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云翎打破沉默,娇嗔道:“你们两个还好意思提那事。那次明明是高刑你出的主意,沈源偷的书,我只是跟着你们撕撕书而已,为什么最后你们两个只是被骂一顿就算了,却只有我被爹一顿好打,还得满城巴巴地一张张去把纸捡回来?太不公平了!”

  我和沈源对视一眼,三人忽然同时笑出声来。我只觉得那笑声似乎穿破了一片暗金色的愁云惨雾,给这暴风包围的虹日城内投下了一缕阳光。

  转动着手上的酒杯,沈源沉吟道:“此番你们穿越风暴前去墨岩山,一路甚是凶险。而且据我平日听城主所言,那山上虽确有怀梦花,却有一位武功极高的异人守护,连城主都不愿意招惹他,所以才把那里划为禁区。你们行事一定要当心。”

  沈源一次肯说这么长的话实在罕见,也许他来送行,为的就是要嘱咐我们这番话吧。

  我只感受到他这平实的话语中那份浓浓的关切,当即答道:“你放心,虽然情况未明,但万事其实不用想太多,不过是‘随机应变’四字而已。总之,我向你保证,我和翎儿一定会将怀梦花拿回来的!”

  【SIX】

  沈源忽然道:“高刑,说句实话,其实从小到大,咱们三人之中,我最看好你。”

  我苦笑一声道:“你这安慰未免太假了吧。”

  沈源淡然道:“你看我像会好心安慰你的人么?”

  我再苦笑,照实答道:“不像。”

  沈源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垛口处,看着狂卷天地的风沙,沉声道:“也许在其他人看来,我和云翎都是百年难遇的天才,而你只不过算是稍有天分而已。但我知道,你的天分绝对不止于此,你……有些事,我和云翎都做不来,只有你才能完成。”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我想要开口让他说得再清楚些,却知道他若是不想说,怎么问也是白费力气,只得颓然叹了口气,又想起那莫测的“无衣”之毒,心情不禁更为沉郁。

  突然,沈源哂然一笑:“高刑、云翎,若是杀一人可救天下,你们可愿为?”

  我一愣,旋即明白,他当是和我一样,想起了恐怖的“无衣”。

  云翎带着一丝愤恨的表情,道:“这‘无衣’忒也狠毒。白衣侯的敌人多言,其为邪魔一道,却也不是空穴来风。”

  沈源道:“若是你们一切顺利,我们却仍然至少须杀一人,杀那与此事无干的无辜之人。”

  我摇摇头道:“都是人命,我做不到。”

  云翎忽地一咬牙道:“若须用罪孽消去这灾劫,杀一人而救全城,我愿为修罗!”

  一时间,我竟恍然觉得不认识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少女。

  沈源忽地一叹,道:“若我残生还有用,我倒希望那‘最后一人’是我,宁愿死在翎儿……比死在冷冰冰的病榻之上要强过百倍。”

  这话几乎等于直抒胸臆了。云翎脸上一红,她显是早已知道沈源的病症,此刻看起来竟有些手足无措。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这自小长大的朋友。

  沈源忽地一笑,道:“放心吧,怕死的人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庆功酒呢。时辰不早了,三位大叔怎么还不到?”

  云翎闻言,赶紧随着转移话题道:“还有些时间。不如我们把事情整理一下,看看能不能理出一些什么头绪来?”这个提议倒不会有人反对。

  云翎轻轻拾起一块白色的石子,道:“迄今为止,凶手一共动手杀死了五人,五桩凶案内的死者都是被‘无衣’毒死的。根据白衣侯和唐大公子所言,可以肯定我们所有人都中了无衣之毒,但应该三天后才会毒发,而凶手则有提前引发毒发之能,但必须与受害者接触方能做到。这也就是说,五桩凶案发生之时,凶手一定都在几位受害叔伯的附近。”

  我和沈源点了点头。

  云翎用石子在脚下黑色的条石上写下了“孙虞”两个字:“那我们就从第一桩凶案开始。孙伯伯被杀的时候,刚从家里出来,一直在我们的视线之中,在他被害之前,有可能接触到他的只有我、你们两个、白衣侯、白衣侯的侍婢、唐仲生、段九霄、李怀戚、还有我爹!”每说一个名字,她便在石头上写出一个人名。

  我一愣道:“你怎么连城主都怀疑?”

  云翎娇笑一声:“我们既然讨论,就要考虑到所有的情形。好了,继续往下说。”

  “第二桩凶案发生之时,我们和段九霄他们正在打架,而其他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我们打架的时候也可能在凶案之后。所以这桩案子,所有人都有嫌疑。”

  “第三桩案子,当时我、你们、我爹在大厅,可以互相作证,李怀戚被我们捉住了。我们五个都不可能是凶手。”说着,她把这几个名字一一划去。

  “第四桩案子,孙老夫子被害的时候,我们三个分散守在老夫子的身边四周,彼此都看不到对方,所以都可能是凶手。”

  “接着是第五桩凶案,王叔叔被害的时候,凶手一定是当时聚在一起的我们几个人,趁他不备下的手。于是,段九霄、白衣侯主仆都没有嫌疑。”说着,她用石子划去那几个人的名字。

  结果已然出来!

  我们愣愣地看着黝黑的石板上白色的痕迹。

  所有人的名字都被画掉了……

  居然没有凶手?

  难道是无从捉摸的幽魂犯下的血案不成?

  我的心中顿时泛过一阵阵的无力感。

  【SEVEN】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问题又在哪里呢?

  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好香的酒啊,不知朱某可否共饮一杯。”随着话声,一袭白衫一步步走上城墙。

  正是白衣侯朱煌,身后仍是紧跟着那鹅黄色衣服的侍婢。

  丝毫不怕白衫被染脏,白衣侯也如我们一般席地而坐。云翎右手一晃,手上又凭空多了一只碧玉酒杯,嫣然一笑,放在白衣侯的身前。

  那黄衣侍婢上前一步,执起酒壶,斟上半杯葡萄酒。

  白衣侯缓缓举起酒杯,道:“凝碧盏,滴红酒,果然是绝配,比之七日烈酒,不遑多让。”言毕,他一饮而尽,脱口赞道,“好酒!”

  第二日下午 阴暗的涅槃

  【ONE】

  一杯酒便似乎让我们和这神秘莫测的人物之间,距离拉近了很多。

  直至此刻,我方才首次仔细打量这江湖上的头号人物。

  看他面容清秀,双目间神采飞扬,只看面容似乎甚是年轻,至多不过与我们相当,但嘴角那一丝若有似无、嘲弄般的微笑,却又让人觉得他是如此的苍老,苍老得宛如秘窟古佛、沧海桑田。

  正思量间,却见远处三道灰色的人影晃动,几个起落间便到了近前,却是三位程叔叔,也就是当年的三虎僧来到近前。

  就看城外风沙犹自狂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沈源缓缓走过来,道:“我要去帮城主做事了,你们万事小心,记住,一定要平安归来,到时候我拿出珍藏的好酒来给你们庆功。”

  云翎娇笑道:“酒是小事,到时候把你藏在左数第三个抽屉里的酥糖分我一半就行了。”

  沈源一愣,旋即笑道:“好,你们平安归来,那些都给你。”说着纵身而起,飘然而去。

  城墙上一时甚是寂静。

  我的思绪止不住地乱窜。

  此番我们前去寻找解药,按沈源所言,实非易事。可惜以我的武功,除了引路,未必能帮上多大的忙。城中之事也是扑朔迷离,只看眼前这神秘莫测的白衣侯,究竟和一系列诡异的杀戮有无关系,这雄视天下的神话,究竟是敌是友?

  白衣侯突然道:“高少侠神思恍惚,面带忧容,可是想到什么忧心之事?”

  面对这传说中的天下第一,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云翎都不敢直接问询。我的惊疑自是不能当面说出。

  我斟酌着答道:“我想起此番城中大乱,可惜在下武功低微,可为之事实在太少。”

  白衣侯一笑,再举起酒杯,笑道:“你可想修得绝世武功?”

  我道:“武道之极,自是我辈人人向往的,但在下也知道,大道并无捷径。在下的资质有限,早放弃了这番非分之想。”

  白衣侯慢慢摇摇头,道:“那却也未必。”

  【TWO】

  我尚未及答话,骤见白衣侯身后那黄衣侍婢一步上前,左手骈指如刀,疾点向我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