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陆小凤,竟知道这酒中有我西域的迷香。”

西域舞姬冷笑一声,伸手将面纱拉了下来——这是一张鲜艳明丽充满了异域风味的脸,她肌肤如雪,眼角微挑,身上却也隐隐有几分说不出的贵气。一如陆小凤先前所想,这是一个足够漂亮的女人,即便与上官飞燕扮成的丹凤公主也相去不远。

但越漂亮的女人就越是危险。

陆小凤已经对此深有觉悟了。

“花满楼说酒里有股刺鼻的西域香料味道,我还当是西域美酒本身特有的味道,却没想到瀚海国的使臣居然会对花家下药。”陆小凤一边暗自运转内力,一边拖延时间,他冷哼一声:“你们绝不是老国王派来的使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来报仇的人。”西域舞姬转了转手中尖刀,刀面上寒光一闪:“你们杀了我父亲,我自然要为他报仇——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正好把你们一网打尽。”

陆小凤一怔:“你父亲是谁?”

西域舞姬冷笑一声。

“你的父亲,可是铁鞋大盗?”花满楼问道,他心中已有了推断——花家从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若是西域舞姬的父亲被花家人斩杀,那对方一定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再加之这群人与瀚海国相关,只怕非铁鞋大盗莫属了——而二十年前的铁鞋大盗早已死去,二十年后的铁鞋大盗就在昨日被杀,只怕宋问草才是西域舞姬的父亲。

“不错。”

牛捕头坐倒在椅子上,恍然大悟,不由得‘呸’了一声:“铁鞋大盗一家子真是好本事,哥哥死了弟弟来报仇,弟弟死了女儿来报仇——莫非偷东西还偷出道理来了不成?”他向急公好义,胸中又有一腔热血,此时听闻这一家子如此不要脸,恨不得立马将眼前之人捉拿归案。

“我本是瀚海国的孔雀王妃,拿回我们瀚海国的东西又岂能叫偷?”舞姬眉眼一眯,眼角处闪过一抹凌厉之色:“等到我将瀚海玉佛带回去,王子便可名正言顺的登上王位,到时候我就是瀚海国的王后。”

牛捕头笑了笑,他从腰间拿出一只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随后又将葫芦递给身边的陆小凤等人。

葫芦里的酒一入口,便有一股清凉的感觉直入胸口,众人这事才知道葫芦里面竟是解药。

牛捕头摇了摇头:“我实在忍不住想提醒你一声,人一旦想的太多啊,他就容易头疼——朝廷早就观察到瀚海国近日将有异动,所以才派我前来花家,你以为你有西域迷药,我却没有解药么?”

“牛捕头的解药真是及时雨啊。”陆小凤伸了伸胳膊,把手臂拍的啪啪作响,突然抬起头,将她手中的尖刀夺下来‘咚’的一声剁在身旁的檀木桌上——锋利的刀尖插在桌面上,直至木质的刀柄,从初始的一道痕迹向外扩散至密密麻麻的龟裂,毫不在意自己随手弄出来的动静,陆小凤伸出食指搓了搓唇上的胡茬,冷声道:“虽然解药不多,但有我们几个对付你们这群人也足够了,孔雀王妃,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孔雀王妃吓得花容失色,立时后退一步,定了定神才急声道:“外面还有我们的瀚海国的勇士,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进来,向里面射箭,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你说他们人在…外面?”陆小凤微微一愣,回头看了看同样也是明显一愣的花满楼,不由得喉中闷哼一声,突然觉得自己憋笑憋得有些艰难。

如果没记错的话…龙儿姑娘和古墓派的祖师婆婆就在外面不远处,更遑论林前辈身边还跟着一个不知实力深浅的王道长——那可是实力堪比几十年前便已名扬江湖的玉罗刹一般人物。

见厅中陆小凤和花满楼均是一脸神色莫测,孔雀王妃心下愤怒,扬声不知喊了句什么口令,只见花家厅外的三面墙头齐刷刷的立了一排身着铠甲、拿着弓箭的瀚海国勇士,人数并不多,但把整个大厅众人射成马蜂窝却已足够了。

箭矢在阳光下显得银光耀耀。

这些人已经高高举起箭,铠甲下是一双一双锐利的眼睛,他们眼中没有建筑风景或人烟,而是只有目标——好的射手会将箭势集中在一点,他们掌下的每一朵箭尖都仿佛是冷月上凝聚的群星荟萃。

见后援的勇士没出什么岔子,孔雀王妃心下大定。

她唇边勾起一抹深深的笑意,就连眉眼也生动了许多——她是孔雀王妃,该是骄傲、聪慧的女人。她的确是漂亮,也好看,但此时偏好女色的陆小凤却意外的不曾看向她,准确的说是花家大厅中更多的人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

午后的风还是暖洋洋的。

这时候的阳光总是高悬在头顶,人的影子也只能踩在脚下,但孔雀王妃突然发现,自己身旁赫然多出几个缩成一团影子——花家的高空中,弯弓射箭的瀚海国勇士连闷哼一声的时间都没有,便已重重的从高墙上砸落在地。

孔雀王妃骇然转身,眼中却只瞧见一道素色的白绸从深青色的屋顶以优雅的姿态滑翔而下,惨白的光线在白绸面上反射着粼粼微光,仿若浸没在杨花下暗涌的河流,在天际撕扯出悠长而古老的痕迹。

白衣墨发的少女半空中翻身而起,她墨发迭飞,广袖拖曳在身侧,脚尖却已顺着展开的绸缎滑行而下,仿佛烈阳下初生在红砖佛寺外卓然而立的寒山梨花,无声无息间便已撑着晶莹的臂膀乍然开放——她微微侧眸,冰凉而淡漠的目光寒冰一寸一寸从肌肤中直直渗入孔雀王妃的心口。

芳华,初静。

孔雀王妃张了张嘴,却半点发不出声音——她一直以为自己很美,但有时候美的也许不是多么精致容貌,不是多么优雅的姿态,而是仅仅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微笑,一颗漂亮的心。

另两侧的箭手也相继滚落在院中,林朝英和王重阳的身形一动,却已立在屋顶之上。

小龙女静静的站在原地,扫视过厅里众人,直到眼睛看清花如令身旁的花满楼时,才眼睛一亮:“七童。”

花满楼走到门外,微微一笑。

他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但这道声音传来之前,他便已嗅到她身上的幽幽冷香,就像现在,他已知道,她就在自己身边。

“你们果然及时赶到了。”陆小凤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却止不住为方才的画面震撼——看来这次却是托了花满楼的福,有夫人相救果然美好,尤其是这个夫人还是个漂亮夫人,而且足够聪明。

单打独斗这些箭手自然不是对手,只是若要离得太远,就算是陆小凤也难能逃得出射成马蜂窝的命运。

幸好,外面还有强援。

牛捕头醒了醒神,猛地掐了一把身边的大腿,鹰眼老七疼得‘嘶嘶’一声,猛地将长刀撩在桌子上,勃然大怒:“你干什么?”

“快去抓人,别让他们跑了!”牛捕头一脸正色,向天抱拳道:“我奉命来将这些人缉拿归案的,只是我一人力有未逮,还需大家一起帮忙。”

孔雀王妃惊慌失措,牛捕头话音刚落她便飞身而起,陆小凤眼尖的往前一拦,孔雀王妃与他对打了几下却不是对手,便对着院内某处使了个眼色。

花家的院子里,一个铠甲破碎的箭手慢慢垂下双眼,他手中紧紧捏着箭矢,突然一跃而起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动作之间更是行云流水——只见一道银色的光束朝着小龙女的所在袭来。

花满楼耳中一动,伸出左臂托着小龙女的双手便向后撑起,小龙女心中一动,立时便顺着力道侧身而起,这是玉女剑法中两人合击的招式,但在此时用来却意外的合适——他脚步一动,食指与中指唯一动力,便听‘嗤’的一声,箭矢的箭尾还微微颤动,整支长箭的箭势却已没有后续。

心有灵犀,人若遇得对了,也没什么难的。

花如令看着小儿子和小儿媳,与花夫人对视一眼,目光中却是难掩喜意。

陆小凤抿着双唇,抬手将孔雀王妃打晕——这个王妃的作风倒是与她身为铁鞋大盗的父亲意外的相似,也难怪上天给会她如此下场。

自作孽的人,终究不可活。

感谢糖疯子妹纸的雷~~抱住!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荷灯】

自从前捕头金九龄以绣花大盗的身份被缉拿归案后,六扇门的上司重新对编制人员做出整顿,最终选举了看上去肥头大耳、呆头呆脑实际上智商武功和人品都不错的牛捕头。显然这位新任总捕头如今在花家打响了升官第一炮——铁鞋大盗和孔雀王妃双落网,牛捕头已经用蒲扇大的两手轻巧的提着这一死一伤回六扇门交差去了。

但陆小凤却不怎么高兴。

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是一件无关女人也无关美酒的麻烦事——自从他翻跟头输给司空摘星之后,加上从百花路后院里的收获,那作为赌注的一百零八条蚯蚓到目前为止,只挖了八十八条。

——很遗憾,距离最终目标还差二十条。

但是从现在的季节来看,陆小凤已经很难找到蚯蚓了。因为他和司空摘星打赌的时候还是在山花烂漫的春天,而现在已经快要到秋天了。

“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一试。”花满楼摇了摇扇子。

陆小凤眼睛很亮:“什么办法?”

花满楼笑了笑:“从现在开始专心去做另一件事,忘掉它,最好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再记起来。”

“好主意。”陆小凤转过身将身后的红色披风撩开,随意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便坐在桥边的石栏上,意气风发道:“那我现在就来数数这条河里到底有多少荷灯。”

他们站在桥上,身后就是那条在黑夜里也像点着了火一般的孟河——一盏盏载着红烛的荷灯成群在河面上回旋,孟河灯会接连七天,桥上人山人海,河面上的荷灯也会日益增多。没人知道它们会流向哪里,但从美好的角度来看,那一定会它们是命定的彼岸。

小龙女手扶着栏杆,眼睛却看向孟河边上的人——不知是哪家的锦衣小姑娘征张着嘴、小心翼翼的折叠着属于自己的荷灯,许是还不会写字,只拿了碳笔在大红色的纸张勾勒绘图,随后从娘亲手中接过红烛,放在水中,以香点燃…荷灯越飘越远,和许多奇形怪状的荷灯汇合在一起。见成功放灯,锦衣小姑娘蹦蹦跳跳、欢喜的拍手。

一道看上去急匆匆的人影倏地一下从身侧闪过。

河岸的风暴怒般扑面而来,扭曲的空气中似乎传来一道模糊的轻笑声。

小龙女眉心微凝猛地伸出手,张开手,却并未抓到什么,她暗自思索、静默了一下,突然踏着桥栏朝着下方飞身而去,白色的身影风一般从孟河之上凌空渡过,河岸旁的人群中隐隐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陆小凤还在全神贯注的数着荷灯,花满楼怔了一下,却立时追了过去。

——若非有要紧事,龙儿绝不会这么急着离开。

他原本微笑的表情也渐渐凝重下来。

花满楼脚下轻点河面,扬起一小捧水花,整个身形却骤然拔高,连续向前可行数十步。这是全真教的金雁功,也是王道长这次离开前特意令门童转交给他的一门轻功——并不是多么高明的轻功,但只要修炼之人的内力足够深厚,这门轻功的作用便会越大。

司空摘星出道这么多年来,见过的高手不知凡几,可偷东西却从没失手过,一是因为他的偷技‘鬼指无影手’早已练到生花妙手、空空换物的炉火纯青之境,二则是因为江湖中年轻一辈论轻功能与他相比的除了陆小凤便只有西门吹雪,这两人一个是他朋友,另一个整日宅在万梅山庄,与他委实没什么冲突。

但现在司空摘星吃惊极了。

他从没想过今天自己不过是小试身手偷了一块上好的玉佩,却引得一个白衣小姑娘对自己穷追不舍,对方的武功显然非常高明,甚至以他的已臻圆满的追星逐月步竟不曾甩开更多的距离。

江湖上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一个高手?

关键是…还是个看上去颇为符合陆小凤审美观的小姑娘!

司空摘星内心的凌乱和脸上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正比,他神色深邃、面无表情的一头窜进一间成衣店,下一秒一个拄着拐杖长着媒婆痣的老婆婆咳嗦着颤巍巍的走出来——她身上还穿着新衣服,看上去是刚在店铺里买的。

因着接连七天的孟河灯会,一到夜里就连街道上的成衣店也人满为患,老婆婆看似醇弱,身形却灵巧的不得了,不一会儿便挤出店门的人群。

小龙女站在原地茫然的来回打量,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前面那道灰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竟生生消失不见了。她下意识的摸了摸领口——脖颈上面系着玉佩的红绳已然不见,红绳下的玉佩自然也不知所踪。

——师父曾说过,从终南山上捡到她的时候,包裹她的襁褓里只有这样一块玉佩,也许将来有一天,她能够凭借玉佩找到自己的父母。

但是,现在玉佩不见了。

她攥了攥衣袖,低低垂下双眼。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一道温和苍老的声音响起,小龙女抬眸看去,眼前却是一个包裹着蓝色头巾的老婆婆,和煦的对自己微微笑着:“方才在路边看你这么伤心,老人家心里也不好受——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单看你放不放的开自己了。”

若是陆小凤在这里,恐怕会嘴快的接上一句‘如何是放开,如何又是放不开?’,可站在这里的是小龙女,不是陆小凤,也不是花满楼。

小龙女没有说话。

她虽然听不懂,但觉得老婆婆的话好像和七童平日里说的话一样有道理的样子。

小龙女咬着唇,偏头想了想,这个老婆婆说的也不太对,玉佩虽然被偷了,有些失落,但她却没有太过伤心的——她从没见过父母,有祖师婆婆还有…七童在就足够了。

她沉默一下,过了半晌,还是在她身后轻声道:“谢谢…婆婆。”

老婆婆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一般身上丢了重要东西的人很少还能保持平静,这姑娘性子还不错,武功也高,就是傻乎乎的好骗的很。

她温和的点了点头,慢吞吞往远处走去,直至走进一处不曾点着灯光的小巷——司空摘星轻呼出一口气,佝偻的背瞬间挺直,他随手将花白凌乱的头发撩到身后,摸了摸下巴,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只古朴的玉佩——其上花纹精致,显然造价不菲,甚至就着远处细弱的亮光恰可看清玉佩的两面刻皆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形。

司空摘星瞳孔一缩,忍不住抬手敲了敲面上的玉质,只觉得龙佩入手细腻、声音清脆,竟是难得的珍品。

——看年份大抵该是前朝的老物件,想来这样刻有龙形的,也该是从宫里头传出来的…果然是好东西。

孟河前的一条街已经摆上大大小小的漂亮花灯,房顶上挂着的每一盏灯既可以手提着也可以放回到孟河中。

街上和河岸一样热闹。

花满楼从屋顶上飞跃而下,许多陌生的呼喝响彻在周围,花满楼凝神静听,几乎每一道声音传到耳边他都要拧紧神经——眼前一片漆黑,二十年来也不曾见过半分人影,花满楼忍不住露出肃穆的神色,他运起内力,却只是更仔细的听到有那么一群七八岁大的小孩在提着花灯在身侧追逐玩闹。

“这是哪家的公子啊…”

“生的真是俊俏。”

“不过这位公子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看上去已经等了许久了。”

小龙女寻着回去的路,恍惚听到身后的人兴致高昂的谈论着什么——她顺着话语密集的地方走去,顿了一下,突然停住步子,只见对面数十盏灯笼下,花满楼的背影清清淡淡,而后耳边微动、似乎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声,对着她的方向缓缓转过身来。

男人清隽的眉眼在灯下显得精致而柔和。

小龙女低着头走上前去,乖巧的握住他的手。

花满楼低叹一声,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宽大的袖袍从她身后垂下,倒像是抱了个娃娃。

“怎么了?”感觉到小姑娘情绪有些低闷,花满楼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龙女大力的摇了摇头——东西虽然丢了,但如果说出来,七童会担心,那只是一件不怎么重要的凭证而已。

花满楼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荷灯、未点着的红烛,还有一张空白的纸:“想不想去放荷灯?”先前在桥上时,他便知道小姑娘对荷灯喜欢得紧,便在路上买了来,“许下一个愿望,或者把不开心的事都写在纸上放走,河神都会满足你。”

“什么愿望都可以么?”

花满楼含笑点点头。

小龙女握着笔杆想了想,她平生没什么甚么不开心的事,也没甚么愿望,琢磨半晌,她才小心的提笔写道——希望花满楼拥有整个世界。

整个世界是什么呢?就是一生平安、健康快乐…很多很多。 

愿望一定要更大一点才好。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龙佩】

司空摘星赶到京城的时候,已是五天后的清晨。

他是江湖上又名的偷王之王,除了偷东西和陆小凤打赌,他还没找到其他感兴趣的事,偷东西是他的主业,和陆小凤打赌是他的业外娱乐,从来不会觉得单调——他偷东西的时候也和别的小偷不一样,若非别人肯花大价钱叫他头一件东西,他是绝不会去偷的。

不过能出得起钱请司空摘星偷东西的人并不多,也不常有。

所以很多时候他是没有主顾的,就比如这一次,孟河灯会上偷了小姑娘的玉佩也不过是顺手为之,事实上,一般看上去比较贵重的东西,他随意拿了,在手上把玩几天便或许就还回去了,当然,银子除外。

只是也不知的不是背运的厉害,自从偷了白衣小姑娘的玉佩,他就开始不断倒霉。

先是走着走着碰上六扇门的对头牛捕头——在升职成总捕头之前,牛捕头便是专管江湖上的偷窃事务,对‘司空摘星’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能力的了解比他本人都甚,不论是他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还是赖以为生的神偷绝技鬼指无影手,都能被牛捕头看得出一二分。

若非他轻功算是顶好的,只怕早三年前便已被牛捕头缉拿归案。

司空摘星忍不住长叹一声,几乎要挠掉了头发——最了解你的人,永远都是你的敌人。

两人在密林中一前一后追逐了数十里,斗智斗勇的丛林作战极其考验智商,因此司空摘星刚进入京城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原先织锦的衣衫破烂不堪,头上还沾着混着泥土的枯枝烂叶,几乎和要饭的没什么两样。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想起灯会上小姑娘失落的神色和勉强的笑意,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他如今从南边一路施展轻功辗转到京城,后头牛捕头还在有针对性的地毯式搜寻,只怕手中偷来的这块玉佩却是还不回去了。

“老板,来两盘熟牛肉,一壶温酒。”陆小凤的朋友中,出门在外吃的最精细的一定是花满楼,最单调的一定是西门吹雪,但这两人吃东西的时候,动作一定是非常优雅的——从这方面来看,却只有司空摘星和陆小凤同属一类了。

老板应了一声,往后面吆喝去了——不多时两大盘熟牛肉便已摆在桌上,一壶美酒浓郁的酒香扑鼻。

司空摘星惬意的嗅了一下,抬手高高举起、便顺着壶嘴往嘴里灌了一口。

朝阳初升,天朗气清。

几道极浅的木料声响起,店里的楼梯是木质的,只要有人踩在上面便会咯吱作响,便是陆小凤这样的高手在此,只怕也免不了走路发出声响,但似这样明明有许多人,只有楼梯响却不见脚步声,却有些反常了,不知是哪来的许多高手?——司空摘星状似无意的抬头看去,只见楼上正规矩的走下一行五人,最后一人只能隐约瞧见一双雪色的靴子,靴子是很白的那种颜色,用料也极为考究,第一眼看上去便可知极为不凡。

楼梯不宽不窄,前头四个下来的是模样俊俏的女人,白衣如雪,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不像活人,但最后一个人露出身形的时候,司空摘星只瞧了一眼却是心下一惊——喜欢穿白衣的女人不少,喜欢穿白衣的男人也同样不少,但在江湖,武功高强、腰间又缠着一柄狭长乌鞘长剑的白衣如雪的男人却不多。

一个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一个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这两个人都是天下最出名的剑客,有人提到西门吹雪的时候就一定会说起叶孤城,说起叶孤城的时候也一定能想到西门吹雪——这本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但他们的实力和风格太过相似。

此时就连司空摘星也不得不承认,叶孤城身上凌厉的剑气和他之前见过的西门吹雪,不相上下。

——但身为白云城主的叶孤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但司空摘星本身并非爱管闲事的人,叶孤城要如何的确与他没什么关系——推开面前已经空了的盘子,司空摘星随意的摸了摸衣袖,忽然一怔,又伸手掏了进去,衣袖里面干燥轻盈,乃是实实在在的‘两袖清风’——司空摘星神色一变,想起自己之前在林中逃窜时曾被牛捕头打中过衣袖,想来就是在那时候钱袋才没的。

微笑着等在一旁额店老板见他掏了这么半天还没掏出钱袋,不用多说,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老板脸色不变,唇边的笑意却隐隐收了几分:“客官可是吃好了?”

不吭声。

老板双眼一瞥,故意大声道:“客官不会是…没带银子吧?”

司空摘星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尴尬不已,他倒是可以从店老板身上偷来银子,只是自己这桌旁边就是叶孤城等人,只怕还没等他动手便已被人发现了——一个整个作案过程都被别人看在眼里的小偷还能叫偷王之王吗?不行,他丢不起这个人。

司空摘星心下一动,从另一只袖筒里捞出一只玉佩——这只雕着龙形的玉佩的玉质比在夜里看着还要澄澈,店老板虽然只开了一家客栈,但真正的眼力还是有几分的,玉佩出现的一瞬间,他的眼珠子都圆了!

老板:“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你想多了,先把玉佩压在你这里,等我回去拿了银子便再换回来,在场的可都是见证。”司空摘星想了想,又有点舍不得了,“算了,我还是…”

“等等。”客栈有人断喝一声,是是个白衣女人中的一个,一双冰冷的眸子已经定在司空摘星身上——一个像乞丐一样打扮的人突然拿出一只价值不菲的瑰宝,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但女人要说的并不是这个,她目光落在司空摘星手里的玉佩,随即惊疑不定的回头道:“这不是…主子的玉佩么?”

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顿,白衣男人一双并不很黑的眼睛看过来——他的眼睛不黑,却很亮,与四个冰冷冷的侍女不同,他的神色是疏离的淡漠——这样的人,天生没有热血,因为没有人能在他眼中停留。

司空摘星只觉得手心发烫。

因为叶孤城的目光一直在他手上,不知为何他只觉得那道目光已经从开始的淡漠骤然变得深邃、诧异和一闪而逝的惊喜,但很快叶孤城又恢复了原先淡漠冰凉的神态——因为那道目光已经从玉佩转向他。

“她在哪?”

司空摘星:“什么?”

“玉佩的主人——该是个女孩。”叶孤城似乎很少说话,因为以前他往往只需要说一两个字,身边的人便会明白他的意思,这也是他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话——所以就连他身边的四个白衣侍女也不由得感到惊讶。

叶孤城顿了顿,好像在认真想着什么,半晌轻声道:“一个大概有…十七岁年纪的女孩。”话音未落,叶孤城已站起身,淡淡的重复道:“她在哪?”

“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女孩?”司空摘星脸都黑了,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该是多么倒霉,终于忍不住问道:“这玉佩的主人——你是她的什么人?”

叶孤城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但很快不知到底想到了什么,竟是突然紧紧皱起眉头。他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冷的看他一眼:“我是她的什么人,与你何干?——只是我却不知,原来偷王之王竟然会去偷一个小姑娘的东西。”

叶孤城的剑已出鞘。

这是一柄乌木般颜色的乌鞘长剑,剑身狭长,样式极为奇异,也许是用得久了,长剑和他的主人一样全身上下都布满了生人勿进的气息——像是要为玉佩的主人出气一般,一向淡漠到从不会动怒的白云城主竟然用了自己剑法中最凌厉的招式,无形的剑气将周围的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司空摘星只见了一眼便知道,这一剑自己绝对躲不过去——再高明的轻功也躲不过更高明的剑,这本是很普通的道理。司空摘星苦笑一声,偷到的东西拿出来竟被人家家人抓包了——先前的白衣侍女说叶孤城身上也有一只同样的玉佩,只怕这位夜城主不是那女孩的父亲、便是哥哥,但身为亲人却不改不知她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