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晰看得失怔。

那并没有想象中的狼狈,似乎还无形让他本就夺目的眉眼更显深邃了。

“陆先生,坐我这儿打吧。”这时,小姜给他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她身旁一空,余温还在,陆冕起身换了过去。

有了陆冕的加入,夏晰更是不抱什么希望赢,她本意就是陪大家玩,开心就好。

因而当率先打完手中的牌时,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是我赢了么……”她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本来只觉得这把手气不错,但这个结果就太出乎意料了些。

“晰姐果然深藏不露。”司机竖起了大拇指,夸得人脸红。

“没有,是碰巧。”夏晰红着脸给他脸上画了一道,第一次做这种事,她下笔的动作还有些打颤。

让她没想到的是,碰巧了这一回,后面还有第二回,第三回……后面她赢得越发得心应手起来。

“您没有故意给晰姐喂牌吧?”最后成了个大花脸的司机,委屈地转头看看陆冕。

陆冕这张脸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一道一道杠交错纵横,再好的底子都变得惨不忍睹了起来。

夏晰刚刚收起签字笔,听了司机的话,不由将目光投回到陆冕的脸上,略有错愕。

她今晚确实一直都感觉自己顺利得过了头。

“没有,”而陆冕不假思索地否认,“她自己手气好而已。”

夏晰充满怀疑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除了满脸的油墨,她什么也看不清。

“……我不玩了。”她忽然起了身。

客厅里的氛围一滞。

众人一秒回神,忙不迭地纷纷阻拦劝慰:“别别,打得挺好,是真的挺好……”

笑笑闹闹间,姜助理的手机响了起来,拖车到了。

夏晰看表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将近快两个小时过去,时间竟过得这么快。

外面的雨小了不少,陆冕的车载着她们驶出地面,迎面打在挡风玻璃上的不再是瓢泼般的水帘,变回了正常的雨点。

司机是跟着拖车走的,陆冕先把小姜送回附近的住所后,车上便只剩下夏晰和她助理两个乘客。

“去陆先生家做了客,还被他亲自开车送回家,这个事……我说出去多半会被当作吹牛吧。”今夜的一切都像是梦幻,年轻的女孩笑得傻傻的,夏晰摸摸她的头,听到陆冕轻声说:“有空可以再来玩。”

那句话听似是回答小助理,而他从后视镜里注视着的人,是另一个。

小助理住得同样不远,再过两条街,便到了她的家。

与她告了别,车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在跟陆冕确认了自己家的地址后,后面的一路上,夏晰就没再说过什么话。

沉默中,车抵达了目的地,驶入地下车库。

陆冕从后备箱提出她的行李,在她上前去接的时候,他说:“我送你上楼。”

夏晰歪过脑袋,看了看地上并排摆放的大小三个箱子。

那是她清早从宁市坐飞机来时带上的,险些超重,连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

她的沉思被陆冕解读成了另一层含义,他淡笑了一下:“我没有恶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夏晰领悟过来,摇头解释着,他已敛了唇角,双手各提一只箱子走在了前面,把最小的那个,留给了她。

她住的这个小区本就清静,夜深后更是少有人走动,一路没遇到邻居,陆冕顺利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我走了,晚安。”他把她的箱子放在门外。

她也小声说了句“晚安”,在他转身后,伸手开了指纹锁,推门而入。

“咔嚓”,“咔嚓”……开灯时才觉不对,连续按了几下,屋内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便停下了动作,往里面探身去看,漆黑一团,连电源的信号指示灯都不见亮。

“怎么了?”听出异样的陆冕从电梯间折了回来。

夏晰回过头。

“没事,应该是跳闸。”她说得淡定。

事实上,在他过来之前,她都很淡定。

她不是小孩子,这种情况还是能应付得过来。

而他走了又回来,再一次闯入眼帘,才反倒令她的心里陡然乱了几拍。

“没事,”她又说一遍,转过去,抬手仓促地扳了好几下,将储物柜打开,露出里面的电箱,“推回去就好。”

她说完这话的时候,走道里的感应灯到了时间,自动熄灭,周围一切倏地陷入了黑暗。

夏晰伸出去够电箱的手微微一僵,很快,她就踮了踮脚,继续去摸索。

终于,她摸到了电箱的边缘,松了口气,往上攀去。

再一摸,就碰到了一只温暖的手。

她一怔,来不及缩回,头顶上“咔哒”一声轻响,光线应声倾洒,铺满了整个房间。

是陆冕走了过来,先她一步,推开了那道电闸。

眼前的视线恢复了。

夏晰忘了松手,缓缓地扭过了头,看往身后的男人。

他也低下头来,看她,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

以及这么亮的灯光。

她这时才发现,他的脸上还有浅浅的灰印,那多半是临走时处理得马虎,残留下的墨痕。

夏晰出神地凝视着。

忽地一声失笑,朝着那张略显狼狈的脸,伸出了手。

“看看你这个样子。”

☆、番外-空隙

指尖快要碰到他, 夏晰停一停, 继续往前伸去。

雨好像又下大了, 那声音淅淅沙沙在耳畔肆意生长,直通往很高很高的天空, 把人的心脏也无限托高, 陆冕的眼皮颤一下, 然后垂下。

他的脸颊比眼神还要柔软, 触手温润, 让她感觉自己摸到了一块暖玉,视线也变得不清晰起来, 她恍惚看见,他幽幽侧过了脸,在吻自己的手指。

沿指腹浅啄, 一点一点吻着,往下, 埋进她的手掌里。

随着那些绵密的亲吻,他的鼻尖在她掌心轻蹭,带着微弱的电流, 酥酥麻麻,顺着血管一直传递到心脏。

夏晰无意屏住了呼吸。

到一口气提不上来时, 她手指发颤地收紧,制止了他的动作。

“陆冕。”

被叫到名字,他抬起睫毛,很温顺, 很服从地看着她。

看着她长长地呼出空气。

“帮我把箱子搬进来。”夏晰说。

夏晰走进了屋内,脚步维持镇定不乱,看到阳台的窗大开着,便穿过客厅去关。

冰冷的雨丝随风飘进来,扑在脸上,让她短暂清醒一阵。

也只是短暂清醒了一阵。

她扶着窗沿,稍稍一迟疑,后背就靠上了一个带着清淡薄荷味的温暖胸膛。

陆冕一伸手将那扇窗关上了,然后把她转过去。

深深拥吻。

-

雨声没有停下的时候。

到了后半夜,窗外的风刮得急促,那声音吓人得厉害,呜咽呜咽,像是一只可怕的怪物在头顶恸哭。

“夏宝。”陆冕把她瑟缩发抖,蜷成一团的身体揽入怀中,摸了摸头发,手轻轻掩住了她的耳朵。

肌肤贴着肌肤,没有阻隔,好久违的亲密。

依偎在那个胸膛上,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鲜活有力,一下一下。

夏晰数着,渐渐平静下来,又睡了。

这是场罕见的大雨,次日早晨的天气预报里,弥漫着一片红色的雨灾预警。

外头的河流变成了海洋,纪城城南地势低,各处都被淹没。

睡眼惺忪间,夏晰趴在枕头上,看到手机群聊里剧组暂时停工的信息,关掉闹钟,一闭眼便要再回到梦中。

有人从身后附了过来,细细密密的吻混合了灼热的鼻息,自耳垂往下啃咬。

“陆冕……”她耷拉着眼皮,不安地朝前躲了躲,从昨晚到现在,他要得未免太多了。

那抗拒声最终化作了齿缝间细碎的低喘,被他悉数温柔吞咽。

快天黑时,夏晰才彻底醒过来。

独自陷在软绵绵的床褥中,茫然地抬起了头。

室内光线昏暗而旖旎,起身的动作会牵连身上各处发痛的肌肉,她小心地穿起睡裙,就连那凉凉的衣料触碰了嘴唇,也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抬手摸了摸受伤的唇瓣,模模糊糊的记忆被推上脑海的沙岸。

是陆冕。

他一直亲她,亲个没完没了。

夏晰在洗手间里发现了那个罪魁祸首,出房间路过那扇半掩的门,他就站在盥洗台的镜子前。

洗衣机里翻滚着他们昨天的衣服,他没有可换的衣物穿上,浑身上下只裹了条浴巾,背对着她,站姿慵懒,一对若隐若现的腰窝引人遐思。

他背部的肌肉线条一如既往紧实,视觉效果却比从前更修长了,少了些锻炼的痕迹,变得很有少年感,像她刚认识他不久时的样子。

她走上前,与他一同站在镜前时,才看出他在发呆。

一动不动,想着什么出神,不知以这副模样在这里待了多长的时间。

“你怎么了?”夏晰问,呼吸间闻到了他身上清新而熟悉的味道。

他洗过了澡,用的是她的洗发水和浴液。

陆冕转过头来,看了看她,又别过头去,睫毛扫落。

循着那道低垂的目光,她看到在他那一边的肩上,印着一小圈整齐的红色齿痕。

那是缠绵悱恻的时候她留下的,印在他身上的痕迹。

陆冕怔怔地看,目光缓缓移向镜子里的同一处,飘忽不定。

“他们说,梦里发生的事情是反的。”

他是在照着镜子时,忽然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的,那个时候她咬在了左边,还是右边?

陆冕找不到答案,无法求证,这种执念一度让人觉得无助。

他悲观且消极想着,直到镜子里的人动了动。

夏晰在他身边踮起了脚。

对着他这一侧完好的肩膀,张嘴咬下,稍稍用力。

留下了一圈一模一样的牙印。

“这样正反就无所谓了。”她嘴角微微一扬。

-

“最近越来越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安静的医院诊室,钝钝地流淌着病人自述的声音。

陆冕双手交叠,靠在一张躺椅上,幽寂的瞳孔中倒映出天花板上的吊灯形状。

医生坐在侧边,手持一本厚厚的病人档案手册,用钢笔记录着。

“大概持续好几天了。”

“有时候觉得是做梦,有时候又觉得是真的。”

男人四平八稳地陈述,脸上偶尔会伴随不确定的迷惘,那引起了医生的高度重视。

“已经这么严重了么?”秦医生蹙眉思索,在他的细致把控下,停药应该不会出这么大的问题才对。

但作为医者最忌对自己的医术过度自信,他想了想,还是说:“我再重新给你开些别的药吧。”

“不用。”陆冕道。

他摇一摇头,面前又浮现了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庞。

她笑起来的样子,安稳地躺在自己臂弯里熟睡的样子,睡梦中她握住他的手指,攥紧不放……

“这样挺好。”

在医生的注视下,陆冕由衷地笑了笑,无论那些是现实是虚幻也好,他眼底流淌的快乐都是真实存在的。

“分不清就分不清吧。”他说,“我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一样开心过。”

停顿一刻,他深邃的眸中蒙上淡淡的怅惘。

“就算是假的也没关系。”

-

“今天就拍到这里,收工。”导演一声令下,头顶上的镁光灯瞬间熄灭。

工作人员从四面围过来,忙碌着拆卸设备,整理现场。

察觉到镜头前的演员还呆滞不动的时候,道具师小声提醒道:“夏小姐。”

“啊?”夏晰回过神来,这才交还了手中的道具,匆忙补上一句,“辛苦了。”

已经记不清,是这一天的第几次,她又想起了那场刚过去的连绵大雨。

与那放纵的几天。

拍戏时说的台词并不相关,但只要一脱离拍摄状态,她就会毫无预兆地想起来。

她和陆冕……

大雨肆掠,交通瘫痪,他们困在她的公寓里,白天和黑夜不分,颠来倒去。

他从冰箱里翻出可以用的食材,给她做早餐,端到床前一口一口地喂。

她咽着食物,他也在咽,不知道咽着什么,直勾勾注视她,他的喉结总往下滚动。

喂着,喂着……

夏晰拧了拧眉心,让自己清醒一点,走出了影棚。

“夏晰姐,有电话哦。”小助理举着手机迎上来,她“嗯”一声,伸手接时定睛看看屏幕,有些愣神。

是檀丽打来的。

雨最大的那几天,出于关心,檀丽也给她打过两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