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想了一下,道:“就是上次在高陵山,我刚找到你的时候,你不是身中剧毒了吗,那时候你吃下解毒的那种灵果。”

小黑嘴里低低哼了一声,看起来像是明白了,不过随即看了沈石一眼,略微犹豫了一下,小猪头却是一转,似乎想要走开。

沈石跟这只猪相处日久,早就知晓了它的脾性,一见小黑的动作,顿时眼前一亮,一把抱住这只小黑猪的脖颈将它抓了过来,搂在怀中,笑道:“别装死,快拿一个出来,这是救人的。”

小黑只是摇头,看去一脸无辜。

沈石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死猪,这么小气,要不我跟你换。”说着随手一翻,掌心里已经多了一颗灵晶,递到小黑眼前。

看着那柔和美丽晶莹剔透的灵晶,小黑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不过片刻之后它却又是哼哼两声,咧开嘴似乎有所不满。

沈石怔了一下,正色道:“灵晶很宝贵的,你可不能这么贪心。”

小黑脑袋缩了缩,似乎有些犹豫,但很快走到沈石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身子,在表示亲热的时候同时坚决地想要更多。

沈石叹了口气,伸手到如意袋上一抹,盯着小黑严肃地道:“两颗灵晶,不能再多了,被你赚大了啊!”

小黑顿时眉开眼笑,嘴里哼哼哼哼一阵咕哝,脑袋一甩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就看到有一颗红色果实掉在了沈石身前,而它则是随后就凑到沈石掌边,一口将那两颗灵晶叼了过去。

沈石轻轻拍了拍小黑的脑袋,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后将那颗玄炎果捡起,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心里忽然一动,却是猛然间想到了一个很久以来自己似乎都忽略的问题,灵晶这件东西,不是长久以来只有人族修士才能使用并从中吸纳灵气的么,为何小黑看起来会对灵晶这么感兴趣?

他忍不住转头再度向小黑看去,只见那只小黑猪此刻正是兴高采烈地趴在一旁的地上,嘴里嘎嘣嘎嘣地含着那两颗灵晶,一副心满意足欢喜无限的模样,倒像是一个孩童得到了心爱的糖果,正是欢天喜地地吃着。

沈石默然片刻,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来,便摇了摇头不去管它,反正小黑自从跟着自己来到人界后,似乎身上就有越来越多不合常理的事情了。

沈石拿到了玄炎果,便返回到许兴的身旁,不过在给他服食这颗灵果之前,沈石心里还是犹豫了一下。玄炎果这种灵草灵力充沛,于解毒上更有奇效,但毕竟是原始野生之物,通常人族修士得到这种灵果后,还是会由精通丹道的炼丹师加以配置精炼,由此制出的解毒灵丹,那才是灵效无比。

而似这种原生灵果,虽然解毒功效还在,但比起炼制后的解毒灵丹,药效会低一些,但那种药性却是更加凶猛,毕竟炼丹师在炼制灵丹的时候都会加上一些配料中和提炼,缓和这种药性对人体的伤害。

以前小黑服下玄炎果而无恙,那是它天生比妖兽体质更强悍的身子足以抗衡玄炎果凶狠的药性,但是许兴能否顶住,沈石却是没什么把握。

别是玄炎果吃下去了,毒性还没未解开,反倒是死在这种玄炎药力之下,那就糟了。

只是他这里迟疑了片刻,许兴那边脸上的黑气便又重了几分,看去已是出气多而入气少,隐约有支撑不住的迹象了。沈石悚然一惊,不敢再等,心想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随即立刻捏破玄炎果,感受到那股微微灼烧般的痛感,便撬开许兴的嘴巴,将那果汁伴着整个果实,喂到了他口中。

随后沈石站起身子,环顾四周,只见周围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尸首,他沉吟片刻,却是响起之前在一旁听到那两个山熊堂修士的交谈,好像还有一个什么熊长老的厉害人物还在这蜈蚣山中,不过是追踪什么火链蛇的毒物去了。

心念及此,沈石当机立断,俯身直接背起了许兴,然后叫了一声小黑,顺便又过去将那支燃烧的火把踩灭。此刻天色已黑,蜈蚣山里一片漆黑幽静,山影朦胧,夜风之下树影摇曳,望之犹如鬼魅,令人不禁有几分心寒。

沈石却是没什么畏惧之意,辨别了一下方向后,便背着许兴大步向林子外头走去。

一路穿林疾行,但因为没有光线,又是在这山野之地,沈石走得也不算顺畅,不过终究还是渐渐远离那片林子,最后无意中找到了一处隐秘山坳下的小山洞,沈石便钻了进去,准备在这里过上一夜,然后明日一早再行回城。

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荒山野岭特别是妖兽出没的地域夜行,以他过往的经验来看,无论何时都不是一件好事。

到了山洞中将许兴放到地上之后,沈石无意中手碰到他的手上皮肤,顿时便是一惊,只觉得许兴身上不知何时竟是突然滚烫一片,温度高得有些吓人。

这显然正是玄炎果的药效开始发作,但是沈石心里却是隐隐有些不安,他清楚地记得当日小黑服下玄炎果后,那反应可绝对没有许兴这般强烈,难道真是体质相差太多以致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么?

只是事已至此,沈石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希望孙友的这位小舅运气好些,能够在玄炎果凶猛的药力下支撑下来罢。

长夜漫漫,似乎过得格外漫长,幸运的是并没有任何夜行妖兽发现他们藏身的地方而来骚扰,但山洞之中,许兴身上的温度一直居高不下,烫的吓人,与此同时他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最多只是偶尔神志不清地发出几声低语呻吟声,就这样在生死交错的缝隙纠缠间,迎来了清晨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天色微亮。

朝阳还未升起,洞中有隐约微光,守了一夜的沈石回头看了许兴一眼,忽然发现他脸上的黑气已经褪去许多,但一张脸上现出了好几块诡异的红斑,看去像是被灼烧过的伤痕一般,显得十分诡异。

沈石心头一跳,伸手探了探他的手掌,随即发现不知何时许兴身上的温度已经降低了不少,虽然还是有几分灼热感,但比起昨晚最猛烈的时候,还是好了许多。

沈石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看起来玄炎果还是药效惊人,总算是保住了许兴一条性命,只是看他的样子,多半是要有些后遗症了。不过沈石眼下当然是管不了那么多,沉吟片刻后,他又抬眼看了看洞外情况,便再度起身背起许兴,然后带着小黑,在清晨的微光中,快速地向蜈蚣山外流云城的方向大步走去。

既有光亮,看得见周围情景,山路便好走了许多,而一路上沈石所担心的山熊堂追踪而来的敌人也并没有出现,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或许是那个什么熊长老追火链蛇追出太远,可能还没发现后头的异变吧。

沈石不敢耽搁,一路除了蜈蚣山,就这么背着许兴赶回流云城,也幸好他如今有道行在身,身躯强壮有力,不然普通人背着这么大个人走上这么远,非得累死不可。饶是如此,当沈石回到流云城后,也是颇为疲累,不过好歹赶到了这城中,总算是勉强安全了,沈石也不耽搁,一路赶往位于城东的许家大宅。

流云城众多世家,兴盛发达,大宅祖屋多是建在流云城东面,可谓世家林立之地,所以当沈石背着许兴一路赶到城东附近的时候,登时便引起了街头巷尾一些人有意无意的关注,不过或许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路上有人注目有人靠近,但并无人出面拦阻询问。

沈石此刻当然也没心思去关注这些有的没的,一心只想赶到许家把许兴交待好,也就算对得起孙友了。

许家也算是流云城中的名门望族,势力深厚,除了如今如日中天的孙家,论人望实力,许家在流云城中也是无人胆敢小觑。当沈石背着许兴终于赶到许家大门前的时候,许家中像是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一般,居然一下子涌出来十几个人,看着都是身负道行的修士,个个脸色肃然神情凝重,却是向着沈石围了过来。

沈石一怔,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望着这些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家风

许家本就是世家大族,在流云城里也是声名远扬,此刻在许家大宅门前发生的这一幕,顿时便吸引了或远或近许多人的关注。沈石停下脚步看着这些围过来的许家修士,一时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不过片刻之后,这十几个人便已经隐隐将沈石围了起来。

其中一人目光扫过趴在沈石肩头兀自昏迷不醒的许兴,沉声道:“阁下何人,为何背着我家三爷,他又为何重伤至此?”

沈石欲言又止,这来龙去脉实在无法于片刻间解说清楚,只是看着周围这些肃然精干的人群,他脑海中却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同为四大世家之列,当日自己去钟家那次时可没见过有这样的人,两家气象当真是完全不同。

别人看到沈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后,一个个神色越发沉凝,甚至有好几个人面上已经隐隐露出几分敌意。不过就在这时,忽然从许家大门里快步走出了一个中年男子,看着约莫四十多岁,锦衣长衫面容方正,神情轮廓居然与许兴有几分相似。

他一路大步走来,面有焦急之色,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人,人还未到,便听到他带了焦灼的声音大声道:“三弟,三弟,他怎样了?”

话音未落,他已然走到沈石这里,目光扫过趴在沈石背上的许兴一眼,脸色登时又是一变,随后拱手沉声道:“在下许腾,是为许家家主,敢问阁下,我三弟许兴如何会受此重伤?”

沈石迟疑了一下,道:“见过许家主,我是凌霄宗弟子沈石,许三叔他是在蜈蚣山里中了剧毒,我为他服下玄炎果后,便一路赶了回来。”

许腾身子一震,连忙道:“原来如此。”说着忽然对身边人怒道,“都呆着做什么,还不去接过三爷回去找人救治,这位沈公子是我们许家的大恩人,不是什么对头敌手!”

周围人顿时一阵骚动,看来这位许腾素来声望也是颇高,立刻便有数人跑过来接过许兴,然后抬起一路进了许家大宅,许腾虽然看起来脸上仍有忧虑之色,毕竟这中间一番折腾,那许兴居然还是面带黑气昏迷不醒,显然伤势极重,但他仍然还是强压心中焦躁,同时看了沈石一眼,见这个年轻人在许兴离开后身子明显摇晃了两下,脸上疲倦之色毕露无遗,心中又是一动,对沈石一拱手,道:“还请沈公子也进屋稍事休息,眼下实不是说话道谢的时候,请公子见谅。”

沈石下意识地本想推辞,不过随即便想到这事情来龙去脉确实也要对许家说个清楚,当下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随着众人往许家大宅里走去。

进了许家大宅,前头抬着许兴的那些人早就不知去了哪里,显然是一早将许兴带到静室,找人施救去了。而许腾将沈石领到客厅,叫人奉上茶水后,也是心有不宁,看起来也是十分担忧许兴的伤势,不久便对沈石告罪一声,前去看望许兴了。

沈石对此自然不会有所异议,毕竟别人兄弟情深,而且此刻说实话,他心底其实也有几分忐忑不安,虽说经过昨晚服下玄炎果后,许兴身上的毒性似乎已经缓解了许多,但他身上脸上仍然还有黑气笼罩,只是不那么浓密而已,最重要的是,不知为何许兴一直昏迷不醒神志不清,而且脸上出现了大片的诡异红斑,实在让人看了有些担忧。

许腾这一走便是许久未归,宽阔亮堂的客厅里除了外头偶尔走过的丫头下人,便再也无人过来,沈石等着等着,心中也有越发有些不安起来,暗自想着该不会真的出什么意外吧?

如此又过了良久,正当沈石心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个许家下人问问情况到底如何的时候,忽然只听客厅之外回廊上猛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还有一阵像是女孩略带焦急的声音传来:

“娘,娘,你慢点,你听我说,别乱来…”

沈石愕然回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看到那客厅门口猛地转出来两个女子,当先一人是个中年妇人,姿色颇好,但神情悲愤哀伤,脸色苍白,一进来就狠狠看着沈石,而跟在她身后的则是一位少女,身材还未长开,望之最多不过十岁出头,但雪肤明眸俏丽动人,已是个美人胚子。

此刻那少女一脸焦急,双手拉着那中年妇人的一只手臂,像是一直想要将她拉住,但被她叫做娘亲的这个妇人却是不管不顾,根本不管那少女的拉扯,一路奔了进来,怒视沈石,道:“就是你这个贼人,害了我家老爷吗?”

沈石大惊,身子都微微震了一下,虽然早前过来的时候许兴的情况说不上太好,但应该还是在玄炎果的药效下稳定下来了,怎地这半日工夫突然就出事了?他情不自禁愕然道:

“什么,许三叔他出什么事了?”

那妇人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哭叫道:“他…他如今经脉尽数被玄炎果药力烧毁,大半生道行毁于一旦,以后就是变成了一个废人了。你、你这个恶人,我跟你拼了!”

沈石愕然无语,这结果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玄炎果药性向来凶猛酷烈,他确实是略知一二,但凶悍到这种地步却是事前完全没预料到的。修士一生最重要的东西当然就是道行境界,失去了道行说是变成废人也绝不为过,并且身体大伤之后,没有了灵力滋补,对寿命也是大有影响,确实是一个极惨烈惨痛的下场。

一时之间,沈石也是心生愧疚,茫然无语,而那妇人喊完之后,便跟拼命一般直接冲了过来,双手挥舞着哭喊着向沈石乱抓乱打,沈石惊愧之下,哪里还敢还手,只得步步后退,双手勉强遮挡着。这中间幸好还有那美丽少女似乎还清醒几分,不停地在背后奋力拉着她娘亲,一边大声劝说一边对外头喊着,让人去叫大伯家主过来。

沈石这辈子基本就没这么狼狈过,被一个与常人相差无几的妇人追着打而不敢还手,一路倒退过去,椅倒茶翻,眼看一片混乱中,忽然客厅之外一阵骚动,却是许腾带着五六个属下快步冲了进来,一看到这客厅里的情况,许腾的脸登时刷得一下就青了,怒喝一声道:

“弟妹,住手!不得放肆!”

客厅中顿时安静了片刻,但那妇人在安静片刻之后却是又再度哭了出来,哽咽道:“大伯,大伯,就是这恶人害了许兴啊,你怎么还不杀了这个恶贼?”

许腾额角青筋直冒,而那个少女则是抱住了母亲的手臂,一个劲地想往外拖,口中急道:“娘亲,你莫要着急,一切都有大伯和祖母做主,咱们先去爹那边。”

她不提许兴还好,这个爹字一出口,那妇人顿时又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哭泣出声,却是猛地再度向沈石冲去,沈石苦笑不已,只得狼狈躲让。

许腾险些一口血吐了出来,脸色铁青,向身后跟进来的几个下人怒道:“混账,还不过去将三夫人拉开。”

那四五个下人看去都像是身有不凡道行的修士,但此刻一个个面上神情古怪,口中答应着但期期艾艾却是拖着不肯上前,那边撒泼发怒的可是三老爷的结发正妻,再怎么说名分上也是主人,这哪里好是随便得罪的。

许腾看了更怒,但是多少也知道这些属下的心思,但有心自己过去,只是自己身为大伯却与弟媳拉拉扯扯,又委实不像话,一时之间平日多智有谋的他居然也是脑子短线一般,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突然从客厅之外传来一声断喝,虽有几分苍老之意,然而那声若金铁,震动心魄,刹那间压过了所有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喝道:

“住手!”

此言一出,客厅之中瞬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是面带敬畏之色,纷纷侧身让开,包括许家家主许腾也是如此,就连刚才还拼命哭喊的那个妇人,也像是猛吃一惊,安静了下来。

沈石转头看去,只见客厅大门处走进来一个年老妇人,满头银发如雪,双目清亮,气势沉稳,手持一根凤头拐杖,身后跟着几个丫头,一路走了进来,那威势竟然犹如得道多年的真人一般,震慑全场。

沈石心中隐隐猜到这老妇人身份,在看到许腾上前轻轻叫唤了一声“母亲”之后,更是确定这老妇人正是如今许家的那位老祖宗许老夫人,从辈分上来说正是孙友的外祖母。

许老夫人目光如电,扫过这一片狼藉的客厅,看过那一脸焦急担忧的少女和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的妇人,还有面露尴尬之色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沈石,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只是她并没有立刻对其他人发作,反而是冷冷一眼看向许腾,许腾心里咯噔一下,头都低了几分,随即在场众人清楚地听到许老夫人对着许腾冷然道:“这便是你平日管着的许家,管到了这般不明是非,撒泼胡闹的地步?”说到此处,她话音陡然提高,带着愤怒之意盯着许腾,喝道,

“畜生,你这般昏庸无能,是要败掉我们许家千年基业吗,是想将你老娘生生气死,好去九泉之下也无颜见你那个死去的爹么!”

此言一出,大厅之中一片寂静,许腾的脸色瞬间一片惨白,“噗通”一声直接在许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道:

“母亲息怒,母亲息怒,都是儿子无能不孝,只求母亲万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许老夫人冷哼一声,看都不看跪在身前的许腾一眼,目光如清亮刀锋一般扫过那许兴夫人的脸,那妇人吓了一跳,再也不见刚才嚣张模样,脸有惧色,只听许老夫人凛然道:

“老三是中了‘腐泥散’剧毒,本来是必死无疑,多亏这位沈公子援手,以玄炎果强行抑制毒性,这才救回老三一命。道行没了就没了,那又怎样?一把年纪从头修炼,多活一年就是一年,如此就好,人活着岂非比什么都重要!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她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之色,冷冷道:“更何况那玄炎果是何等珍罕的灵果,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沈公子大仁大义以此救援老三,正是对我们有天大恩德之人,结果你反而如此对待,岂有此理!”

那妇人听到后面,脸色越来越是苍白,在她身边的少女脸上也是越来越是惶恐,然后客厅中众人便听到许老夫人猛地一顿凤头拐杖,喝道:

“似这等昏庸胡闹之妇人,不明是非,以怨报德,日后必定与我许家肇祸,败我家业,何必留你,来人,将这蠢钝妇人给我赶出家门去,再不许她踏进我许家一步!”

“啊!”

一声尖叫,却是那妇人受惊太大,一下子瘫软在地,而周围人尽是脸上失色,却无人胆敢言语,沈石也是错愕,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片寂静中,突然只有那个俏丽少女一声哭泣,猛地扑倒许老夫人腿边,抱住她的一只腿哭道:

“奶奶,奶奶,我娘错了,求你饶了她罢,饶了她这一次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少女

许老夫人向后退了一步,但步伐并不大,所以那少女仍是哭着跪在她脚边哽咽哀求着,这时旁边的许腾也是靠了过来,带着几分小心,低声道:“母亲,还请暂息雷霆之怒,弟妹怎么说也是与三弟多年的结发妻子,素日也是谨守妇道,并无大错。适才当是突闻噩耗,急怒攻心蒙了心智,这才做出此番不智之举,还请母亲饶她一次吧。而且三弟如今还在昏厥之中,若是他日醒来知道此事,只怕…他脸上也不好看。”

许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未置可否,而那位少女又是跪在地上恳求了几句之后,见祖母大人虽然暂时不曾再出严词,但面色仍是严峻如冰。她年纪虽然看着不大,却是极聪慧的心思,平日里在许家便深得长辈们的赞赏,此刻母女亲情连心,又深知自己这位祖母虽然十分疼爱自己,但素日里性子便是严厉,尤其对一门家风更是看重,向来绝不容许败坏门风之事。

早前她看到娘亲急怒之下冲到此处,便是心中知道怕是要出事,拼命阻挡却无奈人小力弱,挡不住母亲过来,结果果然闹得不可开交,随后大伯祖母一个接一个过来,此事触犯了祖母大人的底线,事情终于到了眼看要无法收拾的地步,就连自己的苦苦哀求也无法奏效了。

急切忧虑处,这美丽少女眼泪流过雪一般白皙的脸颊,但心中念头急转,忽地想到什么,猛地眼前目光一闪,却是一下子从许老夫人脚下站起身来,转身几步跑到沈石的身前。

沈石此刻看着许家内部一片混乱和处置的情景,正是觉得尴尬万分的时候,忽然看到那少女向自己跑来,也是吃了一惊,正疑惑处,猛然却只见那少女一下子“噗通”一声向自己跪了下去,口中哭泣着道:

“沈公子,沈大哥,刚才是我娘亲糊涂做了错事,但她只是伤心我爹蒙了心智,并非恶妇坏人啊。一切都是误会,只求沈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娘这一次吧。”

说着,泪水晶莹哽咽声中,便是低头磕了下去。

沈石大吃一惊,连忙让开,这位少女虽然没表露身份,但刚才那几番对话也能知晓她便是许兴的爱女,自然也就是许家的一位大小姐了。这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地位,沈石再狂妄自大,也不敢去大刺刺地去受她一拜。

与此同时,看着这许家小姐原本美丽动人的娇嫩脸上满是泪痕,如梨花带雨一般柔弱无助,沈石也是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愧疚之意,连忙低声道:“小姐莫要如此,在下担当不起。”说着犹豫了片刻,却是抬头带了几分苦笑,远远地向许老夫人拱手一拜,道,

“老夫人公正廉明,沈石感怀之至。只是正如这位许家小姐所说,一切都只是个误会而已,只要把话说开就好,确实…确实不必过责太深。否则的话,沈石也是惭愧,还求老夫人宽容一下这位夫人罢。”

许老夫人听到他的话,一直冷若冰霜的脸庞终于是略显温和了些许,而这时许腾则是不失时机地又低声在她身旁说了几句,她双眼微闭旋又睁开,冷冷地对那兀自瘫软在地的妇人道:

“连雪影一个十岁的丫头遇事见识都比你聪敏从容,罢了,既然沈公子也开口为你求情,此事就先暂且记下了,回头等老三醒了在与你细细处置,先下去吧,莫要再在这里丢人。”

说罢,许老夫人便转过头去,不再多看那妇人一眼,而那妇人在惊恐中听到最后,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哪里还敢回嘴,只是低低答应一声,就想着起身退下。谁知不知是刚才追打沈石的时候太过使力,又或是在许老夫人积威之下惊惧太甚,她想要起来时却发现周身俱软,仿佛半点力气都没有了,竟是站不起身来。

许腾看在眼中,连忙对前方那少女喊道:“雪影,快去扶你娘亲下去休息罢。”

那位名叫雪影的少女答应一声,神色间也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一张楚楚动人的脸上兀自还有些苍白之色,看去仍是有些后怕。不过就在她站起刚想走开的时候,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盈盈目光微动,却是看到站在一旁的沈石。

沈石感觉到那少女清澈明亮的目光,想起刚才那一幕为母恳求的情景,心里对这个名叫许雪影的少女也是颇有几分好感,至少在刚才那样的情形里,她没有丝毫顾忌自己世家大小姐的身份地位,只为了母女亲情不惜跪地恳求的这份心意,沈石便不觉得在自己过往认识的世家子弟中有谁能够做到的。

所以他也是怀着几分善意,露出一丝微笑,对着许雪影点了点头。

或许是刚才情形太过急切,顾及不了太多,此刻的许雪影才终于像是有了几分少女的羞涩之意,当目光与沈石接触的那个片刻,她白皙娇嫩的脸颊微微红了一下,如春风里微红的小花,青涩却美丽。

她垂了眼帘,微微一礼,低声道:“多谢沈大哥宽厚,救了我爹,又替我娘亲求情,雪影感激不尽。”

沈石笑着还了一礼,道:“都是小事,许小姐不必挂怀。”

许雪影“嗯”了一声,深深看了沈石一眼,随后低头快速走到还坐在地上的母亲身旁,搀扶着她站了起来,然后走出了客厅。

待许雪影扶着那位三夫人离开之后,客厅中原本紧绷的气氛终于像是松弛了一些,许老夫人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拄着凤头拐杖走了过来,对沈石带着歉意地道:

“家风不严,以致贻笑大方,让沈公子见笑了,老身在这里替媳妇向公子赔罪。”

沈石连忙侧让开身子,拱手道:“老夫人太客气了。”

许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公子请上座,我们坐下说话。”

沈石答应一声,一旁早有许家下人丫头过来收拾,动作也是麻利,转眼间就将客厅里一片混乱的情况收拾清楚,桌椅摆正,许老夫人坐了主位,沈石坐在左首,许家家主则是在母亲在座的情况下站在她的身旁。

过了片刻,又有丫头重新端上热茶,至此气氛彻底松弛温和下来,用过茶后,许老夫人对沈石道:“这次真是要多谢沈公子施加援手,救了小儿许兴一命,也免得老身白发人送黑发人,此恩深重,日后沈公子若有什么需要许家帮手之处,还请不要客气。”

沈石笑了笑,道:“老夫人客气了,其实我与许三叔也算是旧识,是以当日见到他处于险境,自然是义不容辞要出手相救。”说罢,他见许老夫人与许腾脸上都露出几分惊讶之色,便将自己的身份来历以及当年在青鱼岛上与孙友交好,中间也曾见过许兴的事,与这两位一一说了。

许老夫人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你与小友居然还是至交好友,可见这也是一份机缘。”说罢,她顿了一下,随即看向沈石,却是沉声道,“沈公子,既有这种种交情,老身也不把你看做外人了,便请教公子一句,当日我家老三受伤的情形究竟是怎样,还望公子相告。”

沈石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他自然不会去为那个什么山熊堂隐瞒,不过正要开口述说的时候,他还是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周围侍立的不少许家下属。

许老夫人脸色不变,许腾则是咳嗽一声,对周围人等轻轻挥了挥手,那些人很快便默然无声地退出了客厅,沈石见状,便一五一十地便把在蜈蚣山中那一幕对这两位许家的当家人说了一遍,末了最后恳切地道:

“山熊堂这个门派,在下也曾打过几次交道,知悉其门人向来行事狠辣,尤擅用毒,听说其中一位熊长老是得到了一本上古毒经,想必是十分难缠的。在下妄自猜度,或许两位前辈未必希望太早公开此事,或想先行筹谋一番,失礼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许老夫人颔首道:“公子心思慎密,又是为我许家着想,这份心意,老身真是多谢了。”

沈石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道:“一应情况大致如此,若二位前辈没有其他事的话,在下就先告辞了。”

许老夫人也是站起,道:“公子不必如此匆忙,这般恩德,我许家自当有所酬谢…”

话音未落,沈石已是摇头,连胜道:“不必不必,老夫人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与孙友是至交好友,此番出手也多是看他面上,若是收了许家馈赠,日后我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交待了。在下告辞。”

说着便要离开,许老夫人与许腾劝说几次,但见沈石意思坚决,便也不再强留,由许腾将沈石一路送了出去。

待沈石离开后,许腾一路走回客厅,只见许老夫人仍是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神情清冷眉头微皱,像是在思索什么。

许腾走了过去,道:“母亲,沈公子已经走了。”

许老夫人缓缓点头,道:“嗯,这次咱们算是欠了这位沈公子一份大人情,不过幸好他是在凌霄宗门,又与小友是好友,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感谢,倒是不急。不过那山熊堂,”她说到这里,忽地冷哼一声,道,“这等三流小派,不过是占着本地土著,平日咱们懒得理会他们罢了,想不到竟是胆大包天,敢欺负到咱们许家头上。你安排下去,三日之内先把那山熊堂里里外外的情况打听清楚了,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反正自然是要给他们一个忘不掉的教训就是。”

许腾点头答应下来,他在母亲面前有些敬畏,但是谈到对付山熊堂这些修真门派的时候,却是神态自若,半点异色都看不见。

许老夫人又是沉吟片刻,忽然对许腾道:“对了,你看沈石此人如何?”

第一百六十三章 偶遇

许腾略微沉吟了一下,道:“我看这个年轻人不错。”

许老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怎么说?”

许腾道:“从今日他在咱们家这段时间看,不卑不亢,知礼节懂进退,心性上过得去,再加上出身的又正是凌霄宗门,和小友还是至交好友,确实难得。”说着,他看了一眼许老夫人,微笑地道,“怎么,母亲莫非是动了招揽这个年轻人的念头?”

许老夫人脸色平静,淡淡地道:“咱们许家偌大家业,传承千年,想要长盛不衰只靠许氏一族的族人是不可能的,固步自封乃是取死之道,更何况这多年富贵下来,许家直系旁系众多族人中,眼下究竟能有多少可造之材,你身为家主想必心中也是有数罢?”

许腾点了点头,道:“母亲说的极是,咱们许家这些年也正是不断吸纳了许多外姓人才,这才让局面渐渐做大,不致于被孙家彻底压垮。不过儿子也听说族里有不少族人对此颇有非议,很是在私下里说了些难听话。”

许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带了几分不屑之意,道:“不过都是些眼高手低的庸人,自己没本事便也见不得别人的好,以为投了个好胎姓许了便当真胜人一筹吗?禁地之蛙罢了。”说到此处,她冷冷一笑,转过头去,停顿了片刻后,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又对许腾道,

“不过凡事也需有度,眼下局面一切都好,但难保日后许家门下不会出现什么绝世人物,你既然身为家主,一切还是要以许家为重,切记只有强干弱枝方能护持我许家平安。只是若真要到了我许氏一族尽是庸碌之辈时,这份家业再怎么挣扎也是保不住的,那也不必多想了。”

许腾面色一整,沉声道:“母亲放心,但教儿子还有一口气在,断不会让我许家有衰败之险。”

许老夫人微微颔首,叹了口气,道:“你做事我还是比较放心的,至于更远的事,我也看不到了,就由它去吧。”

许腾从侧面看去,只见老母银发之下,脸上神情忽有几分萧索之意,心中忍不住一缩,他向来对老母孝敬有加,便岔开了话题,道:“母亲,那关于沈石此人…”

许老夫人“唔”了一声,凝神沉思片刻后忽然道:“说起来,我好像记得好几年前小友曾经说过的‘火蜈香’一事,若不是一位好友无意中看破那块假香,怕是他不明不白就受了暗算?”

许腾怔了一下,随即点头道:“确有此事,我也有几分印象,莫非…”他脸色忽然微微一变,显得凝重了几分,道,“莫非小友口中的好友,就是这个沈石?”

许老夫人默然片刻,道:“虽不能完全肯定,但多半就是他了。另外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虽然只是凝元境初阶的境界,但在蜈蚣山救老三时,对付那两个山熊堂修士却十分轻松;而在之后退走救治老三,找寻遮蔽地方静待天亮然后赶回流云城,包括不久之前在这里对我们两个说明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这个年轻人都是透着一股镇静从容,处事明快,毫无慌乱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