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瀑的雨幕中,远方的那片灯火,像是随时都会被浇灭似的。

雨太大,车直接驶入了地下车库,照着姜助理的指引,司机把车开到电梯前停稳。

“今天多谢了。”下了车,陆冕转过身来,站在窗外淡声道,姜助理在他旁边鞠了两躬。

他们不急于上楼,而是后退几步,静待他们离开。

司机显然已和姜助理热络,很用力地朝人挥了好几下手,才升高车窗,预备将车驶离。

……

夏晰靠在座椅上等了有一会儿。

窗外的人也没有走,片刻后,姜助理探过身张望,脸上浮现了困惑。

她听到司机“嘶”了一声,埋下脸左右鼓捣,这里扳动一下,那边踩两脚,车身纹丝不动,甚至慢慢往后退去。

他急忙拉手刹。

“小高,怎么回事?”小助理看得怪是慌张。

也是同一时刻,还在轰鸣的引擎突然像断了电的灯,顷刻间失去全部动力,沉寂下来。

“哎?”司机呆住。

他开门下车检查情况,姜助理也跑上前来。

姜助理已对此有了经验,在司机跃跃欲试往车底钻时,就拿出了手机:“我给你叫个拖车过来。”

“拖车?”夏晰脚一沾地,就听到这个词语。

“夏小姐,我们的车也坏了。”司机挠挠头,这个“也”字,让她眼睛很茫然地眨了两下。

随即就领悟到,他们来时大大小小的水坑没少趟过,这车多半是像他先前说的那样,发动机进了水。

“那怎么办?”小助理顿时慌了神。

“别担心。”耳边有沉着的声音传来,夏晰一扭头,是站在那边的陆冕。

他双手插袋看着她们,神情平静,声线清淡:“我有车,可以送你们回家。”

未及夏晰回答,小助理先“啊”了一声:“真的吗?”

陆冕目光稍动,看向的,还是夏晰。

“等我上楼拿车钥匙。”他转身朝着电梯走,姜助理还在打电话说明情况,眼睛盯着男人,脚步不觉跟过去。

说话间,没注意一头撞在了人的身上。

——陆冕忽然停了下来。

-

“打扰了。”门前,小助理双手合十,一低头,抬脚迈入。

陆冕走在前面,从柜子里翻出几双干净的拖鞋。

雨实在下得太大,他建议她们上来稍坐后再走,以免车到半道,又出现什么意外。

同时也可以让司机在这里顺便等候拖车过来。

是个好建议,夏晰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小助理和司机倒是客套了一番,在姜助理的热情帮腔下,很开心就一起上来了。

陆冕住的这个地方,感觉让人有些说不上来。

面积并不大,内里陈设简洁而干净,但不失烟火的气息。

小小的一方客厅,不是寻常的沙发茶几电视组合,而是靠墙左右摆了两排大书架,在两排书架中搭出一个起居加工作结合的双功能区域。

靠近阳台那边,是木质吧台与高脚凳,上面放着一只轻薄的笔电,和一些简单的文具。

餐厅的这一侧,则是沙发与摇椅,地上铺着厚厚软软的毯子,散落了一堆抱枕,看起来舒服极了。

如果不说这是陆冕的家,不会有人往他身上去联想。

夏晰也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好奇。

她想象不出这两年间,陆冕都是怎么度过的。

她们被安顿在沙发上坐下,他去了厨房。

本以为陆冕会拿些低卡饼干和苏打水之类的出来招待客人,但当他端着托盘走过来时,里面盛放的食物出乎了她的意料。

巧克力蛋糕,热豆奶……那豆奶是甜的,扑鼻有一股蜂蜜的香味。

“陆先生你平时也会吃这样的东西吗?”不需要夏晰疑惑,小助理也感到好奇了起来,“我很久以前就听说陆先生出道以后,饮食控制得特别严格,连白米饭都很少再碰了呢。”

怎么实际跟听来的不一样?

她半开着玩笑地道:“该不会是家里有女孩子吧?”

这话一出,空气里的味道都变得不大一样,陆冕不露声色地在茶几上放下最后一盏杯子。

夏晰将它托起来,轻轻吹着上面浮动的热气,如同置身事外。

只有小姜在几秒后回了神,道:“陆先生可没有这么好命……”

“是没有。”陆冕笑了很淡也是很短暂的一下,随后神色和平地起身,“我去切点水果。”

“您别忙了,放着一会儿让我去吧。”姜助理很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机,“曹导那边在问我要一些材料,我发给他,马上就好。”

他被按住了肩。

“坐吧。”陆冕把他按了回去,便转往厨房,在这之后,小助理很自觉地站了起来。

“需要帮忙吗?”

“要不我来?”一说到帮忙,同为客人的司机也起身响应。

夏晰自然不好一个人坐在那儿,她跟着站起身。

场面一时变得微妙尴尬,姜助理左右看看,一手拉下了一个:“哪儿需要那么多人?坐下,都坐下,诶夏小姐……”

他“恰恰好”没来得及拉住夏晰。

她一转身,就循着陆冕的足迹,向厨房里去了。

夏晰走进厨房中,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一度想起外边还在滂沱的大雨,不知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她走近水池边的那个身影,陆冕微微侧头,似乎才知道是她来了,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两秒。

“很快好了,你什么都不用做。”他捧起池中的果篮,放在料理台上,微顿一下,说,“站在这里就好。”

夏晰下意识站定,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你不需要帮忙的话,那我就……”她转身想走,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医生建议我偶尔摄入些甜食,那对我的情绪控制,会有好处。”陆冕说。

夏晰知道,这是在回应刚才小助理的问题。

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听到的一瞬间,就能意识到这一点。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个的。”她摇了摇头,“问的人又不是我。”

“你不想知道,对吗?”陆冕的反应很温和,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耐心询问一个不坚定的小孩子。

“我可能会想知道,”夏晰正色,“但可能,不是你希望的那种原因。”

陆冕笑了笑:“我希望哪种原因?”

她说得太模糊,他也陪她打起了哑谜。

到这时,她便不说话了,想离开,脚步经过冰箱前,又无意识地慢下。

那冰箱门上,贴了很多一看就是来自异国的纪念品,还有照片。

见引起了她的注意,陆冕往前走了几步,靠近。

“这是在奥斯陆拍的。”他低微的嗓音穿透空气,传入她的耳道。

“这里也是,挪威的一个小镇。”一根修长的手指自身后伸来,点在她视线所在的地方。

夏晰想了起来,他曾经说要去那个地方。

是真的去了,还留下这么多照片。

陆冕说:“我每年都会去那里看鲸鱼。”

夏晰陷入了回想,这一句,也让她依稀有模糊的印象。

他接着道:“那边其实离丹麦很近,五百公里,坐着邮轮,一觉睡醒,就到了。”

听到他提那个地名,她才开始警觉。

“我每次都想过,要再去一次那个,没有去成的教堂,自己一个人去看看也好。”

陆冕说得越发过分了,后面的话,她很是不想再听,却阻止不了他往下说。

“但是我,没有一次能鼓起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74章的内容我重写了一遍,不会影响后续阅读,只是可以将夏晰的心路转换呈现得更明显一点,可以去看看也可以不看(注意要清缓存刷新了再看)

感觉自己一味为了按时完成榜单字数而罔顾了质量,之后我可能会稍微放缓更新,不过别担心,这段番外大概还有六七章结束,不会拖太久的,不到两周就会完成,不想等更的朋友可以养肥

☆、番外-空隙

他在自说自话。

耳边恍若有水声, 夏晰分辨不清, 一点一点侧头, 还以为是水龙头没关。

后知后觉意识到,是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她背对陆冕走回料理台前。

“我帮你把这个端出去。”她飞快地从桌上捧起一只玻璃果盘。

里面装着他刚洗的葡萄, 青和红相映, 晶莹剔透。

她垂头盯着, 目不斜视, 脚步有些急促。

一直到走出厨房, 都没敢回头看他一眼。

客厅里还是一阵欢声笑语,他们聊得高兴, 茶几上连扑克牌都摆出来了。

那多半是司机的,他在片场无聊,经常随身带着, 一有机会就到处拉人玩牌。

“晰姐会打牌吗?”这会儿也是他挠着头,憨笑着仰头发问, “来两把?”

夏晰双手捧着果盘静静站了一会儿,似有出神。

“夏小姐?”直到姜助理起身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她才恍然醒了, “嗯”一声,走过去坐。

“我不是很会。”她一向坚定的眼睛里少见这样的不安, 小助理看过来时,感到了微妙的纳罕。

“没关系,”小助理一面新奇地看着,一面说, 混入了调侃,“打着玩,不算钱的。”

大家一起笑了一阵。

夏晰垂下脑袋,跟着弯了弯唇。

夏晰是真的不太会,几年过去了,她依然不擅长玩这个,还算不错的牌发到手里,照样被她打得乱七八糟。

一局结束得很快,小姜捡起她手握的余牌复盘了一遍,很是惋惜:“这个怎么没出呢?还有这个,夏小姐,你一开始明明可以先炸掉它的。”

眼见她茫茫然的样子,小助理也在旁忍俊不禁:“我一直觉得姐姐无所不能,干什么都超厉害的,今天居然让我发现了一个弱点。”

“胡说八道,”司机一本正经地板起了脸,打圆场道,“肯定是晰姐在让着我们。”

小助理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夏晰只能无辜地摇头为自己解释:“我没有,是真的打不好。”

她的否认没被他们当一回事,小助理从口袋里摸来摸去,变戏法似的掏出支马克笔。

“不可以再放水了哦,下一把开始玩真的,赢的一方要在输的一方脸上画道杠。”

那支笔令夏晰一度晃神,想起些很久远的事情。

她不由怀疑,是不是全天下打扑克牌的人,都热衷于在别人的脸上画点东西。

不等她说话,司机乐颠颠地响应了:“玩这么大?可以啊。”

他说着就开始洗牌。

“陆先生,一起来打牌吗?”姜助理抬头的时候,夏晰没动。

眼角的余光瞥着男人走近,俯身将什么放在了茶几上,她眼皮低垂,看到是一盘苹果,切片极其工整。

“你们玩。”陆冕说,音源很近,她身边的沙发微陷,是他在旁坐了下来。

又是一局的最后关头,除了夏晰之外的三个人势力很是均衡,手里各自都只剩寥寥几张,就看谁先打完。

而她像个局外人,摸着一把凑不齐的牌,知道自己输已成定局,只有看着他们之间博弈的份。

“出这个。”陆冕手指过来时,她没有防备,错愕之间,那几张牌已从指缝抽离出去,落在了桌上。

——大概她牌技已经烂到让人无法坐视不管的程度。

三个人同时一愣,看着桌上的牌组,又互相看了好几眼。

接着,纷纷表示:

“过。”

“不要。”

“我也不要。”

陆冕接着替她出牌。

局势好像在突然之间发生了扭转。

夏晰看着手中眨眼就快打尽的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陆冕看起来似乎很擅长这个,随着他的连续出手,其他人几乎没有招架的机会。

他们自然很快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陆先生您……这是犯规!”

“好哇,陆先生,不是说不打吗?所以现在是在干嘛?”

“突然又想打了。”陆冕笑了笑,索性把夏晰手里的牌都要过去,一只手在这时将他按住。

手指与手指接触,顷刻间交换了彼此的温度,夏晰握着他的半只手掌,轻轻推开。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说:“我自己来。”

她先前还是打得太差。

尽管陆冕力挽狂澜,她之后也尽了力,依然没能改变得了结果。

“我赢了!”最后一双对子打出,小助理开心地将签字笔拿起来,动作麻利地给小姜和司机各来了一道大黑杠。

再轮到夏晰。

她当然是愿赌服输的人,很干脆地迎上前,却在半道被陆冕拉了一下。

“是我打输的,算我的吧。”他说。

在夏晰有所反应之前,小助理先笑了起来。

“陆先生好有绅士风度哦,”小助理当即采纳了他的提议,“那我就不客气啦。”

话音刚落,不等夏晰阻止,那支笔便戳向了陆冕的脸。

一道深黑的墨印就这样横在了那张俊美的面孔上。

不长不短的一道,像是条印第安纹,从眼眶下,直划到颧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