顾天穹临行前将二人叫到近前,对他们只说了一句话:“武林大会后,你们就将事情办了吧。”

顾不迷未置可否,暗香依依没有反应过来,教主为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忽然想到昨日听顾不迷说起过,近日打算要发年利给各分舵兄弟。顾不迷说今年不同往年,事情频发,教中士气受损,不过今年收入不错,比去年多了近两成,所以他打算年前多发些年利给兄弟们提升一下士气。暗香依依揣着心眼问了一下自己应得的数目,不小心就欢喜了半个晚上。当下以为顾天穹说的是这事,便高高兴兴地道了声:“是!”待听到只有自己的声音,不禁满心疑惑地侧目瞧向了顾不迷,刚好看到顾不迷也正瞧着自己,那目光着实有点古怪,一时没弄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看自己,便见顾天穹罕见地笑道:“好!”一声赞许后,顾天穹带着随行十一位高手扬鞭策马而去。

暗香依依回头第一句话就是小声问顾不迷:“教主既然允许了,咱们什么时候发年利呀?”

已翻身上马的顾不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听到她这句话神色忽然变得不悦。暗香依依一见他那表情,以为他是不愿载自己回去,别说他不愿意,她也不愿意啊!想到来时别提坐在他身前多别扭了,就好像身后有个全身长满刺的刺猬,稍不留意碰到立刻就被扎个满身刺,不禁忙道:“不劳烦少主带我了,我用轻功。”言罢,提气飞纵,还没跑出他的视线,便听他道:“回来!”

她想假装没听见,可一想到这年利还没发到手呢,就乖乖地折返到了他的马前。听他训斥道:“三日前,你已是我的暗卫。什么是暗卫,你懂吗?”

“略知一二。”这句话并非谦虚,暗香依依的确只知道一二,确切地说除了字面意思实质内容十有□不太清楚。

“那你说,何为暗卫?”顾不迷沉声问道。

暗香依依低头道:“暗中保护少主的护卫。”

顾不迷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知道怎么做吧?”

暗香依依看了看四周,只见树木参天,

冬日枯叶落尽,只剩余丫,便嗖地一声飞上了一棵树,藏身树后道:“我准备好了!”

顾不迷这才带着萧仁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树梢的李维山纵马远去。

暗香依依吃力地一棵树一棵树地攀越,好一会儿过后,忽觉自己这样真像只猴子。不禁怀揣郁闷尾随三人进了江州城。江州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遮蔽物更是多,暗香依依躲来躲去,跟着他们穿过了江州城,顾不迷三人骑马出了城门直奔渡口而去,她则跟到了城门口,忽然就呆怔在那里。

放眼望去,城门外过了护城河就是一片荒地,什么遮蔽物都没有,如果她冒然跟出去,所有路人将都看得清楚明白,她用轻功跟着三匹马!如此还叫暗卫吗?当然不叫,那暗卫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做?就在她茫然无措时,忽觉衣摆轻轻被人扯了一下,回头就看到了一个头戴斗笠的灰衣人,那人抬头,她顿时惊喜万分地道:“陈峰大哥!”

就在此时,忽听远处顾不迷喊了一句:“暗香依依!”

她回头看到本已过护城河的顾不迷不知为何突然策马折返了回来,她挥着手道:“少主,等一等,我遇到一个……”再回头时已不见陈峰的踪迹。四下里张望,只见路人摩肩接踵,却再无陈峰的身影。

这时,只听城门外,顾不迷问道:“你遇到了谁?”

暗香依依又看了看四周,全然不见陈峰的身影,只好摇头道:“没谁。”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看错人了。”

顾不迷闻言双眉一蹙,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揪上了坐骑,扬长而去。

对于顾不迷的暴力一“揪”,暗香依依心里憋着口气,咽啊咽啊的就咽进了肚子里。一路上挺直腰板与顾不迷保持一拳之距,偶尔颠簸相碰,也好似碰到了仙人球一样,浑身被扎得一哆嗦,如此总算挨到了渡口。

萧仁和李维山已等在渡口。

当听说暗香依依停滞在城门口不出来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一边躲藏一边跟上他们时,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萧仁眼角也忍不住抽搐了几下,而李维山已经开始不屑地望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微微,你面临的不只是人生也是一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抉择,我要对你说,做女人并不容易,但我们有我们自己的选择,选择你觉得对的路,无论怎样,都要勇敢坚强的面对,不开心的事总会过去,有所失也必有所得,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未来还是有很多值得我们期待的事。加油,微微!祝福你,微微!

与之诉心事

与此同时,飞鸽传书已快速传到九幽教各分舵舵主手中。

次日后,有消息传来,红枫山庄庄内失火,据闻损伤不大,只是走水。

红枫山庄小小的走水失火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五日后,又有消息传来,有人在来江州的路上看到了消失了近三个月的红枫山庄少主莫七落。

顾不迷在收到此消息后,迅速派出一队人马,到江州城外搜寻。汤斩的事与莫七落有直接关系,如今总舵那边尚无消息传来,九幽教又怎会放过落单的莫七落。

暗香依依得知此消息后,主动申请去江州搜寻莫七落。却被顾不迷一个眼神就看得低下了头去,知道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被他看穿了,再也不敢多言去找莫七落。

莫七落的突然出现,不禁让人联想到前几天红枫山庄的失火事件,二者是否有关联,尚不能确定,但其中隐有蹊跷。

顾不迷提出质疑后,萧仁也有同样的想法,但舵主李维山却大大咧咧不以为然。江州分舵原本还有个副舵主,武功不比李维山,但心思却远胜于他,可惜在守江州客栈时死了,一时还未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填补空缺。

此外,教主顾天穹等人离开分舵已有六日,算算日子也快到总舵了。届时便能知道汤斩究竟伤到何种程度,如果真如郑长老飞鸽传书所言,萧仁亦无力救治,唯一的希望便只剩鬼医傅月。

顾不迷并未放弃寻找傅月,可傅月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完全无迹可寻。奇怪的是,顾不迷一次都没问过暗香依依,她是否知晓傅月的下落。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祁阳山舵主周观飞鸽传书过来,说副舵主周禾尸体已在洛阳东郡郊外被找到,身中剧毒,死相惨烈,所中之毒非常厉害,可令尸体多日不腐。萧仁详细问了周禾尸体的情形,怀疑周禾所种之毒,很像古老而神秘的一种南方巫术——蛊毒。

这个消息,让所有知情人都神色凝重。

暗香依依却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故问萧仁何为蛊毒?

萧仁说,蛊毒源于西南山中一古老而避世的村落,二十多年前曾出现在中原武林,当时许多武林人士被蛊毒所控,险些引起武林浩劫。后下蛊之人爱上了一个中原女子,可那女子却不爱他,后被女子所骗最终惨死。萧仁解释,蛊毒原是一种古老不传的秘术,主要用蛇、蛊、蜈蚣等提炼毒药,人一旦中了蛊毒,想要活命就要听命于下蛊之人,周禾很可能是宁死也不听控制才落得惨死的下场。

暗香依依这才后知后觉地摆出震惊地神色。

暗香依依心想,这次是对周禾下蛊,周禾忠心才宁死不屈,可若换做他人……岂不己成了九幽教的内奸?她终于明白顾不迷等人面色为何如此难看了。

暗香依依想到了一层却没想到更深一层。蛊毒不像普通毒药,说对谁下就能对谁下,说下多少就能下多少,尤其周禾又不是寻常人物,中毒过程必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为何对方会选择周禾,说明周禾必有可用之处。议事厅中四人均以为周禾中毒皆因对方想在九幽教内部安插奸细,却没有想到另一层,当初在祁阳山,打理暗香依依生活起居之人正是副舵主周禾,最接近暗香依依的也是周禾。暗香依依也只是想到那段时间周禾照顾自己的情谊,完全没想过他是因为自己而死。

蛊毒之事让原本复杂的形势更添阴霾。

诸事杂乱,眼看就要过年了,各分舵理事堂主先后赶来江州面见顾不迷,各分舵理事堂主主要负责分舵内部钱财开支账目。今日,祁阳山分舵的理事堂主和两名账房管事就在屋中面见顾不迷,向顾不迷汇报这一年来分舵的收支情况。

可怜的暗香依依作为暗卫,已在房顶连续发呆了好几天了,可一想到各分舵汇报完收支情况后就该发年利了,又觉得这样的发呆十分值得!

毕竟已入冬,江州分舵又建在水上,虽有内功护体,可被风吹得久了,也有些凉飕飕的,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正欲运气暖身,就听屋中顾不迷唤道:“暗香依依,进来!”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从屋顶翻窗而入。理事堂主及管事一见她入内,立刻起身行礼,双方见过之后,顾不迷瞥了一眼自己身侧,道:“过来,听着。”

在两位账房快速地哗啦啦算盘响声中,祁阳山分舵理事堂主一项项说着账目的支出情况。暗香依依进来的迟,只听到了结尾部分,可眼见那两位账房打算盘的速度,也不禁暗叹,这都是人才啊。

顾不迷道:“账目明细,无一处疏漏错误,做得好。”

三人面带喜色,恭谨回道:“谢少主夸奖。”

顾不迷道:“你三人回去后告诉周观,年前发放年利,今年分舵每人年利加两成,周禾的遗孀务必要照顾好,年利加倍由周观亲自送去。”

三人答:“是”。

顾不迷又道:“明早离开就不必来向我辞行了,都下去吧。”

三人再次齐声答“是。”,收拾了东西陆续出屋。

众人一走,屋中顿时静了下来。顾不迷伸手欲拿茶盏,暗香依依已体贴地将茶盏递到了他手中。他抬眸瞧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一本账目翻开来问道:“看得懂吗?”

偏头看着顾不迷手中的账本,上面记着一项一项的账目,字体工整,清楚明白。

原本在现代她的职业就是个会计,一个账本又岂能难得倒她,可她毕竟是借尸还魂,有些技能不能轻易显露,便模棱两可地答道:“还算看得懂。”

顾不迷以为她只懂字面意思不懂细节,也未细问,只道:“慢慢来,凡事总要有个过程。”

暗香依依听出了弦外之音,问道:“你想让我学这些?”

顾不迷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一直紧闭的窗,让风吹进来,轻扬发丝,他缓缓道:“我五年前才开始独自打理江州分舵,当时以为只要武功够高,没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一个分舵弟兄死了,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正因如此,他的白发母亲因我的疏忽最终饿死街头,此事寒了所有兄弟的心,那时我才发现,很多事情不是武功够高就能做到。”

这是他第一次说起自己的事。

暗香依依静静地听着。

他的背影沐浴在夕阳下,不同以往地多了些许温和,也让她的心悄然柔了几分。

顾不迷道:“我们过得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今日还在饮酒欢笑,明日却可能成为刀下亡魂。这些兄弟为我们出生入死,除了我们强大,可以依附,我们重信义,值得他们相信外,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让他们衣食无忧,更无后顾之忧。要做到这些,必不可少的就是钱财。”

暗香依依第一次听他谈论这些,心里不经意地竟起了一丝奇妙的感觉。从前觉得他不近人情,是一个自以为是又强大到让人无可奈何的家伙,可今日听他这番话,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

忽然想起一事,百花谷中他看到自己脖子下有被掐的淤痕,冷冷问了句:“是谁伤的?”他当时的语气和神态让她有种错觉,好似她只要说出那人的名字,他就会为她报仇。这想法虽然有些孩子气,却又让她觉得窝心。对比后来顾不迷得知自己脖子上的青紫淤痕是他爹的杰作,对她说的那句:“活该。”似乎也就没那么可气了。

以前总以为九幽教的人都怕他,所以对他敬而远之,可时间久了,暗香依依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怕顾不迷,可同时也敬仰和崇拜他,他们会在他面前噤若寒蝉,可私下里却听不得半点别人说他的不是。有一次,她在厨房不小心抱怨了他几句,几个听到的小弟子就立刻对她侧目,厨房的大师傅也狠狠瞪了她一眼,好像她说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话,事后想想,若非她是左护法,当时的下场估计好不到哪去。后来再见到九幽教弟子每每提起他都一脸骄傲时,也就见怪不怪了。那个时候她就有所察觉,顾不迷在九幽教威信很高。

或许在众人心中,年纪轻轻便将魔琴炼至第五重的他已是不可超越的神话,能成为他的属下也是值得骄傲的事!是啊,当时江州客栈被围,她也曾因他无可比拟地气势骄傲过。

微凉的风迎面吹来,又听顾不迷缓缓道:“四年前,我尚不懂得这个道理,那个时候,爹爹见我管理江州分舵一年已有头绪,便将荆州分舵也一并交与我打理。原本江州分舵的账目我便无心过问,也未曾出过什么岔子,便照旧将荆州那边的钱财全权交由理事堂主做主,可我没想到,一年后,荆州分舵出现了巨大的亏空。理事堂主卷款私逃,虽然后来被我寻到杀了,但钱财已被他挥霍大半,分舵兄弟一年的辛苦都白费了,这是我平生犯过最大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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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依依闻言,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这不怪你,你本不擅长这些。”顾不迷是武林高手,又不是账房先生,他不懂这些是理所当然的。再说了,人无完人,他已经很厉害了,怎么还能要求更多呢,暗香依依不觉得顾不迷有什么错,要说错也是他爹顾天穹的错。

可顾不迷却道:“我生来就是九幽教少主,背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有些事即便自己不喜欢也要学着去做,不仅要做,还要做好。我可以对所有乐谱过目不忘,不过是些数字,又岂能难得倒我。”他也有他的骄傲。

顾不迷转过头来,看着桌案上的那些账本,道:“这些账目,我昨夜花了一整个晚上看完,每一笔钱财的来历和去向我都心中有数。”

闻言,暗香依依惊讶地看着他,一整个晚上看了这么多账本?还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还是正常人吗?脑袋里立刻有声音反驳,你错了,他一直都不像个正常人……

如此一想,看着他的目光也由惊为天人转为稀疏平常了。

“近些年,爹爹少理教务,教中所有收支都由我一人打理,一直想找个可信的人分担一些。”顾不迷幽幽地看向了她。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相信她,想让她帮他,也不知怎么,因他坦言的信任,暗香依依心里升起说不出的欢喜,按耐住心底的跃跃欲试,她微微垂眸,谦虚地道:“我不怎么懂……不过……我可以慢慢学!”

顾不迷轻轻“嗯”了一声,道:“过几日,其他分舵的理事堂主也将陆续到江州,会有更多的账目送来,到时候,你且在旁听着。”

暗香依依道:“是。”

顾不迷并未收回目光,依旧望着她,屋中一时寂静。

暗香依依早先还未觉有异,可待时间长了,发现他的目光始终不曾从自己身上移开,这样被他瞧着实在难受,察觉到自己面颊生热心跳加速,忙抬起桌上的茶壶道:“茶凉了,我再去为你沏一壶。”言罢,也不待他回应便夺门而出。

每日天不亮,暗香依依就得起床陪顾不迷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