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一番后,适时起身告辞:“谢谢曹导招待,我还有点事,就先不打扰了。”

曹彦也起了身,礼数周到:“夏小姐不多坐一会儿?”

“这就要走了吗?”曹舒则有些愣愣的,跳下沙发跟上来,试图挽留,“我还想今晚再一起接着喝呢。”

“下次吧,”夏晰转头,对着她笑了笑,“我明天一早有工作。”

“那起码一起吃个晚饭?”曹舒依依不舍地拉着夏晰,她虽然从小在海外长大,但在待客这方面,倒是个十足的中国人。

“你昨晚是坐我车回来的,现在还没法自己走呢,总要等人来接吧。”曹舒说。

“打车?那怎么行,你留下吃饭,吃完我开车把你送回去。”曹舒说。

小姑娘一句接一句,末了还不忘搬救兵:“爸爸你说呢?”但曹导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

因为曹舒眼珠一转,紧接着又瞄上另一个男人:“陆先生也说几句,你们不是认识吗?快帮我留留人家。”

夏晰无奈地笑着拍了拍曹舒的肩膀,示意她别这样。

一转头,却发现陆冕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几步之外,似就在等着这一刻。

“你要去哪儿,”他垂下那对漆黑的深瞳,轻声问,“我送你。”

☆、番外-空隙

“啊?”不等夏晰回答, 身边的小姑娘先懵了圈。

“陆先生……刚说什么来着?”她的眼睛瞪得圆溜溜, 看完了陆冕, 又看看夏晰,两人却都没说话。

这氛围很是微妙, 夏晰呆滞着, 整个人都有些错愕, 唯独曹导在旁笑得别有深意。

“怎么回事, 舒舒的客人没能留住, 连我的客人也要走了?”

曹舒这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噗嗤”了一声, 原来她刚才真的没听错。

她轻扯了嘴角质问:“这算什么,陆先生,你在给我捣乱吗?”

“抱歉。”陆冕赔罪的语气称得上温文尔雅, 态度也是诚恳而真挚,只是好像完全没有要悔过的意思。

那让曹舒不由板起张脸, 把夏晰挽得更紧,她霸道地道:“你们两个都不许走!”

“舒舒别这样,”曹彦这时便上前打圆场, “就让他们去吧。”

他走来她们身边,揉揉女儿的脑袋, 小姑娘一愣之下松开了手,随即就被揽入了臂弯。

夏晰只感到身上一轻,接着就有人低声问自己:“需要拿东西吗?”

她怔怔抬头,对上陆冕柔软的双眸, 听见他说:“快去吧。”

夏晰看看他,过了几秒,转身上楼。

-

“下次再约好吗?有空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临别时的曹舒声音略带惆怅,夏晰弯着唇捏了捏她的手心。

然后,她们一起抬起了头,看着那辆银白色的车从后院的车库中驶过来,停在了台阶下。

从驾驶那一侧下车的人,是陆冕。

从前他很少自己开车,因为车上的大部分时间都需要用来补眠,如今倒是改了习惯。

夏晰迈下台阶,陆冕先一步为她开了车门。

脚步稍有顿滞,曹舒没有察觉,只笑着拉了她继续往前,送上车:“再联系哦。”

告别后,车一路绝尘而去,曹舒仍在原地挥着手,室外烈日当头,她惯来爱美黑,并不觉得晒。

直到曹彦走过来,搭住女儿的肩膀,才见她歪过了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两个人,是不是在搞对象啊?”

……

车驶出曹家的院门不过两公里,夏晰看了眼手机:“接我的车已经到附近了,随便找个地方靠边就好。”

陆冕并不意外她会这样说,听到了也仅是眼皮微微侧抬,继而便驱动了方向盘,往路边驶去。

他挑了块有树荫的地方。

车缓慢停稳,眼前的光线也变得柔和。

沪市的城郊少见车来人往,只有头顶上的高架桥不时有车轮呼啸而过,周遭一切显得冷冷清清的。

“谢谢,我下车了。”夏晰解开了安全带,“咔哒”一下轻响。

那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的开关,“咔哒”,启动了某处机栝,反应过来时,陆冕已经伸出了手。

轻轻一捉,就将准备推门下车的夏晰拉了回来,她动作一顿。

“陆冕?”夏晰回头,眉毛蹙了蹙,对方却恍若未闻。

他目光缓缓下移。

手中的腕骨莹白泛光,细得不堪一握,触感温软。

无数次在梦里扑空,而现在,实实在在将她握在手中,他反倒有一种更加不真实的感觉。

“这么热的天,”陆冕垂眸看着,淡声问道,“要在路边等吗?”

“车一会儿就到了。”夏晰眨眼的频率有些凌乱,她试图缩回手,没能如愿。

“那就不差这一会儿,”他说,“坐着吧。”

话毕,他就松开了她,她犹豫了片刻,也没再动。

两个人一时无其他交流,车内余下引擎的声音,隐约夹杂窗外的蝉鸣。

夏晰说的话含了不少水分,她的“一会儿”变成五分钟,十分钟……分分秒秒在流逝,视野里就是迟迟不见她所说的那辆车的影子。

不过,成年人之间这点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是有,不需要她解释,他也什么都没有问,只静静陪着她等。

隔了些时候才开口:“曹导的电影,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

夏晰扭过头来,他继续说:“题材不错,里面有个角色很适合你。”

她听着,面色稍有迟疑,眉头又皱了皱,憋出一句解释:“是真的没有档期。”

下一秒陆冕就直视向她的眼。

“不是因为我在,对吗?”他那样坦然地问道,令人猝不及防。

“……不是。”夏晰停顿半秒,说。

其实她不擅长说谎,陆冕默然将视线挪动了一寸,声色不动。

夏晰有一个小小的习惯,她紧张的时候,耳朵会不自觉耸动,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真的?”他移开眼,好让她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

夏晰则若无其事说着:“不至于,没到那个地步。”

她说完,看见他唇边噙起了一丝笑意,漂亮的星眸弯成月,但也只转瞬,又变回了清冷的星。

“哪个地步?”陆冕问。

“我不讨厌你,陆冕。”夏晰转过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陆冕安安静静地听,她没看他,并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如何,咬了咬唇,又补充道:“不过也只是不讨厌而已。”

这句话出口,他倒是又笑了一下,声音很低,微不可闻。

她无意识地跟着一起降低了音量:“我们两个,还是少点来往比较好。”

眼尾余光中,陆冕点了点头。

听她说这样的话,很难说不伤感,然而这几年来,快乐早已成为奢侈品,悲哀才是日夜相伴的存在,他并没有如想象中那么的痛苦。

也许能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已是命运给予的眷顾,只可惜时间太短暂。

“车来了,我走了。”夏晰摁掉手机的来电,推门下车,动作利落。

陆冕从后视镜里目送她,直到那辆载着她的车也一并不见,才踩下了油门。

她已经走得太远,他不能再一直留在原地了。

-

车疾驰掠过一片低矮的工厂,驶上通往宁市的跨城高速。

夏晰放低了座椅,仰面躺下,睡了半个晚上,又加大半白天,她并无困意,仅仅感觉有点累。

“吃了吗?”小助理从前排探头探脑,示意她座位旁有从酒店打包好的餐点。

“不饿。”夏晰摇头,想了想,起身伸手,“让我看看行程表。”

她近日处于拍戏的空档期,上一部拍完不久,下一部即将进组。

可是也基本没什么休息的时间,被一些零零碎碎的通告安排得满当当,只在昨晚寻了个间隙让自己小小放纵了一下。

夏晰翻动着那写得密密麻麻的小记事本,目光不经意在某处定格。

“这是谁接的活动?”

小助理探头来看时不免紧张,夏晰窄长的手指头点在其中一行字上,那是时尚杂志《IT GIRL》为庆祝创刊四十周年的主题晚宴。

“是我,有……有问题吗?”小助理咽了一口口水。

贺君怡近来在休产假,各种工作事无巨细地都交接了下来,她作为新上岗的助理,丝毫不敢怠慢,把前辈列的条条框框和各种小要点都背得滚瓜烂熟。

譬如有关《IT GIRL》这本杂志。

按往年惯例,她们双方一直都有定期合作,今年上了开年封不说,前段时间还收到了杂志方送的香水套盒,这么重要的整数周年庆典自然是不能缺席。

按照贺君怡的话来说就是——“肯定要接呀。”

而夏晰静了几秒,也回答了她:“没有问题。”

小助理顿时如释重负,她就知道,自己明明都是按照交代去做的。

然而有些事情完全无法让人预料,夏晰望了眼窗外,略有触动地笑笑,便没再说什么。

行程表上备注的活动场地,竟是她曾经住了七年的那套山脚别墅。

☆、番外-空隙

那个地方承载了很多回忆, 但自从她还给夏文轩之后, 就再没回去看过一眼。

有关父亲公司的那些事, 夏晰没有刻意关注过,一直以来, 都是断断续续从新闻上了解个大概。

前阵子他名下的资产经历了大清算, 那套别墅应该也在其中。

现在看来, 多半是已经流拍到了他人手里, 要不然也不会被租借出来, 给杂志当作活动场地了。

其实夏晰对于夏文轩近年的境遇,心中并无多大感触, 可此时此刻想到关于房子的种种,她一时竟不胜唏嘘。

几日后,周年晚宴如期举行。

《IT GIRL》对此次活动重视之至, 受邀艺人于活动前夜就被安排在会场周边的酒店下榻,以便随时为次日的晚宴做各种准备。

夏晰光是礼服就试穿了十来套, 最终敲定的,是一件浅金色的真丝缎面裙。

这种低调中透着矜持的裸色调,与她白皙的肤色极搭, 衬得她整个皮肤都泛出象牙的光泽。

造型师又别出心裁,摒弃时下流行的烈焰红唇, 弱化了她的唇妆,只覆盖一层浅浅的哑光口红,效果拔群,意外赋予了她一种很高级的质感。

因而当夏晰款款下车, 出现在晚宴的红毯上的那刻,场内场外所有的镜头,第一时间就高度统一地转了过来,齐刷刷瞄准了她。

夏晰却没珍惜这个上热搜的机会,她走完红毯,并不在记者采访区过多停留,而是提前进了宴厅,踱着步子四处走走停停。

故地重游,虽然大批的摄影器材与打光设备充斥了每个角落,让人感觉陌生而又突兀,但她有点出乎意外地发现,这里的一切几乎都没有明显的变化。

也许是因为房屋才刚刚易主,还来不及翻新重建,可这也维持得太好了点。

时候尚早,宴厅里没几个嘉宾,都是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忙忙碌碌。

夏晰逛完了大厅,走到楼梯前,没有被人阻拦,她径直上了二楼。

走廊铺着熟悉的软毯,踩在上面分外安稳,她环视着两边,就连墙上挂的壁画都保存得很好,只是……

夏晰走近其中一幅,带着些许疑惑,凝眸看上面凹凸的油画笔触。

她是认得这画的,应该还是原来那一幅,没有被换成赝品才对。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这幅画的价值差不多能抵上半栋房子,夏文轩在困难的时刻竟没把它卖掉用以资金周转。

她走向下一幅,依然如此。

那不由令夏晰感到纳闷,这房子里大大小小的名画加起来的总价值不容小觑,该不会都作为房子的附赠品,一起送给了新屋主?那未免太超值了。

夏晰茫茫然向前走着,眨眼到了走廊尽处的拐角,还有更叫人看不清的还在后面。

又一幅画斜面映入眼帘的时刻,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瞪了瞪眼,正要走过去细看,身后忽然有人把她叫住:“夏小姐!”

夏晰转过了身,看到的就是神色慌张的工作人员,一通小跑赶到她面前:“夏小姐不好意思,这里不属于今晚的拍摄范围,您看是不是可以……”

对方面露难色,她则有一阵轻微的晃神,静立原地几秒,又四下望望,才点了点头。

“嗯,不好意思。”她捋了捋额前的发丝,沿着来时的路折回。

一楼的大厅已相当的热闹,嘉宾们大多入了场,自发围成一拨一拨的小圈子,拍照的拍照,交际的交际。

“夏晰!”有眼尖的看到她从楼梯上出现,立马招了招手,“这边!”

夏晰绽开了笑容,朝着他们走过去。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都是些熟面孔,也有几个交情还不错的朋友,她随意搭讪一句,便见他们不约而同相视而笑。

其中一个神神秘秘挽过她的手臂,把她的面向转了个角度,压低声音说:“你看。”

她抬头,举目望见那边人头攒动,把一个高个男人围在中心,争相合影。

夏晰微张了嘴唇。

甚至不需要看清脸,脑海里就有概念浮出,那副接受众人仰望,还依然气定神闲,应付自如的姿态,除了陆冕,不会再有第二个。

他也参加了这次晚宴。

她视线错开,从脑海里回顾了一遍记忆,嘉宾名单上好像没有他,入住酒店时也没撞见到他在,而此刻他人偏偏就是在这里了。

耳边传来旁人的一声感叹:“连陆冕都请得动……下血本了这是。”

“毕竟四十周年。”另一个紧接着啧啧两声。

时至今日,陆冕在圈中的地位依然不减,有人一提议:“我也想去找他合影,一起吗?”就立刻引发了一阵响应:“走走走。”

她夹在他们中间跟随着,找了个机会,悄悄退到一旁,独自去外面的泳池边透气。

院子里被各色光线装点得亮如白昼,游泳池里的水清澈见底,夏晰在一张空的躺椅上坐下,眼前的种种也勾起了她不少熟悉感。

衣着光鲜的人群,节奏轻快的音乐……尤其是那草丛间跳跃的喷泉,和树上悬挂的彩色灯串,这相似的装饰,让她好像回到了二十五岁的那年生日Party。

当时她也是一个人坐在这里,怀中抱着一只小狗发呆。

那只小萨摩耶现在不在这儿,它如今被檀丽养着,早已长得威风凛凛。

而她也不会再像当初那样,一发呆就是一整个晚上,晚宴无聊而冗长,夏晰独坐一会儿就起了身。

夏晰远离了人群,悄然走入别墅后门的保姆通道。

这毕竟是她住了七年的房子,内外的结构,她都再熟悉不过。

高跟鞋的细跟落在地板上的动作很轻,她小心跨过隔离带,重新踏上二楼。

她是要再看一眼先前那幅没来得及看清的画。

楼下还沉浸在喧嚣之中,而楼上的走廊角落,静得连呼吸都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