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遭难,她是唯一的幸存者,就像是从地狱里偷逃出来一般的感觉,不知道哪一天又会被抓回去。

陆少城抿起唇,心里说不清哪里只觉得有一点不对。

苏卿云原本已经跟着张妈向里面走去,就在这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专程走了回来,在陆少城面前站定,“对了,阿城,我有一件东西要给你。”

她说着,自脖颈处拉出了一根绳子,绳子上挂着的,是…一枚戒指!

一枚和苏终笙手上的一模一样的戒指!

谁在回忆,她入风景(2):为什么只问她

苏终笙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边,苏卿云平静的从自己的脖子上绳解开,拿下戒指来,伸手拉过陆少城的左手,他的无名指上还带着那个银色的戒环,她轻轻摩挲过,眼中是万千的不舍,将自己的戒指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这是当初那个对戒我自己留下的那一枚,现在我把它也送给你,不,是你们。淞”

苏卿云说着,面上有笑容带着涩意微微漾开,“愿你们一生,不离不弃。湖”

陆少城的手指仔细摸着戒指上的纹路,一点一点,越来越难以置信,竟然真的一模一样。

这戒指上的纹路是有当初阿懒亲手刻上去的部分,这世上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蓄意、人为,如果这两枚戒指一模一样,就只能说明她们两个有一个人一定是在说谎,为了什么特别的目的刻意接近他!

刚刚苏卿云所说的话…

自从进了陆家之后,她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是在与当初呼应,每一句话都似是充满了回忆,而苏终笙则是一直沉默。

他唤她:“苏终笙。”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时猛地回过神来,“啊?”

陆少城将手中的戒指递了出去,“这是阿懒送给你的礼物。”

短短几个字,带着说不尽的讽刺之意,一枚戒指,两次相送,怎么可能?

苏终笙咬牙接过,仔细打量着这枚戒指,越是看着,心中越发觉得不可思议,竟是真的一样!

她明白陆少城将戒指给她看,就是想要逼她说出些什么,可是她,无话可说。

她抬起头,再看向那位苏卿云,目光紧锁在她的脸上,这个人到底是谁?

就算是她背后有陆秋平的支持,也绝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她对这一切的了解、洞悉,现在,她已经在试图掌控。

这个人…

苏终笙越是看,越是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可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的谁,她已经全然不记得,又或者只是和哪位明星有点像呢?

她在心底自嘲的一笑,微垂了眼,终只是说:“谢谢。”

她没有反驳、没有质疑,就好像是已经默默认下了自己先前所说的都是谎言、她手上的这枚戒指就是假的。

她这样的态度让陆少城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她到底在隐瞒和遮掩什么?还是她真的就是…

苏卿云勉强的牵了一下唇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似乎再也看不下去面前这似璧人般的一对,转身快步走了开。

只剩下了陆少城和苏终笙,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先开口道:“我扶你回房间吧。”

他站在原地未动,开口,语气已经近似质问:“这两枚戒指,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说自己的是真的,苏卿云的是假的?还是说她自己之前是在胡说,什么送戒指、冬日病重,都是她随口胡扯的?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也许是阿懒她把戒指留在我那里以后觉得不舍得,又买了一个一样的之类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说不下去了。

陆少城就等着她自己停下来,才冷声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苏终笙抿唇,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只怕…

她横了心,索性仰起头问他:“既然是两枚戒指,你为什么只问我不问她?”

这一句话她说的急且凶,是被逼急了的结果,然而话一出口,她忽然就后悔了。

静默,陆少城许久没有开口,如果他此时没有戴墨镜,她应该能看到他眼中的失望。

为什么只问她…

多简单的问题,因为他还相信她。

那来之不易的、微薄的一点相信。

可现在,都被她搞砸了。

苏终笙心里一紧,看着陆少城,微张着嘴,有许多话想说,可话到了嘴边,她却什么都说不出。

寂静中,陆少城转身,沿着记忆中的方向独自向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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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辉的病情迅速恶化,前期的放疗和化疗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手术没有办法进行,即使是两位顶尖的专家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遗憾地选择放弃。

得到消息的时候苏卿云跌坐在了医生办公室里,眼泪如泉涌而出,而后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场的人看着皆是怔住,一时进退不得,告知病情的主任试图安慰一下这个年轻的女孩:“回去准备准备吧,让他尽可能平静的走完最后的时光。”

这一句话不说则已,此时听到,苏卿云哭的愈发厉害了起来,她一面用手胡乱的摸着眼泪,一面点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苏终笙看着终究是不忍心,上前扶了她一下,苏卿云抓住她的手,起身后就势俯到了苏终笙的身上,趴在苏终笙的肩头哭了起来。

苏终笙全身一僵,察觉到苏卿云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她轻拍了拍苏卿云的肩头,“趁着梁先生还在,再去陪陪他吧。”

医生们见状已然离开,苏卿云深吸着气,似乎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怎么也平复不了。

“我不敢,我不敢去见他!”

她将脸埋在苏终笙的肩头处,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的:“我还记得我和国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街头,那个时候我高烧、肺炎,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只有他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用我仅剩的一点气力告诉他‘我快死了,别管我了’,他当时面色一变,对我说‘就算是要死了我也要管一管’,我命大,活了,可是现在他遇到了同样的事情,我却…”她哽咽着,“我却什么都管不了了…”

离开陆家以后她受过的苦难,这才是苏卿云此时想要表达的重点。

苏终笙安静的听着,余光看向一旁的蹙起眉尖的陆少城,终只是轻叹了一声道:“会好起来的。”微顿了一下,苏终笙才继续说:“少城说你从前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原本还在啜泣中的苏卿云忽然僵硬了一下,而后赶忙轻念了两遍那句话:“会好起来的…”

但梁国辉的离去已经是注定的事实。

眼看着梁国辉的情况越来越差,苏卿云日夜守在梁国辉的病床边,几日下来,人更加消瘦了几分,面色也格外的差。

她很快在陆少城的医院里出了名,与梁国辉的感情也被传成了一段佳话,许多人私下议论起,都是对她的赞美。

她在平日有护士来帮忙的时候会和护士聊起她和梁国辉当初的事,共患难、相濡以沫,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这些故事很快传开,大家都会劝她看开一点,梁国辉也会希望她能好好的。

她总是含泪应下,再默默地为梁国辉擦拭着手臂,神情中是一种隐忍。

听说苏卿云自己甚至没有钱为未婚夫办后事,医院里的人自发的组织了一次募捐,来帮一帮这个无助的姑娘。

陈光作为这家医院的院长助理,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

如常去陆少城的办公室送文件,临走前,陈光似是随口一提:“对了,陆总,医院里的人在给那位苏小姐募捐。”

苏终笙此刻就坐在陆少城的身旁帮他整理文件,“那位苏小姐”自然指的是楼下那位。

陆少城的眉头紧蹙,“募捐?”

他带来的人却潦倒在需要在他的医院里受捐助,这说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是,陆总,现在医院上下都听说了那位苏小姐和她未婚夫的事情,大家都对那位苏小姐赞许有加,见她情况的确困难,都想帮一帮她。”

赞许有加…

苏终笙听到这四个字,手上的动作一顿。

短短几天,为自己树立正面的形象,她先前还真是低估了那个女人。

谁在回忆,她入风景(3):所谓自尊

陈光看着陆少城的神情,已经明白陆少城对此的态度,随即道:“陆总,要不要我去…”

陆少城冷声打断他:“不必,我去。”

他站起身,苏终笙赶忙放下了手里的文件,主动请缨道:“要不我去吧!邾”

“我来处理。”

苏终笙跟着陆少城由电梯下了楼,梁国辉的病房前,有许多医护人员三三两两的站在那里讨论着什么,这里一下比平日里热闹了很多犍。

病房的门并没有被完全关上,苏终笙轻敲了几下门,里面有女子轻柔的声音传出:“请进。”

苏终笙引着陆少城进了房间,里面除了苏卿云和梁国辉,还有两位年纪较长的护士大姐,见陆少城进来,皆是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院长好。”

苏终笙打量了一下四周,床两边的柜子上摆着花篮和各式各样的营养品,而护士大姐的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大概在试图塞给苏卿云,此时见他们进来,知道不宜久留,拉过苏卿云的手就要将信封放在上面。

苏卿云刚忙缩回手,“冯姐,真的不用了,我算过了,钱已经够了,冯姐把钱留着给孩子上学用吧,谢谢冯姐了!”

那冯姐一叹气,“你这孩子真是,那么点钱怎么就够了啊,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以后可要怎么办啊!”

苏卿云用眼神示意冯姐梁国辉还在,冯姐自知失言,又叹了一口气,见她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那这钱我先留着,你要是有什么难处来找我们就好!”

苏卿云连连点头,“多谢冯姐了!”

冯姐又看了他们一眼,和另外一名护士一起,转身先出了房间。

只剩下了他们几个,苏卿云抬眼看向陆少城和苏终笙,迟疑了一下,道:“有什么事我们外面说吧。”

梁国辉刚刚打了大剂量的止痛药,此时还没有醒,苏终笙应了一声:“也好。”

三个人一起出了房间。

苏卿云走在最后,将门轻轻的合上,而后又向旁边走了走,才转过身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很小心,生怕吵到病房里面的人。

陆少城开门见山:“听说你在接受募捐?”

听到他这样说,苏卿云一默,低下了头,而后轻点了一下头,“是。”

“谁的主意?”

“冯姐她们听说我缺钱,帮忙张罗的,我本来也没想…”

“你不会拒绝吗?”陆少城的嗓音清冷,“如果你缺钱,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想拒绝,可是我根本拒绝不起”,苏卿云抿唇,“你已经帮我们安排了病房,还找了专家,我欠你的已经还不清了,再向你借一笔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的钱…”

苏卿云说着,摇了摇头,“对不起,我的自尊不允许。”

她只是做不到再向他开口。

“自尊?所以你的自尊就是宁愿接受那么多人捐助也不愿意来找我帮忙?”

听起来还真是奇怪的自尊,宁愿被那么多的陌生人同情怜悯,也不愿意向身边的人开口求援。

苏卿云别开了目光,心中满是涩意,“捐助?其实你是想说施舍的对吧?”

她自嘲的冷笑了一声,微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么多年我早就已经习惯被人施舍了,而且对此心怀感激,如果不是这样,我只怕早就…只是见到你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这世上还有自尊这种东西…”

这么多年不见,她只是想在他面前保留住这点残留的颜面和自尊。

真是细腻又苦涩的心思,让人心生怜悯,如果她们不是这样的关系,苏终笙说不定也会对她充满了同情。

苏终笙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话有几分是真,可所谓的施舍,这么多年她却是真正的习以为常,但她从不知这施舍会磨掉人骨子里的自尊,也会有不得不卑微、哀求的时候,及至后来的日子回首从前,她选择忘掉这些片段,而不是自己的自尊。

陆少城思量了片刻,最终轻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就这样吧。”

无论如何,如果苏卿云真的是这么想的,他选择尊重。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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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卿云开口,声音很轻,似是终于放下了心。

相视无言,原本要说的已经没有必要再说,苏卿云看着陆少城和苏终笙微微一点头致意,“那我回去了。”

她说完,回到了梁国辉的病房里。

这边,陆少城沉声道:“一会儿去告诉陈光,让他注意点这边,如果她再遇到什么难处,陈光知道怎么办。”

苏终笙抬眼看向他,而后低下了目光,“恩。”

稍晚的时候,苏终笙接到了一通电话,镇医院的人来问她一些东西的位置,她原想打电话给林健南让他帮忙找一下,没想到电话那边的人先是压低了声音对她道:“稍等一下。”

片刻之后,才恢复了正常音量道:“可以了,怎么了?”

苏终笙有些奇怪,“你在哪里?”

他的回答让她很是意外:“在宋氏大厦。”

“宋氏?”苏终笙的心里一沉,“你在那里做什么?”

“上班。”

“什么?”

林健南组织了一下措辞,解释道:“我想了想,也该出来闯一闯。”

他有他的未来,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南榆镇陪着她,苏终笙一直很是感激,他决定出来闯一闯,苏终笙自然也是高兴的,可偏偏是宋氏…

“为什么要去宋氏?”

林健南很是无辜,“我就是给几家公司投了简历,宋氏刚好给了回音,这可是家大公司,能进来并不容易,所以就来试试了,没想到面试也顺利过了,而且据说好像是宋氏的少总无意间看到了我的资料,决定招我进来的…”

宋氏的少总?宋家言?

苏终笙的眉心紧锁,“贱南,你能不能…不要留在宋氏?”

林健南很是意外,“为什么?是因为宋氏和陆家在竞争吗?”

“是,也不全是…”苏终笙心急,却给不出清晰的解释。

电话那边有人在叫林健南,他急忙道:“我这边还有点工作,有时间咱们在说吧!”

“好…”

电话随即被挂断,留下苏终笙在这边想着他刚刚的话,隐约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宋家言…

好在紧接着发生的事情算是一件好事。

陆少城的眼睛渐渐有了好转,已经恢复了部分光感。

同陆少城一起去眼科做了一些检查,得到这个结果,苏终笙也觉得很是欣喜。

那边,眼科的主任微笑着对她道:“这么短的时间能有这样的恢复效果已是不易,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