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雁初抬眼望了望她,似是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他低头,看着她的手,忽而俯下身,用脸颊贴了贴她的掌心。岳如筝的手微微一颤,他却很快直起腰,道:“还好没有发热。”

岳如筝的掌心仿佛还留着他脸颊上的温度,唐雁初就站起身要走,她一把拉住他的衣衫下摆,道:“你干什么去?”

“不要给你拿吃的来吗?”他有点诧异地道。

“不要。”岳如筝孩子气似的不放手,“我现在吃不下东西。”

唐雁初只得又坐回床边,道:“那你想怎么样?让我在这坐一天?”

“只想让你陪我一会儿。”她小声地说着,用眼睛瞟了瞟他。

唐雁初皱了眉头道:“你本就身体不好了,还不肯吃东西,非要大病一场才罢休吗?”

岳如筝泄气地松了手,道:“那你去吧。”

唐雁初果然不解风情似的起身就出了房间,岳如筝烦躁不安地又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一阵阵头痛,加上心中的不快,待得唐雁初给她送来早饭,她都无心去吃。偏偏他还紧盯着她,道:“你看,果然已经病的不轻,连饭都吃不下了。”

“我是病的不轻。”岳如筝白了他一眼,失望地将碗放在了柜子上。

他怔了怔,没有说话,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抬脚收拾碗筷。岳如筝倚在床栏看着他道:“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他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道:“我看你现在好像不再头痛了,生龙活虎的,还能朝我发脾气。”

岳如筝恹恹地依在床头,道:“我明明就是头痛,你不相信?”

唐雁初坐直了身子,道:“我也很累,你信不信?”

“信。”她不假思索地道,看了看他同样也略显苍白的脸,又补上一句,“你说的我都信。”

唐雁初起先是以淡淡的眼神注视着她,后来唇边便慢慢浮出了微笑。岳如筝将碗筷推至一边,指了指那柜子,道:“你累的话就趴着休息一下。我也再睡一会儿,好吗?”

唐雁初略有犹豫,她又起身拿着自己的衣衫,叠成四四方方,给他铺在了柜子上,用手按了按,道:“这样就不会硌着了。”说罢,她自己拉着被子躺回了床上,只是还用一双柔柔的眼睛望着唐雁初。

唐雁初看了看她叠好的衣衫,慢慢倾着上身,侧着脸伏在了上面。岳如筝的眸子里映着满足的神色。

“睡吧,小唐。”她轻声地说了一句。

可是她自己也没有立即闭上眼睛,两个人互相望着,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岳如筝才抵不住一夜未睡的困倦,慢慢进入了睡梦中。唐雁初一直望着她睡着的样子,压在他脸颊下的衣衫中,隐隐透出清淡的香,时远时近,虚无缥缈。

岳如筝醒来的时候,床前阳光微醺。唐雁初闭着眼睛睡在那儿,肩膀微微起伏,她悄悄地伸出手,在距离他脸颊很近的地方,沿着他的轮廓画了一道弧线。可就是这一点小小的动静,便惊醒了他。岳如筝看着他忽然睁开了双眸,又惊又羞,不禁绯红了脸,急忙将手缩了回去。

唐雁初看看她,用肩膀一撑柜子,坐了起来。他的脸颊上还留着一些被压着的痕迹,岳如筝抿嘴笑了笑,道:“小唐,你刚才睡着了吗?”

他侧过脸,抬起双腿搁在椅子上,道:“就一会儿。可能是昨天睡得不好……”他顿了顿,又道,“你还头疼吗?”

岳如筝道:“比刚才好多了。”说话间,她注意到唐雁初身上那件浅灰色短襦的衣袖似有勾破,便拉了过去,见接近袖口的地方果然有几处坏了,岳如筝便道:“小唐,这衣袖破了,你怎么还穿?”

唐雁初低头看了看,淡淡道:“采药时候经常被树枝挂住,很容易勾破的。”

岳如筝的心一酸,小声道:“你有针线吗?我给你补一下。”

唐雁初道:“别补了,反正也没用。”

岳如筝轻叹了一口气,握着他的衣袖发怔。唐雁初见状,便抬脚拉开柜子下面的抽屉,取出一个针线包搁在床沿。

岳如筝拿过针线包,道:“我从来没发现这屋子里就有针线。”

“你没来的时候,这房间本来就是我住的。”唐雁初道。

岳如筝呆了呆,道:“那你现在住的那间呢?”

唐雁初蹙眉道:“师傅未过世时候住的。后来就一直空着了。”

岳如筝想了想,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后来怎么会到了这里,还有了个师傅?”

唐雁初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可以不说吗?”

岳如筝见他眼眸黯然,不知他是否还有什么伤怀之事未曾说出,便点了点头。她见针线包里的线已经所剩不多,便道:“是你那位大姐留在这里的?”

“我自己的。”他扬着眉道,“你觉得我不会用针线吗?”

岳如筝稍稍有点吃惊,不过想到他好像会很多事情,便也就笑了笑,道:“那我会不会是班门弄斧了呢?”

他淡淡地笑着,坐到床沿上,侧身将袖子垂在她手边,道:“那要看你缝补的结果才能知道。”

岳如筝嘟着嘴,故意转过身子,侧对着他穿针引线,仔仔细细地缝补着那袖子。唐雁初看着她的侧影,她手指纤细,手臂一起一落,略略侧着脸,很是专注。

“好了,要检查一下吗?”她回过头,眼里有狡黠的光。

唐雁初微笑着道:“给我看吧。”

岳如筝放下针线,捏着那衣袖藏在手心,道:“如果不比你缝的差,你说怎么办?”

他抬起头望着她神采奕奕的脸,道:“那以后你的衣服要是坏了,我就帮你缝。”

岳如筝忽觉脸上一热,啐道:“你都比我手艺差了,干什么还要你来给我缝!”说着,便把衣袖展开,托在手中给他看。

唐雁初弯下腰,细细地看着,过了一会儿,才展颜道:“果然比我缝的好。”

岳如筝得意地道:“怎么样,小唐,我终于有一样事情是超过你了。”

“其实你有很多事情都超过我的。”他认真地道,“有时候我做一件事的时间,你可以做两件三件……”

岳如筝眼神黯了一下,道:“小唐,你好端端地为什么又说这些?”

“没什么,这是事实。”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些无奈。

“可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看着他年轻的面容与那苍凉的眼神,温和地道:“小唐,你不要忘了,以后我的衣服若是坏了,你是要帮我缝的啊。”

岳如筝说这句话的时候,未曾想到后来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当时,她只觉晨阳初升,向来冷清的屋内难得一片春意融融,便是连很少露出微笑的小唐,也似乎含着淡淡的和煦之色。

因为知道师伯就快回到雁荡,她只想在这些日子里尽量地对他好。头痛减轻之后,岳如筝会帮他一起干活。清早,她跟着小唐一起进深山采药,有时候中午不回来,她就拿着馒头,一手一个,跟他一块儿吃。午后的时光,唐雁初曾带她爬上风光旖旎的锦屏峰,也曾带她去看南雁荡最具盛名的九溪交汇。

此处湖光山色,苍翠点映,偶有山鸟轻翔,掠向云间。岳如筝坐在高高的山岩上,望着远方峰峦,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之前卫衡跟她说起过的黄山之景。她回头,向站在身后的唐雁初道:“小唐,我们那边的黄山上有座玉屏峰,听说每逢雪天,就是最佳的赏景之时。以后你如果去黄山,不要忘记了。”

唐雁初望着天际云影,山上风势很大,吹动了他的衣袖。他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道:“如筝,太陡峭的地方,我没有办法上去的。”

岳如筝呆了呆,转回身道:“没关系,有我在。”

唐雁初淡淡地笑了笑,笑容中有些失落:“你觉得我可能离开这里吗?”

岳如筝低落地道:“你是说,你永远不会离开这深山?”

他侧过脸,目光幽深,声音有些沉闷地道:“我不想到外面的世界去。”他顿了顿,道,“别人不会用对待正常人的态度来对待我,我也不愿被人当异类看。或许,你觉得我没什么出息,可我只想在这没人的地方生活……”

岳如筝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表情淡漠而执着,好像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思想。唐雁初缓缓站起身,低声道:“我觉得,我应该对你说清楚。”

“为什么?”岳如筝其实心里有些明白,可是她还是习惯性地一定想要让他说出来。

唐雁初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怕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岳如筝愣了一会儿,展着笑颜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不知道你说这些干吗。”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便站起身,微笑着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她独自一个人走在前面,唐雁初跟着她,静静地沿着小路往回走。岳如筝在背对着他的时候,脸上再没了笑容。

唐雁初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心里很清楚。他不会离开这人烟稀少的深山,更不可能融入她的江湖生涯。而她在这里,能停留的日子,又有多少?偶然间的相遇,有过欢笑有过悲伤,有过和煦有过寒凉,一切似乎都只是取决于岳如筝的来或去。她第一次走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愿与之当面告别,有意选择了回避。岳如筝曾经以为,她的再度到来,会给小唐带来很多很多的欢乐与温暖。可她一直避免去想,有一天,她还是要走。那么这之前给予他的一切,是否恰恰变成了分别后的无尽寂寞?

——除非她留下。

岳如筝走在路上的时候,脑海中曾闪现出这句话。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要真正做到,又谈何容易?更何况,她至今还只是朦朦胧胧,而他,也从未说过让她不走。

他们回到小院之后,彼此都没有再提及刚才的那个话题。还是像以往一样打水洗菜,可在准备煮饭的时候,才发现米粮已经所剩不多。吃完午饭,唐雁初本来要去山下买米,岳如筝硬是抢过竹筐,要替他去。他认真地叮嘱道:“不要再跟镇上的人吵架。”

岳如筝站在院门口,朝他挥挥手,便离开了院子。因为这次并未负重,故此走得要比上次轻松不少。来到小镇之后,也并未多逗留,买好所需东西之后便踏上归途。岳如筝看着脚下这崎岖难行的山路,竟渐渐产生了一种依恋之感。但正当她转过一道弯,想要继续前行之时,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如筝。”

岳如筝一凛,急忙转身,只见不远处的山林边,站着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鹤氅宽袍,正是师伯于贺之。

第二十三章 前事休说幽怀深

“师伯?!”岳如筝一见于贺之,竟愣在当场,甚至忘记了行礼。

于贺之缓缓上前,道:“我正准备进山找你,不想再此遇到了,真是机缘巧合!”

岳如筝道:“师傅的身体可好?师兄是不是留在小筑?”

“你师傅身体已渐渐康复,邵飏一直守着没出去,听雨山庄也派了一些人手来作防卫。或许墨离得知此情,一时也不会轻举妄动。”于贺之看了看她的装束,微笑道,“如筝,你这个装束,不像以前那江湖侠女的模样,倒像是个山里的姑娘。”

岳如筝脸上微微发红,低头道:“我只是下山买些东西。”

“我上次交代你打探的事情,可有着落了?”于贺之注视着她的眼睛,道。

岳如筝心里一动,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于贺之浓眉一皱:“那个姓唐的少年,果然是连海潮的儿子?”

岳如筝低声道:“是的。”

于贺之愕然道:“原来是真的?为何江湖中从来没人知道他?如筝,你可曾打探到什么详情?”

岳如筝欲言又止,她想到那晚小唐对她诉说的往事,心中又是一阵刺痛。这是唐雁初最最不愿提及的伤处,她也不愿将之告诉别人。

“师伯,我只是确认了他的身份而已,有些事情他不想说,我也不能追问。”岳如筝轻声地说着,悄悄观察于贺之的神情。

“没想到,真没想到……”于贺之似是也并不太关注这些,只是感慨万千,喃喃自语,“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七星岛岛主,还有这样一个儿子……”

“师伯……”岳如筝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因为印溪小筑曾与七星岛有过节,所以想要从他身上下手?小唐他与连海潮形同陌路,根本从未在一起生活过!”

于贺之蹙眉道:“如筝,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以为我会向这残疾的少年动武不成?”

岳如筝见他面色凝重,心里一惊,急忙行礼道:“如筝知错,只是怕……”

“你不必多想。”于贺之领她走到路边林中,低声道,“既然他真是连海潮的儿子,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岳如筝诧异道:“还有什么事?”

于贺之再次确认左右无人,才正色道:“我要你随他回七星岛,取回印溪小筑的宝物,定颜神珠。”

“什么?!”岳如筝惊呼一声。

于贺之急忙以眼神示意她镇定下来,道:“如筝,你不用这样惊慌失措……”

他话还未说完,岳如筝已截道:“师伯!你这是要叫我去偷盗?!”

“胡言乱语!”于贺之面带怒色,斥道,“我还未曾说清过往,你就如此沉不住气了?”

“那什么神珠,我根本没有听说过,怎么会是印溪小筑的宝物?又怎么会在七星岛了?”岳如筝急切道。

“所以说这是你师傅不愿提及的往事。”于贺之沉声道,“二十多年前,罗浮山神霄宫的海琼子上人炼制了定颜神珠。此物能在人修炼内功之时起到极大的作用,甚至还可保亡者容颜多年不败。你师傅的父辈与海琼子上人交情甚好,便得到一枚神珠,以此作为印溪小筑之宝。后来,我与你师傅,还有邵飏的父亲邵景书三人在闯荡江湖之时,得罪了七星岛。连海潮生性狂傲,要让我们从此在江湖销声匿迹。我们当时也年轻气盛,不肯屈服。于是,由大师兄邵景书出面,与连海潮立下契约,若是我们战胜,他便将连家忘情剑谱交予我们。若是我们战败,便将定颜神珠双手奉送。”

岳如筝愕然道:“难道最后竟是你们战败,便将那神珠送给了连海潮?”

于贺之长叹一声道:“当时连海潮早已成名,而我们三人初出茅庐,因此在立约之时,双方都写好是我们可以派出二人联手对他一人。但是大师兄一方面怕我们剑法不精,伤及自身,另一方面也有些自负,认为可以利用连海潮的轻敌之心,将他一举击败。便私下提前了决战时间,与连海潮单打独斗。结果,就败在了他的手下。”

“但这事别说师傅,连邵飏都从没提过!”岳如筝惊讶道,“难道连他也不知道吗?”

“当时邵景书才新婚不久,妻子刚刚有孕在身。他战败之后愧对师门,竟然就……自尽身亡了。”于贺之说至此,不禁眼神凄楚,声音也低沉了下去,“邵夫人将邵飏生下后不到几年时间,便也病故了。我与你师傅怕邵飏长大后知道父亲死亡的真实原因,心中有了阴影,便一直隐瞒,只说是急病亡故。好在连海潮虽是得到了神珠,但并未将这事在江湖中宣扬。如筝,你现在可知道,我叫你去取回神珠,并不是恶意偷盗。”

“可是,可是那神珠按照契约,已经算是七星岛的物品了!”岳如筝为难道,“虽说邵前辈擅自改了规则,但当时你们将神珠给了连海潮,为什么现在又想拿回来呢?”

于贺之眉间隐隐含着不满之意,道:“要是想争一口气的话,二十多年前,我们就不会将神珠给他。现在想要取回,还不是为了印溪小筑?你师傅生性冷淡,除了墨离之外,还有其他人也与她有过矛盾。她又不愿我长留于庐州,怕招来非议。但仅凭她现在的情况,又怎能对付得了那些无耻之徒?我想取回神珠,就是想借此物让她尽快复原,并提升她的内力,你难道不希望这样?”

岳如筝无奈地低下头,道:“我自然希望师傅能提升内力,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师伯,我们就不能换个方法去拿回吗?或者向连海潮诉说现状,他已经功力超群,又何必在意这区区神珠?”

于贺之冷笑道:“你根本不了解连海潮,他从未有过怜悯之心,哪里会听你诉说。只怕去了也是自取其辱,反倒将我们的弱点暴露出来。”他忽而看了看岳如筝,道,“如筝,你为何百般推脱?你是怕去了七星岛后失手被擒?你且放心,到时我会来做接应,你一旦得手,便立即返回庐州。倘若没有成功,我也定会将你救出,不会有生命危险。”

岳如筝默然不语,心中有许多念头飞闪而过,但又不能向于贺之直说。于贺之好言相劝道:“你现在回去后,千万不要露出破绽,先与唐雁初和睦相处。随后再找借口让他带你回七星岛,临走之前,记得要设法告知我。我会尾随而去,好跟你再做安排。”

“师伯!”岳如筝蹙眉抬头,望着于贺之,却不知怎么说才好,只是哽咽道,“我真的不想这样做!”

“我已经跟你解释了半晌,你怎么还是这样胆小怕事?!”于贺之按捺不住,责备道,“你是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印溪小筑毁在别人手里?”

岳如筝噙着眼泪,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山路。于贺之摇头叹了一声,道:“你暂且先回去,免得他起疑心。有什么事,再来北雁荡找我商量!”说罢,将岳如筝一推,把她送出林子。

岳如筝呆呆站在山路上,于贺之向她连连示意,她才木然回身,背着竹筐朝山上缓缓走去。

这段路岳如筝走得极为艰难。一直不想面对的问题,如今很直接地就抛在了面前。随着越来越接近那深山中的小院,她的心也越来越沉重。岳如筝几乎不想回去,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唐雁初,可是她站在院门外的竹篱前发呆的时候,唐雁初却早已看见了她。他很快就走了出来,隔着竹篱道:“如筝,你怎么不进来?”

岳如筝回过神,推开竹篱走了进去,但却没有回话,也没有看他,而是直接绕过他的身子,往厨房走去。唐雁初怔了怔,跟在她身后,见她默不作声地将米粮倒进袋子,忍不住道:“你不会又跟镇上的人吵架了吧?我不是跟你说过……”

“没有。”岳如筝打断了他的话,拎着竹筐就出了厨房。她坐在院子里,望着那株开着洁白梨花的大树。唐雁初站在厨房门口,没有跟过来,也没再出声。

岳如筝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一下思绪,一抬头,却不见唐雁初的身影。她在院子里找了个遍,也还是一无所获,直至出了院落,才望见院后树林中的那个背影。他坐在那座坟墓前,低着头,一动不动,这样远远望去,他的背影格外单薄。岳如筝咬了咬下唇,屏息走到他身后,他并未回头,还是怔怔地望着那座青草斑驳的孤坟。

岳如筝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唐,刚才冷落你了,对不起。”

唐雁初低声道:“我没有介意。”

“那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她难过地蹲下身,看着他的侧脸。

他重重地呼吸了一下,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还是介意,为什么不肯承认?”她酸楚地道。

他扭过脸,望着斜前方的地面,道:“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之前跟你说了那番话,使你心情很差。”

岳如筝怔了怔,她没有想到他会朝这方面去思考,她勉强笑了笑,道:“为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哪怕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总是觉得是自己的错?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觉得很惶恐很辛苦。”

唐雁初怔怔地抬头望着他,他那幽黑的眸子里含着很深的挫败感。

“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幽深,语调低缓,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岳如筝心里一涩,视线渐渐迷蒙。他努力地坐直身子,正对着她,道:“我想在师傅的坟前,问问自己,到底应该怎样生活下去。”

“那你想好没有?”岳如筝用雾蒙蒙的眼睛望着那孤坟,不敢直视他。

他有些黯然地低头,道:“还没有……”

不知怎的,岳如筝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竟隐隐松了一口气。当此情景,她真的无法想象,如果小唐叫她留下,她应该如何回应。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跟他一起默默坐在孤坟前,看着荒草萋萋,听着松涛阵阵。

第二十四章 别路苦无青柳折

两个人同时坐在那的时候,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方向。岳如筝不知道唐雁初究竟想了些什么,她也无心去关注。她看着身边这个眉目清秀,却又沉寂幽闭的少年,实在无法做到像师伯说的那样,故意接近他,再借机跟他回七星岛。师伯不清楚,回七星岛对于唐雁初来说,是多么耻辱和痛苦的事情。岳如筝更无法利用他的信任,去夺回所谓的宝物,尽管它关系着师傅,关系着印溪小筑。但她始终还是觉得,那是欺骗,那是背叛。

小唐会仅仅因为她的一点冷淡,而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如果他知道她心里藏着的事情,又会变成怎样?

或者,与其到最后两败俱伤,还不如就此斩断一切,不再有任何牵连。岳如筝觉得,尽管这样做会让唐雁初重新又回到寂寞生涯中,但总好过于无端卷入印溪小筑和七星岛的纠纷,被人当做工具一样来利用……

她抱着双膝,想了很久很久,最后看了一眼唐雁初。他似是也从遥远的思绪中挣脱,抬眼望着她。

“如筝……”他鼓足勇气似的开口,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岳如筝却站起身,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