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爱听。但好歹,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对社会的残酷现状,我了解的比你多、比你深。一定要当大夫吗?”

她反问,“学医不就是为了从医吗?”

“行吧,既然你喜欢当大夫,我也不多说了。对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昨晚不是告诉你了,我就要当破乡村医生。”最后五个字,她故意一字一顿地说。

对自己醉酒后的言行,多少有点印象。苏涛觉得尴尬,但不会表现在脸上,在商场上打滚多年,脸皮子早练出来了。“在村里呆着根本没前途。等我回去,在城里帮你联系几家医院,找朋友打听一下情况,觉得合适,我会通知你去面试。”

“不用。”

“别为了反对我而反对,这是攸关你一生的事业。好好想想,有消息了我给你打电话。”

苏画只是沉默。

苏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不到苏画的答复,无奈地转身往外走。走出大门时碰到正往里走的陆子航。

陆子航出于礼貌,冲他点了一下头。

苏涛以为陆子航是元大夫的客人,像那位谢大夫一样,于是也点了一下头,错身而过。打开车门坐进去,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假寐的老太太,他转过脸,发动车子离开苏家屯。

苏老太太被接走,苏珍松了口气之余,就盼着老太太不要再被送回来了。实在是老太太忒能折腾人了,尤其喜欢折腾她这个闺女。老太太不在,连带的苏卉往娘家跑的次数也会减少。苏卉爱占人便宜不假,倒也有点小聪明,身后的靠山老太太不在时,言行上会收敛许多。

吃过午饭,苏画接了个电话,准备出诊。

陆子航没事干,抢过药箱帮她拿着,还抢着要开电动车。电动车这个东西,和陆子航这种长手长脚又西装革履的男人来说,怎么看怎么不搭。

坐后边的苏画忍不住笑问,“有没有一种,缩手缩脚施展不开的憋屈劲儿?”

陆子航不肯承认,“还好。”他已经把电动车缓缓地开出大门了,“出了村,往哪边走?”

“出了村口,往东直走。这次出来,能呆几天?”

他答非所问,“你想哪天走?”

“走去哪儿?”

“医大后天开学,明天中午或晚上走都可以,报道来得及。”中午走时间宽裕一些。晚上走,夜里就不能停下休息了,倒也难不倒他。

“啊,忘了告诉你,书我不念了?”

“什么?”他以为听错。

“靠边停一下。”她说着,打开药箱,从里边取了个牛皮纸袋出来,等他把电动车停好,递了过去,“看看。”

他把纸袋里装的证件一个不落地仔细看过,沉默一会儿,还给苏画,继续上路。他面上不显,可心里很不平静。小画不念大学了,等于小画不去元市了。人还没追到,就相隔了十万八千里。网络通信虽发达,但人不在跟前,恋爱怎么谈?尤其是小画还没答应和他交往的前提下。

“我想行医,不想被困在大学校园里,家人尊重我的选择。这事,也是最近几天才说开的,想要告诉你的,只是被一些闹心事烦的,来不及跟你说。对不起,你大老远辛苦开车过来,我却……”关于学历的重要性,她还不知情,所以大学说不念就不念了,心里一点压力都没有。

“没事,别想太多。还好我来了,否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距离太远,他得想个办法,否则保不齐哪天小画就被人拐走了,而远在元市的他还被蒙在鼓里。

她笑笑,不知道怎么接这话。他的心意,她不知道怎么回应。上次他离开时,她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昨天,他不辞辛苦地再次过来找她,说明他不准备放弃。

“以后有什么打算?留在村里开诊所,还是进医院工作?或者,像元师傅那样一边游历一边行医?”

“暂时会留在村里,陪大姑一段时间。农忙结束,步入冬季时,估计会背着药箱四处走。”

想到和元师傅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想到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他已经心里有数。他喜欢上的人是特别的。行医方式特别。别人坐在诊所或医院给人看病,而她却要像古时候的游方郎中一样四处飘四处走。感情问题上特别迟钝。总有一种男女感情在她眼里无关紧要的感觉。他应该感谢自己温吞的追求方式,否则,依她的性子,他早成了她的拒绝往来户也说不定。

两人谁也不说话,电动车里一阵沉默。

看着外面,她突然说,“前边路口,往左拐,然后顺着碎石路一直开。村口应该有人出来接。”

村口确实有人接,一个瘦大婶儿,即病人的媳妇。她穿着洗的褪色的衣服,站在村口等到他们,然后带路领他们到家。

男人病的挺重,整个人瘦的都脱相了,面色极差,双眼无神,还时不时捂着胸口咳嗽几下。

瘦大婶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画的神色,解释道,“大夫,我男人没传染病,绝对没有传染病,千万要给他看看。他只是,只是得了怪病,不是肺结核,不传染的。”

苏画看了眼瘦大婶儿小心又焦躁不安的样子,“我知道。肺结核有专门的治疗部门,而且基本免费。真是肺结核,你们早去治疗了。”

瘦大婶儿听了,惊喜地点头,“对,对,不是传染病,不是。去过六家医院,大的小的都有,看了好多大夫,不是传染病,就是治不明白,家底都花光了……”家里现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家子的口粮地只留了三亩种口粮,其它按十年租给了别人,而租金全花在了看病上。她动过卖房子的主意,是她男人以命威胁整日揣着房产证不离身,这才留了下来。

没有电器,没有像样的家具,这家人的房子显得空荡荡的。苏画上手给男人把脉,微皱了眉头,有些拿不准。眼皮,舌苔也检查过了,还是拿不准。她收手,平静地坐了几分钟,待男人咳嗽起来,再次上手把脉。

她咦了一声,眉头舒展开来。男人咳嗽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她也不着急,足足感受男人的脉象变化十几分钟,这才拿开手。

其间,瘦大婶儿愣愣地看着,大气都没敢喘一下。这会儿,她赶紧追问,“大夫,怎么样?”希望与失望的情绪经历的多了,其实她已经麻木。

但今天,她迫切地希望面前过于年轻的大夫能带来奇迹。奇迹再不出现,她的心就要死了。她也是偶然间听亲戚提起苏家屯有两位很厉害的中医,师徒俩个,没有治不好的病。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她忐忑地打通了大夫的电话。

苏画说,“我只开中药方剂,会煎中药吗?”

“会,会,大夫,我男人的病……”

“肺病引起的。开始只是小病,但治错了方向吃错了药,病情一发不可收拾,变得相当复杂。到目前为止,已经伤及心肝肾,各个器官正在衰竭。”

“啊?不是癌吗?医院说是癌。”医院让化疗,他们家出不起化疗的钱,这才回村。她男人说,宁愿在家熬死,也不给儿子留下巨债。

“不是癌,和癌有细微的区别。”

“那,那……”

“想要三五天药到病除是不可能的,需要慢慢调理。保守估计,需要两到三个月。丑话说在前头,想要你男人恢复到生病前的状态是不可能的,扛麻袋的重活儿别想了,轻省农活倒是能干。”

“能,能治好……咳咳……”完整的句子说不全,男人激动地咳嗽了起来。虽然咳的厉害,可他枯寂无神的双眼此刻闪着希望的光。

苏画颔首,“医术有限,我只能治到这种程度。郑重地问一次,需要我开药吗?”

“开,咳咳……开……”男人一边咳,一边流着泪说。

“开,开的,要开的。”瘦大婶儿半信半疑地抹着脸上的水珠,想着梦果然是反的。昨晚她梦到自家男人死了。现在,大夫告诉她,吃药调养两到三个月他男人的病就能好。这会不会只是个梦?

苏画沉默片刻,“有几样偏门儿的药材,镇上药店没有。这样吧,我去一趟县城把需要的药材备齐,明早再过来,送药顺便告诉你们煎药的顺序。”

“行,行。”

“好,好,明天,明天的。”

夫妻俩抢着答应。

送苏画出来时,瘦大婶儿支吾着问,“要,要多少钱?那个,赊账……行不行?秋收,秋收时我能帮工挣钱,一天一百二。”

苏画微怔,不过认真想了想,“你家地多吗?有几个劳动力?”

“家里就我一个劳动力,自家只种三亩田。儿子在外打工挣钱,加上秋收帮工我能挣钱,不会赊账太久。大夫,行吗?”

“行。我家也种地,秋收时你帮我家干活,算是以工抵药费,我就不跟你收现钱了。”苏画说完,没看瘦大婶的神色,径直走过去钻进电动车里,“走吧!”

回到家,苏画先是翻腾医书找到自己需要的,跑去找师傅和师兄,然后就那男人的病情讨论了足有半小时。

陆子航是个外行,他们说的术语很多他都有听没有懂。即便这样,他坚持坐在苏画旁边不肯挪地方。元一突然说要让苏画相亲,他紧张坏了,工作匆忙交待给下属就冲过来了。非常时期,他得守着小画。

最后药方定下来了,除了三样辅药药材与用量稍有改动之外,其他与苏画最初定下的药方无异。

苏画带上钱,拿着师傅给的一张名片,立刻动身去县城进药材。正好自家药柜也需要补货,此行一举两得。

陆子航不容拒绝地开了房车,陪她去县城。

方万山经营药材生意,主营中药材。他五十多岁的年纪,和元一有点交情。确切地说,他欠元一很大的一个人情。

苏画到了县城,打通方万山的私人手机,报上师傅的名号。

方万山人在外地,他给了苏画一个药店地址,让苏画去见一个叫顾真的经理。

大概是方万山打过招呼的缘故,顾经理热情地接待了苏画,并按苏画列的单子,优先给苏画准备药材。有几味药材缺货,他打电话从别的店里调过来,给苏画准备齐整,这才让苏画验货收货。

已经是下午五点,顾经理要请苏画吃饭。苏画拒绝了,提出告辞。

回程的路上,陆子航突然问,“这车你觉得怎么样?”

苏画正在吃陆子航帮她买的冰淇淋,“像个简易的小家,是个不错的交通工具。”有床、有冰箱,还有微型厨房。她第一次知道房车的真义。

“回去我教你开车。”

“嗯?”

“等你学会了,我带你考驾照。”

她头也不抬地说,“我不会说谢谢的。”

“跟我,你不需要说谢。”

她只是笑,一口一口吃着冰激淋,不说话。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吃冰激淋的模样,心情很好。

第二天是个阴天。陆子航再次开着电动车,陪苏画出诊。谢国安对苏画的这个病人很感兴趣,于是跟着过来了。

苏画和谢国安在瘦大婶和她男人殷切的目光中先后把脉一次,互看一眼,双方对拟定的药方均没有异议。

苏画拿了三天量的药包过来,早晚煎服的药和中午煎服的药在药包上均作了注明,又交待几句煎药时的注意事项,说明三天后再过来,告辞出来,回家。

这几天,村里有传言说苏画要找对象,七大姑八大姨的,都上门来询问是不是真的。谁来问,苏珍都要澄清一遍。

不过半天,又有了新的传言,说是苏画非城里人不嫁。至于呆在苏画家的陆子航,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是苏画的表哥,根本不是苏画的对象。

这时,孙敏笑眯眯地来串门。“我跟你说,杨杰今天问我你有没有对象。我问他干嘛,他说许运对你有点意思。杨杰记得吧,我的相亲对象。许运就是那天和杨杰在一起的青年。”

苏画,“……”许老三的儿子对她有意思,开什么玩笑!

孙敏看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陆子航一眼,“我告诉他你有对象,说你对象可帅可厉害了。我就说嘛,那天许运一直盯着你看,嘿嘿……”

苏画听了孙敏半小时的叨叨,想起自己曾经往许运脑袋上糊过的巴掌,想象不出许运发现真相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孙敏叨叨完走时,不知道跟陆子航说了什么。陆子航变得很不对劲儿,变得深沉莫测,总是盯着苏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苏画有点受不了这样的陆子航。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天半,陆子航突然约她出去走走。于是,两个人去了村东小树林散步。

他一反常态,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要相亲?”

苏画,“……”这要她怎么答?全是师傅惹出来的乱子留下的后遗症。

“可不可以优先考虑我?”

她摸摸鼻子,低头,小声澄清,“没,没要相亲。”

他沉默片刻,“无论如何,可以优先考虑我吗?”

她抿了抿唇,不言语。

“我等你。”

她不自在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他追过来,靠近,“不用觉得别扭,我不会逼你。”

回去后,苏画找师傅算账,“相亲的乌龙事件,你不是处理好了吗?陆大哥为什么不知道那是个玩笑?”

元一啊了一声,想了想,“别人都解释过了,把他给落下了。”

苏画一阵无力,“师傅,你怎么可以这样?”

元一不乐意,“让你念书,你不念。让你相亲结婚,你又不肯。让你给我生个小徒孙,你也不愿意。你还能干个啥?”

苏画气的不知道说什么。

“瞅你那点出息!让你做的事,一个都办不到,废材,你就是个半调子的乡村医生,整天跟我这个老头子窝在村里长草,你好意思?”

苏画气乎乎地转身出去,看到站在门外的陆子航,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陆子航看着她气乎乎的模样,用玩笑的口吻问,“要不要跟我私奔?”

“好啊!”负气话出口,她当时懵了。

陆子航,“……”不过,他反应快,眼中染上笑意,“答应了,可不许反悔。听说我长的挺帅,有几分养媳妇的资本。你眼光不错!过来,奖励你一个拥抱。”说着,张开双手,上前两步,把一脸懵的她拥进怀里。

元一赶巧出来,眼睛一瞪,“干啥?干啥?松开,赶紧松开,臭小子竟敢占我徒弟的便宜,看我怎么抽你。”说着话,着急找抽人的工具。

苏画脸色爆红地挣开,又被陆子航拽着跑出去了。元一还叫嚣着要收拾陆子航,苏画便由着陆子航,在外边晃荡了足有大半个小时才回来。

当然了,他们会这么快回来,是因为陆子航接到一通电话,大舅和大表哥出事了,生死未卜。接他的直升机一个小时后会在十里外的一处荒地降落,他必须尽快赶过去。

快速收拾了一些私人物品,准备离开时,他深情地看着苏画,“很想跟你说,嫁给我吧,或者咱们结婚吧,这样的话。可惜,你不愿意,你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他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太好,“抱歉,你看我,都急糊涂了,开始说胡话了。保重,我得走了。”他抬脚往外走。

“等等。”错身而过时,苏画一把抓住他的手,顿了顿,跑出去,回自己房间匆忙收拾一背包的私人物品,带上药箱出来,和大姑匆忙交待一句要出远门,然后看着陆子航,“走吧!”

陆子航不太确定地问,“你?”

她俏皮一笑,“私奔啊,怎么,后悔了?”

听了这话,陆子航头脑一热,接过她的背包,拉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苏珍跟出来,想问到底发生什么时,却听到她家小画说私奔。她直接僵在当场,回过神着急追出去,却只看到跑远的一男一女的背影。

“怎么了?怎么了?”听到动静的元一等人都出来了,不解地看着发怔的苏珍。

苏珍转过脸,看着他们,一脸茫然地说,“小画跟小陆,私奔了。”

众人,“……”

元一突然跳起来,“姓陆的小兔崽子,那会儿就听到他鼓动我徒弟私奔,以为是个玩笑,没想到是真的。小兔崽子,我要宰了他。”说话间,人就往外冲,一副要把人追回来剁了的模样。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元一拽回来,又七嘴八舌地各种劝。说肯定是个误会,那两个都是好孩子,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去办了等等。

谁也没想到,那两个毫无征兆地“私奔”的两人,久久不归,年底时突然向亲朋好友宣布了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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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撒花,虽然作者不给力。后边有续,会慢慢填

☆、第156章恋爱

崇山峻岭之中,蜿蜒崎岖的山路上,陆子航正带领十二人的搜救队员前进。

前方负责探路的兵退回来,“报告。”

“讲。”陆子航说着,示意队伍停止前进,而后接过通讯兵递过来的地图打开来看。

探路兵报告,“正前方六百三十米是悬崖,不能通过。左侧通向山涧,没有发现异常。右侧可通行,没有发现异常。”

陆子航沉思一会儿,发布指令,“三人去山涧取水,其余人原地休息。”他的话音刚落,山林中传来一声枪响。

众人齐齐望向左边,枪声传来的方向。但视线被树木山石阻挡,什么也看不到。

一个兵忙说,“山涧下,应该在山涧下边,听回音是从低处传出来的。”

陆子航地图一卷,“所有人,保持队形,全速前进。”命令下完,在队伍中唯一的女兵跟前一蹲,“上来。”

身穿野战服的唯一女兵不是别人,正是跟着陆子航“私奔”的苏画。她迅速把药箱背到后背上固定好,一点不矫情地往陆子航背上一趴,手臂环在陆子航的脖子上,“可以了。”

陆子航背上苏画,和队员们一起跑步前进,在山石与灌木丛中穿梭,速度并不比手下的队员慢半分。

离家那天,他们赶到指定地点,乘坐直升机,直接来到这条山脉中的某座大山脚下,临时组建了第十三支搜救队。陆子航为队长,苏画为随行医生,队员是十一名在籍士兵。前十二支队伍先他们一天进山搜索,而晚了一天进山的他们到今天为止也已经连续搜索了八天。

进山第三天,作为第十三小队的他们发现了小股交火遗留的痕迹,并在左近发现了两具不明身份的尸体。根据现场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在第四天傍晚,发现五个不明身份的男子携带枪支,正在进攻一处隐蔽的山洞。而躲在山洞中的人,时不时放一枪,死死守住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