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珺心咬牙,瞥着他狠狠道:“拜你所赐!你被砍断双手之后,父亲急着将你接回了七星岛,我娘当时已经病入膏肓,她根本不想再见到你,于是跟父亲大吵了一架。我躲在房门外恰好听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过多久我娘便病故了,因此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连珺初看着她那充满恨意的眼睛,一时之间竟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

岳如筝这时记起当年她问到小唐为何会断了双手时,他好像是提过连海潮曾经派了一个自以为是心腹的丫鬟前去照顾唐韵岚,但那丫鬟却不慎走漏风声,因此才导致连夫人早产生下了连珺心,之后常年患病,卧床不起。

“会不会就是那个丫鬟同时也带走了连夫人的璎珞?”卫衡追问道。

连珺心嗤笑道:“区区一个丫鬟怎能有本事盗走母亲的东西?如果她这样做了,父亲难道不会派出人手将她抓捕回来?”

连珺初看着岳如筝,她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他刚想安慰她几句,岳如筝却直直地望着连珺心,道:“你还记得那个丫鬟叫什么吗?”

连珺心沉默片刻后说了两个字:“溟雨。”

连珺初紧张地望向岳如筝,但见她双眉紧蹙,似是在吃力地回忆,最终仍然是失落痛苦之意。他闭着眼睛松了一口气,这一刻,他竟情愿如筝永远不要记起往事。

“你们找不到她的。”连珺心在临走之前冷冷地面对着他们,华服长裙在风中飘摇,“被七星岛驱逐的人是不可能再在江湖中出现的,即便是逃到他乡,也已经隐姓埋名。”

说罢,她也没看卫衡,便独自牵着白马离去。不知为何,卫衡觉得,昔日飞扬跋扈的她,此时留下的身影却带着些落寞。

天色沉沉,旷野风起,卷乱满山杂叶。

卫衡见连珺初与岳如筝都很沉默,便想要邀请他们在听雨山庄暂住几日再行打算。但岳如筝却摇头谢绝,“我只想尽快与小唐一起去找那个溟雨,现在有可能知晓璎珞为何流落在外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了吧……”

“可是时隔多年,而且又是个被逐的丫鬟,她是不是还活在世上都难说啊!”卫衡叹了一口气道。

连珺初微微蹙着眉,道:“既然已经问到了这地步,总不能就此停歇。”

卫衡知道他们内心焦虑,因此也不便强留。

与卫衡暂别之后,连珺初本想带着岳如筝离开此处,可她却忽然望着远处的山峰道:“小唐,你还记得玉屏峰吗?”

连珺初一怔,点了点头,道:“我一直记得。”

“陪我一起去那山上看看吧。”自从连珺心说了那番话后,她一直都神情恍惚,此时却露出了难得的期待之意。连珺初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也不顾天气渐暗,与她一起朝着玉屏峰行去。

去年初冬时节他也曾独自登上这山峰,那是为了履行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承诺,为了告诉自己,终有一天,可以来到如筝梦想中的地方,就好像陪在她身边一样。而现在,他与她默默地走着那漫无止尽的石阶,一步一顿,却似乎远比过去要来得更加艰辛。

天已黑,山风盘旋,岳如筝的手心里冒着冷汗,不由自主地朝他靠拢了过去。

他侧过脸看着她,小声道:“别怕。”

“嗯。”岳如筝依偎在他身边,似是寻找到了久违的寄托。

这一路上,岳如筝有好几次都险些摔倒,连珺初只能让她走在靠里侧的一边,用自己的身子保护着她。到达山顶的时候,四周已经完全漆黑,看不到任何风景。筋疲力尽的岳如筝站在山峰之上,很久都没有出声,任由大风吹过,卷乱了衣衫。

连珺初慢慢地走到她身后,还没有开口,忽觉肩上一沉,她已经很快地转过身来,伏在了他的肩头。

“如筝……”他的心里有些酸涩,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

就这样站了许久,他忽然觉得岳如筝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他低下头,贴近她的脸颊,果然脸上湿湿的。

“不要哭。”连珺初用自己的脸庞轻轻碰触着她,可尽管这样说着,他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些颤抖。

岳如筝没有说话,只是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他,像是想要将他永远留在身边一样。

连珺初慢慢地抬起头,虽然山间的景致无法看清,但是那一片广阔无垠的夜空中,漫天繁星熠熠生辉,彼此遥遥相望,却一直都在不断地闪烁微芒。

他久久地望着这浩瀚星空,轻声道:“如筝,你抬头看一下。”

岳如筝迟疑了一下,侧转过身,望向苍穹。那些星星就如同深海中的珍珠,在暗蓝的天幕中,幽幽发光。

“好看吗?”他迎着风,回头问岳如筝。

岳如筝脸上泪痕未干,唇边却浮起淡淡的微笑,“好看。”

“如筝,”连珺初站在星空之下,微微扬起脸,道,“认识了我,你有没有后悔过?”

岳如筝的呼吸紧了一紧,她轻轻地靠在他肩前,伸出双臂环抱着他,道:“没有。”

他的眼光深深地柔和了下来,随后慢慢地抬起双臂,紧紧贴住她的手臂。岳如筝的心一颤,即便是隔着衣服,她似乎都能感觉到来自于他的温暖。

“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连珺初从未这样抱着她,可现在,他却只想用这样残缺的方式,来留住眼前的一切。

七星岛在各处都设有联络,也有不少下属隐于城镇之间,连珺初动用了很多人手查找溟雨的下落,可却都没有结果。不过通过多番打探,终于知道溟雨自幼被拐卖,是连海潮在一次外出的途中搭救了这个即将被卖进青楼的少女,此后她便死心塌地地跟随连海潮回了七星岛。连海潮素来独来独往,不喜被众多莺莺燕燕簇拥,但溟雨清雅安静,倒也颇得连海潮青睐。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负责打理其饮食起居,甚至获得了进出连海潮书房的资格。

不过这一切,随着连夫人嫁入七星岛而有所改变了。连夫人娘家乃扬州巨富,其父经商之余也爱好习武,因与七星岛素有生意上的往来而结识了连海潮。连夫人娇弱貌美,起初也深受连海潮宠爱,但新婚不久,她见溟雨常伴连海潮左右,不禁心生不满。出于对新婚夫人的爱护,连海潮渐渐疏远了溟雨,进出书房的人选变成了连夫人。

不到半年工夫,溟雨这个岛主身边的红人渐渐消减了光辉,但她仍是默默无闻,专心致志地为主人夫妇打理琐事,毫无抱怨之心……

只是再后来,她是在什么情形下走漏了连海潮与唐韵岚有染的风声,就不得而知了。至于她被逐出七星岛后是死是活,更是无从考证。

岳如筝从连珺初那里得知了这些往事后,更加陷入了沉默。他们离开黄山后一直在江湖各处奔波,此时已是春意融融,客栈外的鸟雀吱吱喳喳,欢跳不已,可在岳如筝听来,只觉烦躁不安。

她起身关闭了窗户,撑着腮坐在桌前发呆。连珺初踌躇了一会儿,问道:“你在想什么?”

岳如筝过了许久才回头望着他道:“你说,那个溟雨会不会就是我姑姑?”

连珺初一怔,默然不语地坐在她身边。

“岛上能接触到璎珞的恐怕也只有她了……”岳如筝恹恹地道,“我想或许是你父亲曾将璎珞又转赠给了她,也或许是她自己拿了……”她用力地揉着额头,像是要竭力去思索回忆一般,“在我的印象中,姑姑总是带着我四处搬家,现在看来,可能就是为了躲避七星岛的追捕。”

连珺初见她眉头紧锁,担心她又因思虑过多而重新犯了头痛病,便道:“如筝,你若是一时想不起就不要勉强自己。”

“可这样下去我会疯掉……”岳如筝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喃喃自语,忽又抬头道,“小唐,如果真的找不到溟雨,我们该怎么办?”

连珺初怔怔地望着地面,低声道:“如果真的找不到她,你也想不起往事了……我们就回南雁荡。”

岳如筝勉强笑了笑,“然后呢?”

“然后……”连珺初似是也不知以后应该如何面对她,他同样勉力笑了一下,道,“如筝,我们就像以前那样一同采药,不行吗?”

岳如筝心中一阵酸楚,他虽是笑着,可那双眼中却藏着深深的悲哀。

她明白,若是无法证明自己与他之间并无血亲关系,即便是小唐带着她回到了南雁荡的山里,这一生,他都不会真正与她生活在一起了。

第八十六章

辗转多日,寻遍各地,终是一无所获。岳如筝觉得很累。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只是想与小唐一起,却会有那么多的阻碍与烦恼。起初,她甚至还在他睡觉的时候偷偷观察,觉得自己与他长得并不相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沮丧,有时候看着连珺初的面容,竟会恍恍惚惚觉得好像与自己有那么点相似了。

这样想着,身上便不由自主地起了寒颤。

连珺初却不知情,只是见她神态疲倦,还以为是过于紧张与劳累所致。这个时候他们正在官道路口,面前就是岔道,不知应该去向何方。

他想了想,下定决心道:“如筝,我们回山。”

“回山?”岳如筝牵着缰绳,吃了一惊,“你不打算再找了吗?”

“都找了那么久,该来的始终会来。”连珺初不忍见她再受折磨,语气很是坚定,他抬头望着漫漫前路,道,“岛上的事情有连珺心打理着,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何况,她本就是连家嫡女,也该由她来主持事务了……”

岳如筝走到他身边,轻轻道:“你不担心我的来历吗?”

连珺初侧过脸望着她垂着的睫毛,低声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如筝。”

岳如筝很高兴地抱了抱他,这个动作在以前看来寻常,可是这些天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近他了。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可是连珺初没有看到她在伏于他肩头之后,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苦涩。

她怎会不知,连珺初只是迫于无奈,才选择了回山这条路。曾几何时,她那么向往与他一起踏上回山的路,可现在这个选择,却无疑只是一种逃避。

但面对这样的小唐,岳如筝又能说什么?即便不能真正成为夫妻,她也无法抛下他,独自离开。

一旦摒除了其他杂念,这回去的路程倒变得不那么崎岖了。时已二月初,枝头冒出了新芽,天空是纯澈的蓝,偶尔点着丝丝缕缕的浮云,像是轻柔的薄纱一般。岳如筝喜欢与他一起坐在马背上,他坐在前面,她就环着他替他持缰,慢悠悠地朝前行着。

“小唐,你看,那边有很多船。”

“嗯,这里已是江南,船只自然多了起来。”

“我好像还很少与你一起出去游玩呢……”

他转过头,微微笑道:“那我陪你在这逗留几天吧。”

他们这时正到了姑苏地界,处处白墙黛瓦,碧水间轻舟一叶,款款滑过琉璃镜面,转眸间便隐入杨柳深处。只余下水上点点涟漪,忽起忽落,荡漾生姿。

岳如筝站在岸边望着这水乡景致出神,眉间眼角被初春的暖阳拂上了一层柔光。连珺初也不做声,只是静静地倚在她身边的桥栏上。她翠绿的衣裙与身前柳枝恍若一色,而这柳枝柔软刚韧,也正与她给人的感觉相似。

连珺初很想将时光定格在这一时,只要能够这样望着她,就会心安。

临近黄昏的时候,他带着她前去寻找落脚的客栈。岳如筝因为知道他不想住在过于繁华的街市附近,便主动提议想去较为僻静之处。问询了几人之后,连珺初得知在西南角盘门有一家年头已久的客栈,便与岳如筝一同前往。

两人来到城南,此处果然较为安静,沿着青石街道走了不远,连珺初便望见前面有一小楼,正门前白粉壁上写着“盘翠客栈”四字。进得堂内,早有小二上前跑前跑后,连珺初抬头四顾,见这客栈虽然不大,却也窗明几净,只是看店内摆设虽是别致,却并不像路人所说的那样有近百年的历史。

小二正过来询问,见他看着这些桌椅器具,唯恐是客人不满,少了生意,便忙掸着桌子道:“客官请放心,我们这店虽不是很大,不过可是老字号,绝对不会怠慢了你们。”

“我看这墙壁摆设之类的也不过十多年的光景……”连珺初本是随口一说,但正在柜台内打着算盘的老板听了,便抬头接话道:“公子好眼力,实不相瞒,本店是开了上百年,可惜在十几年前失了火,险些全烧掉,后来重建了起来。”

“原来如此。”连珺初点点头,正待叫岳如筝一起上楼,回头却见她看着门口发怔。

“如筝?”连珺初喊了她一下,她才转回身来,神情有些迷茫。

“你不想住这里?”连珺初走到她身边低声询问,岳如筝忙摇了摇头,“没有啊,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于是两人随着小二上了楼,这楼梯上安放了花架,其间栽植着兰草,岳如筝一边走着,一边回望,似是有所思索。

进得房间,小二端来茶水后便出去了。岳如筝坐在床前,望着青瓷杯中茶叶在水中上下漂浮,室内弥漫了一种淡淡的幽香。不知为何,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总有一阵奇异的感觉,好像在某次梦境中曾经也到过类似的地方。

连珺初此时还未回自己房内,见她呆坐不语,问道:“如筝,你是不是想要休息?”

岳如筝省了一省,站起身走到桌前,端起茶杯捂在手中,“不是……我并不很累。”

“那你怎么总是神情恍惚?”连珺初不解道。

岳如筝浅浅抿了一口茶水,只觉齿颊留香,她又环顾四周道:“感觉好像梦见过这里。”

连珺初笑了笑,“客栈都差不多样子,你又怎知是这个地方?”

岳如筝无法解释,但也没有过于在意,连珺初陪她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回房好让她早些休息。他走后,岳如筝斜倚在床头,时而想想这一路上与小唐的同行,时而想想若是回到南雁荡后到底该怎么生活,没过多久渐渐有了些困意。她迷迷糊糊之间只想着稍稍睡一会儿,便和衣躺了下去。

窗外风声渐大,桌上的烛火尚未熄灭,摇摇晃晃地投下淡淡的光影,岳如筝这一躺不觉就真的睡着了过去。约莫到了深夜时分,原本已经熟睡的她忽然间被一阵嘈杂的声响惊醒。她猛地坐了起来,屋内一片漆黑,那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烧完,而此时窗外那纷乱的脚步声和喧闹的喊叫声交错在一起,突然之间又有一阵急促的锣声响彻夜间。

岳如筝浑身发冷,她想要站起却觉得双腿发麻,好不容易扶着床栏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就向房门口奔去。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越是着急,越是难以将房门打开,使劲摇晃门闩,竟还是纹丝不动。窗外的喊叫声越来越响,岳如筝心急如焚,用力地拍打着房门,恨不得将它撞碎了事。

此时外面传来连珺初的声音:“如筝,出什么事了?!”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岳如筝顾不上回答其他,只是大声叫喊。

稍后又有店小二的声音传来:“姑娘不要惊慌,这门闩只是有点紧,你握着晃动几下试试看吧。”

岳如筝气喘吁吁地晃着门闩,又将它往左边一拉,这才将房门打了开来。只见小二手中提着一盏灯笼,连珺初敞着长袍站在门口,脸上神情紧张。其他几个房间内的住客似乎也被吵到,正骂骂咧咧地开门探出身来。

“为什么还不逃走?!”岳如筝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喊着便要往楼下冲。

“这里没有危险,我们不需要逃。”连珺初诧异地转过身朝着她道。

店小二也急忙道:“姑娘是不是听见外面吵闹?那是隔着河的地方失火,不会蔓延过来的。”

岳如筝怔怔地站在原地,小二见她不再慌张,便进屋重新点燃了蜡烛,又出去对其他几个客人进行劝解。连珺初看她脸色很差,叹了口气,用肩膀轻轻推了她一下,道:“走,我陪你回房。”

外面的喧哗声还未停止,岳如筝直至回到房中,额头上依旧冷汗点点,她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伏在床栏上不语。连珺初坐在她身边,蹙眉道:“如筝,你是不是一个人睡在这里害怕了?”

岳如筝没有回答,眼神迷茫,嘴唇都有些干裂了。连珺初觉得她不太对劲,忍不住以脚勾住她的脚踝,想要拉她一下,不料她竟忽地跳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叫道:“干什么?!”

连珺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怔住了。岳如筝喘着气,背靠着桌子,双手反撑在桌面上,眼神散乱不堪,像是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如筝?”连珺初站起身想要过去安慰她,她却又忽然冲到床边,一下子将床单给掀了起来,随后便两眼直直地盯着黑洞洞的床底,一句话也不说。

连珺初看着她这近乎疯狂的模样,心里一阵发寒。他不知如筝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这样,只能慢慢地蹲下身来,可还没等他开口,岳如筝忽然转身,猛地将他紧紧抱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如筝全身都在发冷,都在颤抖。

连珺初跪坐在床前,用力贴近了她,低声道:“如筝,如筝,你不用害怕,有我在你身边。”

“我要被烧死了……”岳如筝忽然呜咽着说了这么一句,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怎么会?大火烧不过来的。”连珺初以为她还沉浸在刚才的那场慌乱之中,不由放缓了语气。

岳如筝抓着他的肩膀,苍白着脸,慢慢抬起头来。

“小唐……我曾经在这里住过。”

“住过?!”连珺初惊讶万分,之前岳如筝还对他说过从未来过这里,现在却又忽然这样说了,他一愣神,忽而醒悟过来,“如筝,难道是你小时候的事情?”

岳如筝无力地瘫坐在地,喃喃道:“是的……我记得,那是一年冬天,我跟姑姑到了盘门,正是住在这客栈里。这里虽然重建了,可是那楼梯,那花架上摆着的兰草,还有这房间里的摆设,全都是依照以前的格局……”

“那你为什么那么害怕?”

岳如筝不禁又打了个寒战,她大口地呼吸了几下。脑海中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不断地撞击,弥漫的浓烟,冲天的火焰,刀剑交错的寒光,飞快闪动的人影,杂乱无章的画面在眼前不住地晃动……

“半夜的时候,忽然有人在楼下打斗,姑姑冲了出去,我也想跟上,她把我推进房里,又将门反锁了。”岳如筝带着哭音,语无伦次地说着,“可是后来,也是这样的吵闹,我闻到了烧焦的味道,知道着火了……我喊了很久都没人进来,外面都是惨叫声……门缝里有浓烟涌了进来,我几乎要喘不出气了,便爬出床底蹬着椅子攀上了窗台……然后,然后我就跳了下去……”

说到这里,岳如筝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风疾天黑,火苗已经窜上窗台,她双腿发软,站在高高的窗口,眼见又一波火苗燃来,便不顾一切地跃下了窗口……

连珺初听她说着往事,不由也一阵阵心惊。他贴着她的脸颊,尽力用自己的温暖去带给她一些安慰,“那你跳下去之后,就没有再见到姑姑吗?”

岳如筝噙着泪道:“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身后的小楼被熏得乌黑……我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坐了许久,别人来问我,我也说不上什么……后来便不知怎么就自己走了……现在想来,至少在那时姑姑并没有回来找我,也不知是不是卷入了江湖纷争……”

连珺初心头一沉,不知如筝的姑姑会不会在那夜便已经因纷争而亡,但在此时他已顾不得其他,只是想着要让如筝平静下来。

“不会的,她肯定是耽搁了时间,等赶回来的时候却又找不到你了。”他尽力温和地说着,又道,“我们不要坐在地上了,冷得很。”

岳如筝这才迷迷糊糊地跟着他站了起来。房内烛火幽幽,连珺初再也不敢回自己的房间去,这一夜他便一直守在床前,直到岳如筝睡去,都没有离开半步。

天亮之后,连珺初与岳如筝下楼向老板询问当年的那场火灾。

老板提起往事,还是心有余悸,“说来已有十四年了吧,那年冬天格外得冷,冬至那晚我看风势极大,路上行人也没几个,正准备早早关门打烊,却有个少妇拉着个孩子急匆匆奔来投宿。”

“她带着的是不是约莫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连珺初问道。

“是。”老板想了想,又确定道,“那女孩子像是身子不好,被紧紧裹在披风内,也不怎么吵闹,我便让她们进了店。此后再无客人进来,我便回到后院休息。谁知睡到半夜忽然听到有人在大力地砸门,我与伙计生怕有恶徒闯进,原想不加理睬,但外面的叫嚷声越来越凶,我只得战战兢兢给那些人开了门。这伙人个个带着刀剑,一看就不是善类,他们进来后只管在楼下喝酒作乐,不久之后楼上忽然传来那先前投宿的女子的声音……”

他说到这里,又朝岳如筝望了望,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那么惊慌失措地冲了下来,手中还持着双剑,二话不说就朝那群人乱刺了过去。一时间店堂里打成一片,我与伙计吓得退到了柜台内,抱头蹲下,不敢轻易站起来。没过多久只听一声巨响,有人将桌子踢翻,那煤油灯倒了之后点燃了桌椅,他们却因为忙着打斗而没有发现。等我抬头看时,店堂内已经燃起火焰。我原想冲过去扑灭,谁想到那几个汉子踢开大门便逃了出去,这外面风势卷进,火势一下子变大。”

“我与伙计赶到后院打水,可是回来时楼上的客人们纷纷扛着行李冲下来,整个客栈慌乱不堪,火势越来越大,我们已无能为力,只好随着众人奔出门口……”老板连连叹息,还是十分懊悔遗憾之状。

岳如筝不禁问道:“那个女子呢?”

“她?”老板皱眉道,“当时那群汉子逃出客栈,她便也追了出去,竟不顾在楼上还有个孩子呢!”

岳如筝呆坐不语,连珺初沉吟道:“那她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