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王淩来到司部衙门,他最早到司部衙门已经是个惯例,看守和打扫衙门的杂役们还在清扫屋内,都停手躬身向王淩问安,笑道:“王副监察今儿也好早。”

王淩道:“还好还好。”顺口问了问各位杂役都吃了饭没有,再踱步在衙门院子中溜个圈儿,看看花花草草长势都可好。走到后山墙边,听到几个杂役嘀嘀咕咕议论。

“…成天这样,不知累不累。”

“咳,要不王大人的外号怎么叫王操心呢,像我们这群人天天早上吃饭没有他都惦记着。没见其他大人们都有些怵他么,不管你愿不愿意,凡从他眼皮子下过的人,他都惦记着,其实挺愁人。”

“唉,我那天还听一位大人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老天开眼,王操心变成王省心,大家都该去烧高香念阿弥陀佛了。”

“我看难,王大人爱操心,已经是种病了,就跟人每天要喝水似的,不操心他急得慌。”

“但他有这个毛病,搞得人人每天都被他折腾,总也不是回事儿。”

王淩站在山墙边听了半晌,转身默不做声地踱回院子里去。几个杂役见他从屋脊的另一端走出来,都满脸堆笑:“王大人好精神,每天都要在院中走走。院子里的花草要是大人觉得哪里该修哪里该松土,就和小的们说。各处都打扫完了,小的们先退下了。”

王淩点点头,看众杂役们退出去,负手走进屋内,身后忽然有人道:“单舟哥来得好早。'

王淩一回头,看见应景兰快步走进衙门中,晨光正好,照着风华的少年,应景兰对着王淩灿烂一笑,如朗朗碧空,神采飞扬。

应景兰跨进屋内:“单舟哥每天都来这么早?”

王淩道:“我一向早起,就早来惯了,你也不晚。”

应景兰立刻道:“我初进督安司,自然要表现勤快些,娶媳妇还三天新来着,何况是刚在朝廷当差。”

王淩笑道:“有道理。”应景兰又道:“啊,对了单舟哥,你别因为表兄让你照应我就少给我安排差事,要能多派给我些才好。”

王淩心中对应景兰又多了几分欣赏,他这番话固然是少年人急于表现,但身为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肯吃苦想多办差已很难得,是个肯上进的少年。王淩道:“你求错了人,派差的事情不归我管,我这里就是些琐琐碎碎的内务之类。要么等姬监察或谢副监察来了你再去和他二人说。”

应景兰笑嘻嘻地道:“好。”看王淩已走到桌前,翻开应卯簿,要研墨,却没了墨锭,应景兰忙走到自己桌边,拿了一锭墨过来,王淩对应景兰的好感更多了些,正伸手接过墨锭,又有一个人迈进屋来,应景兰拱手道:“姬监察。”

王淩拱了拱手:“姬监察今日好早。”

姬容君看了看他两人,道:“还好,没你二人早。”

过了片刻,各位同僚纷纷来到。上午朝廷里没什么差事派下来,众人都各自翻翻卷宗之类打发时间。王淩起身沏了一壶茶,姬容君在内厅中看见了,就端着自己的茶盅走了出来。

原来王淩每每沏茶时,都必要问一声可还有谁要喝茶不要,顺手一起给泡上。衙门中的督安郎们连同姬容君和谢洛白都被他养成了一个毛病,口渴时也不去沏茶,坐等王淩沏茶时喝现成的。

但今天,王淩沏茶时却一言不发,径直泡了茶,端回自己桌上,而后坐下翻开卷宗。姬容君端着茶盅站在内厅门前半晌,王淩从头到尾看也没看过他一眼,姬容君干干地站了站,皱眉看了看王淩,大步走去自己泡茶。

王淩端着茶喝了两口,站起身走到应景兰桌前,将一锭墨放在他桌上。应景兰立刻抬头道:“单舟哥真是有借有还。”王淩道:“图个下次借的时候方便。”应景兰嘿然一笑。王淩回到自己桌前,正要坐下,应景兰却端了个茶盅快步走过来,笑嘻嘻道:“有些口渴,懒得泡茶了,可否借杯茶喝?下回我泡一大壶还你。”

姬容君端着刚刚泡上茶水,看王淩和声缓语地对应景兰道:“一杯茶罢了,说这么客气做什么,只是我这壶沏的是龙井,我爱喝淡茶,不知你喝得惯否。”

应景兰道:“刚好,我也爱喝淡茶。”将茶盅放在桌上,王淩抬手替他斟满。应景兰道了声多谢,端着茶盅轻飘飘地走了。

姬容君端着自己泡的茶水回到内厅,谢洛白看看外厅又看看他:“容君你昨天或今天早上与单舟兄生了些摩擦间隙?”

姬容君思考了片刻,而后道:“没有。”

谢洛白满脸疑惑道:“那就奇怪了。”

因为上午无事可做,过了巳时三刻左右,众人便各自散回家去,待下午近未时再来司部衙门看看有无差事。

今天,监察督安司似乎流年不利,先是督安郎许瑮中午纵马经过闹市时撞翻了一个卖橘子的小摊,挂了两处彩,而后姬容君在来司部衙门时路遇惊马,姬公子一向爱在危急时刻显显风流,飞身而起制住惊马,自己却没留神跌了一跤,伤了手臂。

旁观的谢洛白后来如是转述:“容君他本来随便捡几个石子之类的抬手弹弹就可以打断马腿,但因为当时闹市中人太多,还有几个美貌的小姑娘躲在街边看热闹,于是姬少他便从自己的马上飞身而起,凌空踏步跳上惊马背,再将那匹马抬手劈昏,唉,本来再从马上跳下就可大功告成,但咱们的姬监察偏偏要再飞身到半空,在空中转两个圈儿,再飘然落地,恰好落的地方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扔了半个烂桔子。于是…唉…”扇子在手心中敲了敲,抬眼望天长叹。

王淩正端着茶杯喝茶,茶水险些喷了一桌面,姬容君僵着脸从外面走进内厅,假装没有听见,拉开椅子坐下。王淩抬袖子掩住嘴角的闷笑,整理了下神情,姬容君咬了咬下唇,神色肃然地假装看公文,脸却微微泛红。

谢洛白拿汗巾捂住鼻子,连打了几个喷嚏,眼泪汪汪声音沙哑地道:“看来是伤风了。”

王淩立刻要脱口而出伤风要小心静养不行就先回家休养赶紧请大夫看脉吃药南大街有个何大夫治伤风最拿手这几天吃东西忌辛辣油腻汤菜中多放生姜食醋既驱寒气又不上火…

但,回想起上午在山墙边的那一番话,王淩硬生生将千言万语吞回腹中,咬紧牙关。谢洛白擦着鼻涕双眼通红将他看了又看,王淩按捺住心中翻腾的话浪,勉强从牙缝里崩出七个干巴巴的字眼:“早些请大夫看看。”

谢洛白擦着鼻涕再看他,王淩却没了下文,神情淡然地取过公差轮派册。

姬容君伤了左臂,活动不便,王淩将最近一段时间的公差记录递给他看,姬容君伸手来接,触动伤臂,脸上微微露出隐忍痛楚的神色,王淩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的左臂。

姬容君立刻笑道:“你莫担心,这是小伤,不碍事,过一两天就好。”

王淩在心中苦笑,可见那些杂役们议论的不错,平白乱操闲心只会惹人不自在,便道:“姬监察不用惊慌,在下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这些纪录监察若发现有什么错漏,再传唤我罢,我先告退出去了。”

姬容君满脸惊诧地看他出了内厅,谢洛白又打了个喷嚏,姬容君道:“王淩这是怎了?”

谢洛白摇头:“不晓得,实在奇怪。”

傍晚,谢洛白早早赶回府去吃药休养,姬容君在内厅等到众人散去,偏偏王淩身边的应景兰跟粘上了似的,王淩不走他也不走。

姬容君只得出了内厅,先和王淩与应景兰都寒暄了几句,而后道:“对了,我一直想向王淩你请教,我手臂伤了,未好期间饮食起卧可有什么要留意或避忌的没有?”

王淩沉默了片刻,诚恳地向他道:“姬监察回府后,再找个大夫详细问问便可。”

姬容君的目光在王淩脸上停驻片刻,哦了一声,转开视线说了声多谢,又道了告辞迈出厅门。

身后应景兰正和王淩道:“单舟哥,等下你如若有空,能不能带我去几处热闹的地方见识见识,我来了京城,还没有各处逛过。”

王淩的声音充满了和气与关爱:“好,我不大爱各处逛,不过热闹的地方也略略知道几处。正好许久没去,今天可以去散散心。”

姬容君独自出了皇城,他伤了手臂不能骑马,家中早派了马车等在城门外,姬容君上了马车,掀开车帘,落日西沉,暮色满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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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王淩一连数日举止反常,司部衙门中谁有了什么事情,都没见他再操过心,话少了很多,琐碎的事情也不再过问了,每天埋头自扫门前雪,渐渐的也不再来得最早,有时候走得挺早。监察督安司中一片惊诧。

督安郎们诧异了几天,终于在一个傍晚约好了似的都不走,王淩抬头四顾,像是有些惊讶,但什么也没说,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册,先走了。应景兰似乎已和王淩约了去什么地方,跟着王淩一道出了衙门。

督安郎们向姬容君与谢洛白道:“那个应景兰,是不是给王副监察念了什么邪门歪道经,自从他来了后,王副监察整个人都不大对劲。”

王淩这阵子虽然没再操过谁的心,但应景兰总是笑嘻嘻地时不时向王淩讨杯现成茶水,问一两件公务上不懂的事情,王淩都有求必应,且对应景兰极其照应。

督安郎杨硕之道:“是了,我本以为王副监察爱操心的毛病进了棺材都改不了,但最近他什么都不管不问,只照应那应景兰一个,实在是奇怪得很。”

督安郎周亭道:“就算应景兰和王副监察有些亲戚,但妹夫的表弟,这个亲戚也太远了点…莫非这两人另有什么不寻常…咳…”

谢洛白似笑非笑道:“不寻常什么啊?”

周亭连忙隔空轻扇了自己一嘴巴:“乱说乱说,是我方才乱说!”

谢洛白道:“不过,单舟兄近来反常得厉害确实是真的,只有对着应景兰的时候才是一贯的模样,莫非受了什么刺激?”

姬容君神色淡然道:“他人私事本与我等无干,背后议论非君子行径。以往王淩各处记挂照应时,你们还嫌他啰嗦,如今他不啰嗦了,你们又发急,事情倒挺多。”

督安郎们私下都与姬谢两人私交甚好,言语上从没什么顾忌,卢覃便立刻道:“姬兄你一口一个你们,说的跟你不急似的,少在兄弟们面前扯官派,以往王淩沏茶时,数你喝现成的喝的多,如今除了应家小弟,不动手的茶谁也喝不着了。”

姬容君露出森森白牙道:“要么哪天和应家小弟讨教讨教,王淩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姬容君只是这么一说,可有人当真去问了。

问的人是一向直来直去的卢覃。恰好第二天上午司部衙门有件大差事,京城城门修缮,相关的几个京府小官吏涉嫌收受贿赂,着监察督安司协同刑部查办。司部衙门中堆了一堆相关的卷宗账册,先核对账目,而后再去查访。

监察督安司中以前除了王淩外,其余人都最怕这种要对账的差事,一群督安郎们捧着账册目光涣散,谢洛白一边翻一边偷偷打呵欠,姬容君眉头紧皱双眼紧盯账册,偶尔手扶额头,活像账册和他有深仇大恨。

姬容君在翻动账册时扫了王淩一眼,见他双目炯炯兴味十足地盯着账册,神色时而凝重时而疑惑时而若有所思,应景兰捧着另一本账册在与王淩手中的那本比对核查,手边还摆着纸笔,王淩用手指了指某处,应景兰就立刻提笔记下来。

姬容君合上自己手中的账本起身绕到王淩桌前:“查出了什么没有?”

王淩揉了揉眉间道:“账目做得很平整,但修缮工程,工料与工酬上都好做手脚,我和景兰先挑出几处想来有猫腻的地方记下,再出去实际查查就大概能有头绪。”

姬容君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王淩桌上的账册,“我看了账册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望着王淩一笑,“不知怎么的,我一看账册之类的就晕头转向,看来是没什么天分,不如什么时候你教教我,我看毓彦贤弟对账已颇好了,比我们都强些。”

王淩道;“姬监察过奖,但我其实不擅为人师,乃是景兰自己很有悟性,看了看就摸出了门窍。”

姬容君再哦了一声,看应景兰立刻抬头露齿道:“这是单舟哥夸我,我现在还只能打打下手罢了。”

姬容君笑了笑,转身绕回自己桌前。

下午,姬容君与督安郎们拿着王淩上午查出的可疑条目出去详查。留下谢洛白和王淩继续核账,应景兰也跟着姬容君等人一道,出了皇城,策马行在大街上,卢覃与应景兰并骑而行,像随口似的向应景兰道:“应贤弟,晚上在下在花意浓请客,有几个新来的歌妓歌舞琴艺都绝佳,其余人都去,你也同来如何?”

应景兰道:“多谢,但晚上小弟有些事情,今日恐要辜负卢兄盛意,待来日小弟做东,请一席好的,当作赔礼,务必请卢兄赏光。”

卢覃道:“是了,这几天我看应贤弟都和王副监察一道儿回去,莫不是今天晚上王副监察也要请你?王副监察真是,要请客也不连我们一起请!其实我们新近一直在疑惑,以往王副监察都是细致又爱管事的一个人,这几天却忽然什么都懒得管了,应贤弟你最近经常和他在一处,我看王副监察新近挺照应你,你可知道为何有些不寻常么?”

应景兰满脸惊讶,目光也透着一丝茫然:“王副监察新近几日与以往不同么?我新来乍到,不知道王副监察以往怎样,还当他一贯如此。但王副监察从来时起就对我极照应,而且他挺好说话,有事情拜托或请教他都极爽快,我一直感激得很。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小弟真的不明白。”

卢覃再问不出什么,又随便扯了几句便将话题带了过去。

傍晚,应景兰果然又和王淩一同走。王淩确实是昨天就已和应景兰说定,今天带应景兰到自己府中坐坐。

王淩极少带同僚到府中,府上的下人们与姑老夫人都挺惊讶,众人原先就听说,有那么一位二小姐的姑爷的表弟来京城进朝廷当官,王淩受托照应他,今天瞧见了这位应氏少年的庐山真面目,人人都喜欢。尤其是府中的年轻小丫鬟们,都躲在暗处偷偷看应景兰,而后交头接耳地议论,又是一位标致的公子。

应景兰先去给姑老夫人见礼,姑老夫人见到他很欢喜,拉着他东扯西扯说了一大套话,而后王淩引着应景兰在府中四处看看,去后园赏玩风景。

更新,今天更两章,嘿嘿~~

第七章

王淩府中的后园极大,花木繁盛,此时已是初夏,池塘中荷花还没开,但荷叶的气味和水气一起渗入风中,若有若无的淡香也十分怡人。

王淩让应景兰让进荷花池边的凉亭小坐,小丫鬟捧上茶水,应景兰端起茶喝了一口,讶然道:“呀,竟是新制的荷叶茶,单舟哥真懂得应时节而风雅。”

王淩道:“并不是应时节风雅,其实是早些年养出的习惯,新荷叶制来泡茶,一来清香解暑,二来正好省了茶叶,一池塘的荷叶,让它们长着也是长着。”

应景兰若有所思地点头,端着茶又喝了两口,真心诚意地道:“很是道理,回头我也这么弄。不过可惜我现在住的园子太小,我也懒得弄什么花啊草啊,水池里浮萍倒是不少,荷花就没有了,今年种来不及,只好等明年了。”

王淩笑道:“你要是喜欢喝这种茶,临走时拿些制好的茶包。”

应景兰道:“当真?那我可不客气了。等下要再看上了什么好的和你要,单舟哥你可别嫌我啰嗦。”

王淩道:“你不嫌东西寒碜就行,说到啰嗦,我姑母才是真啰嗦,方才扯着你啰嗦了一大堆,你莫见怪。”

应景兰放下茶盅:“此话太见外了。其实我真没觉得什么。我在家里时,天天在我祖母老太君眼皮子底下过日子,习惯了。”嘿嘿一笑,“单舟哥你要是看到我那位祖母老太君,就能明白什么叫真啰嗦了。”

暮色渐重,晚风习习,应景兰起身走到荷花池边,忽然问王淩:“单舟哥,向你请教件事情,若是在监察督安司中做得好些,将来进朝中各部时,是不是能进好些的司部?”

王淩看着他,了然微笑,应景兰最近在司部中勤于公务,他天资聪颖,悟性很高,学的快,做得多,监察督安司中的各位贵胄子弟都非泛泛,应景兰新来乍到却已颖然出众,他是名门应氏的嫡孙,想来在心中一定早有宏大抱负,如此勤奋,大约是想早日凌于众人之上。

王淩也站起身,如实答道:“这个自然,监察督安司,亦可以算做朝廷选拔各子弟的一项试炼,前几任督安郎中,如今官阶三品以上的已有几个。尚书省及其下刑吏户兵几个重要司部,或都察院等处,倘若卓有政绩,或者再略通关节,得一好位置应是较容易。”

应景兰欣然笑道:“那便好,我最近如此勤恳,其实就是暗自打算将来拣个好地方进。”

他说得明白坦荡,王淩又微微笑了笑。

应景兰在荷花池边深呼了一口气,继续欣欣然眉飞色舞道:“不怕告诉你,单舟哥,我早就相好了地方,礼部、中书的录达司,或是翰林院,能进这三个地方的任何一个,我就阿弥陀佛了。”

王淩愕然,愣了一愣。

这三个地方在本朝都官阶虽然不错但实权不大,比之刑部户部吏部等等炙手可热的司部显得半冷不冷,有心向上攀爬,绝不想进这几个司部。

王淩讶然看应景兰,少年脸上笑嘻嘻的,双眼清而明亮:“我啊,最近忍着苦些,就是为了混进一个来日能享福的地方,官阶说得过去,俸禄高,又不用费心劳力,滋滋润润地过。”

王淩忍不住道:“这话我从一个应氏子弟的口中听到,有些奇怪。”

应景兰扬眉笑道:“正是因为我是应氏子弟,才能看得透彻,算盘打得那么好。”

安州应氏,累出贤臣,世人皆知。

从前朝到本朝开国至今,应氏共出过九个丞相、十一个御史大夫、八个尚书、五个太傅,以及其他三品上一品下的官员若干个。可谓名门中的名门。

因此,每一代的应氏子弟,尤其嫡系子弟,从出生起,就倍受世人关注。凡应氏的子弟,会走路时就要能背诵经书诗词,应氏子弟,每个人都要博览群书,精于学问,上朝堂即能出治国之经略,闲暇时偶尔吟诗作赋,也要诗可被世人争相流传,赋可惊动四座,连写诗写赋的字迹都要足以仿刻为碑文,流传千古。

有幸生做应氏嫡传子孙的应景兰打从娘胎中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在接受种种锤炼,而且他这一辈男丁单薄,所受的锤炼更是严上加严,应景兰从记事起就过得苦不堪言,祖母与各位长辈一边将他千锤百炼,一边对他极是溺爱,应景兰在温泉与油锅的两煎熬下拜读各位先辈的事迹,蓦然悟到做应氏子弟是活该受罪,入朝做权臣更加受罪,惟一可以解脱的方法,就是在朝廷中混个官位还好俸禄高又没大实权的职位,吃饱等饿,衣食无忧。应景兰在十一岁时顿悟了这个道理,从此以此为目标,自觉自己是所有应氏子弟中看得透彻的一个。

听说要进监察督安司时,应景兰及其开心,毕生之奋斗目标眼看垂手可得,应景兰欢欢喜喜进了京城。

打从看到王淩第一眼起,应景兰就莫名地在王淩身上感应到了亲切的气息。他一直没什么脾气,因此爱和同样没什么脾气的人亲近,而且应景兰从小在祖母与众长辈的关爱中长大,从小被人操惯了心,王淩的爱操心与絮叨,应景兰觉得并没有什么,一眼就得出王淩好意待他,还挺开心。应景兰做人一向是看不惯的也能和睦且表面亲切地呆着,看得惯得又忍不住想亲近些,王淩一副胸无大志相,更让应景兰喜欢,又多生出一份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

阐述完了自己的宏图之志,应景兰问王淩:“单舟哥将来打算进哪个司部?”

王淩遥望远方,慢吞吞道:“我一直没怎么想过,当年我本是在中书衙门做一闲职,很是闲散自在,得圣上恩典,破格进了这监察督安司,如今就先做一日是一日,等到要挪动时,便能挪到哪就挪到哪,我身边已没什么可牵挂事,能过就成。”

应景兰点头道:“不错,碌碌营营,最后总成空,能随缘度日,逍遥自在,才是福气。”

晚风熙熙,吹得池塘中荷叶绿波起伏,池边站的两人相视一笑,相知相惜。

正在此时,下人来报,太师府姬容君姬公子来访。

这几天都没更新,今天更新两章^_^

顺道吼一句,小景兰真的只是个天然自来熟的好少年口牙!

爬去睡了…

第八章

王淩十分惊讶,他与姬容君共事近一年,姬容君从未到他府中来过,怎么在这个即将黑灯瞎火的傍晚前来拜访?

王淩亲自前去相迎,按理应当将姬容君请进正厅,但正厅中现在姑老夫人正在驻守,倘若带姬容君进去,恐怕又会被抓住一通絮叨。王淩便请姬容君去后园,姬容君欣然应允。

一路向后园行,姬容君看四处的景致,向王淩道:“原来你府中这样雅致,别有一番不落雕琢痕迹的自然之趣。”

王淩道:“因为鄙府的花花草草一向都由着长,已有很多年没有懂得园艺的仆役修整,我成天看着,没觉得哪里不顺眼过,也就这么由它们去了。”

姬容君诚恳地道:“还以本色,方得谐趣之美。天然谐雅,最是难得。”

王淩笑了两声道:“多谢多谢。”

引到后园荷花池边凉亭,应景兰迎上来与姬容君见礼。姬容君见到他,先怔了一怔,应景兰笑嘻嘻道:“单舟哥今天请我到府中,我想着蹭顿晚饭,现在还在赖着不走。”

姬容君道:“那我此时前来,难道王淩又要多请一个人吃饭?”转目看王淩,王淩却没什么表示,只问道:“姬公子此时前来,莫非有什么事情?”

姬容君立刻道:“啊,是,今天查探后,方才我在府中又得到一些消息,便想来找你商量。”

王淩疑惑道:“姬公子为何不去找唐知贤弟?”

姬容君道:“洛白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账目上有点糊涂,我去找他只能越来越不清楚,只有来找你。”

王淩了然地点头,但左看右看只见姬容君两手空空,他现在穿着一件玉色长衫,料子很薄,风一吹,衣袖随风飘动,实在不像哪里揣了本账册或卷宗的样子。正要再问具体是什么账目哪里有可疑处,姬容君已走进了亭子,来回转了转,又看了看石桌上的茶壶。

应景兰道:“刚刚单舟哥请我喝他府中新制的荷叶茶,清香别致,不如请单舟哥再沏一壶,少贤兄也尝尝。”

王淩却已吩咐跟上来侍候的小厮道:“撤下桌上茶壶,重新沏一壶毛峰来。”

应景兰道:“难道少贤兄不喝荷叶茶?”

姬容君看了看王淩,浮起笑意道:“我的脾胃和荷叶茶不合,去年喝过一回,闹了好几天肚子,王淩竟然还记得。”

王淩心道,我当然记得,那壶茶就是我给你喝的。

当时姬容君喝了后不久,脸色就绿得像荷叶一样,上吐下泻好几天,王淩满心愧疚,兼带忧心万一姬容君有个三长两短,姬太师提着钢刀过来砍了他,在皇城中看见姬太师雄赳赳的身影就绕着走。

新茶沏上,姬容君喝了两口,而后道:“我贸贸然过来,打断王淩你与毓彦贤弟的谈兴实在不好意思。”

王淩忙道:“没什么,我与景兰也正在随便聊些闲事,没什么。”应景兰道:“是了,说起方才聊的话,少贤兄他日从监察督安司出来,最想去哪个地方?”

姬容君道:“你们方才竟是在谈这个?难道毓彦贤弟和王淩已有意属之处?”

应景兰笑道:“是啊,我是想在礼部翰林院这样的地方随便做个还过得去官俸又不错的官职,能少做些事成天闲着最好、”

王淩道:“我是走一步算一步,得过且过,当年在中书衙门时就挺好的。”眼看着姬容君满脸惊诧,写满了对他两人胸无大志的震惊。

王淩于是想起,当日初进监察督安司时,众人也曾畅谈过他日志向,年少的督安郎们都有年少的热血,各个都说得慷慨而澎湃,姬容君说得尤为铿锵有力:“大丈夫既生在人世,为文臣当辅佐圣上心忧黎民,鞠躬尽瘁,为武将当力守疆土,报效朝廷,马革裹尸万死不辞。总要能青史留名才不枉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