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妮娅,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的话。”局长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突然想起绮蜜曾对他说过的话,‘依我看你们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一点上过分纠缠,我不认为有人会变态到这种地步,这非常不和逻辑,除非——还有第二、第三、甚至第四次谋杀。’他的大脑因为这些话受到了冲击,因此他转而又说道:“可又不得不信。”

第75节:玛哈(74)

他马上就看到索妮娅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得意的胜利之光。‘你的眼睛里也有这种神气,亲爱的索妮娅。这个年轻的女孩简直就是一个做警察的天才,总有一天她会做到我的位置上,并且会做得比我更好。但是,总有一些地方很不对劲,在她的绝顶聪慧下隐藏着邪恶,这让她的工作和她自己都不安全。可是她却全然不顾,只管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当然,弗朗切斯科也很能干,但是他没有索妮娅那天才般的敏锐感触。不过他拥有正义感,这很重要,几乎是最重要的,正义感。’

“我们需要证据。”局长冷冰冰的声音仿佛一盆冷水浇向热气腾腾的索妮娅,他想给她降降温。

可是这对索妮娅没用,她信心十足地说道:“很快我就会把凶手揪到您的面前,我保证。”

第四十三章

索妮娅离开了局长幽静、适合说悄悄话的办公室,回到了自己那个嘈杂的办公室中。她看到几乎所有的同事都在紧张有序地忙碌着。其中有一个正在用不怎么熟练的英语与电话那头的人联系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她稍微留心听了一会儿,明白了大概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不肖的笑意。

一群蠢货。

然后警长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索妮娅,你懂西班牙语。过来帮我把这份资料翻译一下。”弗朗切斯科警长指着一张刚刚从传真机上扯下的纸说道。

索妮娅面露难色地说:“我很想帮你,警长,可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可以等一会儿吗,或者去找个翻译来,我们局里有的是。”

弗朗切斯科向来对待下属是温和友善的,即便他们有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做事。不过,随着他们对乌菲兹谋杀案的调查越来越深入,他开始对索妮娅产生了很大的反感。倒不是因为她一直都在怀疑绮蜜,警察可以怀疑任何人,何况在这件案子里绮蜜的确无法摆脱怀疑。他对索妮娅的不满在于她似乎太会耍心机了。她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想抓住这次机会立一次大功的目的似乎表现得太明显了。他冷漠地看着她,发现她也在毫无顾忌地看着自己,眼神中没有一丝害怕他的意味。他故意把手中的那张纸刮了几下,弄出一点声音,然后用上司对待下属时常用的口吻说道:“到我办公事里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索妮娅不怎么情愿地跟着他走进了办公室。她已经取得了局长的信任,只要当她把真正的凶手送到局长面前时,不单是莫吉局长还有整个局里的人们都会对她刮目相看的。到那时,她,索妮娅莱恩就会成为一个破获了三起谋杀案的英雄。我的计划天衣无缝,没有人能抢走她哪怕一丝一毫的功劳。

三起,对,没错。这是为了破案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如果我行动快一点,也许第三起谋杀案只能算做谋杀未遂,也许不是。当然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破案。当凶手被拉到阳光下面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会在意那一点点的代价。她就怀着这种心情走进了警长办公室。

“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案情。”

“案情十分清楚,绮蜜有时间、有条件、有机会,现在我们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动机。我认为动机就在那两幅戈雅的名画身上。”

“《着衣的玛哈》和《裸体的玛哈》?”

“是的。”

“那么你打算怎么找到动机呢?”

“我不需要找什么动机,我只要抓住凶手的把柄就行了。”

“是吗?那我可真的很想听听。”警长的脸上露出了虚假的学生面对自己崇拜的老师时的渴望表情。

索妮娅看到了他的表情,心里突然一阵异样的激动。天呐,这帮男人们,一个也比不上我。她随口就说道:“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手段,就行了。”突然,她大脑里的另一部分思维闯进了她现在的思维区域,提醒着她,可千万不能被臆想中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小心中计了。

她耸耸肩膀,故意表现得有点无奈,“可惜的是,我还没有想出一个很好的办法,毕竟我不怎么懂艺术。”

“你太谦虚了,你是我们局里对艺术最在行的人了。”

“我可比不上你可爱的女朋友。啊,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也许他能对我们破案有所帮助。”

“是谁?”弗朗切斯科感兴趣地问道。

“乔尔瓦尼教授,绮蜜的大学导师。”索妮娅以她难得使用的钦佩口吻说道:“我有幸上过一堂他的课,可以说是非常的棒。他是绮蜜多年的恩师,比你认识她的时间要长好多。他很懂艺术,也许他能帮助我们分析一下凶手的心理状态呢。”

“听起来有点道理。”

我一向很有道理,索妮娅暗暗想到。她站了起来说道:“现在我该走了。”她看了一眼警长办公桌上放着的来自西班牙的传真说道:“警长,别在为那些无谓的线索忙碌了,那些东西与我们无关。”

第76节:玛哈(75)

弗朗切斯科看着桌上的传真,他自然也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一条有用的线索,它充其量不过是一条他最愿意深入调查的线索。如果在过去,他也许会听从索妮娅的意见放弃这条线索的,可是现在他反而对它更有兴趣了。不过,索妮娅有一句话说得有道理。乔尔瓦尼教授,也许他该去拜访一下这位一手把绮蜜送进乌菲兹的亲爱的导师。

第四十四章

弗朗切斯科过去见过乔尔瓦尼教授很多次,却从来没有机会和他深入地谈谈话。他给教授的定位是一个善良可亲、学识渊博的人。他个子很矮,脖子很短,脸色总是红仆仆的,显得那么健康。与一般大学教授总是带着一副能显示他们才学的精致的眼镜不同,乔尔瓦尼教授那对圆圆的眼睛流露出的总是年轻人才有的充满朝气的光芒。他生平最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喜欢看他们年轻的脸庞,听他们好听的声音。这让他感觉自己也很年轻。因此,虽然年过六旬还是坚持每天上很多的课。为了能接待弗朗切斯科,他好不容易才抽出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他坐在学校花园的长椅上看着一些图片资料,等待着弗朗切斯科的到来。

“下午好,教授。”

听到了他的声音,教授抬起头对警长微笑了起来。他觉得他很英俊正派,所以向来喜欢他。他用手指指自己身边的空座说道:“坐下,孩子。”

他并没有把弗朗切斯科看成是前来调查的警察,而是他最宠爱的学生的男朋友,换句话说也就是他的孩子。

弗朗切斯科顺从地坐好,尴尬地对着对方也微笑着。

教授整理好手头的东西,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因为你是绮蜜最亲密的人,所以我才对你说。我最近看了不少关于乌菲兹美术馆的报道,当然喽,都是关于谋杀案的报道。有一条报道引起了我的兴趣,两起谋杀案,被害人的脚趾都被切掉了一部分,然后又被穿上了绮蜜的鞋子。”

“是的,虽然我不知道记者们是怎么弄到这些消息的,但那的确都是事实。我来这里就是想寻求您的帮助,帮助我分析一下凶手的行为或者心理。”

“孩子,我不是心理学家。”

“但您通晓艺术。目前,在警察局里有一种看法,就是大家都认为凶手是绮蜜,虽然很难解释理由,可是还有比发现绮蜜的鞋子穿在被害人脚上对她更不利的因素。”他故意停顿一下,想制造一种震撼的效果,“那幅画,绮蜜最喜欢的那幅画。”

“你是说《玛哈》。”

“对,现在有一种看法,与那幅名画中的人物一样,绮蜜也拥有一双非常小的脚。所以造成的影响就是,大家不管能不能理解被害人的死因,就是一致认为她与谋杀案有关。

乔尔瓦尼教授把他的话在心里面又回味了一遍,然后坚定地说道:“不可能,绮蜜决不会是凶手。我记得上一次,一位女警官来找我时,我也是这么说的。当然我们没有说到绮蜜,因为当时我还不知道被害人脚上穿着绮蜜的鞋子。我认为她应该多多调查桑托罗夫人的背景,因为我觉得那里面可能隐藏着她被害的真正原因。”

一边听着他的话,弗朗切斯科可以感觉到一股激动的暖流正在往喉咙口上涌来,这也许是他听过的最美妙的话了。“您也这么认为吗?教授。”

“只能说当时是这样的。”

弗朗切斯科感到暖流正在急速地消失。

“至于现在吗,尤其是当我听说了第二起谋杀案的发生之后,我一直都在做一种尝试。”

“什么尝试?”

“我尝试以一个杀人犯的角度和眼光去看待这整件事。首先,我们可以肯定杀人犯是一个通晓艺术的人,并且他或者她对艺术患有某种偏执症。太过迷恋或者太过关注于某样东西,就会产生臆想中的幻觉,并且由于这种幻觉在大脑中反复出现,所以就渐渐地被认定为现实生活中的景象。每个人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想,当某种幻想过多地出现在头脑中时,一部分人就会认为这些事情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成为现实。”

“您这么说还是让我很迷惑,大家可以说,正是因为绮蜜对《玛哈》过于迷恋,因此产生了杀人的臆想。”

“不对。这件事情展现给我们的线索不仅是对某幅画的迷恋,更包含着对脚和鞋的迷恋。知道脚和鞋子之间的关系吗?脚是一种色情器官,鞋则是它的性外套。不用惊讶,这一事实就像人类一样古老。人类的脚具有一种自然的性功能,这种性功能对当今各个时代、各个国家的人都产生了显著的影响。时至今日,脚的性特征和功能仍然在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鞋也是如此,古往今来,它都扮演了一个活泼的性角色。鞋子并不是一种简单的护脚物,也不仅仅是一种想入非非的装饰品。它主要是一种性外套,恰好和具有自然的色情意味的脚相得益彰。各种时髦的鞋子都是脚的色情艺术品。人们购买它们的目的常常被天真地称为“时尚的感召”,但这其实不过是性欲求的一种降格说法,鞋子是色情之脚的皮条客。同样的影响也存在于大部分社会的习俗之中,存在于各国的传说、神话、传统文化之中。在美术、诗歌、戏剧、哲学之中,脚始终都是一个引人注目的重要角色。在人类有关求婚、结婚及生育等的仪式中也能见到它的性影响。不过,脚的性功能最富戏剧性地表现还是在日常生活之中,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往往通过鞋子来表达自己的性感觉和性心态。脚和鞋子的性勉励是显而易见的,这种勉励自古以来就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赤裸的脚是表现性魅力的一种方式。脚和有关性的事物有着密切的联系。脱掉异性的鞋袜是占有对方的一种信号。如果某个男人被某个女人所吸引,那么他无疑会被她的脚所传达的性魅力所诱惑。”

第77节:玛哈(76)

弗朗切斯科疑惑地看着教授说道:“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脚和鞋通常是一个整体。它们相互依存,相互表现对方的性魅力。可那和谋杀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说凶手是个男人,他被两幅《玛哈》中穿着鞋的脚和赤裸着的脚共同吸引,因此产生了对不完美的脚的怨恨。但与此同时,他又注意到了绮蜜的脚和鞋,在他看来它们都是近乎于完美的,所以他随便找了两个脚长得不美的女人,然后给她们穿上了绮蜜的鞋子,其实在心里面是想帮助她们得到完美的脚,或者说是为了帮她们穿上完美的鞋而切掉她们的脚趾。”

乔尔瓦尼教授随意地耸耸肩,“也许吧,但如何把它和案情相联系就是你的任务了,我只是提供一些素材。当然喽,它们都只是我自己的看法,是我对这两起谋杀案的一点肤浅的分析,也许对你破案会有所帮助,也许毫无用处。但是孩子,回去之后你得和绮蜜好好地谈谈。她身处旋涡的中央,应该比你我都更理解整件事背后的意思。记住,当你们之间的交流不再顺畅的时候,那么麻烦就会接踵而来。”

弗朗切斯科回想起接到第一起报案的那个早晨,似乎就是从那天早晨开始,他和绮蜜之间的交流出现了问题,因此麻烦接踵而来了。

第四十五章

索妮娅把车在乌菲兹外面停好,马路上到处都是穿着各种制服的警察,他们应该都能看得出她的车是警察局的车,所以不担心会被找麻烦。熄灭引擎后,她的双手握住方向盘,闭上眼睛,长长地呼了口气。终于,她要去做一次勇敢的冒险了。就像第一次一样,她又从口袋里摸出那本小簿子,打开它。里面记载着她第一次独自来乌菲兹调查前写下的心里感受,她又仔细读了一遍,觉得自己在对待这件案子上最初的想法实在像个莽撞的小女生。当她的目光停留在了绮蜜这个名字下面的那两个字时,这种感觉到达了顶峰。她再也忍不住了,拿出一支笔,划去了原来的两个字,思索后毫不犹豫地又写上了另外两个——偏见。然后,她把身体向后靠去,满意地看着那本簿子,把它合上,又重新把它塞进了口袋里。现在,她准备好了。

香味和音乐一样,都是空气里的艺术。当它充满整个房间的时候,能把里面的人、物,所有出现在你眼里的画面都缩小起来。香被认为是佛教中人和神之间交流的工具,但是乌尔曼小姐点香却不是为了拜佛。她小的时候生活在南部意大利小城拉维罗。这座位于阿玛尔费海岸的高地上,可以俯瞰大海的小城镇美丽且安静。直到今天,乌尔曼小姐仍然认为那里才是你可以实实在在感受到悠闲的南部意大利气氛的地方。那儿的空气十分湿润,她在爷爷的屋子里第一次享受到了香的感觉,并从中得到了平静,从此就一发不可收了。她开始渐渐依赖那种安逸的感觉。她最喜欢各种神秘的印度香和澳门的无烟香,她总感觉当空气中弥漫着香气时,那股子随性、迷幻,那种不太浓但又很深的感觉让人着迷,又像是回到家一样的放松、惬意。

卡罗琳乌尔曼还喜欢一件事,那就是沉湎于自己的世界,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她都可能陷入一种让旁人不可琢磨的状态。多年来,她的内心世界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谜。她喜欢思考,也善于思考。最近,她思考得最多的毫无疑问就是发生在乌菲兹的谋杀案。她思考它们是怎样会发生的,思考着有可能今后的事态走向,评估着这件事情对乌菲兹究竟会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老实说,她并不怎么在乎桑托罗夫人的死,但是对于那个土耳其游客的死确实十分担忧。甚至已经到了心烦意乱的地步。连锁反应,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糟的结局。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能得出的结论只是希望这件事能尽快地(对乌菲兹造成尽可能小的影响的情况下)圆满结束。虽然看不到什么希望,但她还是真心希望如此。

不过,这会儿,她正在思考的可不是这些。刚才,索妮娅莱恩,那位颐指气使的女警官给她打来的电话,从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她是那么急切地想要得到她的帮助。帮助,为什么?我能给她提供什么帮助呢?为什么她在电话里不说呢?帮助她找出凶手吗,我能给她提供哪方面的帮助呢?这个年轻的女警官真是太喜欢顾弄玄虚了。不过她也开始急切起来,渴望知道索妮娅的想法,也许她现在确实很紧张,可同时也有那么一点点兴奋。为此她那略显死板的脸上泛起了久违的红晕。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

烟雾缭绕着乌尔曼小姐的办公室,只是嗅觉上,而非视觉上。一种让人放松神经的香味飘荡在卡罗琳乌尔曼和索妮娅莱恩的身边。遗憾的是,它并没有很好的起到调节气氛的作用,她们仍然绷紧着神经和身体沉默着。仿佛一场重要的谈判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赤裸裸的讨价还价已经结束,双方正在为这最后的报价估算着自己的利益。

第78节:玛哈(77)

乌尔曼小姐紧盯着坐在面前的索妮娅说道:“好吧,你已经把你的想法都告诉我了。坦白说我很惊讶,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你就如此直接地告诉我嫌疑犯的名字,难道你就一点不怀疑我,或者馆长先生和美术馆里的其他工作人员吗?为什么偏偏要把矛头指向绮蜜呢?”

“原因有很多,但让我确信这一点的是在和她谈话过程中她的眼睛里某些信息出卖了她自己。我之所以那么直接地告诉你,是想请你帮助我分析一下她的心理状态。你非常懂得艺术、理解艺术,换句话说你们是同一类人,我想听听你对她的心理分析,希望找到一个比较好的突破口。”

乌尔曼小姐不自然地笑了起来,“你的要求很奇怪,也很有意思。如果事实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它关系到乌菲兹的声誉,还有,还有绮蜜,她是那么的…我该怎么说呢。”

“怎么想就怎么说。”

“她是那么的,嗯,”乌尔曼小姐搜肠刮肚地想找出一个比美丽、迷人更加适合的词汇,“恬静。”

“你是说她与世无争。”

“这正是我想说的。”

“根据我的经验,很多杀人犯都是性格内向,喜欢隐藏自己内心世界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被捕后,他们的亲朋好友都不相信这是事实。”

“这不过都是些毫无意义的数据分析。”

索妮娅突然毫无征兆地把身体朝前倾去,双眼紧紧地盯住乌尔曼小姐的脸,呈现出一种渴求的样子。“你我都很清楚那是什么,只不过那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感觉,那就是一种心理状态,属于绮蜜的,也是病态的。”

乌尔曼小姐流露出一种孩子般的迷茫感,“她的脚…也许玛哈的到来促使了她的行为,即便她真的做了什么,她也是被动的,身不由己的。”她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想你也许并不太了解我们这类人,也许是毫不了解。你刚说过她与世无争,用这个词来形容她实在太适合了。这不仅能用来形容她,也可以用来形容我们所有的人,所有在乌菲兹美术馆里工作的人,如果你不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那你最好就不要来这里工作。在这里工作,特别是长期在这里工作,你需要一颗充满热情,对艺术的热情,但同时又是无欲无求的心。我们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的人。我、维托尼罗馆长还有绮蜜,尤其是这样的人。但是,绮蜜又是那么的不同,她身上充满着矛盾。并不是她自己在制造矛盾,有的时候是被动的。比如,比如她的外表。她长得就像是个光彩夺目的明星,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会注意到她。可那却偏偏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就会为此痛苦,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她的心是一颗普通人的心,甚至比普通人还不如,她是那种喜欢过隐居生活的人。隐秘在这个城市中,不惹人注目,活在大家的视线之外。就好像她在这里工作。”

乌尔曼小姐抬起手挥动了一下,“这座美丽的建筑成功隐藏了她,她躲在艺术品的后面,发挥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燃烧着对艺术的热爱。然而有一天,她美好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一个她多年的梦想,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实现了,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去品位一下喜悦的味道就实现了。”

乌尔曼小姐流露出一种谆谆教导的表情,“这是好事吗?我认为不是。她很脆弱,一如她的外表,她的内心也很脆弱,她无法适应突然而来的改变, 无法适应那些一直以来只在心里构建的情节有朝一日居然成真了,她需要时间去适应,并且过程非常的慢。在这个过程中她会变得敏感,极端的敏感。任何一句话,一个小动作都会刺痛她,让她失去理智,失去她遵从多年的生活准则。

这个时候索妮娅把头略微转动了一下,唇边露出一丝淡漠的微笑。

“我不认为我无法理解,事实是,我越来越能理解了。她不喜欢被人当面评价,她会为此感到尴尬,她更不喜欢被人当面赞美,她会认为对方十分虚伪,并因此而痛恨对方。玛哈是她最热爱的,但并不表明她就要占有或者想要真正地面对她,也许她更愿意把这种感觉放在自己的心里,独自一个人慢慢品味。可是有一天,玛哈突然来到了她的身边,她会感到高兴吗,应该不会,那破坏了她心中最美丽的幻想。可她又无力抗拒她的魅力不去看她,但也无法适应亲眼看到她之后那种强烈的心理撞击。你没有办法简单地说那种感觉是痛苦还是幸福,也许没人能说得清楚,可一切就是发生了。”

“那么,这就是原因了。”

“也许吧。”

“我们能为她做什么呢?”

“帮助她,挽救她,不要让她继续错下去。她正在向着地狱滑去,我们得拉住她,不能让她掉下去。”然后索妮娅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做一个困难的决定,“其实她已经开始察觉有人在怀疑她了。”

第79节:玛哈(78)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正在试图把目标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谁的身上?”

“你。”

乌尔曼小姐无语,她等着索妮娅的解释。

“还记得招待会那晚绮蜜穿的礼服裙吗?”

“当然,还是我帮她拉上的拉链呢,非常漂亮的裙子。”

“是很漂亮,我也见过,当时我还发现裙子上面有一滩很大的污迹,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是酒,我们撞了一下,我们两个都把酒洒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不小心弄的?”

“当然了,还能是怎么弄的呢?”

“可是前几天她却突然告诉我,她说她本不想说的,但又觉得应该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她说她一直都觉得那天晚上的事情并不是不小心发生的,而是你故意制造的。”

“我想不明白她这么说有什么意思。”

“当然是有很深刻的意思的。想想看,那天晚上当桑托罗夫人起身离开大家去洗手间之后就失踪了,直到第二天早晨在你的办公室里被发现已经死去了。如果凶手当时想要下手,就必须尽快动手,否则她很可能在去过洗手间之后就回家去了。但是为了避免过于唐突,也为了拉上一个用来混淆警方视线的替死鬼,所以她说你故意撞了她一下,好让你们两个人都不得不去洗手间。可问题是她去过洗手间之后又回过一次二号展厅,而你却一去不复返了。”

“那么你相信她的话喽。”

“如果相信我就不对你说这些话了,可问题是,”她又说了一遍这几个字,似乎想要强调问题的严重性,“有人会相信的…”

第四十六章

绮蜜和菲奥雷吃过午餐后一起走回美术馆,午餐太美好了,因此两人心情都不错。菲奥雷舔着嘴唇,回味着刚才吃过的鲑鱼味道,抬头看看美术馆外面天空上积聚的越来越厚的云层,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看起来下午要下雨了。”

绮蜜也跟着看看天空,“没错,准会下一场大雨的。”

“会有人来接你下班吧?”菲奥雷满怀好意却又嬉皮笑脸地问道。

“弗朗切斯科会来接我的,他是一个称职的司机。”

“是啊,最近你的工作很辛苦吧!”

绮蜜看着他的胖肚皮开心地笑笑说道:“谈不上辛苦,都是我喜欢的工作。虽然每天起码要在二号展厅里站上六、七个小时,但我还是很高兴能面对着维拉斯贵姿和戈雅的那些美妙的画。”

“那些画真的都那么出色,比我们美术馆的还要棒?”

“嗯,基本上你不能这样比较,它们是不同时代里的顶尖作品。”

“是吗,我也有点想去看看了。”

“怎么,你难道从没看过那些画吗?”

“没有。”

“那你可千万不能错过啊,来吧,我带你去参观,你还有了一个贴身的专职讲解员。”

“天呐,那可太棒了。”

“别太得意了,快跟我来吧。”

他们一起快步走入了二号展厅,菲奥雷瞪着大眼睛东张西望,觉得什么都很美妙。绮蜜站在他的身边,观察着他,为了他的兴奋而高兴。有些人很容易满足和获得幸福,有些人却恰恰相反,他们就是相反的两种人,好在她正在学习从别人的幸福中获得满足。给他介绍的绘画自然也都是应该充满欢快气氛的。

“来,你看,从这往右的四幅绘画,名字分别叫做《春》、《夏》、《秋》、《冬》。这只是一种简称,其实它们还可以分别被称为《花季少女》、《收割》、《葡萄收获》、《暴风雪》。分别用那个季节的特性来命名画的名称,这几幅绘画都可以算做是戈雅的中期作品,那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段时期。当时的戈雅刚刚成为宫廷画家,他开始画一些反映宫廷生活的画作。但他也很喜欢画普通人的生活,表现他们生活中的细节。也许你觉得《暴风雪》不能算,但那也是自然的气候状态。你仔细看《春》、《夏》、《秋》中的人物的面貌,脸都很圆并且脸色都是红红的,非常健康美好的感觉。”

菲奥雷仔细注视了他们的脸色后,突然笑着说道:“看起来和我有点像。”

绮蜜的脸上也挂满了欢快的笑容,“不是有点,是非常像。再来看看这幅画《被蒙着眼睛人的撞击》,明显带有贵族意味。这幅画描绘的是一群贵族年轻人围成一圈正在玩一种很有意思的游戏。一个人被蒙上了眼睛,手中拿着一跟长长的木勺,去撞击把他围起来的人,围着他的人则不时蹲下身体,躲避他的木勺。”

“看起来很有意思,让我数数,一、二、三、四…九,算上当中的那个人一共有九个人。”菲奥雷开心地看着绮蜜说:“如果我们有九个人,也能在这个大厅里玩这种游戏了。哦,天呐,快看这幅画,多么可爱啊。”

第80节:玛哈(79)

“可爱至极。这幅画名叫《小大力士》,瞧,画正前方的那个低着头的孩子,多么强壮啊。再看骑在他头顶的那个红衣孩子,表情实在太天真可爱了。这幅画很有意思,通过两组孩子,分别表现出一个孩子骑在另一个孩子脖子上的正反两种姿态。”

“我觉得戈雅的画里面好像有不少孩子高举双手的姿势,你看这幅《婚礼》的画中,站在双轮车上的孩子也是高举双手的,绮蜜,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我猜也许是孩子们都懂得伸出手就能更加容易地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的道理吧。哦,抱歉。”

她的话被手机打断了,“你好。”

“绮蜜,是我。”

“弗朗切斯科。”她稍微有点意外,他通常不在这个作时间给她打电话。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只不过有点担心你,想听听你的声音,在干什么呢?”

“现在是休息时间,我正带着菲奥雷参观呢,真希望你也在,我正好给你们两个一起上一堂艺术扫盲课。”

弗朗切斯科咯咯地大笑了起来,“宝贝,我们都是无可救药的家伙,别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了。”接着,他的笑声瞬间消失了,电话里再次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既严肃又紧张:“听着,索妮娅…”

一听到这个名字绮蜜就感到胃抽紧了,她神经兮兮地问道:“索妮娅,她怎么了?”

“她一直都怀疑你,并且不断把她的这种思想灌输给局长。她刚才好像又去乌菲兹了,我不知道她这一次要玩什么把戏,但我对她很不放心。所以,亲爱的,如果可能的话,也许你该请几天假,在家好好休息。你说呢?”

绮蜜咬着自己的嘴唇说道:“好吧,我会考虑的,再见。”

她挂上电话,问菲奥雷:“今天你看到那个女警官来过乌菲兹了吗?”

“那个好打听的女人吧,是的,我看见她进来,她可真是个烦人的家伙。天呐。”

“怎么了?”

菲奥雷把脑袋朝门外歪歪,“她来了。”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刚从楼梯上走出来的索妮娅。她一开始并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但是像她那样敏感的人同时被两个人注视着是不会察觉不到的。她本可以装作没有看见他们转身离开,但是股子里的那股争强好胜的性情却让她做了一生当中最错误的一件事。她故意停下脚步凝望着展厅里的绮蜜和菲奥雷。心里被好奇心占满了,这两个人怎么会呆在一块儿呢?有意思。她朝他们走去。

“你好,索妮娅警官,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每次来乌菲兹我总是会有收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