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稚?”

“你不是最喜欢我姐吗?你觉得你了解她多少?”

“我……”

洛子商茫然的反应让顾朝颜再次心头火起,他终于上前一把扯掉少年手背上的输液管,揪住领子就把洛子商拎下了地,瘦弱的少年,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疼,洛子商的手背血流不止,赤脚站在水泥地上,浑身颤抖地更厉害了,面对身上男人大力气的质问,他最终挥出了自己的拳头,萱颜的弟弟又怎样,到底不是萱颜——这一生,也许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走过的,失落的,看够的,摔破的,青春早就流成了一地的血,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被随便一个闯进病房的家伙殴打,他一辈子记得队长教给他的骄傲,在他生命最后的……尽头。

两个男人翻滚在地上,扭打成一团,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一本巴掌大的日记本从顾朝颜的裤袋里掉出来。

掸掉身上的尘土,顾朝颜把本子捡起来,又用力砸在洛子商的胸口。

“姐姐的遗物。”他冷冷地说:“其实我来找你,只是想把它给你的,洛子商,就用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吧,你爱也好,恨也好,都与我无关,甚至牵连到我和我父母被人肉出来挂在网上任人评头论足也好,我本不想搭理这些破事的,洛子商,我很讨厌你这个人,只是……最后的那几日,姐姐她还惦记着你,也许有些你本不知的事情,该让你知道,要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可惜啊,全怪你的幼稚,是你自以为是的幼稚让姐姐不敢把很多东西与你分担,要是你成熟一点,能劝劝她,说不定当时我们都来得及……”

可惜,我们都来不及。

一头一脸灰土的洛子商顾不得满手鲜血,几乎是以一种不可置信的、震惊的甚至乞怜的表情,小心翼翼翻开日记本的第一页。

顾朝颜看着他:“你不必自作多情,我决定来找你,只是为了我姐姐,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姐姐,连你也不是,洛子商,我希望你能在以后的岁月里记住,真正的爱,是藏在心里的,而不是用幼稚举动去表现的。”

藏在心里的……爱么?

苍白的阳光下,少年一页一页缓慢翻过去那些陈旧泛黄的纸张,纸张上工整清秀的字迹仿佛让当年的女孩跃然眼前,他体内本就不多的血已经止住了,可是他的手却渐渐比他过去任何一刻都颤抖得厉害,为什么……天气……那么冷……

顾朝颜看着生锈铁窗外的阳光没有温度地照在灰白色的墙壁上,他的愤怒已平息,明知那小子肯定听不进自己在说些什么,这一刻还是自言自语地顾自己苦笑:“我当了许多年的骗子,骗了数不清的人,我曾以为生生死死,这人间不过如此,诸多丑恶,诸多可怜,又哪里分得清对和错,含糊着应付着一晃眼这一生也就过了,可是,后来有一个人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告诉我当这人间洪水滔天的一日,我们也总有一份坚持不能放弃,我想,我现在总算是做了一件对的事吧……如果有生之年还能遇到他,我应该可以安心地和他打个招呼了……哈哈,当初不辞而别,我真是差劲啊……”

阳光在光阴里一寸寸地移动,不知过了多久,顾朝颜再回头看时,苍白的少年已经抱着日记本,跪坐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

他入队,他捣乱,他逃课,他被校长揪着耳朵捉回升旗台上示众,他发明各种新式战略并在微机房里大声叫嚷着要与队长讨论,他幼稚地坚持在地图里把树种成一圈心形并把她骗进来战胜他……那些他挖空心思要吸引她的注意力的青春,他以为她从没有在意的年华,他如今都快要忘记的过往,原来,她全部记得,字字句句,在格子本上,在墨水泛开的瞬间。

可是她最后写:

“要是我告诉队长,我这个混日子的家伙死赖在队里不走,只是因为某个幼稚小孩,队长会不会气死?

哈哈,可是他年纪太小,很多事情不懂,早上爸爸妈妈又拿弟弟上学的事来轰炸我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承受不住,我不讨厌弟弟,我也不想离开,如果有可能,我多想我们几个永远在一起啊……可是我终归要走的吧,我走后,队长那么强大,至少也能拿个世界前三呢,幼稚小孩他也天赋过人,接替咱们队长的位置用不了几年,他总有成熟长大的一天的,还有那些每次嘲笑我积分垫底的家伙,还有校长的儿子和侄子……他们拿不到名次,最后都能保送吧,然后上大学,谈恋爱…… 每个人都前途似锦,每个人都与我无关。

……估计连幼稚小孩都会很快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吧,他的优秀其实不输于队长呢。

可是我忘不了啊,有没有办法,能让你们也忘不掉我?

……”

曾有那些固执的岁月,我以为我长大了,我是游戏里一统天下的军师,子民爱我,敌人畏我,凡我效处,四海升平。

我学着南波万之类成熟男人一样去喜欢大~波妹,我学着纪沧海之类风流男人一样去坐拥三千美人,我每日坐在相思楼头大发装备,她们像花儿一样笑在我脚下,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快乐,多少年了,从我把水果刀捅进队长身体里那一天起,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记得队长说,我太偏执。

我记得队长说,可惜了我的才华。

我那时什么都不懂,直到一个月前我也没能懂,那么多年来我固执着想找到队长想问个清楚,我恨着他我又告诉自己不能恨他,我明知队长不会是那样的人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曾经是那么的敬爱队长可是十年后我又再一次把他推进了死神的手中……

顾朝颜说,他骗了一辈子的人,他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

可是我呢?

十年了,忘了怎么去笑忘了怎么去哭的少年,第一次崩溃得像个小孩,顾朝颜双手兜在裤袋里,一声不响望着地上的人,许久他叹了口气:“洛子商,你太偏执,你的偏执,成就了你的天才,也毁了你的半生,其实你恨的只是你自己,只不过你不愿承认,你把对自己的恨,转移到了别人的身上,你……”

“别说了!!!”

洛子商最后哗的一下站起来,像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夺门而逃。

顾朝颜就站在那里,看落日的最后一道光芒也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吧,他想,在他发私信恳求阿草把笛子物归原主而后者答应之时,他就知道人世间总会像它的创始者希望的那般一天天好起来的,日出日落,春去秋来,青春在绿笛音声里不死,所有的伤口全部愈合。

当南波万带着他的小秘书来到S市时,洛子商已登上了北上的火车,如果身体允许,他更希望坐飞机,可是……

他双手兜进大衣的口袋,左边装着萱颜的日记本,右边口袋里……洛子商掏出来,是一本皱巴巴的病历本。

翻了几下,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把病历本撕了个粉碎。

顾朝颜说得没错,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性格,也恨自己的命运。

只是,不管他接不接受,在命运带走他的那天之前,他至少……要向那家伙说句对不起吧,他还记得一个月前自己是怎样把那家伙扔在医院然后看他没性命危险之后自己就一声不响离开的。

就算那家伙铁定不会原谅他,铁定是一如既往冷着脸,至少……在最后看一眼也好。

萱颜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然而,洛子商风尘仆仆赶到北国那间医院时,医生却告知他,秦川一周前就强行出院了。

洛子商茫然望着白花花的床单和墙壁,活了二十年,他第一次意识到“失去”这个词的重量。

秦川,你连最后的机会都不给啊……茫茫北国,又要怎么去找一个再也不想见到你的人?

少年虚弱的身体靠在门框上,路途的奔波和心情的烦乱,让他从城南医院出来后几乎没有睡过觉,冥冥中不知是什么强撑着他渡完这颠簸的一路,甚至是这颠簸的十年,是啊,十年前他就可以去死的,只是仇恨的力量让他又苟活了下来,现在终于所有的疲乏和病痛涌上身来,人世间愈合了伤口,而他被命运带走,整张脸都失去血色的少年,如当年在街机厅里把老板赌得吐血时那样,依旧固执地咬着嘴唇,不肯让自己在这么个地方倒下。

隔壁床病人的感慨传入洛子商的耳朵——“那人啊,走的时候胳膊还打着石膏,脑袋上的纱布还在渗血哦……”

“他有说什么吗?!”攀着墙才能勉强站立的少年慌忙提声去问。

“没有吧,我不记得了。”病人茫然摇头。

病房内是充足的暖气,可是洛子商整个人如坠冰窟,人世间就要春暖花开,他却被永封在北风与大雪的深处,身边人每一个渐行渐远的足迹,都在他慌张流逝的生命里……从此再没有人回来……谁的青春没有流过血受过伤,可是后来所有人都长大了,痊愈了,却再没有一个洛子商,没有小芝芝,没有风雪中傲胸挺立的五行术师,没有谈笑间千军万马的一代军师,凡我效处,四海升平,盛世人间……折扇摇落,白衣飘飘……人也去也……

仓促的铃音里,抢救室的灯光大亮,然而祖国另一端的S市内,毫不知情的南波万的运气比顾朝颜还差,托了当地医疗体系的朋友查到洛子商在城南医院后,他赶去已经人去楼空,又打听到洛子商家里住址后,硬是被吃了个闭门羹。

让秘书买了几箱子礼物,南波万这才把屋门敲开,酒气熏天的老男人在一个厚厚红包的诱惑下,态度依然不冷不淡。

南波万震惊了,洛子商不要钱,怎么他爹也不要钱?这到底是怎么一家人啊!

“你是他朋友?”老男人看了眼一身富态的南波万,“找他就去城南医院,怎么一个个都找到这里来……”

南波万连忙说:“就是在医院找不到人才来您这儿搅扰的……”

“他连那儿也不呆了?”老男人微一恍惚,接着用力抽了一口烟,“那我劝你别找了,他放弃了,你也放弃吧。”

“放弃?”

“好好的中心医院不住,偏要去城南那破地方看什么落日,这孩子,真和他妈当年一样固执……”

“他妈妈?”南波万这才发现屋子内另一个妖娆庸俗的年轻女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洛子商的母亲。

“他妈几年前就死了,血癌,他也一样,遗传了,病发的还要早……”

“你说什么……”

“你也别太难过,这都是命啊,一个月前,本来是定好第六次化疗的日子,他临时从中心医院跑出去,一个人去北方也不知道干什么,回来又什么都不说,直接跑到城南去了,他说那里的落日看着舒服,这小子啊,从小就这样,小时候他打游戏不打通关都不肯睡觉的……”

在老男人打开的话匣子里,小秘书打着哈欠,陪着他的大少爷留到很晚很晚。

其实那一夜他们说了什么,小秘书都没有记住,他只记得,在很多年后,S市由于举办亚运会要全面翻新,一向行事谨慎明哲保身的南波万,第一次也是他漫长生命中唯一一次,不惜动用全部的人脉全部的手段全部的雷厉风行,终于冒了巨大的危险保住了S市的城南旧医院不至于在新的城市规划中被拆迁改建。

朋友们问这位大少爷为什么值得如此。

南波万说了一句没有人听懂的话——“因为有个人说,他喜欢看那里的落日。”

如此,便值得用一切来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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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清这是北国的第几场雪了,郊县一个并不宽敞的小网吧里,店老板每日都会见到一个左手打着石膏的男人来上网。

日子久了,他便也记住了,这个男人习惯戴着黑色帽子和墨镜,习惯整个人裹在立领的大衣里,习惯在角落的座位开着电脑,可是他既不上网也不聊天,更不打游戏,在全网吧的年轻人都热火朝天玩着时下最火的网游人间时,他就看着windows系统那蓝天白云的桌面发呆,一发呆就是整整一天。

很奇怪的男人。店老板渐渐的也由开始的不解到最后的习惯,他没有放任自己的好奇心去搭讪,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守护,是的,守护往生城,守护长生殿,守护坚持的信仰和荣耀,三千长生教众,称之为使命。

茫茫众生里,能有这么几个人愿意相信你,以最纯澈的心灵守护你,秦川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就如店老板也不知道,生在这么一个信息发达的时代,他是幸还是不幸,他想不通,和他有着一样信念的教徒们也想不通,就算长生殿在十年前真的做过一些很渣的事,这十年痛苦躲藏的日子难道还不够赎罪吗,冤有头债有主,这是长生殿、洛子商以及那去世女孩三个人之间的事,网络上大部分原本不相干的人,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来化身斩落魔神的正义之剑?起哄着落井下石、一拥而上去伤害一个曾让自己羡慕嫉妒恨的存在,这就是诸神黄昏镰刀下坚守着正义的人间吗?这就是兰陵王曾经身死陨落也要守护的人间吗?(兰陵无剑,人间的游戏剧情故事《神也不能阻挡》,4月15日晋江首发连载,大家不要走开哦v)

况且,在三千教众昼夜不休的努力下,明明事情已经可以渐渐平息了,可每次看客将散,就又有人跳出来兴风作浪,有女玩家声称自己曾怀孕流产被长生殿抛弃,有男玩家声称长生殿长得好看其实是夜店的头牌,有热血青年声称要砍死这种男人的败类哪怕自己发帖时正对着岛国艺术片撸管子……各种编造出来的故事、照片、视频、帖子,明知是漏洞百出的,可是在这个媒体随大流炒作赢取点击和收视率的时代,一切都把主角推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浑浊的空气里,秦川默默坐在宽屏的显示器后面,默默望着蓝天白云的屏幕,也许,当初死的人是自己,真的就好了吧,不用伤害到太多的人……他不是不知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负面消息,也不是不知这一切必有人在幕后操纵着舆论走向,那不会是洛子商,他清楚洛子商的性格,然而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到底是谁,他也无力去追究了,混迹网络这么多年,他每个马甲得罪过的人都不在少数,当这些人终于找到机会拧成一股,他本也不惧,他一人之力可以在黑暗中杀人屠神,可以掷地有声地辩驳那些胡编乱造的假新闻,可是他再不是无牵无挂的死神了,如今他有想念着的姑娘,有爱着的姑娘,就算所有的利刃都刺向他不要紧,他只祈愿那些疯子不要去伤害药药 ——当年在WCG颁奖现场向他表白过的姑娘,天知道那些疯子会不会去找药药给她一笔钱让她也借此写一个讨伐他的帖子来落井下石。

不过,秦川反而更希望如此,如此,她就可以不被伤害了吧……在这个连萱颜无辜的弟弟和父母都被好事者人肉到网上评头论足的时代,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去保护她,在无止境的黑暗里他只能祈愿,药药……愿你一生平安喜乐,还有,我爱你。

徘徊在黑暗里的生命望不见时光的尽头,秦川每日坐在角落里沉默发呆,身边的玩家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有的是人间里的新手,有的是苦逼练级党,有的是暴力pk 党,他们无一不热爱着这个让人热血喷张的游戏,秦川有时也会转头看看他们,那些稚嫩的技术里他不难发现一两个极有天赋的孩子,可是他早就不是当年守在街机厅里欣赏洛子商的竞技队长了,这世间出一个洛子商已足够……

“草!今天擂台战打不成了!国王让我去围攻往生城!”

“哈哈,这可是美差啊,沧海大神说第一个把国旗插到往生城中的英雄可以去国库领取十万元宝的奖励呢。”

“挖,看来沧海大神对这次出战势在必得啊。”

“快走吧,说来我还是怀念红药堂国师在的日子,可惜啊,现在她是我们的敌人了。”

“哥们,你说女人这种生物还真是奇怪啊,不就是被沧海大神甩了么,夏国国师位置依旧是她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在那里,好端端干嘛跑到海外长生岛去和我们为敌啊,现在居然成了三千长生教众的领袖,真是脑子秀逗了。”

“哈,讨论女人有什么意义,这次燕国的国王也悬了大赏哦,我同学是燕国一线冲锋队里的,虽然这回咱们两国联手了,其实各自都还在较劲吧,我怎么都不能比我同学先挂掉哈哈……”

“咱们才不会挂呢,两国联手,二十万大军啊,那往生城才多少人守着?三千啊,哈哈哈,咱们这不是坦克式碾压吗,哥们你说那些拼死守卫的什么长生教徒,傻逼不傻逼啊哈哈哈……”

“话说回来,其实那群傻逼还挺不好对付的,他们人少,可是有地利啊,长生殿还在的时候,不知道在往生城外设了多少陷阱,误闯的人全部死啊,那可是真正意义上是死啊,相当于大海深处的黑漩涡,你一步走错就完蛋啊,你记得不,当年燕国教廷七大祭司夜袭往生城,那可都是南波万一个个从国际赛场上请来的超级高手啊,以一敌百的角色啊,结果呢,被长生殿一次引一个,一次埋一个,七个人最后全部被杀死在紫夜平原上了,所以长生殿才有了一夜七次郎的名号啊,听说第二天南波万气得险些把自己的号都删了……”

“别担心啦,今时不同往日,这次准备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才出兵,肯定是万事俱备了,沧海大神和琉璃皇后那么厉害……哎呀,时间到了,快走快走,你有传送卷吧?快我们一起飞过去。”

“我先去充元宝,今天老爸又给我两百零花钱,哈哈,可以买好多复活药了。”

“我草我真羡慕你,我爸那抠门的只给了五十。”

……

又是一个深夜,两个年纪不大的男生的对话,在秦川的身旁响起如一声平地天雷,什么三千教众、二十万大军、沧海大神、琉璃皇后……游戏中的事情,他本不愿理会,往生城存也好,毁也好,他一世守护的地方,哪里比得上药药的一生平安。

可是,在他们的对话中,他听到了一个名字。

红药堂。

三千长生教众的领袖。

仿佛有什么东西把他的心藏深处某一个地方狠狠地拧了起来,药药,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站出来帮他?还只是为了一堆无意义的数据……她到底懂不懂他是为了谁啊!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生气还是别的复杂情绪,秦川绑着石膏的左手都颤抖起来,在当年以十八岁的年龄站在第一届WCG赛场时,他都没有如此紧张失态过。

药药啊药药,你又何苦放弃安逸的生活,来到这刀山火海的地狱里,与一群疯子们为敌?

如果注定药罪该万死,他一个人就够了啊……

够了,够了啊,眼红的人类,疯狂的女孩,守护的世界,无数的财富,贪婪的军队,疯魔的人间,够了……他妈的全部够了!

永无止境的复仇,永无止境的贪欲,既然因他而起,就让他结束这一切吧。

希望……她能明白。

唯一完好的右手,颤抖着握起鼠标,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使用他面前的电脑,宽屏液晶显示器上,是人间的登陆界面。

把显示器往墙壁侧了侧,秦川戴上耳机,耳中是磅礴的开场音乐,三途川的帐号被输入,隐身登陆的选项被勾上(关闭对你好友的上线提示),一身孤傲的刺客出现在漆黑的空间里,屏幕正中粗黑体显示:【你已退出末法深渊副本,5秒后将随机回到人间世界。】

五秒后,世界变换,一身孤傲的刺客出现在大海深处的孤岛上,他身周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悉悉索索的植物和虫鸟在唱着不为人知的歌谣,耳机里是风和海浪的声音,绵长如岁月的洗涤,可是,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吧,岁月,那是别人的锦缎华章。

很多人说,人间没有夜晚,现实中的夜晚,是人间大陆最美的黄昏,在夕照下的黄昏海上,海水盈盈,美好如六年前少女站在台上仰望他时的眼眸,在这最美的黄昏里,三途川站在孤岛的悬崖之上,风声与海浪依稀卷来上古的气息,黄昏海,古时多少神祗陨落的地方。

悬崖之下,一个深黑色的漩涡正被一圈五光十色的漩涡簇拥着,随着海浪缓缓移动过来。

那便是这儿吧,还省了他多走路,人世间最好结局,无非斩断,无非离去。

海风吹起翻舞的衣袍,黑色的身影砰然坠入悬崖之下,深色的海水吞没削瘦的身体,耳机里的警告音急速地尖叫起来,屏幕闪着红光,血量疯狂减退,快捷栏上的药草和回城卷疯狂地闪动,明明只要轻轻一点回城,他就能摆脱黑色漩涡致命的凶险,可是颤抖的手指最终没有按下鼠标。

昔有刺客三途川,上古遗迹,风雪满袖,昔有刺客三途川,大漠黄沙,黑衣黑发,昔有刺客三途川,悬空桥上,深渊之下,人世间的诸多痛楚都不能磨灭你孤傲的坚强……又有谁能想到,结局竟是自沉黄昏海底。

无人得救,无人能救,从此所有的过往所有的荣耀,随波逐流,皆与海草无二。

【系统:玩家「三途川」于2010年冬长眠于黄昏海底,希望这位玩家不要告别人间,能有重新来过的一天。】

重新来过么?笑话。

黄昏海深处常有人想不开来自杀,系统也常常公告,人们开始还震惊,后来就只剩惋惜和麻木,而这条消息转眼就被淹没在世界频道里无数进攻往生城的口号与加油声里,谁也没发现,又有一个风云人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消失了。

退出登陆,输入帐号,即使单手操作也五指如飞的秦川,换上了长生殿的大号。

紫夜平原上已烧起了熊熊大火,往生城里外灯火通明,耳机里是车辇滚地的声音、马蹄飞踏的声音、冷兵器出鞘的声音、火把毕毕剥剥烧灼的声音。

不远的远方,二十万大军压境,浩浩荡荡。

往生城外,三千教众屏息以待,没有慌乱,没有逃窜,拿着各自的武器,安静得一动不动,黑色兜帽下的眼神,平静如随时可以殉教的死士。

又是何苦呢。

只要诸神黄昏一天在他手中,往生城主一天不可能易主,那两个超级大国贪图的,不就是这里肥沃的土地和矿脉么,如果这一切都不复存在,那么两国花了巨资和时间打造出来的庞大军队,只会成为一个笑话。

长生殿手提镰刀,从紫夜平原上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城门口,头顶是巨大的白色圆月,而他穿着化生劫初的身影隐没在城池的阴影中,直到走近了,才有人发现他的到来。

终于回来了,我们的——长!生!殿!

世界频道再一次爆炸,满城内外,火光闪动,在初时的惊喜和激动过后,三千教众虔诚俯首,城外二十万大军压境,他们的下场十死无生,在这最后的时候,长生殿,他们的神祗,他真的来了。

火光中的双眸,恍如梦境。

秦川移动视角,扫了一圈,他没有在人群中看到红药堂,这是让他略微庆幸的事。

“天……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您老人家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两**队的傻逼们,实在欺人太甚啊……”

“是啊,长生殿回来了,我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打一仗了!”

“哥太高兴了,哥今天要喝酒庆祝,教主回来了,他们都要变回1级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