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阳哈哈一笑,也不再废话多言,转身飞起,离开了这座小岛。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蒲老头恨恨地骂了几句,然后转过身来,脸色却又好看了起来,对着沈石笑道:

“来,我们回山了。”

金虹山,五行殿中。

术堂执掌长老蒲司懿蒲长老的收徒仪式,便在这里举行。

身为一堂之主,如今又名列凌霄宗五大长老之显位,但这一场收徒的礼仪却是简单到了极点,偌大的五行殿中在一旁观礼的只有徐雁枝一个人,而整个过程也只是沈石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而已。

如是者,礼成。

虽简朴又简单,但无论是蒲老头还是沈石还是徐雁枝,三个人看起来都很高兴,徐雁枝更是笑着拍了一下站起的沈石肩膀,笑道:“不错啊,沈师弟,以后咱们两个就是真正的同门师姐弟了,有什么事需要师姐我帮忙的,尽管说。”

沈石笑道:“是,以后还要多麻烦师姐你了。”

蒲老头呵呵而笑,正想开口说话,忽然脑袋微微侧向一边,皱眉细听了一下,随即看向徐雁枝问道:“观海台那边怎么那么闹,那场丹会不是完了吗,又有什么事了?”

沈石怔了一下,也是凝神细听,但是却没有听到丝毫声息,一时间对自己这位师父的感觉之敏锐顿时心生敬佩。徐雁枝耸了耸肩,道:“是丹堂那里正在布置,稍后云霓长老会在灵药殿中公开将丹会上最后胜出的钟青露收入门下。”说着顿了一下,却是露出几分窃笑,看着蒲老头笑道,

“师父,人家那场面可是大气得很,比咱们强多了,我猜到时候怕是会有几百个本门弟子过去观礼呢。”

蒲老头哼了一声,道:“人多了不起吗?”

徐雁枝正色道:“非常了不起啊,师父!”

蒲老头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然后愤愤然地瞪了这个整天顶嘴的逆徒一眼,不再去理会她,对沈石招招手,道:“石头,过来过来,把你现在身上的神通术法都给师父我说一说,我看看要怎么帮你拾遗补漏,再重新帮你栽培起来。”

说着,他嗤笑一声,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居然说我会误人子弟,笑话!”

当沈石再度走出五行殿的时候,看看天色,却是不知不觉间已到了黄昏时分,他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兀自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早上出门的时候自己还是默默无闻无依无靠的小人物,但是过了这个白天,自己就成为了术堂长老的座下弟子,眼前那一条修炼坦途,仿佛也正在渐次展开。

人生际遇,真是任谁也说不清楚啊!

沈石笑着摇了摇头,正想着要不要就此回去洞府的时候,忽然就听五行殿下某处突然有人叫了一句:“石头。”

沈石抬眼看去,却见是孙友站在那边,笑呵呵地对着自己招手。

沈石连忙答应一声,快步走了过去,孙友笑着打量了一番他的气色,然后笑着道:“这是大事成了?”

沈石笑着点了点头,孙友摇头笑道:“看不出来,你小子果然是有大运道的,可喜可贺!”

两人相视大笑,随后沈石想到之前拜托孙友的那件事,连忙向他询问凌春妮的情况,孙友也不隐瞒,将自己所做之事一一说明。

当听到孙友最后甚至搞来了一套小宅院安置凌春泥后,沈石也是吃了一惊,刚想说些什么,却只见孙友笑着摆摆手,道:“客气话就别说了啊。”

沈石默然片刻,然后重重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总之多谢你下山,帮了我这个忙。”

孙友嘿嘿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却看到旁边有人走了过来,在黄昏中身子绰约清秀美丽,却是钟青竹。只见她面带微笑,走到两人跟前,先是对沈石笑道:“石头,听徐师姐说,你今日拜入蒲长老座下,我真是为你高兴。”

沈石笑着点了点头,道:“多谢。”

钟青竹嫣然一笑,像是从心底由衷欢喜一般,不过随即她却是又转头看向孙友,随口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下山帮他,是去帮石头做什么啊?”

第一百五十章 欢喜

听到钟青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沈石与孙友两人脸上的神情顿时都是一僵,在这片刻之间,沈石心念转动,还没想清楚要说什么才好的时候,倒是旁边的孙友脑子转得飞快,哈哈一笑却是抢先道:“哦,那事啊,是石头叫我下山帮他买点制作符箓的材料。”

钟青竹“哦”了一声,刚点点头,但是随即眉头一皱,却是看了孙友一眼,带了几分惊讶,道:“符箓灵材?这些东西金虹山上也有啊,就在这术堂里,更不用说如今沈石他已经是蒲长老入门弟子了,这些东西还不是应有尽有?”

孙友一呆,刚才那句话他不过是情急之下随便抓来应付钟青竹的,根本也没想太多,谁知钟青竹心思居然如此敏锐慎密,一下子就看到了其中漏洞,一时间孙友这话就接不下去了,期期艾艾有些结巴起来。

旁边的沈石有些恼火地看了孙友一眼,咳嗽一声,对钟青竹笑道:“那是我前些日子拜托他的事,术堂这里确实是有各种符箓灵材,不过价格比山下神仙会那些商铺里还是要贵不少的,而且那时候我不是还没入蒲长老,呃,也就是我师父的法眼嘛。”

钟青竹这才释然,微笑道:“原来如此,不过从今天开始,石头你在这上面应该就不用担心了吧。”

沈石呵呵一笑,道:“希望如此罢。”说着悄悄推了站在旁边的孙友一把,孙友顿时醒悟,心想此时再多说下去只怕搞不好又要露馅,连忙道:“好了好了,石头他也累了一天,先让他回去休息吧。”

说着拉着沈石转身就走,沈石笑着对钟青竹打了个招呼,钟青竹也是嫣然而笑,笑意温柔,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逐渐走远。

黄昏夕阳下,晚霞温柔美丽,映红半天云彩,她看了半晌,然后转身走到了五行殿外的栏杆边,那里有一个女子倚栏而立,正是徐雁枝。

看到钟青竹微笑走来,徐雁枝笑了笑,轻轻拉住她的手拍了一下,低声笑道:“这下你可放心了罢?”

钟青竹温柔一笑,道:“多谢姐姐了。”不过说着她心里似乎还有些记挂,想了想,又轻声道,“姐姐,却不知蒲长老对他印象如何?”

徐雁枝嗤笑一声,道:“你这个女孩子,年纪不大心思倒是重的很,好啦,明白告诉你就是,我师父对这个新徒弟那是满意得不行,这才一天的工夫,我看他就是把沈师弟当心肝宝贝了,刚才在大殿里就一直是连连夸奖,自己还是眉开眼笑个不停。”

钟青竹长出了一口气,像是直到此刻终于是完全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了。”

徐雁枝撇了撇嘴,道:“好什么,我就从没看到他这么对我过。”

钟青竹微笑道:“总是沈石他天资不凡,才让蒲长老这般喜欢吧。”

徐雁枝耸了耸肩,道:“是啊,他在五行术法上的天分确实不…咦,不对!”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却是伸出手去掐了钟青竹手臂一把,佯怒道,“臭丫头,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说我天资不够所以才不得师父欢心吗!”

钟青露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徐雁枝笑道:“姐姐,息怒息怒,我哪有这个意思吗?”说着两个人却是笑成一团,在这里嬉闹了一阵,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徐雁枝看了看天色,道:“此间事了,沈师弟也算是有了机缘,加上我已入过一次问天秘境,所以不会再去,不出意外的话,四正大会凝元境精英弟子中,应该会有他的一份名额了。倒是你自己那边,我记得乐长老座下应该还有另一个有资格前去四正大会的弟子吧?”

钟青竹点了点头,不过从她神色间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神色,不管是自信又或是担忧焦虑都没有,只是异样的平静而已。她靠在栏杆边,凝望着远方沧海深处已经马上就要落入海底的残阳落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师姐,听说你这边售卖的各种符箓灵材,价钱很贵么?沈石那个人灵晶不多,可能买不起呢。”

徐雁枝点了点头,道:“嗯,确实挺贵的,不过之前沈石也没到我这里来买过,想必也是为此罢。这价钱都是我师父定的,他那人…反正你也知道了,就是那样。”顿了一下,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微笑道,“你不用担心,如今沈师弟既然是师父的入门弟子,自然是与众不同,反正只要是我师父他高兴了,莫说这些符箓灵材了,便是那些更贵的术法神通,还不是都跟白送一样教给了沈师弟?”

钟青竹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随后明眸之中清亮目光幽幽转动,却是望向远处,那边沈石与孙友二人的身影早就走得远了,一片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她默默眺望片刻后,却是忽然微微皱了皱眉。

沈石与孙友二人一路走到观海台上的时候,看着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偌大的观海台上还在走动的人看去比白天已经少了一些,不过相比起这边的平静,观海台另一侧灵药殿的那边,远远看去却是要热闹的多,灯火通明不说,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凌霄宗弟子人数着实不少。

沈石向那边看了一眼,也没有过去的意思,依然与孙友向前方山道的方向走去,同时耳边听到孙友开口道:“石头,你准备什么时候下山?”

沈石想了想,道:“明日师父还要见我,大概也是正考虑如何对我因材施教罢,我看看若有机会,便向他老人家告假,下山一次。”

孙友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说着感叹了一声,道,“你这下可算是前途坦荡了啊,别的不说,半年之后那一场四正大会,你是不用担忧了。”

沈石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个孙家嫡系子弟,正是风光无比,难道还怕去不了?”

孙友默然片刻,淡淡地道:“咱们凌霄宗在凝元境的弟子人数不下一千,而四正大会凝元境的精英弟子名额一共八十人,其中各大长老座下亲传入门弟子就先占去了至少十余个,剩下的份额这么多人争夺,你觉得我光凭一个名头姓孙,又能有几分把握呢?”

沈石怔了一下,之前他对四正大会并没有太过关注,所以也不太了解这其中的关节,如今听孙友这么一说,还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眉道:“听你这么说,还真是难,不过你们孙家那边就没其他法子么?”

孙友忽然冷笑一声,道:“法子当然是有的。”

沈石眉头一挑,道:“哦,是什么?”

孙友道:“我爷爷孙明阳真人名下一共有四名门徒,都是成名已久的英才,所以今年便准备用掉最后一个名额,再收一个徒弟。”

沈石哈的一声,笑道:“如此正…”

话音未落,却只听孙友已经插口截道:“他们定下来要选我大哥孙恒了。”

沈石顿时一怔,随即默然,两人在这观海台上默默走去,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过了好久,才听到孙友长出了一口气,在晚风拂面的夜色里,冷冷地说了一句:

“长房长孙,了不起啊。”

灵药殿中,随着夜幕降临,这里非但没有安静下来的迹象,反而有更多的人来到此处帮忙布置,尤其是后殿大堂中,张灯结彩红烛煊赫,各种香案大桌檀木大椅,乃至周围观礼的座位都是被人一一信心安排着,凌霄宗门下第一堂口的兴旺气象,在此毕露无遗。

中途几个人影从这后殿走过,当先者两个女子,最先一人容貌秀丽背负长剑,气势不凡,正是云霓长老座下最负盛名的弟子甘文晴,而在她身旁的女子姿容清丽美丽动人,单从容貌上来说甚至比甘文晴还稍胜几分,一路走来,不知引来多少目光关注凝视,便是这几日间在凌霄宗内被人提起名字次数最多,同时即将被云霓长老收入门下的钟青露了。

这两位如今可算是最近金虹山上名头最响的两位女子了,一路上所过之处,丹堂弟子都是纷纷露出笑脸打着招呼,钟青露微笑应对,甘文晴则是面色淡淡,看去气度肃然,而周围丹堂弟子对这位大师姐也是敬畏有加,往往甘文晴看到这边的布置指点几句,便有旁边的丹堂弟子急忙前去依言改动。

钟青露跟在这位大师姐身旁,也是面带敬重之色,甘文晴在凌霄宗内声望素来极高,又名列凌霄三剑之列,与杜铁剑、王亘二人并驾齐驱,更被人视为有望争夺下任掌教真人大位的人选之一,平日里若是云霓长老闭关,她甚至能在丹堂中做半个主。在这样一个人物面前,钟青露也是暂时只能仰视。

不过甘文晴对其他人虽然神色淡淡,但与钟青露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小师妹说话时,神色却一直很温和,其中更是不乏提点之处,让钟青露十分感激,一一谢过。两人在这后殿走了一圈,甘文晴倒是对这里的布置算是大致满意了,点了点头,便带着钟青露往回走去。

走了几步,甘文晴忽然发现钟青露神色间似乎有些少许分神,隐约有些心思,不由得带了几分好奇,道:“青露,在想什么呢?”

钟青露犹豫了一下,像是鼓起勇气,靠近了一些甘文晴,低声道:“师姐,我从昨日起就一直在丹堂这里,能否让我出去一会?”

甘文晴皱了皱眉,道:“你要去哪都可以啊,没人约束你。”

钟青露苦笑了一下,道:“可是闵师姐之前跟我说,在拜师大典前,让我最好不要另开丹堂这里。”

甘文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此次典礼师父是十分看重的,当然也是对你的看重,最好不要出什么差错,而且你刚刚入门,师父或许随时都会召你过去说话,万一叫你时不在也是麻烦。对了,你是想去哪儿,如果不是十分要紧急切的事,要不就稍等这一两天过完再说,你看呢?”

钟青露怔了一下,心头间却是浮起丹会那一晚篝火光影间,那个转身离去男子的背影,莫名之中她像是心底有些幽幽的黯然,不过当她抬头看向甘文晴那温和的目光时,钟青露沉默了片刻后,随即笑了一下,轻声道:“好的。”

甘文晴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继续向前走去,钟青露跟在她的身后,明眸里微光闪烁着:过两天再去找他好了,想必他一定也会为我欢喜罢…

她心里这般想着,忽然间又高兴起来,几许温柔,几许甜蜜,化作了嘴角那一丝淡淡笑容。

第一百五十一章 功底

翌日,沈石早早来到术堂五行殿这里,或许是因为来得有些早,他并没有看到师姐徐雁枝的身影,却意外地发现蒲老头居然这么早就已经拎着一个酒葫斜靠着坐在五行大殿的门口边,一副淡然悠闲又带了几分惬意的模样。

昨日拜师之礼都已行过,沈石对这位蒲老头在往日敬重的心情上又是多了几分亲切,此刻一眼看到,连忙走了过去,叫了一声:

“师父。”

蒲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笑意温和,道:“这么早就来了啊。”

沈石见他态度和蔼又没架子,心里不由得也轻松下来,笑道:“是啊,在洞府那边睡不着,就想着干脆早点过来好了。”

蒲老头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说着轻轻拍了一下身旁地上,道,“坐吧。”

沈石怔了一下,不过随即也是失笑,没有什么推辞的话语,干干脆脆地就席地而坐,靠在蒲老头的身旁。比起往日在那些山野里的生活,如今的五行殿门口简直是干净的让人发指,他可没有凌霄宗门里一些弟子养尊处优的心态。

微风吹过五行大殿,带起了地上几片落叶,偌大的殿宇内外一片安宁,不见人影,只有这一对刚刚成为师徒的两个人并排而坐,而大殿里面远远看去一片幽暗昏沉,看着就算是阴影中站着个人都很难让人察觉的样子。

白发迎风微微飘动,蒲老头笑了一下,道:“喝不喝酒?”

沈石笑道:“您不心疼好酒的话,那就来一口。”

蒲老头大笑,将酒葫丢了过去,沈石接住,仰头就是一口,一股醇香美酒入喉,甘美醇厚酒香扑鼻,他放下酒葫双眼微闭,过了片刻才长出一口气,叹道:“好酒啊。”

蒲老头嘿嘿一笑,道:“这成年花雕虽然确实不错,但看你这般沉醉,好像也没到这个地步罢?”

沈石笑了笑,道:“师父,若是您往日曾经有三年喝的都是跟醋一样的劣酒,然后再喝这花雕,你觉得自己会感觉如何?”

蒲老头怔了一下,随即皱眉沉思,片刻之后忽然身子一抖,像是酸了一下牙齿一样,然后看向沈石,正色道:“还真是,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这花雕果然是酒中极品了!”

说着一把抢过那酒葫又是骨碌碌喝了一大口,然后感叹一声,又带了几分同情之意,道:“你以前真的喝过三年劣酒吗,那日子一定不好过吧?”

沈石闻言摇了摇头,先是笑了笑,但随后却有些犹豫起来。他在妖界的三年和好酒的老白猴在一起,确实中间喝过不少次那些奇劣无比的酸酒,不过这些事牵扯到妖界的秘密,他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该不该对师父明说。

而坐在他身旁的蒲老头这时却是看了他一眼,脸色温和而平静,笑着道:“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沈石沉默着没有说话,蒲老头也还是脸上挂着笑意,并没有特别介意的模样,不过这气氛似乎忽然有些奇怪起来。但沈石并没有迟疑太久的时间,很快的他忽然转过身子,却是双膝跪地双手放在大腿上,看着蒲老头,欲言又止。

蒲老头笑了笑,淡淡地道:“怎么了?”

沈石深吸了一口气,道:“师父,我其实是有事瞒着你的。”

蒲老头“哦”了一声,转头看着他,淡淡地道:“既然有事,那就告诉我好了。”

沈石犹豫了一下,却是咬了咬牙,垂下头去,道:“师父恕罪,那事情有些牵扯,只怕我…暂时还不能说。”

蒲老头的神情又淡了几分,脸上的笑容也差不多完全收了起来,但语气里还算是平和,听不出是喜是怒,道:“怎么,什么事这么重大,连我这个做师父的你都不能说吗?”

沈石的双手缓缓地从大腿上滑落到了地面,身子微俯,脸色似乎有些苍白,连呼吸都急促粗重了些。昨日才刚刚拜的师父,谁会想第二天就去顶撞得罪呢,更何况这位师父本身德高望重,对自己又是青眼有加。

可是沈石依旧还是在沉默着,过了片刻,低声道:“师父,那秘密是我回山之前所遇之事,门中只有掌教真人与太上长老知晓,弟子当日也曾答应过他们严守秘密的。”

蒲老头白眉一挑,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之后,道:“原来如此,可既是如此你大可不说,反正我也不会知道的,不是么,却又为何对我提起此事?”

沈石抬头正视蒲老头的目光,并无躲避之意,坦然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弟子并无意对师父故意遮挡掩饰什么,只是当初弟子毕竟是曾亲口答应了掌教真人。人无信而不立,求师父稍候,弟子这就去云霄殿外求见掌教真人,将此事仔细禀告并请将此事告知恩师。若有不敬之处,都是弟子过错,师父只管责罚,弟子绝无怨言。”

说罢,他俯身下来,用头在地面上重重磕了一下。

蒲老头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沈石,他既不开口,沈石也不能起身,然而那无形的沉默的压力却是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令他有些艰于呼吸,在这一刻,他似乎才真正感觉到了元丹境大真人那匪夷所思的强大威势,哪怕他并非有意,但这无形气势却也是可畏可怖。

“哈!”

忽然,蒲老头突然开口一笑,笑声畅快神态温和,一把拉起了沈石,笑道:“不过只是小事而已,老头子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还在乎这些小事。那些过去的事,你想说就说,不能说就不必说了,不用纠结,来来来,跟我进殿,今日老夫还要再看看你的符箓功底呢。”

说着哈哈大笑,拍拍屁股起身,顺便也拉起了沈石,然后走进了五行大殿。

沈石站在原地呆立了一会,伸手擦了擦额头,目光在前方蒲老头的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后神色恭谨地跟了上去,只是在这中间,他放下的那只手掌却是有意无意地在腰间,也就是自己那只如意袋的位置上轻轻碰了一下。

五行大殿之内空阔宁静,不过一老一少两个人显然都早已熟悉习惯了这里的气氛,蒲老头带着沈石一路走到后殿位置,进入了一个有几个靠墙书架像是书房的房间,然后笑着对沈石道:

“当日第一次见到你时,便看你能认出几幅符纹符阵,后来又听徐丫头说,你好像一直对符箓一道有所钻研。咱们修炼五行术法的,符箓若是能用好了可是一大助力,你现在就画几个符箓,让老夫看看你究竟在符箓上有什么造诣?”

沈石目光落到那屋中的书桌之上,只见桌面上摆着符笔朱砂还有一叠黄符纸,显然是早就安排妥当了,他对蒲老头笑了笑,拱手道:“弟子遵命,献丑了。”

蒲老头呵呵一笑,摆摆手让他过去。沈石走到书桌边,整理了一下衣襟坐下,然后沉心静气片刻后,取过一张黄符纸,又拿起符笔蘸了朱砂,深深呼吸了一下,随即落笔下去。

扭曲而鲜红的笔画,在黄色的符纸上平滑而顺畅地勾画而出,书房里忽然变得十分安静,蒲老头没有任何声息,而沈石也像是完全忘记了周围事物,在这一瞬间,完全沉浸到描画符文的世界中去了,就像是他过往十多年来日日勤练不缀的日子一样。

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抬笔,横直斜挑尽是沉稳,没有半分犹豫,没有半分颤动,蒲老头才看了一会,脸色便是微微一变,再看向沈石的目光里,已经带了几分惊讶之色。而沈石此刻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蒲老头的神色变化,在他眼中,只有那符箓符纹的走向与描绘。

黄符纸是所有符纸中品阶最低的一种,只能承载五行术法中的一阶术法,所以沈石此番描画的就是一个最常见的一阶术法“火球术”的符纹,三个阳火符在符纸上渐次出现,组成了那个熟悉无比的符阵。

当最后一笔勾成的时候,沈石手腕稳稳地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徐徐放下,自己又审视了一番这张符纸,微微点头随即站起,抬眼看向蒲老头,道:

“师父,您看…”

蒲老头走了过来,脸色看去十分平静,早先曾有过的些许惊讶之色早已消失不见,他拿起那张黄符纸看了看,微微颔首,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淡淡地道:“多画几张吧,最好是不同术法的。”

沈石怔了一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是。”

说完,他转过身子又重新坐下,再度取过黄色符纸,然后在微微沉吟片刻后,便开始继续落笔。

扭曲而繁复的图纹再度在他的笔下缓缓出现,纠缠玄奥到令人眼花缭乱,但沈石的每一笔却都如此清晰沉稳,将一个个艰涩无比的符纹平稳无比的画了出来。

水箭术、沉土术、岩刺术、火障术,这一次,他接连画出了四张符纸,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艰深繁杂的符纹在他笔下似乎突然变得格外简单而清楚,就这样一个个显露了出来,然后丝毫不差地被描画在黄符纸上。

蒲老头看向沈石的目光里,惊讶之色再度出现并且越来越浓,甚至忍不住开始重新打量这个年轻的弟子,作为一个元丹境大真人并且在五行术法一道上造诣极高的大修士,他毫无疑问地知道符箓一道的艰难,而要做到像眼前这个年轻人这般令人惊愕的熟练程度,至少也是需要有制符十多年并且拥有不凡天赋的老练制符师才能做到的。

老头的眼神慢慢的,再一次的明亮起来,甚至隐约能在他眼底深处看到一丝隐秘的激动,但是当沈石完成这些符纹的绘制转头向他看来的时候,蒲老头的神情又平静了下来。

他安静地看了桌面上那五张一字排开的黄色符纸一会,然后抬起头对沈石道:

“画得还行吧。对了,你会不会灌灵,也就是制符的最后一步?”

沈石怔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蒲老头笑了,咧了咧嘴,像是有些高兴,拎着酒葫喝了一大口酒,然后笑着说道:

“来,试试看,把这几张符纸都灌灵了,我看看你最后能制成几张符箓出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窥视

沈石答应了一声,但在转身面对桌上那五张符纸的时候,他看去还是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举棋不定的样子。而这副神情落在蒲老头眼中,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灌灵这一道很难,所以也没对你有什么要求,你只管去做,能成几个是几个,无妨的。”

沈石“唔”了一声,笑了一下,不再犹豫,深深呼吸了一下后,便站在了书桌前,拿起了第一张符纸。

蒲老头走到一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随手又把酒葫拎过来喝了一口,然后看向沈石,只见他左手持符,右手虚抱,一团火光正是缓缓燃起在掌心中形成一个火球,正是一阶五行术法火球术。当火球术成形之后,沈石凝而不乏,缓缓地向左手的符纸一段压了过去,是为灌灵。

蒲老头看着自己这个新收的徒弟动作熟练手法老到,眼中也是露出几分满意之色,自古以来名师高徒都是稀少之物,名师难求,但高明的师父想要找到一个完全契合自己一生所学艺业并且天赋出众的弟子,同样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在这个五行术法式微多年的世道里,可以说这两天来沈石的表现已然令蒲老头心满意足,至于在符箓一道上的表现就纯粹是意外之喜了,锦上添花已是足够,哪怕这灌灵表现不佳蒲老头此刻也是暗下决心或许可以传其衣钵了。

前头的火光猛然一闪,随后那张黄色符纸上突然间一道亮光闪过,画好的符纹瞬间亮起,竟是如长鲸吸水一般,将那颗燃烧的火球化作一道纯粹的灵力吸附了进去,片刻之后,这符纸上光芒又是连续闪烁数次,这才缓缓平静下来,符纸底色不变,但那些符纹符阵却看去格外显眼清晰。

“嗯?”蒲老头怔了一下,随即笑道,“运气不错啊,第一个符箓就成了。”

沈石抬头看了他一眼,蒲老头笑道:“继续,继续,把这几个符箓做完。”

沈石应了一声,然后拿起了第二张符纸。

蒲老头又喝了口酒,靠在椅背上一边看着,心中念头转动,却是满怀欣喜,总觉得这小子不知为何真是越看越是顺眼,不过自己还是要矜持一些,做师傅嘛,总是要有个师父的样子,哪怕平日再如何随和,授业解道时候该有的威严还是要有的。待会干脆还是说他几句,指点一下制符中太过急躁什么的,然后再好言相劝,最后再露点手段传点法术什么的,这臭小子还不得纳头便拜么?

他心中如此想着,如此过了一会,他忽地咦了一声,看向书桌那边,只见沈石正轻轻放下第二张水箭术符箓。蒲老头“呃”了一声,眼神里带了几分惊讶,笑道:“好小子,这技艺不错啊,运气也是好,居然连成了两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