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沈石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反而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跟我走吧。”

老候慢慢转头,看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年轻人,但很快就用尽全身残余的气力,拼命点头。

流云城,许家西苑。

“天鸿城的天鸿十景,你都曾经看过了吗,真的有那么漂亮神奇么?”

凌春泥趴在钟青竹房间的桌边,微微侧着头看着倚坐在不远处床上的钟青竹,带了几分好奇地问。

钟青竹摇摇头,道:“也不是啊,大概那次过去,我也就看五六处奇景吧。天鸿十景虽然出名,但有些并不是常年能见到的。”

凌春泥抿了抿嘴,眼中似有几分向往之意,轻声道:“石头跟我说起这个时,说是他在天鸿城的时候只见过三处奇景,分别是龙桥落日、长城揽月和不夜之城,其他的因为时间紧促,也都没去看的。”

钟青竹淡淡道:“这三处确实是最常见的,据我所知十景中常见的大概有五景,另有三景是随季节变换出现的,一年中只有某段时间才能看到,而最后的两景,其实是已经根本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凌春泥一怔,愕然道:“什么?”

钟青竹笑了笑,道:“帝宫秋阳,鸿钧巨柱,这两样景色也曾是天鸿十景之列,但是在万年之前的人妖大战后,天妖王庭的帝宫变为一片废墟,妖皇殿前鸿钧巨柱毁的毁,拿的拿,早已不复昔日盛况了。”

凌春泥点了点头,好一阵子没说话,只是眼眸里目光闪烁,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她轻轻抬起头来,忽然叫了一声,道:“青竹。”

钟青竹应了一声,道:“什么?”

“你知道去天鸿城的话,应该怎么走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人鬼

流云城外,向西偏北百余里,一片丘陵起伏,山林茂密。因为此处并非多产灵草或其他灵材的所在,所以向来少有人至,鸟鸣林幽,就这么年复一年。

这一日,日头高悬天气晴朗,看起来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异样区别,但是平日里幽静的这片山林,却忽然像是多了几分肃穆之意,清脆的鸟鸣声几乎绝迹,整座山林像是都沉默了下来,虽然是在白日,却带了一点阴森气息。

山林前方,忽然有人影晃动,向这里走了过来,正是沈石与衰弱老朽的老候。因为老候的身子太弱,已经完全不能支撑他走上这一大段路途,所以沈石是直接将老候背在了背上,一路走过来的。

虽然不是自己走过这百余里路,但是这一路颠簸,趴在沈石背上的老候气色看去仿佛又是衰败了不少,吸气少而出气多,总让人有一种随时都会断气死掉的错觉。可是虽然全身上下到处都像是一个死人,但是唯独在这个垂死老头的眼中,竟然还有几分光彩,似乎还在期翼着什么,一直努力地睁开着,向着前方眺望着。

沈石背着老候一直走到了山林之外,然后抬头看了看这片初看并无异样但细察之后便会发觉阴森肃穆的山林,他脸上的神情也有几分复杂,沉吟片刻后,轻轻将老候从身上放了下来,找了块大石头让他靠着坐在地上。

老候的脸色依然那么难看,浑浊的视线扫过了这片山林,然后望向沈石,嘴唇动了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声音能发出来。沈石也看到了老候眼中的疑问,不过他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开口喊叫或是做其他任何老候期望他做的事,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片山林深处,然后让开了身子,让老候整个人都显露出来,而自己则是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

山风徐徐吹过,高大茂密的树木枝叶轻轻摆动,如绿色的波浪起起伏伏。

没有鸟鸣,没有兽吼,只有那清冷的风声。

渐渐的,在那风起的远处,在那片山林之中,忽然隐隐又有一点低微的声音掺杂进来,那声音轻细却诡异,如泣如诉,犹如夜深人静时深山荒野里的鬼哭声。

鬼哭之声既起,便连绵不绝,从小到大,从低到高,渐渐汇聚成溪流小河,在那风中此起彼伏。

老候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眼中露出几分恐惧之色,而沈石看去并没有什么畏惧之意,但是看向那片山林时脸上的神情,似乎变得更复杂了些。

忽然,那林木背后猛地有白影一闪,紧接着竟是跳出了一个骷髅,两点鬼火点燃在眼眶里闪烁着对血肉鲜明的渴望与贪婪,死死地盯着沈石与老候这两个活人,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从那林子中冲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老候嘴里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地惊叫,本能地想要逃避但是很快发现自己竟是衰弱到连逃命都不成的地步,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可是他随即看到,站在一旁的沈石并没有任何躲避之意,甚至看起来他连动手抵御这只扑来的鬼物的动作都没有,就是那样沉默平静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随着这只骷髅鬼物的突然扑出,向着那两团鲜活血肉扑去,这片山林里那股奇异的鬼哭声瞬间大盛,似乎有无数暗藏的诡异之物同时被刺激到了,鬼哭之声大作。然而就在此时,突然有一声厉啸陡然而起,就在那片鬼哭声最深处,高亢凄厉,竟是一下子将所有的阴森嚎叫都压了下去。

鬼哭之声登时大衰,山林重回寂静,而那只扑出的骷髅鬼物也仿佛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一道红色的身影,突然从这片山林深处掠了出来,快如疾风,一下子冲到那只骷髅身后。骷髅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森白的骨架都战栗颤抖起来,然而它什么都还没做,便被两条血红的手臂一下子拗断了脊椎骨,断成两截,随即所有的骨架哗啦啦尽数碎裂,变为一片白色碎骨,掉落到地上。

山林里一阵骚动,而在沈石眼前出现的那个红色身影,赫然也是一只鬼物,但是这只鬼物看去还有人形,只是全身几乎没有衣物,皮肉鼓胀至少有常人的两倍宽大,并且完全变成了鲜红颜色,望之几乎就像是鲜血淋淋的血肉直接裸露在外。而在这只鬼物的头部,甚至更加的诡异与可怖,右边半脸几乎都是白骨,而左边半张脸却还保持了近乎正常的人形面孔。而两只眼睛上,同样也是左边眼眶里是正常人眼,右边眼眶中却是一团幽绿鬼火,阴阳伴生不人不鬼,利齿獠牙突兀而出,便是传说中九幽黄泉地府之中最可怕的恶鬼似乎都没有这样恐怖的外形。

老候口中忽地嘶哑一声,双足一蹬,竟是就此吓晕了过去,沈石吃了一惊,连忙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并不是断气,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开始按他的人中施救,同时握住老候一只手,试着度几分灵气过去,看能不能让他好受些。

前头的那只鬼物似乎也吃了一惊,正要向前冲来的时候,忽然听到后头山林里的鬼哭声又有渐起之势,猛一转身,却是对着那片山林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厉啸声。

那声音刺耳而尖厉,瞬间再度压制了所有鬼哭声音,也让那片山林渐渐安静了下来,随后这只鬼物才转过身来,右边骷髅脸上没有表情,左边人脸上则是露出了几分焦急之色,猛地向沈石这里大步走了过来。

这时沈石已经放开了老候,站了起来,看到了这样一个恐怖的鬼物靠近的时候,他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仍然还是对这幅可怖的尊容感到不舒服,不过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其他太多的反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叹气声,这只鬼物猛地停下了脚步,就在距离老候五尺之外的地方,半边人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之意,然后慢慢地转向沈石。

沈石轻轻摇了摇头,道:“他没死,不过…我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和现在是差不多的样子了。”

那只鬼物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目光缓缓转回到老候身上,獠牙横生的血口中发出了一声低沉嘶哑的嚎叫。

沈石慢慢地走到他的身旁,叹了口气,脸上也带了几分悲悯之色,轻声道:

“他应该是以为你已经死了,候胜。”

候胜,这个不人不鬼可怕的怪物,竟是当日的候胜。

没有人能够再从外表上认出他来,哪怕是那半张还勉强保持完整的人脸,可是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会被他身上更恐怖的地方所震骇,再也不会想到其他。而自古以来,更是从未听闻过有这种半人半鬼的怪物,未曾有过沦落鬼道却仍然保留几分神智的事情。

只是这世上总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眼前的候胜便是如此。此刻,候胜,或者说是这个可怕的鬼物,半张鬼脸上麻木不仁,而半张人脸上却是缓缓流下了一道泪水。他盯着那个衰老不堪像个死人更多过活人的老头,忽然双膝一软,竟是慢慢地跪倒在地,跪倒在已经被吓昏又或是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住的老候跟前。

他口中发出了类似鬼哭的嚎哭声,然后慢慢地俯下身子,将那半人半鬼的头颅磕在坚实的泥土地上,“砰”的一声低沉闷响,地上多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他已经变成利爪的双手,在地上用力划过,仿佛是绝望地挣扎,抓出了十道深深的抓痕,而鬼哭之声并未断绝,他开始不停地磕头。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砰砰砰砰砰砰砰…

他越磕越快,哭号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凄厉,那声音里满是痛悔痛恨和无尽的绝望。

血肉炸开,鲜血飞溅,涂抹了他整张脸庞,越发的恐怖,令人不敢目睹也无法直视。

而在这凄厉而凄惨的一幕里,忽然有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拉住了他的身子,同时传来沈石带着叹息的声音,道:“好了,后头还要做事的。”

这句话平凡而普通,但对于外表恐怖的候胜来说,却似乎比什么都有用,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终于停下了那甚至是带了一丝疯狂的磕头,慢慢地抬起身子,又看了一身老候后,然后转向沈石,森然的獠牙蠕动了几下,却是从口中跳出了几个嘶哑的字眼,带着有些变异古怪的声调,低声道:

“多…谢…你!”

“我当时也没想到会是你。”沈石与满脸血迹外表恐怖的候胜相对而站,默然片刻后,似乎眼中神情还是带了几分难以置信,摇了摇头,道,“我从没有听说过,更没有见过,居然有人在变作鬼物后还能保持灵智的。”

“我也没想到…”候胜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一些刺耳和古怪,光从外表来看几乎已经很难再把他视作一个人的模样,此刻看去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些情绪,开口说道,“我也是渐渐恢复清醒的,但是等我完全回复灵智的时候,我的肉身便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了。”

沈石沉默了一会,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是…那个镇魂渊下巫鬼干的?”

候胜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一开始是她将我变成鬼物的,自然和她脱不开干系。”

沈石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忽然一声低微的叫声,突然从两人身旁传了过来:

“小…小胜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 珍惜

那声音略带几分颤抖,似乎还有几分惊恐,从旁边传来,正是老候的声音。沈石与候胜同时转头看去,只见老候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面上仍有畏惧之色,但目光炯炯,却是盯着站在沈石身旁的那个怪物,看个不停。

沈石与候胜都是怔住,候胜的反应尤其大,竟是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仿佛他这个能生撕骷髅的强悍怪物却在老候这个快死掉的老头面前感到格外的害怕。

沈石默然无语,看着这两个近乎于人鬼殊途的父子,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感同身受的异样感觉。在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也只剩下了父亲沈泰,可是同样也是父子分别多年,至今甚至都无法知晓父亲是否还活在世上,哪怕当日那个顾灵云说的消息,却也不知道到底能有几分可信。

他轻轻叹了口气,走到老候身旁,将他扶着坐直了身子,然后轻声道:“他就是候胜,当初在高陵山中,他遇到了一只道法极强的上古鬼物,中了一种诡异咒法,所以才变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

老候的身子猛地一颤,嘴唇微微颤抖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凶恶狰狞却沉默地怪物,畏惧之色渐去,同时看着那怪物仅有的半张人脸,看着那依稀还熟悉的轮廓,浑浊的泪水慢慢涌了出来。

沈石在一旁继续说道:“我前日到蜈蚣山那里游历,中间遇到了一群鬼物,激斗至一半时,候胜出现喝止了那些怪物,与我相认后,提及于世上并无其他挂念,只有你这个老父还在流云城中,实在放心不下。只是他这幅模样,流云城中又是修士云集高手无数,所以求我能帮他将你带出城相见一场。”

老候口中发出几声嘶哑而含糊不清的声音,似乎是连话语都说不清楚了,候胜看去有些畏缩,似乎很害怕自己会吓到老父,可是过了片刻后,他便看到了那个老头对着他,慢慢伸出了双臂。

一双枯瘦的、肮脏的、颤抖的双臂,一个脆弱但熟悉温暖的怀抱。

从小到大,一如当年。

那个怪物发出了一声颤抖的吼叫声,跪在地上向前爬了过去,一把抱住老候的大腿,如刺耳如鬼哭般的声音尽情宣泄着自己的悲伤情绪。

老候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但是眼中已有欣慰之意,轻轻地用枯瘦的手掌摸索着怪物的头颅。

沈石静静地看着这心酸的一幕,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扭过头,走到了一旁,安静地看着这片天地山林,沉默地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一阵哽咽哭泣声才渐渐安静下去,几许低语隐约传来,又过了一会,脚步声响起,却是那不人不鬼的怪物候胜走到了他的身旁。

沈石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向他身后望去,只见老候此刻神情困倦,又像是疲惫至极,竟然是已经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只是在睡梦之中,他衰老至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沈石犹豫了一下,看着候胜那张狰狞可怖的脸,低声道:“伯父他…”

候胜默默地摇了摇头,道:“他会给我回蜈蚣山。”

沈石默然片刻,心想也不知道老候能不能接受生活在一片亡灵鬼物中间的事实,不过看起来候胜已经决定了,而老候显然也不愿离开儿子,他作为一个外人,也只能点点头。

候胜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你,沈石。”说着,他手上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只如意袋,丢给了沈石,同时道,“这是咱们事先说好的报酬。”

沈石随后接住,只是或许是刚才看了那一幕让他有所触动,所以他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看着候胜,道:“候…师弟,你真的不想回宗门去试试么,门里有诸多长老前辈,神通广大,或许他们会有法子的?”

候胜缓缓摇头,只是低沉着声音,道:“没用的。”

沈石想想也确实如此,鬼道从来诡异偏门,但有鬼物现世,世间修士往往都是群起而攻之,从未听闻有过救治之说。候胜如今这幅模样,真要回归宗门,怕是还没等他说清楚来龙气脉,就会先惨死当场。

想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口气,道:“那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么?”

候胜沉默了片刻,目光忽然有些飘忽,道:“我清醒过来之后,便发现自己处身于众多鬼物阴灵之中,当时怕得要死,可是渐渐地,我却发现那些低阶鬼物好像很怕我,我竟有一种可以号令他们的力量。”

沈石皱了皱眉,这种说法从来没有人说过,但是看候胜的神情,显然并非随口说说,而随后,候胜也果然继续说了下去,道:“我很轻松地掌控了所到之处的鬼物,最后藏在蜈蚣山中,但是与此同时,我也隐隐觉得心里好像还藏了一根奇怪的线,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就好像…好像是在我头顶之上,也有个可以掌握我生杀大权的东西一样。”

沈石忽然脸色一变,凝目看向候胜,候胜点了点头,道:“我觉得,那应该就是巫鬼。”

“她没死,现在还隐藏在某个地方,或许总有一天,她会再度出来。”

沈石的脸色不太好看,回想起当日在镇魂渊下那个上古鬼物的滔天凶威,而自己说起来正是陷害暗算她的凶手之一,这感觉无论如何也不好受。

候胜已经走回到老候的身旁,轻轻将这个老人背在身上,转身向山林迈步走去。当他经过沈石身边时,沈石忽然开口道:

“你多保重。”

候胜狰狞可怖的脸上肌肉扭曲了一下,不知是在微笑还是在令人胆战心惊地狞笑,点了点头,道:“你也是,不过我总有种感觉,咱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沈石眉头一挑,候胜看着他,道:“我既然已经落到这个下场,自然不想出来,唯一的心愿就是替我爹养老送终,日后你若有事找我,就去蜈蚣山深处。除非…除非是那巫鬼重新复出,不然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莫要再见了。”

沈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候胜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肩头沉睡的老父,叹了口气,惨然一笑,道:“走了,总之珍惜眼前人罢。”

说着便一路走向那片阴森的山林,山风之中魅影闪动,不知有多少鬼物隐藏其中,一团浓雾飘来,渐渐将他们的身影遮去。

沈石会转过身子,向着来路走去,来时两人回时独行,天高地阔,却总有几分寂寥之意,他漫步而去,眼中似有几分茫然,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在他口中兀自轻轻念叨了一句:

“珍惜…”

再回到流云城中时,这大半天都已经过了,沈石看看天色,便也没有再去其他所在,径直回到了许家大宅。

当他回到西苑屋子的时候,踏进西厢房里时,便看到凌春泥正独自坐在那面铜镜前,似乎正在沉默地凝视着什么。而片刻之后似乎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这个顾影自怜的女子,凌春泥一下子站了起来,看去竟有几分慌乱的模样,在回身向他看来的时候,失手一翻,却是不小心将那铜镜带倒,从桌子上摔了下来。

“啪!”

一声脆响,镜子在地上摔碎,裂成了大大小小十几块碎片,凌春泥与沈石都是吃了一惊,凌春泥“啊”的一声惊呼,连忙蹲下身子去收拾那些碎片。

沈石走了过来,拉住了她,仔细看了看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带了几分关切,道:“你没事罢?”

凌春泥嘴唇颤动了几下,一双明眸中目光有些柔弱,深深凝视着沈石,似乎想说些什么话,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带了几分哀婉歉意,低声道:“我没事,对不住,我刚才是…”

沈石拦住了她的话头,笑了一下,道:“不过就是摔碎了一面镜子,有什么好说的,回头让人来收拾一下就是了。”

凌春泥笑了笑,却道:“我哪有那么娇气,这种事还用叫下人干么。”说着起身,却是自去那边取了一张纸,然后蹲到地上将那些碎片一一拾起,仔细包好再放到了一边。

沈石微微一笑,心想她出身低微,倒是确实没有大家小姐那种架子,待她走回来便拉着她坐到自己身旁,道:“春泥,你今天过得如何?”

凌春泥想了想,道:“还行吧,得空了我会去东厢房那里找青竹姑娘说说话,她为人很好,也不嫌弃我出身低鄙,倒是不觉得寂寞了。”

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对沈石道:“对了,你知道么,青竹她的见识可比我强多了,虽然她自己说没去过多少地方,但是很多名胜古迹她都能说出一二来,特别是天鸿城,她还跟我把天鸿十景一一都说了呢,真是个好人。”

沈石一开始先是微笑点头,但随即一怔,道:“天鸿十景?你跟她聊起天鸿城了吗?”

凌春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摇了摇头,道:“呃,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我们两人随便聊聊。我知道你是山上有事,我就是…就是想听听,我没其他意思…”

话说到后头,她似乎有些惶急,脸色也不好看,看起来很是害怕沈石生气的样子,而沈石也是被她有些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怔了一下,随即沉默了下来。

凌春泥偷偷看了他一眼,怯生生拉了拉他的袖子。

沈石抬起头,忽然长出了一口气,笑了起来,道:“我没事啊,你不用这样的。”说着顿了一下,又微笑道,

“对了,我刚才想过了,距离我回山应该还有五六天时间,虽然这时间有些紧,不过也勉强足够了罢,要不,咱们两个人这就去一趟天鸿城?”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杂音

凌春泥一怔,随即猛地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的欢喜,颤声道:“啊…你、你是说真的吗?”

沈石看着凌春泥的神情模样,心下不由得也多了几分歉意,笑着点了点头。凌春泥一声欢呼,欢喜无限,沈石与她在一起这么久,似乎还是今天看到她的模样是最欢喜的时候。

沈石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抱了一下她,道:“春泥,这些日子我一直忙着,没看顾到你的心情,真是有些对不住你了。”

凌春泥连连摇头,眉宇间娇媚无限,满满都是柔情蜜意,一双手紧抱着沈石身子,把头贴在他的胸口,闻着那熟悉的气息,轻声道:

“没事的,没事的,我一切都好。”

翌日清晨,沈石按例早起,做着每日的功课,而最近一段时间颇为贪睡的凌春泥则是一反常态,以不知哪来的勇气与毅力战胜了强大的睡魔,从温暖的被窝中也爬了起来。

当她推开窗扉的时候,一股略带凉意的晨风吹了进来,凌春泥的身子抖了一下,拉紧了衣襟,脸上却是浮现出一丝喜悦欢快的笑容,低声自言自语道:

“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啊。”

等到沈石做完画符的例行早课,已经是过了大半个时辰,他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对一直安静守候在一旁而眼中早已满是期待之色的凌春泥笑了笑,道:“好吧,咱们收拾收拾东西,这就走。”

凌春泥掩口轻笑,从桌边的椅子上一跃而起,步伐轻快地走到床边去收拾衣物了。沈石身上有如意袋,装纳东西很是方便,再加上凌春泥携带的东西也不算多,不过都是些日常用品,反正都是一股脑放进他的如意袋中,轻松自如。

收拾好东西之后,沈石却是又转头向凌春泥看了一眼,目光却是落在她丰腴柔软的胸前。凌春泥被他突然这么一看,脸颊顿时微红,用手一挡,嗔道:“坏蛋,你看什么啊?”

沈石失笑,随后道:“那块黑晶…没事吧?”

凌春泥这才醒悟,伸手从怀里贴肉处取出那系了红绳的黑晶,只见在粉白细腻同时丰腴隆起的肌肤上,黑色的晶体安静地躺在那儿,散发出一丝奇异而神秘的光辉,与周围的雪白颜色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却又仿佛更平添了几分异样的诱惑与娇媚。

沈石看了两眼,发现那黑晶确实没什么异样,只是想到巫鬼之事,他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放心,便对凌春泥又追问了一句,道:“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你自己有没有感觉什么异样之处?”

凌春泥微笑摇头,目光如水落在他的身上,柔声道:“我很好的。”

沈石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是过了一会叮嘱了她一句要小心藏好,不要让人看见了。凌春泥嘻嘻一笑,走到他身旁双手搂着他的一只臂膀,如小鸟依人一般贴在他的身旁,吃吃笑道:

“你放心好了,这黑晶我知道一定很宝贵的,除了你谁也看不到。”

“哦,那就好。”

沈石答应了一声,同时收拾好了东西,便带着凌春泥走出房门,西苑这里在他们西厢房对面的东厢房那边,房门仍然还是紧闭的,沈石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有些犹豫,正是沉吟处,反倒是凌春泥比他干脆些,道:

“我要去和青竹说一声。”

沈石迟疑了一下,虽然神情还有几分踌躇,但于情于理也没有自己带着春泥就此不告而别的道理,所以也还是跟在凌春泥身后走到了东厢房门口。

凌春泥伸手在门上敲响了房门,过了片刻,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钟青竹走了出来,目光先是落到了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凌春泥脸上,怔了一下之后,随即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石,神色间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一双清亮明眸的深处,有一道微光轻轻颤动了一下。

“青竹,我和沈石要出门一趟了呀。”凌春泥看起来这些日子里与钟青竹的关系倒是越发的亲密了,眼下都可以亲昵地拉住她的一只手,笑嘻嘻地对着她说道。

钟青竹默然片刻,道:“你们这是…要去天鸿城么?”

沈石一皱眉,而凌春泥看起来更是吃惊,愕然道:“咦,难道你是神仙么,怎地我还没说你居然就知道了?”

钟青竹淡淡一笑,看着她道:“你前日才跟我说想去天鸿城,那模样都快想哭了罢,今天一早又突然这么高兴像是马上要嫁人的样子,还能是什么其他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