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电话答录机闪烁着红色的小眼睛,提示着有留言。她打开了答录机,一共只有一条留言,是艾米莉留下的。

她年轻、俏皮、略带兴奋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了起来:“嗨,是我,不用做自我介绍了吧。你没接电话,我猜你一定在展厅里。下午我要来给你送鞋,是克劳斯给我派的这个任务。他这两天要去一次罗马,所以他让我去给你拿鞋,然后再给你送来,我很高兴完成这件任务,我们下午见。”

答录机突然发出喀嗒一声,自动关闭了。

绮蜜重重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然后一整天,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奇怪的是也没有人来找她或者看她,似乎大家都不知道她曾被捕,这一点她相信。但是对于两天前她离开美术馆时的怪异举动大家似乎也都没有耳闻。她并不害怕别人是否介意她的行为,只是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下班时间快到之前她去了馆长办公室和他交谈了一会儿,时间并不长,她对他做了一些解释,对方表示理解。就在她想要和馆长做深谈的时候,乌尔曼小姐突然地闯了进来。她们两人像是在互相躲避瘟疫般地避免着目光的交流,然后一个溜进来另一个逃了出去。

走出馆长办公室时,美术馆里的人已经不多了。绮蜜与那些正在向外走的人流逆行,在这座文艺复兴的宫殿里闲逛着。

她走进二号展厅,保安人员已经清空了这里所有的游客。展厅里空空荡荡的,充满着一股辉煌过后落寞的气氛。绮蜜站在展厅的中央环抱着自己,回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可怕事情,让她不能自控地陷入绝望和软弱的境地。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可以独自拥有她们。多么美好的时刻,可是她又能拥有她们多长时间呢——她把头转向了玛哈。

过去的很多年间她曾一次又一次地看着玛哈的脸解读着自己的命运,从未考虑过画中的女人是谁,虽然她的身份似乎一直都是一个迷,可是绮蜜并不在意这一点。她为什么要在意呢?对她而言重要的只是站在玛哈的面前,她所拥有的,那种平静看待生活中所有苦恼的能力。

她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绮蜜把头转了过去。

维托尼罗馆长苍白的脸上显出一种病态的青色,他仍然很英俊,只是苍老了很多。他像个慈父般地对着绮蜜笑笑问道:“来看玛哈?”

“独自欣赏的机会并不会太多,一个月就快要过去了。”

维托尼罗馆长俯身看着她的脸,从她的神情中读出疑惑、忧愁和痛苦的心境。

“怎样才能让你快乐?”他收敛起了笑容,说话的语气像是在问自己。

绮蜜回答他的语气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行了。”

“但愿我能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如果真是这样,似乎并不难办。”

绮蜜笑了起来,“我刚才说过了,一个月时间快到了,一切都要恢复原样。”

“也许能够不用完全恢复原样。”

“我不明白,馆长先生。”

“让她永远,不,这恐怕不行,让她和你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我能办到。”

第97节:玛哈(96)

“真的吗?”绮蜜猛然抬起头,浸满泪水的眼睛充满期盼地望着他。

维托尼罗馆长坚定地点着头,脸上带着苦笑:“我们总能想出点什么办法的。比如——交换。”

“交换?”绮蜜并不懂他的意思。

“这并不是没有先例的,用一幅我们美术馆的珍藏去和他们做交换,约定一个时间,我们可以把时间定得尽可能长一些。”

“我们的珍藏,也许只有《维纳斯的诞生》才配去做筹码。”绮蜜努力地向他微笑着,可是激动让她更想要的是哭泣。

维托尼罗馆长看着绮蜜紧紧抓住他手臂的小手,轻轻地拍了拍,说道:“绮蜜,一个男人最想要的不是让一个女人为他微笑——而是为他哭泣。”

绮蜜的眼泪随着他的话瞬间流了下来,她泪流满面,不知如何表达她的感激。

维托尼罗馆长抓起她的手,紧紧攥住,这一次不再是苦笑,而是自信的笑容,“相信我,我一定会为你办到的。”

第五十七章

夜已经很深了,所有的人都回家去了,维托尼罗馆长也离开了。现在,除了值夜班的警卫,整座美术馆里也许就只有绮蜜一个人了。她仍舍不得离开,沿着展厅外的走廊慢慢地走动着,就像是个在巡逻的夜警。几乎所有的光源都关闭了,只有安装在低处的夜灯散发出暗淡的光线,照亮绮蜜的脚下的道路。空气中回荡着白天不易察觉的干燥剂、除湿剂所带有的碳的味道,它们都是用来维持展厅里的湿度的,从而保护墙壁上的那些绘画免受人们呼出的二氧化碳所产生的腐蚀侵害。绮蜜很喜欢闻这种味道,她暂时停下脚步深吸了两口气。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些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风吹动纸张或者塑料袋的声音。总之,不会是人弄出来的声音。美术馆的地面全都是大理石铺成的,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鞋跟踩在上面发出的响亮的嗒嗒声。她咽了一口口水,感到一丝紧张。这时她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到了十三号和十四号展厅的中间,这两间展厅都是属于波提切利的。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过他的画了,她迟疑了一下,走进了展厅。里面光线很暗,她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凭感觉走过一幅幅她也许能说出也许不能说出名字的绘画。最后,当她停在一幅画前面时,奇怪的事发生了,她几乎闭着眼睛就知道面前挂着的是《诽谤》。是谁说过真正的绘画是有生命的,这话真是不错。即便是她并不熟知的《诽谤》,当她站在它的面前时,仍能感觉到画中那些栩栩如生的形象。

就像创作这幅画时的波提切利受到了狂热修道士萨伏那罗拉的蛊惑一样,画中的人物似乎也受到了蛊惑。她看不清,但却仍在看。她看到了在罗马式的法庭上,审判台上坐着法官米达斯,他长着一对巨大的驴耳朵,却听不到真相的声音。他的身边簇拥着一帮罪恶之徒。最靠近他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愚蠢,一个是多疑。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凶狠老头,他叫仇恨。他手拉着一个貌似美丽善良的少女,她就是诽谤。少女揪着一个赤裸的青年男子的头发,他是无辜的受害者。他向身旁那位象征正义和真理的女神求援,但是,女神在恶势力的面前也显得无能为力。在她面前的黑衣老者叫悔罪,但他的忏悔也没有感动真理。这幅充斥着人世间欺诈、诽谤、仇恨和专制的人间地狱图让绮蜜突然之间感慨万千。所有的这一切她都感受到了,她是画中的谁呢?那个被诽谤揪住头发的受害者?是,又不全是。

我是受害者,但同时我也是愚蠢、多疑、仇恨、诽谤、悔罪的复合体。我们大家,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她垂下了头。

伟大的波提切利因为受到了艺术是罪恶的蛊惑,焚烧了自己的绘画,最终令人遗憾地放下了画笔。即便是在几百年之后的今天,遗憾仍然深深埋在绮蜜的心中。上帝,幸好他没有毁掉《维纳斯的诞生》。“《维纳斯的诞生》。”她在嘴里轻轻地念叨了一下,就感到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带着风声向她的脖子袭来,几乎立刻就让她感到窒息了。她伸出手拼命地想要拉开它,但是那只手太有力了。那不只是一般的有力,而是带着仇恨和信仰的能量。她的力量根本就无法起任何的作用。她狂乱地挣扎、抽噎,但是肺部的空气正在逐渐减少,她已经力不从心了。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她知道想要杀她的人是谁,也知道为什么,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用如此直接的方式。这会儿,恐惧就像冰墙一样包围住她。但是那只卡住她脖子的手在她年轻的心脏即将停止跳动的最后一刻松开了一点,空气又流入了她的口鼻之中。但这仍不够,她昏了过去。

夜更深了,也更暗了,那倒反而使得那些脚灯显得更加的明亮了。卡罗琳乌尔曼拖着绮蜜向前移动着,离开了波提切利的十三号展厅,她带着绮蜜向瓦萨里长廊走去。她赤着脚,因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绮蜜的身体在大理石地面上拖过时弄出了轻微的摩擦声。她对美术馆太熟悉了,知道如何躲避那些真正的摄像头。当她们到达了事先想好的目的地后,乌尔曼小姐把绮蜜放在了地板上,打开了一扇窗户。凉风吹进来,让她感到异常的兴奋。结束了,这一切终于将要随着绮蜜的死——结束了。

第98节:玛哈(97)

畏罪自杀,多么好的告别语啊!(因此她不能掐死她)没有拖沓,没有烦恼。她转过身看着躺在地上的绮蜜,痛快的解脱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遗憾和心痛。她并不想让她死,她甚至是喜欢她的。她们是同一类人,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了。可是她对玛哈太过迷恋了,所以破坏了乌菲兹原有的平静和平衡。那些普拉多的藏品不该来乌菲兹展出,玛哈更不该来到乌菲兹,正是因为她的到来才不得以让《维纳斯的诞生》离开,绮蜜甚至还想让馆长先生用《维纳斯的诞生》去交换《玛哈》。这她就丝毫不能容忍了,她必须得死。

她走过去,蹲下身,把绮蜜从地上抱起来,一直向窗口抱去。把她的身体放在窗沿上,然后托起她的双脚要把她推下去。她停顿了一下,屏息凝望着她的双脚,好像第一次看见一件精美艺术品时的样子。多美的双脚啊,与之相比绮蜜的双手似乎太过平庸了。她歪着头从另一个角度继续欣赏着,然后把她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脚底那弯曲的S型弧线让她无比兴奋。那曾给予她极大的启迪,把警察们玩得团团转,并且至今也还弄不明白真相。那位美国画家,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是菲尼克斯先生,他可真是具有过人的观察力。他只看了玛哈几眼,就能找出她和绮蜜之间那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相似点。这需要的不仅是观察力,还有无比的艺术想象力。但不管怎么说,正是她无意之间听到了他的那句话,才令她想出了那么一个给被害人穿上一双小鞋子的绝妙主意。唉,如果不是女警官索妮娅,她根本就不用杀第二个人,也许今天也不用杀死绮蜜。不过就像程序启动了一样,就连她自己也无法预测那可能带来的结局。

她把手放在了绮蜜的脚踝上,抓紧,把她往窗外推出去一点,又拉了回来。就像一个短跑运动员在准备开始之前总要做几次模拟开始的热身运动。然后,她终于要开始了。随着她手臂上不断加大的力度,绮蜜的身体一点点地往外滑去…

“把她放下。”从走廊的阴影处传来一个男人响亮坚定的声音。接着,乌尔曼小姐看到一只枪口正对着自己的眉心。

她微微张开嘴,仿佛不能相信眼前的境况,也好像没有理解自己的处境。她甚至把绮蜜又往外推了一点。

“我说了,把她放下,否则我就要开枪了。”弗朗切斯科终于完完全全地从他隐藏着的地方走了出来。他的双手稳定地举着枪,目光冷酷地看着她的脸说:“你现在没有必要把她推下去了。”

“可她想要用《维纳斯的诞生》…上帝,”这时,她的身体向前倾着,面孔抽搐,眼露惊恐之色,“根本没有什么交换的意图,这是一场演给我一个人看的戏。”

“是的,是绮蜜和馆长事先安排好的,为了让你走到台前来。”

乌尔曼小姐的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她又把面孔朝向了窗外。有那么一会儿弗朗切斯科以为她会抱着绮蜜一起跳下去的,他稳定的双手也因此紧张地抖动了起来。但是最后,她还是把绮蜜拉了进来,放在了地板上。

随后乌尔曼小姐向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既辛辣又凄凉的微笑看着他说:“看来她和我真是同一类人,我们互相了解,知道对方的心思。她比起那个聪明的女警官要更加危险和不可捉摸。”

“你说索妮娅,你为什么要杀她。”

“为什么,因为她已经知道了我就是杀死桑托罗夫人和那个土耳其女孩的人。但是她没有证据,因此她跑到我这里来想和我玩个花样,让我自己把证据交到她的手上。”

“那你为什么又要杀死桑托罗夫人和那个游客呢?我一直弄不明白,我需要一个理由。”

然后他看见乌尔曼小姐的双唇被一个狞笑扭曲了,她嘟囔着说:“你当然不能理解。玛丽安桑托罗是一个艺术界的败类,一个蛀虫。她蚕食着世界各地的艺术品,为了那些有钱的买主。每当她走进美术馆或者博物馆的时候,当她罪恶的眼睛盯着那里面的藏品时,她眼中放射出的光芒可不是出于对那些艺术品的欣赏,而是在估量着它们能给她带来多少美元。警长,你应该很清楚,近年来在全世界范围内出现了很多起的艺术品偷盗案件,我敢说就是玛丽安桑托罗这样的人在后面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们表面上是一个个衣冠楚楚的艺术品商人,实则为道貌岸然的骗子和窃贼。当然,这仍不是我要杀她的理由,我遵循着自己的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她还是来了,当她充满罪恶的眼睛盯着乌菲兹的藏品时,我能够感觉得到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她在打乌菲兹的主意,我确信。我可不想被动地等待着发生什么事,然后再悔恨不已。”

“她没有。”弗朗切斯科冷冷地说道。

乌尔曼小姐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

第99节:玛哈(98)

“这你不用管,桑托罗夫人来乌菲兹其实有另外一个原因——她想送给乌菲兹一幅名画。”

乌尔曼小姐皱起了眉毛,显得一片茫然,因此警长继续解释道:“她来这里是想把几年前在马德里被盗的一幅戈雅的名画《荡秋千的少女》赠送给乌菲兹。”

“她,送给乌菲兹。我没有听错吧!”她的脸上露出了全神贯注但又极度厌烦的表情。

“这是维托尼罗馆长亲口对我说的。”

“警长,我想你太过单纯了。像玛丽安桑托罗这样的人是不会随便送东西给别人的,即便她这次回佛罗伦萨的目的是想把那幅画给乌菲兹,那也必定是有条件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这午餐是她那样利欲熏心的人赠送的。”

听完她的话,轮到警长发愣了,他意识到乌尔曼小姐的话是有道理的,也许馆长先生没有说出所有的实情,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无论如何杀人是不对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玛丽安桑托罗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许,那个土耳其女孩的死有些冤枉。可是那都得怪你的搭档,那个讨人厌的警察。不错,我承认她很聪明。也许在案子刚开始调查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她知道了我是怎么把桑托罗夫人弄晕的。”

“用致人昏迷的香薰。”

“是的,当时在我的办公室里有两种不同的香。一种红色,一种绿色,当它们各自点燃的时候,它们不过就是一种普通的香。但是当它们被同时点起的时候就有了让人眩晕的作用,索妮娅第一次来我的办公室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且偷偷地各自拿走了一块。我当时非常害怕,只想把警方的注意力从我身上转移开,所以就策划了第二次谋杀。一来想让你们认为这是一起心理有问题的连环谋杀犯作的案,另外想通过给被害人喝下带有安眠药成分的饮料转移索妮娅对香料的注意力。”

“但是你并没有成功,索妮娅还是认定了你就是凶手。她表面上做出一副怀疑绮蜜的样子,其实一直在暗地里默默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

“是的,当她来找我,向我暗示绮蜜已经知道了我就是凶手,并且把证据告诉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坏了。当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一定是一场骗局,一个设计好了让我钻进去的圈套。她表面上说怀疑绮蜜,认为我和谋杀案没有关系,实则是在利用绮蜜给我设下陷阱。所以我就将计就计地杀了索妮娅。和那个土耳其女孩一样,那并不是我的本意。不过,请原谅我的冷酷,她是在找死。”

“为什么要在一开始就把绮蜜牵连进去?”

“这也不是我的本意,我是说陷害绮蜜。只是随着事情的进程,我也开始身不由己了。当招待会举行的那天晚上,就是我决定要干掉桑托罗夫人的那个晚上,我并没有想过要把绮蜜牵连进来。但是,但是那个时候当我听到绮蜜和菲尼克斯先生谈论着玛哈,谈论着她的小脚的时候,我突发奇想。为什么不把整件事弄成是一个变态杀人犯的行径呢,这样你们就很难查清楚了。所以我就决定在杀人之后切掉她的脚趾,再给她穿上绮蜜的小鞋子,好混淆是非。我把桑托罗夫人的尸体留在了自己的办公室也是出于,万一你们在她身上找到了什么对我不利的法医证据,我也可以有很好的辩解理由的想法。唉,我没想到来调查的警察里会有一个女人,她太敏锐了。”

“不如说你太自信了。否则也不会轻易就中了绮蜜给你设下的圈套啊。”

“当然,也许我低估她了。她对很多问题想法都很简单,但是在某些细节问题上她敏锐得让人恐怖。她也许从来都没想过我是隐藏在乌菲兹里的凶手,但是当她来找我,告诉我警方已经开始注意香薰的问题,并且把这种注意力和索妮娅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已经对她的想法了解得清清楚楚了。谁都不是圣人,她可以大部分时间都很善良,但却无法容忍别人对她的不公待遇和被别人利用。所以索妮娅和绮蜜,这两个女孩都来找了我,以相同的方式希望我帮她们解决各自的难题。我想,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解决我自己的问题。杀掉一个,然后把罪责推到另一个人身上。因此,你看索妮娅必须死,而绮蜜只不过是又杀了一个人罢了。”她看了一眼昏睡在地上的绮蜜,“对于她爱的人,她是最善良单纯的女人。可是对于她厌恶的人,她同样也是一个冷酷的女神。警长,你想过没有,你现在在她的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是她爱的,还是令她厌恶的呢?”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卡罗琳乌尔曼你被捕了。”他想要尽快制止她尖刻但又有点道理的话,他觉得她的话虽然咋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却足以在他的背上掠过一道恐怖的寒流了。

“被捕了。”她突然大笑了起来,半嘲笑半带着某种别的情绪看着他说:“我属于这儿,我属于这里。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她突然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像是在思索人生的最后一个问题,她接着说道:“我们,我和绮蜜本是两个在这座混合着唯美主义和自由主义鬼魅气息宫殿中的精灵,心中只追求独特个性的美和自由。为了满足心中的欲望,我们都得付出沉重的代价,我不知道绮蜜付出的是什么,但是我…”她看了一眼仍处在昏迷之中的绮蜜,又看了看窗外。

弗朗切斯科突然意识到她想干什么,但是他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乌尔曼小姐没有继续她似乎仍未说完的话,她用行动继续了下去,在弗朗切斯科震惊的目光下,她突然把强有力的双臂支撑住窗台,毫无犹豫地纵身跃出了窗外…

第100节:玛哈(99)

第五十八章

“我们在对乌尔曼小姐办公室的搜查中发现了一个秘密摄像装置,它很高级,是警用的。看来似乎是索妮娅安装的,她本想设下一个圈套,好录下她对你下手的过程,结果却录下了自己被害的全过程。”

“这么说她早就猜出了乌尔曼小姐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土耳其女孩,原因再简单不过了,就是为了转移视线。”

“是的,她已经知道索妮娅察觉出了香里有问题。像她那样的杀人犯是最糟糕的那种,他们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甚至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在替上帝惩罚有罪的人,可是却弄得自己整天胆战心惊,惶恐不已。比起那些卤莽之徒和心理变态的家伙来,他们更加可悲。他们总是诚惶诚恐,深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其实反到令自己看起来更有问题。乌尔曼小姐就是这种罪犯,糊涂地利用药物进行了第二次谋杀。那样做反而让索妮娅确认了她就是凶手,只是索妮娅太想要独揽功绩了,倒过来只是害了自己。乌尔曼小姐不是笨蛋,不会轻易上当的。对吗?”

“也许吧!”绮蜜冷漠地回答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弗朗切斯科没有追问关于索妮娅的死因,他们都心知肚明,因此无需多言。他爱她,他不在乎。

绮蜜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回味着昨天夜里乌尔曼小姐向她袭击的那一时刻。也许突然,但并非意想不到。乌尔曼小姐自杀了,她选择了一个特殊的方式永远地留了下来。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这是她和弗朗切斯科紧密合作的一次胜利,是他们多年来相互信任的一次回报。

“艾米莉的死发生在索妮娅之后,摄像装置录下她被杀的过程吗?”

“不,电池的电力只能维持二十四小时,没有拍摄到之后发生在那间办公室里的情况。而且,艾米莉与前三起谋杀案有所不同,她的尸体是在美术馆外面的走廊上被发现的。然而,遗憾的是,乌尔曼小姐至死也没有说出为什么要杀死艾米莉的原因。”

“也许是艾米莉在给我送鞋子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秘密呢!她一直都对乌菲兹的谋杀案充满了好奇,她曾经在我的面前分析过案情。在她的心目中就是把凶手确定为一个有恋足癖或者恋物癖倾向的人。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弄清事实的真相了。弗朗切斯科,你在想什么?”她看着他,他的双眼似乎朦胧地滑入了梦境。

“你爱我吗?”他的问题很令人意外,可是绮蜜听过之后的反应却并不显得意外。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流露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她说道:“我把这个世界上的人分成三类。我喜欢的、我讨厌的、和我不感兴趣的。我喜欢的人和我讨厌的人都非常少。但是,弗朗切斯科,毫无疑问你是我心目中的第一类人。”

她的话音刚落下,病房的门被打开了。克劳斯菲尼克斯走了进来,他的手中拿着一束简朴的小花。当他看到弗朗切斯科也在时,表情显得有点尴尬。他们过去只见过一次面,但又似乎像是老朋友那样彼此知晓。弗朗切斯科注意到了绮蜜的不安,看到了她在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他马上就明白了,在这间屋子里,他是多余的那个人。他走到绮蜜身边,刚想要去和她吻别,却又心虚地缩了回来。他拍拍她的手背说:“我要去工作了,让你的朋友陪你吧。刚才的问题,我们以后再谈。”随后,他和画家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就离开了。

绮蜜和克劳斯在弗朗切斯科留下的安静中对望着,“克劳斯。”她伸出了双臂,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向正在赶来的施救者伸出双臂一样。

他向她扑来拥抱住她颤抖的身体,把一连串的亲吻落在她的脸上和身上。然后,他把那束花拿了出来,“这是给你的。”

绮蜜把那束小小的花束放在鼻子边上嗅了嗅,然后挣扎着坐起来。克劳斯赶快抱住她,不让她的身体轻易地向后倒去。

“从哪儿弄来的?”

“在我的花园里采的。”

然后,她突然哭了起来,她紧紧地抱着他,用浸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说:“克劳斯,你来了真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在你怀里大哭一场。”

“我来了,亲爱的,那就哭吧,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她并没有大哭,她用紧攥着那束花的手钩住他的脖子,仰起头,以一种探究的眼神仔仔细细地凝望着他的脸,她的凝望持续了很久后,她又伸出另一只手把他的头拉向自己,亲吻他的嘴唇,这是一次完完全全没有杂念的亲吻,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刻都和他们俩人无关,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当他们分开时,绮蜜迷茫而幸福地伸出手把她的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眼睛里噙着泪水微笑地看着他。她把这一刻想象成为他们的婚礼,他们在上帝面前的一吻。可是,她还需要一件爱的礼物。

第101节:玛哈(100)

“克劳斯,我能向你要求一件东西吗?”

“你想要什么?”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释怀的笑意。

“那双鞋子,那双绣着金丝线的鞋子。”

克劳斯向后退去,那种笑意不见了,变成了一种极度的认真:“你真的想要?”

“那是我多年的梦想,一个我并不刻意追寻的梦想,我希望由你来为我实现。”

“当然。”他又一次靠上前去紧紧抱着她,“为你,什么都行。”

“别再去原来那家店了,我想要一双费拉加莫的鞋子,去费拉加莫为我做一双好吗?你还记得那双鞋子的样子吗?”

“记得,我记得很清楚。”

“谢谢。”

“别对我说谢谢,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好吧,我不再说了。”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绮蜜又流泪了。克劳斯捧起她的脸满怀爱意地再次亲吻着她,然后,在他们的亲吻达到最甜蜜的一刻时,他轻轻放开了她,离开了病房。

绮蜜又一次躺下,看着手中那束小花,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可是不知为何泪水却又一次滑落脸庞。

第五十九章

伴随着弗朗切斯科重重踩下的一脚刹车,菲亚特汽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停在了乌菲兹的前面。弗朗切斯科转过身,看着也正在凝望他的女友。他伸出手,用笔直细长的手指抚摩着她的脸,感受到一种令人窒息的爱的感觉,仿佛一道转瞬即逝的微弱的光,渐渐地,也许永远地消失了。

他喜欢看她的眼睛,喜欢听她走路的脚步声,每当这声音响起,他就能感觉到幸福的降临。而她看着他那双明亮诚实的眼睛,像他的内心一样,洋溢着又喜又怕的爱情光芒。

“晚上,还要我来接你吗?”他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这个似乎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绮蜜舔舔嘴唇,把眼光移到方向盘上,好让他能毫无顾忌地看着自己,“当然了。”她立刻感觉到了他兴奋的呼吸,可她又马上改口说道:“也许,不必了。”兴奋的呼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失望,但绮蜜接下来的话没有让他绝望,她说道:“也许我该学着自己找到回家的路。过去总是你在照顾我,其实我该学着长大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应该公平地对待彼此,不是吗?”

不等他回答,她便闭上眼睛等待着吻别,她感觉到他向她靠过来,感受到熟悉的呼吸和气味。当他在她的嘴唇上温柔地亲吻了一下后,她立即睁开眼睛,打开车门,离开了。

克劳斯推开绮蜜办公室的门时,她正坐在办公桌前等着他,她的脸上挂着迷人的嫣红。看见他进来,露出了略带点羞涩又很兴奋的笑容。

“你来了。”她说道。

克劳斯也微笑着在她的面前坐下。他的手里拿着两件东西。一件是一个纸盒,另一件是一张卷起来的纸。他把纸盒放在桌上,把卷起来的纸放在了地上。然后他深情款款地注视着绮蜜说道:“我打扰你了吗?”

“当然没有,不过这两天确实很忙,乌尔曼小姐不在了,很多事情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得为维托尼罗馆长分忧。”

“你,嗯,看来好多了。”

“是的。”

他们沉默了下来互望着对方,好像是在用眼神交流。然后过了很久,绮蜜突然笑了起来,克劳斯也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笑?”绮蜜问他。

“你为什么?”

“你先说。”

“我笑是因为我能坐在这里看着你。”

绮蜜点点头,笑着说:“我也是,克劳斯。”

“展览就要结束了吧。”

“是的,工人们正在整理那些画。明天它们就要被送回西班牙了。”

“好的。”克劳斯看了看他带来的盒子,把它往前推了推,略微紧张地说道:“这是你要的。”

绮蜜脸上的笑容正在慢慢地往回收:“谢谢。”她说着,然后恭恭敬敬地把盒子端到自己的面前,双手紧紧地按着盒盖。有那么一刹那,克劳斯觉得绮蜜似乎并不想打开那个盒盖,而是想要永远地盖住它。

“不想打开吗?”

“打开?”绮蜜诧异地看着他,“哦,是的,当然要打开,必须要打开。”

她的双手向盒子的两边移动,移到了盒子的下方。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打开了盒盖。他们两人就像期待潘多拉魔盒中的东西一样,同时充满期待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可就在绮蜜的眼睛和盒子里的东西接触到的那一刹那,她脸上的紧张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种怪异的激动。她取出一只鞋子,眼睛里泪光闪动着。

“谢谢。”她慢慢地、似乎是在用自己整个的身心说出这两个字,又像是有某种巨大的压力在压迫着她,这让克劳斯感到害怕。

第102节:玛哈(101)

“绮蜜,我说过的,你不用对我说谢谢,想试试吗。”

“不。”她非常坚决地摇摇头,又环顾一下四周,但就是不愿把目光停留在画家的身上。

“绮蜜。”克劳斯说道,他看来既迟疑又紧张,“你看,自从我们相识以来相处得一直很好,我们对很多事物都有共同的看法,并不止是对绘画艺术。我认为我们都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了终生的幸福。”

“是的,克劳斯,你说得对。”

“你瞧,这一个月来发生了很多让人不愉快的事,可是与能够认识你相比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所以我想说,想说。”他停了下来,表情十分尴尬。

“想说你爱我吗?”

“是的。”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其实我知道,也许过去我还不能肯定,可是当我看见这双鞋子时我还能够怀疑这一点吗?克劳斯,在你亲吻和拥抱我的时候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要去探询事实的真相。我害怕知道我不想要的结果,但是我体内渴望获得真相的细胞刺激着我,你已经给了我答案,非常遗憾,你给我的结果让我伤心和失望。这种失望远远胜过七年前我错过玛哈时的失望之情。我宁可再经历十次那样的失望也不想面对现在这样的结局。我一直盼望着出现奇迹,盼望你给我送来的鞋子上,”她停了下来,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并没有绣着这朵莲花。”

“克劳斯,不要试图对我撒谎,那没有用。在我试穿那双鞋子的时候你正在接电话,根本不可能听见我对鞋匠说过我要换掉鞋子上原来的花样,更不可能知道后来换上去的新图样。我要你再为我做一双同样的鞋子,你应该照着你最初看到的样子定做的,可你不是,原因只有一个,你见过鞋子的成品,是你为艾米莉穿上那双鞋子的。没错,是你让艾米莉去拿的鞋子,是你让她给我送来的,你知道我不在美术馆,可是你还是让她那么做了。目的就是,是你,是你杀了她。”绮蜜的声音越来越颤抖了,几乎到了泣不成声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