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陆冕时,他的眼光已移到某处,失了焦,看着像是颇为专心致志地思考着什么。

思考了有好一会儿。

然后用一种不耐的语调咕嘟出一句:“不知道又在闹什么小脾气。”

一边说,一边抬手用力地拧了把眉心。

“订机票去宁市吧。”他思考无果,单手撑起下巴,目光总不免飘忽不定,“越快越好。”

“哦好……”卓凡倒没觉得有什么,反正刚拿了影帝,这几天都是专门空着的,稍微放松一下,就当作小吵怡情。

他很快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关于小潘……”小潘,就是昨天接夏小姐的那个助理。

卓凡刚提到那个名字,一个抱枕就朝自己砸了过来,直中胸口,他手忙脚乱抱了个满怀。

“滚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他!”

-

夏晰的航班要改签。

来港城之前,她买好了当夜回程的机票,因为昨晚的那段小插曲而误了机,只能去柜台办手续。

早上的机场人很多,她排在长长的队伍后等待,恍惚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小晰。”

她回头四处望望,没有立刻找到声音的来处,以为是自己听岔了,直到又听见了一声:“小晰。”

一个衣着考究、风度不凡的青年男人,从视野的一侧,朝她走了过来。

“东霆哥哥。”夏晰有一点意外,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熟人。

蒋东霆朝她点点头:“有一阵子没见过你了。”

夏晰与这位蒋家的长子并不熟悉,他身为兄长,对她们这些后辈是照顾的,然而他性格寡淡,天然有种疏离冷漠的气质,总是让人无从亲近。

“要回宁市么?”蒋东霆问她,她也点点头,他便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长龙,“队伍这么长,飞机赶得上?”

她只能不好意思地道:“已经赶不上了,我准备办改签。”

“哦。”蒋东霆抬手看了一眼表,似乎是要离开的样子,她也就做好了与他道别的准备。

而他略略转身,对着候在不远处的助理看了一眼,对方便立刻一通小跑步上前:“蒋总。”

“小晰,”蒋东霆对着她说,“可以的话,帮我个忙。”

-

半小时后,夏晰在豪华机舱里的真皮沙发上坐定,从空姐的手中接过了一小杯手冲咖啡。

她说着“谢谢”,对方随即拿了张毯子,俯身为她盖在膝上,柔声说:“我的荣幸。”

空姐的高跟鞋声消失在舱门后,夏晰扭头,看向脚边不远处的几只大大的泡沫箱。

那应该就是蒋东霆口中要她帮忙看顾的东西。

当时提出那句“帮忙”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原来就是为了这一飞机的彩瓷。

用私人飞机运送几箱昂贵的古董无可厚非,只是眼下它们都被安全气囊层层包裹,五花大绑,夏晰完全看不出哪里有需要照看的地方。

即便有,也不必特地请她帮忙,光是那个服务处处周到的空姐就可以代劳。

蒋东霆只是想让她顺便搭这趟飞机回家而已,但他一板一眼地对她说:“小晰,这些彩瓷对我父亲有特殊意义,我临时有事不能自己去送,务必帮我好好照看,亲手送到他老人家那儿,拜托了。”

能把予人方便这样的事,反说成请人帮忙,如此的绅士风度,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接手了家族产业的男人。

夏晰没有碰那杯咖啡,暖了手以后,她顺手搁在了杯架上,放下椅背,也拉下了遮光板。

戒药有了些日子,身体好像在慢慢恢复正常,她发现昨晚的睡着并不是偶然,躺在这张舒服的沙发上,又有了一点困意。

一觉醒来,飞机落地了。

循着蒋大少的嘱托,夏晰跟随彩瓷一起上了来接的专车,尽心尽力地护送它们直到蒋静儒的滨江别墅。

不巧的是,老先生并不在。

“父亲今早病情加重了,刚去了医院。”是蒋南霆接下了那些瓷器,“没关系,我已经跟大哥在电话里说过了,交给我就好。”

“那就拜托你。”夏晰点了点头,她的任务完成,就要告辞,蒋南霆起身跟出来:“我送送你。”

她在前面走几步,才想起来自己神经粗,忘了关心病人:“蒋先生没什么大问题吧?”

蒋南霆笑着摇头。

“父亲一直很喜欢你,”他只说,“要是有空,可以去医院看看他老人家,他会很高兴的。”

“好。”夏晰答应下来。

无论从前她对蒋静儒看法如何,他始终是帮她的母亲度过了最难的时候。

她想起这个,出了会儿神,还是蒋南霆在耳边叫她:“小晰。”

“嗯?”她抬眸时,下意识地朝人笑起来,却见他怔了怔神,没防备地脸红了,稍挪了眼才问出要问的话。

“你跟陆冕,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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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先生,这串项链的设计初衷是以银河为灵感,为了打造出满天星光璀璨的效果,磨废了百来只高净度优白钻,最后才挑出了最通透的这六颗,用超精细镂空工艺处理过的铂金镶嵌在一起,您看……”奢侈品牌Thetis高定部的客户经理用饱含深情的语调介绍着盒中的珠宝,用双手托稳了盒子,殷情地向陆冕展示。

他手指交叠躺在沙发椅上,倦懒地朝那项链看了一眼,不说话。

“您再看这个,”经理丝毫不灰心,吩咐人把项链撤下,换了一样,“这枚戒指,主题是著名童话《小王子》,戒身的黑曜石代表着B-612小行星,铜质戒圈刻意做旧,雕琢成玫瑰花枝盘绕的形态,别看它材质平平,设计师是已经过世的Thetis创始人米兰先生,助理从他二十年前的手稿里找到的遗作,从上面记叙的文字来看,是他原本打算送给自己病逝的初恋情人作为求婚礼物的,意义非凡……”

陆冕依然只是瞟一眼,不置一词。

“这颗胸针……”那经理锲而不舍地再要献出下一样宝,他忽然开口:“全都要了。”

正一旁静观其变的卓凡立刻两眼一瞪。

“陆先生?”Thetis经理喜不自胜,也受宠若惊,“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话音刚落,那个躺在沙发椅上的男人向他投来没有情绪的一瞥,眸色深沉不见底。

卓凡见状赶紧摆摆手,用眼神把这一屋子的品牌公关都打发出去。

“我让他们先把东西都留下了,要不要再说。”送走了那群人后,他关上门折回来,“你怎么回事,说什么就信什么,给什么就要什么,没必要买这么多吧?”

虽说陆冕在这方面向来出手阔绰,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冤大头。

而他动也不动地倚在那儿,仿佛对着空气问:“她会喜欢吗?”

“当然,”卓凡说着不由抚了抚心口,那么多钱,他都替陆冕肉疼,“我记得夏小姐最喜欢收集这些东西了。”

“嗯。”陆冕只淡淡地应了一个字。

嘴唇却不觉上扬,微微勾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评论发红包

☆、新的起点

夏宅的二楼走廊,大大小小的纸箱排排堆放着。

林答在拐角后找到夏晰时,她正捧着一摞黑胶唱片从书房里出来,要把它们往其中一只箱子里放。

“真的要搬呀……”林答走近了些,探身往房门里看,那几排搬空了的书架像是落光了叶子的枯树,有种说不出的冷清。

“嗯,以后就住到纪市去,”夏晰收拾着剩余不多的书,“那样工作方便一点。”

毕竟国内的大部分娱乐公司都在那儿,工作机会也相应会多一些,她是仔细考虑过的,“而且这栋房子,”她说,“我打算还给爸爸。”

林答怔了怔神。

“我记得,这是夏叔叔送给你的……”

夏文轩是学建筑出身,这栋别墅是他的心血,从选址到动工,落成,再到最后的装修布置,每一个细节都由他亲自设计把关,在夏晰满十八岁的那天,成了她的成人礼物。

夏晰在这里住了七年。

而此时她恍若未闻,只顾着把手里的东西堆叠整齐,说:“等我一下,这是最后一箱了。”

“这么多东西,能带得走吗?”林答问。

“实在是舍不得丢掉,”夏晰轻轻抚摸着一张黑胶唱片的封面,“先放到我妈妈那里,让她替我保管。”

“那这些呢?”林答又转头看看另一侧敞开的房门,那是夏晰的衣帽间,里面琳琅满目的贵重衣饰依然保持原样悬挂摆放,似乎是半点都没动过。

“那些啊……”夏晰蹲在地上,远远地扫过去一眼,似有些头痛,“该卖的卖掉,该送走的送走吧。”

她说完,林答就在身边蹲下来,伸手搂住了她:“你就这么走了,以后我……”

夏晰抿了抿唇,挤出一个笑容,拍拍林答的手:“想我就去看我。”

她们挨一起说了几句贴心的话,慢慢轻松了些,起身走进房间里坐下。

聊着聊着说起昨天给蒋老爷子送东西的事,林答问:“那你在蒋家见到南霆了吗?”

“见到了。”夏晰点头,倒是没想到林答会问自己这个,她原本都没打算提。

“上次出去吃饭遇到了他,还向我打听你的近况呢。”林答笑笑道,“总觉得,他对你还有意思。”

夏晰眨了眨眼。

“没有的事,”她轻描淡写,也没有把林答的话放在心上,“这话不能乱讲。”

林答却有点八卦劲儿上来了的意思:“蒋先生一开始好像是想让南霆跟你在一起。”

看到夏晰摇头,她没往下深入了说。

“过去的事情不要提了,”夏晰皱皱眉,“他有未婚妻的。”

蒋南霆有婚约,也是蒋先生为他精挑细选,并极力促成的亲事。林答不是不了解这些,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还会提些有的没的。

夏晰以为这个话题就要翻过,林答却笑了笑:“其实那个未婚妻……”

“外面吵什么?”夏晰便站起来,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去,楼下似乎有人在激烈地交涉着什么,她走到窗前就往下望。

……

“怎么了?”林答见她眼神滞住,便跟过来瞧热闹,一看,也瞬间呆了呆。

楼下站了三两个人,一辆极其眼熟的车正在大门外停着。

-

“我没有那种意思,我不是为难你,”卓凡对着门卫各种好话已说尽,公关多年养成的圆滑性格在此刻也生生气出了棱角,“都说了只是让你帮忙转达一下,起码让夏小姐知道陆先生来了!”

而对方始终是油盐不进的那一句:“不好意思,小姐特别吩咐过不要去打扰她,也请你理解。”

卓凡扶了把额头,实在是没了辙。

过去这两个人小吵小闹也好,大吵大闹也好,还从来没有过不让人进门的时候。

“陆先生是夏小姐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他多少感到气急败坏,“小情侣吵个架斗个气,没有必要这么死板吧。”

门卫面无表情地拿起对讲器,也下了逐客令:“你们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你叫人,现在就叫,最好能把夏小姐叫下来。”卓凡也全然不甘示弱,直到车里的人一声叫住他:“卓凡。”

陆冕推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已在车上听两个人掰扯半天,走到门卫面前,脚步倒仍是不疾不徐。

“邢叔。”他礼貌尊称着对方,面色温文尔雅,“我打不通夏晰的电话,实在是担心,能不能告诉我她现在怎么样,在家吗?”

“对不起陆先生,我什么都不清楚。”门卫的语气虽然缓和了些,但依然是那副“无可奉告”的态度。

这么一来卓凡就更忍不住质问:“人在不在家你也不清楚?”

门卫冷冷地看他一眼,拿起对讲机就要请保安过来,一转身愣了一下:“小姐……”

远处的台阶上,夏晰正徐徐走下来,朝他点了点头。

-

夏晰走在前面,带着陆冕进了院子里的小道。

褪尽了叶的梧桐树上,还挂着初夏生日派对时的彩灯,上面结了层薄薄的白霜,她仰起脸看时,一只手握过来,裹住她的手。

“好凉。”她出来时穿得不多,陆冕将她的手捧在唇下,轻轻呵出热气。

夏晰分了会儿神,将手抽回来,才想起自己刚才要说什么:“陆冕,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问得生硬,陆冕微微挑了一下眉,没表现出不耐,这并不是该赌气的时刻。

“我给你买了礼物。”他对着夏晰柔声说,“都是你喜欢的。”

刚才进来的时候忘了,应该从车上一起带下来才对。

陆冕脱下身上的外套,就要为人披上,还没碰到肩膀,夏晰整个就往后一退。

“你不要这样,”她让得远远的,语气更是疏远,“我们已经分手了。”

已经分手了。

这几个字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敲在陆冕的脑海里,带着他温习了一遍当日的场景。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每当这句话在脑内回响,陆冕的心里都会生出一股不顺畅、不服气的滋味,莫名心烦气躁。

他不觉眯了眼,眸光也变得锋利起来。

“告诉我理由。”陆冕再说话时,声音已有了些许的凉。

夏晰闭上眼睛,让自己镇定了一会儿。

“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不是没有勇气再说一遍,只是觉得多说无益,可能他永远都不会真正明白。

话音散在风里,哂笑响在了耳边,陆冕果然不屑地轻嗤出声。

“你说,想做回你自己,做回夏晰,”他朝着她走近,淡声对着她复述那天说过的话,“而不是我陆冕的女朋友。”

夏晰后退一步,他就跟上一步,面上风轻云淡,脚下步步紧逼,直到她的后背抵上了树干,被他握住了肩膀。

“可是你已经做了七年,”陆冕的声音十分平静,和缓,也许在他心中,那就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你明明一直都很开心,不是吗?”

夏晰闭上了眼睛,又睁开。

“别闹了,夏晰,”他看着她的反应,笃定了似的轻轻笑了,“你根本离不开我。”

陆冕的语调轻飘飘的。

落入夏晰的耳中,却沉重不已,她的嘴唇不由颤抖了两下。

她刚要说话,林答从远处大声地叫住她们:“夏晰!”

陡然被人打断,陆冕不觉间扭转了视线,稍稍一分心,夏晰就从他的手里脱开。

“随你怎么想,走着瞧吧。”她咬牙道,故意当着他的面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大步朝着林答跑去。

直到上了车,被林答载着驶离别墅,都不曾再回头多看他一眼。

-

陆冕回到车前时,卓凡什么也没敢问,只是默默帮他拉开了车门。

他站在车前回头看这栋房子,良久没有动。

“陆冕……”卓凡忍不住开口要劝,耳边不防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一辆空的货车在咫尺的距离停了下来,他疑惑地转身上下打量。

与此同时,一群搬运工忽从别墅正门里跑出来,人手一只大纸箱往车上搬。

卓凡惊讶:“你们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