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岳如筝又踏上了那一条道路。通往南雁荡的路上,不时有赶着回乡过年的商旅经过,个个满载货物,行色匆匆。崎岖的地方,她不得不下马步行,抬头四望,远处山峦依旧秀丽,这一带地界的景色,永远都是那么不惊尘烟,韵致清雅。

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不知道连君初是否真的回到了过去居住的地方,可除了这里,她已没有目标可寻。

这些年来,岳如筝不是没有想过回一次南雁荡,甚至在梦里,都已经无数次浮现了那清泉桃林的景象。可是她总是不敢再踏足故地,怕的是触景伤情,平添苦楚。

每年除夕的时候,印溪小筑里张灯结彩,她为了不让大家扫兴,也会很高兴地与他们围坐在一起,觥筹交错,欢歌笑语。

其实也一直记得二月初九是他的生辰。十九岁那年,正是在这一天的晚上,她闯入了原本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可自从三年前深夜决裂,离开七星岛之后,她再也没有刻意去记起这个日子。每到二月,她似乎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直至将这月过完,才算恢复了一些精神。

只是,从来都不敢认真去想,在她离去之后,每当熟悉的日子到来之时,他又会如何度过。

赶往南雁荡的两天中,岳如筝想了很多很多。

第三天黄昏时分,她终于到了南雁荡山下的小镇。古旧的街道上青石班驳,她慢慢地走过小巷,两边的人家门前都已贴满了火红火红的春联。今天正是腊月三十,家家户户门户紧闭,从门后传出阵阵欢声笑语,也有顽皮的孩童趁着大人忙着饮酒便溜出了家门,拿着炮仗寻找地方,准备抢先点燃,引来他人的注目。

镇子上的那家糕点铺子还在老地方,只是店家也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打烊关门。岳如筝还是习惯性地走了过去,怔怔地站在店前。老板看她衣着整洁,也不像是买不起点心的人,正在纳闷时,她才回过神来,怀着复杂的心情,将那最后剩下的一些糕点都买了下来。

天色是越来越昏暗了,这临近东海的地方,如今也天气阴寒,让人不禁裹紧了衣衫。她凭着记忆重新找回了那条通往山里的小路,山路寂静,全无人烟。岳如筝放缓了脚步,一步步朝着山里行去。

半山间偶尔有几户人家,屋内都点燃了灯火,黄亮亮的烛火在暮色中透着一种温暖之意,映着别人的合家身影,在窗纸上摇曳不已。

再走上一程,路边再无人家,只有幽深的树木参天而立,清凌凌的溪水潺潺流淌,一如往日,伴着山坳里不断回旋的风,响彻这一片寂静天地。

暮色渐渐浓郁,无力的斜阳消退于沉沉云朵之后。一阵大风卷过,天空中竟簌簌飘落细小的雪屑,落在脸上,尤显冰凉。与淮南庐州的雪不同,此处的细雪更接近雨丝,好像将雨点冰成了碎屑,再由无形的风将这透明的精灵吹送至山野处。

岳如筝一路顶着寒风细雪前行,山路漫漫,这一段路程她曾经独自走过,也曾经与当年那个背着竹篓的少年并肩而行,可是那些岁月已经离她太远太远,远得让她几乎忘记了有过的甜蜜。

沿着熟悉又陌生的斜坡一只往上,她站在了那道山坡顶端。山的这边,是他们曾经一起采集草药的幽谷,山的那边,桃林枝叶已落尽。稀稀疏疏,冷冷清清。岳如筝想到了那年天黑,她就躺在这山坡下,睁开眼,便望见了身前的那个少年。只是那时的他,青涩得就如同那些尚未开放的桃花,带着一点点的雨水之凉,紧闭了心扉。

桃林的尽头,隐隐约约露出小院的一角。

冬天的日落时分来得尤其迅速,当她走过桃林的时候,最后一缕暮色已化为灰暗的夜色。

天际茫茫,山野苍苍,细碎的雪花随风飘飞,打在她的脸颊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一次走到了山坳中的小院前的,只觉得自己就好像被什么力量在牵扯一般,不知不觉地就站在了竹篱外。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与漆黑,院内院外的地上铺满了枯枝败叶,原本从来都干净清爽的庭院里,遍是无人打理的藤蔓,就连那株高高的梨树下,也长上了不知名的杂草。

她曾经与唐雁初一起修整过的竹篱,不知是被风雨侵袭还是原本就破败了,有一些已经倒塌。剩余的竹篱则与横生的荒草交错在一起,在寒风中微微摇晃,发出吱呀暗哑之声。

雪屑渐渐紧密了起来,风声亦呼啸不止,吹着那些已经苍白脆弱的窗纸,瑟然抖动。岳如筝踏过那已经倒塌的竹篱,刚跨进院落,从某个角落似是传来了一声轻响。

她迟疑着停下脚步,在风雪中仔细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循声转过了身。那个地方是以前的厨房,但里面漆黑一片,全无光亮,也不像是有人存在的样子。岳如筝的心一紧,她屏住呼吸朝旁边侧了侧身,借着微弱的光线,望向那间黑黢黢的小屋。

半掩的木门后,影影绰绰的有人坐在地上,背对着外面,正低下腰不知在做什么。岳如筝斜对着那扇不断开合的门,某一个瞬间,恰望到他的侧面。

连君初倚在简陋的桌子边,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就那么光着双脚,捧起破旧的水瓢,弯腰埋头,一口一口地喝着。岳如筝这才注意到,从那口水井边直到厨房门口,有点点滴滴的水迹洒落于地。想来他是自己打了水,又挟着水瓢,回到了那间仅容避风的小屋里。

岳如筝深深呼吸着,很慢很慢地朝前迈了一步,屋子里的人好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原本弯着的腰立即变得僵硬。她走到了厨房门口,他的双脚踩在泥地上,还是没有穿好鞋子,怔怔地捧着水瓢,但是头一直低着,丝毫没有想要回身的意思。

木门被岳如筝轻轻推开,外面的风雪卷了进来,有一些飘落在他身边,还有一些则落在了岳如筝的背后。

她缓缓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伸手握住了水瓢,里面还有一些井水。岳如筝解下背后的包裹,取出了在山下买的糕点,默默地打开纸包,拿起一快杏仁饼,低声道:“饿了吧?”连君初从始至终都未曾台眼看过她,现在也是如此。

岳如筝见他没有回答,竟一反常态地没有追问,而是顾自坐在了地上,面对着他,自己吃了起来。

她慢慢地咀嚼着,口中满是苦味。

“一个人吃不完啊,”岳如筝故作平静地说道,“你真的不要吃吗?”

连君初的头一直低着,他的脚就那么踩在地上,动也不动。

岳如筝吃了片刻后,又取过他双脚间的水瓢,喝了一口。

即便是冬暖夏凉的井水,在这寒冬腊月喝下,也如同针刺一样难受。她微微发抖地抱着双膝,依旧慢慢地吃着糕点,随手便又想去取那水瓢。可这次,连君初却用双足紧紧勾住了水瓢,岳如筝暗暗用力,两相较劲之下,她不由手一滑,竟不小心将水瓢打翻,剩下的水一下子洒在了连君初的脚上。

岳如筝惊呼一声,急忙俯身想给他擦干。可他却迅速地缩回双足,直起腰,跪坐于她身前。

“为什么会来这里?”连君初的声音很低微,似是不含任何情感。

岳如筝怔怔地看着他,道:“这不是应该由我来问的吗?”

他绷紧了腰身,全身好象都处于一种紧张惊惧的状态中,低沉地道:“我是要回岛上,走到半路口渴了。”

“别的地方连水都找不到吗?”岳如筝一点都没有给他留有余地。

他的呼吸果然一促,再也不愿吭声。

门缝中风声萧萧,四下一片昏暗。岳如筝低头看着摊开在地上的纸包,初时还温热的糕点早已变冷,她将纸包朝他那边推了推:“山下买的,吃一点好吗?”

连君初默默地注视着那些似曾相识的糕点,末了才摇了摇头:“我不爱吃这些甜的东西。”

“你骗我。”岳如筝微笑着,只是那笑容很是僵硬,“以前你都跟我一起吃过好几次。”

连君初自嘲似地一笑,侧过脸道:“那时才是骗你,我从来就不喜欢甜的。”

岳如筝怔了许久,才哑着声音道:“原来是这样,我现在才知道......”

“有很多事,你并没有问过,我也没有说过。”他漠然地望着窗外,语气平淡。

“为什么忽然说这些?”岳如筝收回了手,无力地搁在腿上。

连君初的面容隐于黑暗中,他似是笑了笑:“我跟你说过的,岳如筝,你其实根本不了解我。归根到底,我真的没什么地方值得你一直记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岳如筝不明白他为什么又会回到这种状态,她只觉得一路的追寻尽是投入了大海,连个影子都抓不到。她悲伤地望着他的双足,道:“是我师傅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又变成这样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回来看我的吗?”

他抬起头,冷漠地看着她的眼睛,道:“不要再相信我。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你胡说什么?”她愤怒地抓着他的肩膀,大声道。

“我就是这样!从始至终我都一直没能力承担起什么,我只会逃只会逃!岳如筝你为什么还要对这样没用的人念念不忘?”连君初猛地挣开她的双手,紧紧地倚着墙角。

“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岳如筝颓然瘫坐在地。

“不要再说什么以前了。”他将脸埋在双膝间,声音暗哑。

“就算与以前不一样,也是我让你变了,不是吗?”岳如筝往前挪了一下,靠近了他。

他别过脸,像是要抗拒她的接近。

“与你没有关系,我本来就是连海潮的儿子。或许,没有遇到你,我最终也会离开这里,最终也会坐上岛主的位置,过着血雨腥风的江湖生活......那些采药的日子,只是一段过去,一场梦,都忘了吧......”

“那我以前认识的小唐呢?”她哀伤地望着他依旧黝黑的眼眸。

“没有了。”他缓缓地摇头,眼里不见感情,“唐雁初不可能在江湖存活下去的。”

“可是,我想他......我想跟他一起去深山采药,我想跟他一起去寒潭捕鱼,我想跟他一起打水,一起做饭,一起吃点心!”岳如筝泪流满面,声音发抖,“他答应过我的,以后会帮我缝衣服,他还什么都没做!他怎么可以不见了?他怎么可消失了?我应该怎么办?是我杀了他,是我毁了他,我却还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干什么呢?”

连君初怔怔地看着她,起先还一直冷静温和的她,忽然之间便控制不住眼泪的侵袭,样子很是狼狈。

“我说了,跟你没有关系!”连君初深深地低下头,压抑住声音。

“我觉得有关系!”岳如筝固执地喊着。

“就算有关系,那又能怎么样?”连君初同样固执地盯着她,“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你为什么还一定要说什么回到过去?!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就像我的手一样,永远都找不回来了你明白吗?!”

“你真的一点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吗?”岳如筝直愣愣地望着他,嘴唇轻微地颤抖着。

连君初用力地呼吸着,许久才执呦地道:“没有必要了。”

一直以来,岳如筝赖以支撑自己的希望似乎从这一句话开始,便轰然倒塌。

她如同泥塑一般呆坐在黑暗里,连君初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曾发觉到。直到木门被大风吹得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又反弹了回去,才将她从恍惚中惊醒。

眼前是空空荡荡的,连君初已经不在。

岳如筝震了震,忽然像疯了一样跳起来,一把拉开木门,冲到院子里。她慌乱地张望,一眼就望到连君出已经走到那片桃林之间,于是她风一样地飞奔过去,追到他身后,死死揪住他的衣杉不放。

连君初挣着侧过身来,咬牙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准你走!”岳如筝哭着一把抱住他的腰,伏在他肩侧。

“这样有用吗?!岳如筝!”连君初的气息有些不稳,他忽然发狠似的用肩膀去撞她,想将她迫退。可岳如筝却始终不肯放手,哪怕被他衣衫下的利刺撞到,也似乎没了痛感。

连君初挣扎了几下,自己都有些跌跌撞撞了,他颓唐地深埋着头,剧烈地喘息着。

岳如筝伏在他身上,呜咽道:“为什么总是要走?是不是因为以前总是我离开你,现在你就是要让我难过,让我永远一个人?!”

连君初低着头不出声。

“这次你走了,我是再也找不回你了,是吗?”她自顾自地哭着道,“你是不是没法相信我,过去的那些快乐你都忘记了吗?”

“记得又怎样?忘记又怎样?”连君初始终都没有抬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岳如筝却觉得他的身体在微微地发抖。他似乎用力地呼吸着,继续狠心说着,“我只是一直记得,每次跟我在一起,你都会哭!岳如筝,放手吧......我没有办法照顾好你,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我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照顾!你是不是又听别人说了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要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岳如筝攥着他的衣衫,发狠将他使劲拽回身,望着他嘶声道。

他红了眼睛,突然爆发出绝望的大喊:“我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因为我而受伤了!这跟别人的闲言碎语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想!你明白吗?明白吗?!”

岳如筝被他的怒吼震住,一时间竟怔立在原地。连君初用力一挣,想要借势离去,可就在这一瞬间,岳如筝猛然间如梦初醒,歇斯底里地踢了他一脚,随后死死地抱着他的双肩,颤抖着喊道:“你不会走的!你不会走的!”

“放手!”连君初失去了冷静,奋力一冲,但他没有想到岳如筝的双手紧紧扣着他臂上的武器,他这一用力,那两支利剑竟然刺出,在袖口斜斜泛着寒光。

岳如筝看到那双短剑,双手竟然不由自主地沿着连君初的肩头就要往下滑去。连君初眼看她已经状如痴狂,慌忙中又不及收回双剑,只得奋力想要挣脱她。

但他越是这样,岳如筝越是觉得他就要永远离开自己,她只觉万念惧灰,竟不顾一切地握住他臂上的双剑,就要往自己身上扎去。

“你疯了!”连君初惊呼一声,情急只下伸腿勾住她脚踝,趁着岳如筝踉跄之际,身子往后一仰,这才将双剑收回袖中。但这一下,两人几乎同时摔倒在地,连君初侧身跪起,见岳如筝伏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身子不住颤抖。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抬脚撩起他的衣袖,见她右手上尽是雪痕。

“起来!”连君初跪倒在地,用膝盖去顶着她,“岳如筝!你想让我死在这里吗?!“

岳如筝忽然翻过身,用双足使劲蹬他。连君初没有支撑,一下子倒在了她身上,他蹙着眉,咬住了岳如筝肩头的衣衫,明知是徒劳,却还是竭尽全力地往上扯着。

岳如筝蜷缩在地,看着尽在咫尺的他只能用这方式发泄心中的愤恨,不觉心如刀割,抱着他的肩膀,一侧身,与他面对面倒在了桃树下。

“我不想让你死,只想跟你在一起!”她伸出带着血迹的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脸颊。

“别抱住我!都是刺!”他悲伤地大声道。

“我不在乎!”岳如筝说着,用尽全力地抱着他,伏在他心口。

连君初的心跳很快,他很想屏住呼吸,让那猛烈的心跳稍稍停止片刻,却半点由不得他自己。

他忍着悲声,别过俩道:“岳如筝,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懂吗?”

岳如筝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三年前我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非要追着我不放?!”他的声音颤抖而嘶哑,“我不是逃走,只是想明白了,我要给你一条生路!你不用觉得我很可怜,我也不想做个只顾自己的人!”

岳如筝抿着嘴唇,久久地望着他,忽然抑制不住哀声地道:“谁说我可怜你了?我只是心疼你!心疼你,小唐!”

连君初的身子颤了颤,随即紧紧地闭住了双眼,用力地咬着牙,再也不说一个字。

“小唐,小唐!”岳如筝拼命地摇着他,见他还是不肯睁开眼睛,他的身子也在不住地发抖,岳如筝的眼泪落在他清瘦的脸上,慢慢地滑了下去。

与此同时,岳如筝低下头,将温凉的唇贴近了他。

连君初震惊地睁开了眼睛,眼里有残留的泪影。她却紧闭着眼睛,呼吸拂过他的脸颊,温热急促。

岳如筝流着泪吻着这个似乎已经不再熟悉的男人,她不敢睁开眼睛,因为她害怕,害怕看到他冷漠的眼神,清傲的神情。可他一直都没有回应,仿佛连这样温柔的吻都已经无法让他苏醒过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愿放弃。他没有任何回应,她就一直一直吻下去。咸咸的泪从岳如筝的眼里不断滴落,顺着脸颊一路流下,滑落到了连君初的唇间。

这种滋味突然让他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黑暗中,近乎自虐地咒骂自己,只为了自己那一次看似出格的寻访。然后,岳如筝也是这样拥住了他,第一次用温柔的唇让他安静下来,她的泪水也滚落在他的唇间,微咸的滋味,在唇齿间流转......

他还清晰地记得岳如筝后来曾经怅然若失,心神不安,然后,又紧紧抱着他,一次一次地说着“小唐,小唐。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他也是第一次说,我喜欢你,如筝。他笑得很开心,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这样说话,第一次有人这样温柔地抱着他......

连君初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抽打了一下似的,猛地收缩了起来。这种感觉,已经距离他太远太远,太久太久了。

朔风凛冽,乱雪纷飞。

岳如筝的双手已经冻僵,却扔紧紧抱着他,她的嘴唇也已经冰冷,几乎没什么感觉了,却还是执着地吻着他。

用尽最后一分希望,她发狠似的咬了他一下,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想要将脸侧转,以避开她的袭击。

岳如筝满是绝望之意,哆哆嗦嗦地睁开眼,却正对着他那双幽深清澈的眸子。他望了她一眼,忽然仰起脸,咬住了她的唇。

她全身一震,原本撑在地上的双臂失了力道,整个人一下子跌到了他的身上。连君初用双臂撑着桃树树干,支起身体,抬腿压住她的双脚,用力地把她紧贴在自己心口前。

岳如筝终于鼓起勇气,伸出手臂,紧紧地环绕着他的颈,趁着呼吸的间隙,不停地念着:“小唐,小唐,小唐......”

连君初望着她,呼吸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狠狠地咬着她的嘴唇。

寒风细雪中,这两个人并没有缠绵的亲吻,只是互相以唇齿交战,都痛得蹙着眉,却又都不肯松口。

第七十六章

直至筋疲力尽,两个人之中,也不知是谁先停止了撕咬,彼此都喘息着,瘫倒在湿冷的地上。

岳如筝依旧伏在他胸前,紧紧搂住他的腰,攥着他的衣衫,丝毫不肯退让。连君初累极,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细密的雪花瓢落在他的脸颊上,岳如筝伸出未曾受伤的手,替他拭去雪花融化后留下的水珠。

他睁开眼睛,抬起双腿想要撑起身子,岳如筝却动都不动,压得他无法起身。

他蹙着眉使劲用力,岳如筝扒住桃树树根,死也不放。连君初有些恼怒,但又不忍真正动武,只得咬牙,“岳如筝!你想怎么样?两个人一起冻死在这里吗?”

“你要走,就不如死在这里!”她毫无道理可讲,只是按住他,不让他动弹。

连君初硬撑了片刻,终于放弃抵抗,躺倒在地,望着不断飘落的雪花,道:“先让我起来。”

“起来后又要走怎么办?”她不为所动地道。

他气结:“我要是真想走,你现在就压不住我!”

岳如筝愤愤然地踢了他一脚,他痛得一蹙眉,用力一蹬双腿,直起身子,迫视着她道:“你总是发疯!”

岳如筝抿紧着唇,还是不肯站起身。连君初用身子推了推她,道:“回去。”

“回哪里?”她愣了愣。

“院子里,还能去哪?”他有点沮丧。

岳如筝似是不太放心地站起身,眼神中带着不确定,寸步不离地跟着连君初。

回到院子后,连君初站了片刻,回头:“你先进屋,我去打水。”

“打水干什么?”她一刻都不敢放松,盯着他道。

他无奈地道:“你的手上还有雪,不需要洗一下吗?”

“不需要。”岳如筝果决地回答完毕,又上前一步,咬着唇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