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源摘下水囊,大口喝了几口水,方道:“三位叔叔久未出城,云翎也多年不在城中,城外的道路多变,只有我们几个小辈才能认清。我看,还是让高刑跟着三位叔叔和云翎一起去吧。”

  我一愣,抬头看去,却见沈源仍旧面色如常,云翎的脸却是一红。

  云城主点点头道:“也好。好在城中人手也未必不足,看看还有没有哪个老兄弟能卖我一个面子吧。”语声中不尽沧桑。

  云翎忽然道:“爹,若唐二哥所言不虚,那城中已经人人中毒,凶手可以用内力引发毒性,那我们有再多的高手也无用。”

  云城主的面色越发凝重。

  云翎看着一边的段九霄道:“依我看,有两个人,虽然可能是我们的敌人,但后面的几起凶案,他们的嫌疑却可以洗脱。他们来城中之后,只是喝酒,并未饮水,也许并没有中毒,或可帮助我们。”城主一愣,旋即醒悟,转身看向段九霄。

  擒住李怀戚后,我们逼着这神秘的高手现身,本来会有一场龙争虎斗,但紧接着便是两场凶案,我们一时竟无暇理会这二人。

  方才王叔叔死时,李怀戚早已被制住,段九霄也自有城卫看守。并无机会接触二人,故而并没有嫌疑。

  【THREE】

  仔细想想,到现在,孙老夫子和王叔叔的命案接连发生,则可以确定这两个人不是凶手了。若他们肯帮忙,凭他们的武功,倒是好帮手,但他们本是来寻仇的,又如何肯帮我们?

  二人听到了我们的话,冷哼一声,却没人说话。

  云城主开门见山道:“二位,云某有事情求二位相助。”

  李怀戚并不答话,段九霄则笑道:“怕是早上那宗案子,副使大人自己搞不定了吧?不过求人也要有个求人的样子,就这样绑着我兄弟求么?”

  云城主也不隐瞒,把从早间至此的所有事情一一说了一遍。最后道:“便是如此,二位觉得如何?”

  段九霄冷笑道:“我们为何要帮你?”

  我们一愣,一时语塞。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插话道:“凭你是九霄龙吟段九霄。”却是云翎上前一步道,“小女子虽然孤陋寡闻,却也从小便听说过九霄龙吟段九霄行侠江湖的英雄事迹。想当年你独抗辽东三百赶山人,弹指惊退善龙法王,仗义刺杀无字王朱行宇,这是何等气概。李大侠既然与你为友,自也不会是见死不救之人。你们与我爹爹有什么恩怨我不清楚,不过我清楚的是,此刻城中有数百条无辜的生命危在旦夕,段九霄既然碰上这等事情,是决不会不管的!”

  段九霄愣了愣,却未开口。

  李怀戚面色阴沉,冷哼一声,道:“姑娘好厉害的嘴。”

  我悄悄朝云翎伸了伸大拇指,云翎一吐舌头,展颜一笑。

  云城主道:“二位,当年我未曾详查便听命攻入阳同城,虽是奉命而为,却的确害了阳同百姓。二位要想讨回公道,找我便是,只盼二位体上天之心,帮我城度过此难关。此事既了,我与二位另约时间,咱们单打独斗,生死由天,了解这场恩怨,如何?”

  静默半晌。段九霄沉重地点了点头。

  【FOUR】

  想不到竟然能如此顺利地说服二人。段九霄也是江湖成名的豪杰。应该不会食言而肥。云城主也是用人不疑,立时让二人自由。

  他们与虹日城的恩怨如何了结那是后话,此刻有了这二人相助,面对那神秘的凶手,我们的胜算顿时大了许多。

  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我一边准备行装,一边仔细地考虑整件事情,试图找到那让我一直忐忑的关键所在,却又抓不住那一闪即逝的思绪。结果直到将事情想过几遍,仍是一头雾水。

  三十三里并不是太远的距离。若在平日,轻功全力施展之下,不到一个时辰便可以跑上一个来回,但在这漫天风沙之中,这三十三里几乎是不可逾越的。

  幸好每日下午,风沙会稍稍减弱,若准备得当,尚可以在黄昏之前走完这三十三里的阎王路,赶到墨岩山。

  纯白色的长衫连着将整个头包起来的帽子,柔软的牛皮长靴,还有巨大的水囊……

  将一切准备停当后,我急急施展轻功,掠过一座座房脊,朝西城门奔去。

  【FIVE】

  到达城门时,天光还尚早,就见城墙上却已站了一人,迎风而立,面无表情。

  是沈源。

  我飞身纵上城楼,笑道:“你这送行的,倒比旅人还早?”

  沈源微笑道:“我怕你们糟践了好东西。”

  话未听完,我已觉食指大动。

  炭火上烤肉的香味已然一阵阵钻入我的鼻孔,我一时心情大好,盘膝坐下道:“能吃上一顿沈大侠亲手所做的烤肉,这一行我还怕个什么?”

  沈源面上带着难得一见的微笑:“可惜有肉无酒,咱们兄弟也有好久没好好喝上一顿了。”

  听着他的话,嚼着他秘制的美味烤肉,我却渐觉味如嚼蜡。

  我突然觉得,有些话应该说清楚了,否则只怕再无机会。

  看着和我一样盘膝而坐的沈源,我忽地道:“你可知道,城中人都说,若有人可以配得上云翎,那便只能是你。”

  沈源一脸漠然,似乎这句在我心中翻腾了许久的话,对他而言不过是浮云过目而已。

  他专心地享受着眼前的美味,过了半晌,方咽下口中的肉道:“城中人怎么说,又关我们何事?我行事如何,你还不清楚么?你还在怕些什么?”

  我忽地觉得一股手机怒气上诵,大喝道:“我不须你让我!”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为何发怒,或许这怒火在我心中已然积攒了太久太久。

  沈源忽地笑了,看着我道:“这样多好,何必忍在心中?我告诉你吧,不是我让你,而是云翎自己选了你。”

  我心下不由一荡。

  云翎选了我?我不敢相信,但却又渴望相信。

  定了定神,我看向沈源的眼睛道:“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让你退缩的理由。我不相信你会真的就这样放弃,我说过,我不用你让的。”

  沈源轻轻摇摇头,道:“你可知道我那隐疾发作时的滋味?你可知道每每半夜梦回,忽然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死去的感觉?即使我已足够小心。却仍不能阻挡病魔的侵袭,我又如何敢去拖累她?”

  沈源身有隐疾,是我们这些伙伴一直的推断而已,但他亲口承认,这却还是第一次。

  我沉声道:“消渴症?你确定了!”

  沈源点头道:“不错,是西域神医术拉特亲口诊断,这病症无从治愈。你说,我这样的人生,如何配去追求虚无的幸福?”

  我一时无语,半晌后仍强辩道:“即使有病症又如何?你习文练武无一不成……”

  沈源苦笑着打断我的话:“这一切毫无意义,都不可能给她幸福,而那病症却足以让她痛苦,你……”正说着,他忽然脸色一变,就此住口。

  就听一个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在商量什么坏主意呢?”听起来娇俏清脆,却是云翎到了。

  三位程叔叔还没来,我们三人席地坐下。

  云翎仿佛已然彻底抛开了恐惧,看她变戏法一般从行囊中掏出一壶酒来,又摸出三只碧玉小盅,全都满满斟上,方才对沈源道:“你来给我们送行。怎可没酒?”

  举起酒杯,看着殷红的葡萄酒映在翠绿的碧玉之中,直如血滴。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

  脚下便是虹日城,明明前一刻还是愁云惨雾,被阴森诡异的凶案缠绕住整个心房;明明连同自己都已身中剧毒,朝不保夕,可此刻和这两个自小长大的朋友坐定一处,却只觉一切都如此的安宁。

  生与死,成与败,仿佛都不那么重要,只要能有朋友,能在这样的时刻与你把酒言醉,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翎笑道:“好久没这么聚在一起喝酒了吧?喂,木头,上次咱们三个一起偷酒是什么时候?”

  沈源阴沉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是咱们一道搬空了你老爹酒库的那次吧。”

  我也不禁笑起来:“那次喝得真是痛快啊。对了,后来翎儿你非说有酒不能无诗,还要以诗祭酒。”

  云翎转动着手上的酒杯,接口道:“对,后来为了凑诗,沈源去孙老夫子那里,把他珍藏的宋版书全偷了出来。”

  我接口道:“咱们就在这座城墙之上,喝一杯酒,读一首诗,撕一页书……哈哈,直到满城都是飘飞的书页,孙老夫子才发现,心疼得差点……”

  说到这里,我心下猛然一黯,才省起那个从小教我们诗书,看着我们长大的老夫子已经永远不在了。其他二人也是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