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程家长孙,程易笙。”
“小程啊,这是我孙女儿,黎菘。”黎振国同他们介绍。
程易笙礼貌地起身,握住黎菘伸过来的手,温和地笑道:“黎小姐,百闻不如一见,幸会。”
不知道为何,看着他礼貌得跟宾馆前面迎宾一样的笑容,黎菘心里有些发怵。
她嘴角僵硬的微笑一直保持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程先生,初次见面,幸会。”
“菘菘,你送小程去三楼客卧安顿一下,然后去饭厅吃早饭。”黎振国原本都不愿强求他二人的婚事了,可今日一见程易笙是越看越喜欢,就想着再撮合撮合。
“小程,你也吃点,菘菘奶奶包的馄饨可比你爷爷做的好吃多了。”
“好,谢谢黎爷爷。”程易笙走到墙边拎起了一只皮质的行李箱,然后跟着黎菘上楼。
黎菘听着身后皮鞋撞击木质地板的声音,心跳越来越快。
好不容易到了客卧门口,黎菘握着门把手下压了两下,门都没开。
程易笙上前一步,拍了拍黎菘的肩膀示意她往旁边站,然后咔嚓一声打开了门。
等程易笙进门以后,黎菘快速关上房门,倚在门板上,低着头态度良好。
“我错了。”
第20章
“我错了。”
黎菘从小到大旁的东西不敢说,但是认错态度绝对是一流的。
她每次犯事儿都是低着头,塌着肩膀,噘着嘴。嘴里道着歉,心里不服气,这次道完歉,下回还敢。
程易笙弯腰放下了手里的皮箱,倚在床尾盯着她。
客房不大,老式的木床床尾有一排原木栏杆。他坐在上面仰起头,正好和低下头的黎菘四目相对。
“错哪儿了?”程易笙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瞧不出情绪。
他没想到过黎菘回是这个反应,原先程易笙还以为东窗事发之后她会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过去。
黎菘原本眼睛就大,这会儿一想着撒娇求饶更是拼命装可怜,眼尾往下耷拉着,像只闯了祸的小猫。
“错在被你的美色迷惑。”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可跟她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相去甚远。
程易笙被她这话一呛,连原先要说什么都忘了,他无奈地撇开了眼睛,不再去看黎菘。
不愿再同黎菘说话,程易笙从床尾起身,蹲下去收拾行李。
黎菘脸皮一向是厚的,察觉到程易笙语塞,小步走到他旁边蹲同他搭话:“你这一身配上皮箱跟谍战片一样。”
她只在年代剧里看见过这种行李箱,里面还大多装的是发报机或是什么密函。不过仔细看看程易笙这身打扮,背个双肩包也确实是违和极了。
简单把换洗衣物放到了床头,程易笙合上了皮箱放到墙角。
“我去洗把脸,你奶奶还等着你吃早饭。”方才他来的时候同陈云婉打过招呼,两个小时前厨房就开始包馄饨了,可能是没想到黎菘能睡到这么晚。
“洗手间出门右转。”黎菘给他指了路,靠在门框上等他。
程易笙进去以后关上门,转身看见卫生间里的东西,僵在原地,如芒在背。
粉色毛巾、粉色浴巾、洗脸台上的各种瓶瓶罐罐,甚至还有淋浴间顶上挂着的贴身衣物……
狭小的房间充斥着女孩子的气味,四面八方无孔不入,他迅速用凉水扑在脸上,连抽纸都没敢拿就出去了。
黎菘看他匆匆忙忙地出来,脸上、脖子上、衣服上全是水珠,发际线处的头发也湿哒哒的。
知道的是他洗了把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刚从湖底爬上来的。
“那里面没有卫生纸吗?”按理说家里阿姨不该忘记放才对。
她越过程易笙,想进去给他拿几张纸擦脸。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淋浴间里头挂着的内衣……黎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关上门,迅速转身,双手背在身后。
“你,你用那边那个。”黎菘抬了抬脚,脚尖指着走廊那头的房间,她许久不住在这儿了,没想到连卫生间都弄错了。
程易笙点点头,然后进了客房,他用擦了脸和脖子,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水迹,使劲用纸巾压了压吸水。
黎菘找了个吹风机过来,“我给你吹吧,很快就干。”
她四处找着插座,瞟到了书桌底下那个。走到书桌旁边,黎菘跟拨开拦路的小石子儿一样,双手把着转椅的椅背使劲儿往旁边一推。
连椅子带坐在椅子上的程易笙都被推动了,带滚轮的转椅被黎菘推到了床边。
程易笙被她这动作吓得抓紧了扶手,没想到黎菘手劲这么大,他好歹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竟然被她连椅子带人推动了。
黎菘弯下腰插上了插头,然后将吹风机的风速调到最大,风筒对着程易笙的胸前烘干。
程易笙坐在转椅上,双手扶着椅子扶手,低着头,安静得像只洗完澡乖乖等着主人给吹干的大金毛。
黎菘手腕抖动着吹风机,不时地用另一只手试试温度,怕风筒离得太近烫到他。
等衣服干得差不多了,程易笙推开椅子起身,“走吧,奶奶还等着。”
“我奶奶。”黎菘故作不满意地纠正道,“你刚来第一天怎么就叫那么亲热……”
程易笙乐意见她犯小孩儿脾气的样子,顺着她:“嗯,你奶奶。”
这话落到黎菘耳朵里就不是那个味道了,她双手叉腰,瞪着眼睛,难得在程易笙面前硬气了一回,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你奶奶!”
沙发上的黎振国瞧见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地下楼,乐得打开了收音机听戏。谁说年龄差距大了没话谈?他瞧着这俩孩子好得很。
黎菘一下楼,就立马和程易笙保持了两步的安全距离。
她一不讲话,后者自然也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跟哑巴一样走到餐厅,陈云婉正和家里的阿姨一块儿择菜。见他们过来了,陈云婉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开煤气煮馄饨。
“你坐。”黎菘招呼程易笙坐下,然后进厨房寻了个玻璃杯出来。
她在爷爷那排茶叶前头看了半天,随便拿了一个茶叶桶,打开捏了一小撮放进去,刚拎起了保温壶,黎菘突然想到似乎茶与茶最适宜的冲泡温度不同。
她捧着杯子出去往程易笙手里一塞,“这茶能用沸水吗?”
程易笙低头看了看杯里的茶叶,“七八十度就可以。”他没打算把杯子还给黎菘,而是准备起身自己去接水。
“你坐,我来。”黎菘一把将他摁在了椅子上,然后回身在智能饮水机上按了水温和出水量,“等一会就好。”
“菘菘,你问问小程吃不吃香菜和辣椒。”陈云婉扬声问道。
黎菘一听,连忙起身推开门进去,“都吃的。”
馄饨入碗,再浇上沸水,撒上香菜,淋上辣子和香油。
黎菘找了个木质托盘将两碗馄饨放进去,又拿了两个小碗和瓷勺。
程易笙坐着看她忙这忙那,起初担心得不行,可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姑娘做事儿很是稳当。
黎菘在家里表现出来的样子和程易笙之前在学校或是医馆见她的时候不同,在家里黎菘更像是从小培养起来的大家闺秀,虽然男孩子气足,可也不失女孩子的温柔细心。
平日里在外头则更显露出她活泼可爱的一面,上房揭瓦吵吵闹闹,没有在家里来的拘束。
“你尝尝,有荠菜的虾仁的还有鲜肉的。”陈云婉包的馄饨个头跟四川抄手差不多大,一个个圆鼓鼓地塞满了馅儿。
程易笙将馄饨舀到小碗里,然后晾凉咬了一口,确实同黎振国所说,比自己爷爷包得好吃多了。
黎菘起身偷偷从冰箱里拿了听冰可乐出来,趁程易笙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打开拉环喝了一口,餍足地叹了口气,然后又继续吃。
突然听见厨房门响,黎菘吓得一激灵,连忙把手边的可乐推到了程易笙手边,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低头喝馄饨汤。
陈云婉手里端着一碟小菜放到了两人中间,瞟见程易笙手边的可乐也没说话,看破不说破。
“谢谢奶奶。”程易笙道了谢,还没忘把陈云婉的手艺夸了一番。
陈云婉叹了口气,笑道这手艺还是当初跟程易笙的奶奶学的。
见他们两个人神色不对,黎菘没敢开口。待陈云婉进了厨房,她才伸手戳了戳程易笙的袖子,“你的奶奶……”
程易笙看见她小心翼翼的手指头,不由得勾了勾嘴角,语气平静道:“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
黎菘低下了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她方才在楼梯上还同他打闹。
程易笙不太在意地摇了摇头,生老病死他们做医生的大多比普通人释怀,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是他没想到黎菘的记性能差成这样。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黎菘摇摇头,既然他这么问了,总不可能是讲座那次。
程易笙第一次见黎菘是在奶奶的葬礼上。
那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也是程易笙此生第一次觉得被人调戏了……
黎菘眨了眨眼睛,随后放下筷子示意他接着说。
“那次你爷爷奶奶带着你一起去了,说是你父母工作忙……”
那时候的黎菘还小,刚上小学,还不懂所谓的逝世是一件很伤感的事情。她全程瞪着双眼睛到处乱看,虽然觉得无聊,却也不哭不闹。
仪式结束后,程易笙坐在墓园外面发呆。
这时候程皖清带着黎菘过来了,说是陈云婉太过伤心身体不舒服,让程易笙帮着照看黎菘。
当时的黎菘个子小小的,背着一个小双肩包站在他身边,不说话也不乱走。
正当程易笙以为这小孩儿文静乖巧不用自己费心的时候,黎菘突然走到他对面蹲下,抬手胡乱在他脸上抹了抹,然后神色认真道:“不能哭,哭了不好看了就不能跟我结婚了。”
程易笙吓得连眼泪都止住了,愣愣地看着这个小矮豆子,随后哑着声音开口:“谁要跟你结婚。”
“你。”黎菘指了指程易笙的鼻子,随后又由衷地夸道,“你长得好看。”
……
尽管黎菘对这事儿毫无印象,可她也没怀疑程易笙是在故意编瞎话抹黑自己。
因为那时候的自己什么德行黎菘最清楚不过了,一个饱受八点档电视剧荼毒的小学生,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地飙戏。
今天是被后母欺压的原配长女,明天是宫里独守空房不得宠的冷宫嫔妃,后天就变成了行走江湖却为情所困的被单侠女……
听程易笙这么描述,黎菘觉得她那日可能恰巧拿的是霸道总裁的剧本吧。
程易笙那时候十分无奈,眼泪还没干呢就被人弄得脸红。
过几年上了大学,程皖清才说小时候给他订了娃娃亲,是黎家的孙女。
他那时候脑子里立刻就冒出了黎菘那小小个儿,男孩子那个年纪叛逆,虽说程易笙反逆的症状不明显,可对家里的决定还是不服气的。
变着法儿地拒绝,参加各种聚会、联谊,大学头两年满脑子想着找女朋友。
后来年纪大了些,性子也沉了不少,毕业后没再读博,窝在滨河路那小小的地方一窝就是好几年,性子待得淡了,对男女之事也并不热衷。
……
看见黎菘碗里的馄饨见了底,程易笙将自己的碗推过去舀了两个给她。
“啧,早知道早点跟你坦白了。”黎菘觉得从他知道自己是他未婚妻以后,程易笙变得体贴了不少,居然能把自己碗里的东西往外分了。
程易笙知道她惦记着那几盘被自己吃完的麻婆豆腐,笑道:“我早晨吃过了。”
“哦,那以后我是不是要吃你的剩饭?”黎菘边抱怨边吃馄饨,毕竟美食无罪。
程易笙没回话,喝了口茶水清口。那茶一进嘴,他几乎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咽下去以后又凑近嗅了嗅。
黎菘看他的表情以为是难喝,问道:“发霉了?”
程易笙摇摇头。
“喝不惯?我还特意挑了龙井。”
程易笙又摇头,他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上身前倾凑近,轻声道:“你如果想活命,最好不要跟你爷爷说你动了他这罐茶。”
黎振国要是知道他宝贝孙女动了他舍不得拿出来待客的好茶,还一次投了这么多的量,估计会气得把黎菘连带着喝了茶的自己一块儿给扔出去。
黎菘听完脸都绿了,赶忙又给程易笙续了一杯水,催促他:“那赶紧喝,喝完毁尸灭迹。”
那杯茶叶渣最后被黎菘倒进了厕所的下水道冲得干干净净,这是她小时候销毁卷子的方法。
上学的时候为了避免冯萍看见她太过惨烈的试卷,黎菘就会趁她没回家的时候撕碎,然后分几次冲进厕所。
解决完茶叶以后,黎菘和程易笙各自回房休息。
寿宴放在晚上,中午简单吃了点儿面条。吃完以后黎菘躺在床上无聊得心痒痒,明明人就在隔壁,可看不见摸不着……虽然就算是人在眼前她也不敢摸。
起身走到程易笙房门口敲门,得到应答后黎菘推门进去,见他正翻着一本小学生必读名著,小声提议:“我带你出去逛逛?”
黎菘带着程易笙偷偷从后门出去,直奔街口的一家小卖部。
她挑了几包垃圾食品付了钱,然后留下一包,其余的装在塑料口袋里让程易笙帮忙拿着。
当着程易笙的面,黎菘拆了包辣条。
放进嘴里之前她瞟了一眼程易笙,后者表情十分平静,并且从口袋里拿了张面纸出来给黎菘擦手。
“我还以为你们学医的看见这种东西跟看见毒药一样。”
程易笙捻了一根放进自己嘴里咀嚼,回答道:“没那么夸张。”
黎菘买的好歹都是正规厂家生产的,偶尔吃一次也不会怎么样。
第21章
一路从街口走回了家,后门口遇上了出来接电话的黎杨。
黎杨今天穿了身利落的中性风套装,头发高高束起。约莫是手头的项目上出了问题,她冷着脸对着手机那头的员工一通冷嘲热讽,夹杂着脏话和英文。
这样的她跟上回黎菘在医馆门口看见的她完全不同,很显然今日的黎杨才是真正的自己。
看见了黎菘和程易笙一块儿回来,她也没太吃惊。毕竟先前已经知道了这两人的关系,虽不知道为何今日要装不认识,但黎杨也不想管这个闲事,毕竟人家没看上她已经够丢脸的了。
黎菘同她点点头笑了笑,然后拉着程易笙进门。
“我堂姐是不是超A的!”黎菘这会儿眼睛里都是星星,对黎杨很崇拜的样子,“哇,刚才骂人的时候帅爆了诶!”
程易笙笑了笑,看她变脸跟变天似的,“我听说某个人上回还跟自己堂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那回程易笙听姚思成说了黎菘的表现以后觉得诧异,姚思成以为他不信,当下就翻出了医馆门口的监控录像给他看。
黎菘听完缩了缩肩膀,小声嘟囔:“谁让她打你的主意……”
“什么?”程易笙没听清。
黎菘立马摇摇头,“没什么,上次那不是看见姚哥被欺负了嘛,被我堂姐怼得话都说不出来,我给他打抱不平来着。”
路过二楼的时候看见冯萍的房门开着,黎菘吓得一哆嗦,放轻了脚步招呼着程易笙快点走。
“菘菘。”冯萍推门出来,正巧看见黎菘落荒而逃的背影。
黎菘僵在原地,不敢转身看她,只抬手臂背对着冯萍挥了挥,“妈,你回来了啊?”
一旁的程易笙倒是平静,回身打招呼问好,然后告辞回房。
等程易笙走远了,冯萍道:“你跟我进来。”
她说完就先行进了屋,黎菘额头抵在墙上撞了两下,然后幽怨地看着程易笙的背影。
像是有感应一样,程易笙进房前回头看了她一眼,见黎菘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黎菘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敲门进了冯萍的房间。
进去以后发现黎成军也在,黎菘的心放下了一半儿,她三步并作两步趴在了床上,双手抓着黎成军的胳膊,拖着长音喊道:“爸……”
“让你爸出去。”冯萍坐在梳妆台的凳子上,看着父女两个腻歪,“你爸一贯喜欢和稀泥。”
黎菘撇着嘴坐直了,眼巴巴地看着黎成军往外走。
黎成军起身的时候给她使了使眼色,示意自己就在门外听着。
“说吧。”冯萍低头看着自己新做的指甲,等着黎菘老实交代。
黎菘舔了舔嘴唇,想着反正早晚都要交代,还不如一次性给冯萍一个“惊喜”。
“其实我没有什么快结婚的学姐。”黎菘看了眼虚掩着的房门,给自己壮胆,“我刚开学就见过他,所以寻了由头让您帮我约,是我自己想见他。”
冯萍皱了皱眉头,没作声。
“他一开始不知道我是黎菘,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我觉得挺好的,依着爷爷的意思明年就结婚我也同意。”
“你上回给堂姐做媒,也是我给他们搅和的。”
“那是你堂姐没看上。”冯萍微微提高了声音,说到这事儿她的来气。那次以后黎杨的母亲打电话同她说他们家黎杨眼光高,看不上程易笙,还搞得冯萍里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