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笑了笑,是啊,我是该好好歇歇,可是为什么最近总想起以前的事,恨不得把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在脑子里过一遍,仿佛这样我才能决定我的以后,才能为将来找到出路。

我说:“春桥,去把颜回给我找过来。”

春桥愣了,抬头看我,“小姐,你是不是糊涂了,这里是后宫,颜回大人怎么能进来。”

我看着自己的手指,“他会进来的。”

“小姐,你有什么事难道不能跟皇上…”

我笑笑,“去叫吧!”我就是不能跟他说,我这么做,他会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扭在一起,攥得发红,可是我竟然感觉不到疼。

颜回匆匆忙忙赶进来。他随便出入后宫,仿佛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女官们都讶异,可我一点都不惊奇,颜回他是按照东临瑞的意思来跟我回话的,我知道我现在说的一切东临瑞都会知道,我笑了笑,这几日头一次说话这么麻利,“颜回,我问你,那天蓝玉和姚勇最后到底怎么了?”

连春桥的脸色也变了,仰头起来看我。我看得懂她眼中的意思,那天东临瑞当着我的面已经说了,放了蓝玉和姚勇,我现在再问颜回,摆明了是不信任东临瑞。

颜回没想到我会问这个,盯着我的脸看半天,“放了。”

我笑着又问了一句:“是真的放了吗?”

颜回斩钉截铁地回我:“真的放了。”

我说:“这几日朝堂上有没有说边疆的事。”

颜回想也没想,可见是来的路上早就想到了我会问什么,“西丰国皇帝御驾亲征。”

我的眼睛猛然跳动,“什么时候的事?”

颜回说:“就这几日。”

我笑得轻松,“好了,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颜回低头准备走,刚抬脚,却又忍不住说:“娘娘,这几日边疆上死了很多人,其中一个是皇上的心腹大将,皇上身上还穿着…”

我说:“颜回你是想告诉我东临瑞是为了我,不敢伤我临哥哥,所以处处受制吗?你替东临瑞传话算是尽职尽责了。”

颜回惊得抬头看我,我平静地与他对视,抑制着呼吸的频率,心痛缩成一团。颜回终于苦笑一声,慢慢退下去,在他走出去那一刻,我阖上眼睛,手指痉挛得不成样子。

这里所有的谈话,过一会儿东临瑞就会全知道了吧,不知道他是会淡淡一笑,还是没有表情,他会不会来找我…

我躺下来,时间好像更加的漫长,宫里像往常一样,一切有序地进行。东临瑞他聪明,可是他任性,有些事不懂得让步。谋划帝位的辛苦,我是知道的,当年因为这个位置,我和临哥哥吃了多少苦,临哥哥是一个好主子,懂得进退,英名冷静,所以才有那么多人肯追随他,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完美无缺令人称颂。

东临瑞不一样,他做事往往极端,不计较后果,想得到的必然会得到,所以他吃的苦会更多,得到今天的一切也更不容易,如果颜回说的是真的,边疆上真的死了那么多人…

我忽然笑一声,我怎么为东临瑞担心起来,他让颜回这么说,不就是想打动我?他那么聪明,洞悉一切,能玩弄人于手掌之间,这世间谁能看透他。

倒是临哥哥,病了还御驾亲征,夜死了,临哥哥有多悲恸,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像得到,现在他在战场上,万一…我想都不敢想,如果他受伤,或者有什么差池,我比死还难受。

闭着眼睛,一直想来想去,竟然没有睡着,中途春桥过来看我几次,我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直到深夜,我听到窗子外有人回答,“娘娘睡着了。”

然后门轻轻地开启,有人走了进来,我的心紧张地跳个不停,是东临瑞。东临瑞来了,他习惯性地没有直接走上前,我听到桌子上的声响,知道他捧起了暖炉。我的脑海里是他,轻抿着红唇,黑发飞扬,优雅的样子,我喜欢他勾勒着淡淡的微笑,眼睛里的光芒美得像夜色下的多瑙河。

东临瑞放下手炉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脱下外衣,只是拿掉了脚上的短靴。他坐上床铺的瞬间,我心跳得打乱了平稳的呼吸,他大概发现了,忽然间停滞了所有的动作,低声说:“还没睡?”声音有些低哑,可还是能透入人心里,异常的好听。

眼见是装不下去了,我转过身来看东临瑞。他的身子微微歪着,黑色的长袍划过床缘,他像平常一样冲我微笑,一双眼睛比记忆中的还要璀璨,他习惯在人前都是这种完美的模样,外面的天空隐约有些发白,我说:“什么时辰了?”

东临瑞笑笑,“我躺躺就要去上朝了,”可是一边说话,却伸手去拿地上的短靴,穿起来。虽然整个人都是神采奕奕,可是却掩饰不住眼底血一样的红。

不知道为什么,我伸手去扯他的衣服,扯到了长袍下的开襟,露出一抹凄凉般的白,我带着颤音,“陛下身上穿的是什么?”

东临瑞提好靴子,一声清脆的脚落地声响。

我扑过去扯他的腰带,把上面的宝石都扯落下来,龙袍下果然是一身刺眼的丧服,东临瑞轻轻地笑着,眼角眯起来。

我说:“是谁?”

东临瑞半天没有说话,站起身,仔细整理好衣服。

我抓紧了床铺,“我不信,你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你小时候还从…”

东临瑞笑笑,“若若,我并不是每一次都能…”

我使劲摇头,“我还是不信,你在骗我。”

东临瑞系好了衣服,挡住了里面的丧服,在那片黑暗下,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看见的只是表面上的完美,我说:“有一天我看着这些也会没有感觉。你骗我的次数太多,我不再相信了。”你把自己隐藏得那么好,谁也看不见真实的你,却独独在我面前坦露那么多真实,每每让我为你心疼,可是有一天,我不会相信这些流露在我面前的是真的,我不会再为你心疼了,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东临瑞的手停下来,眼睛眯得更深,眼角在轻轻地抽动,然后他转过身,往前走几步,在地上捡起了腰带上掉落的那颗宝石,“还早,你…”

我听见自己说:“我不会原谅你的。”胸口闷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东临瑞轻轻说:“我知道。”背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只是看着他的影子发呆,他停了一会儿,终于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决断

两国开战,简简单单就想分出个胜负是不容易的,我相信蓝玉一定还在夜凉城附近,好像牵扯进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在等我态度。

这几日随着怀孕,我的蛊毒逐渐失去了效力,让我想起了很多。忽然有一天,颜回确定地告诉我,临哥哥确实是有病在身,去前线的探子回报,西丰国皇帝每日必服药,这是真真切切的。

我不能在这么下去了,置自身于世外,看着那么多人为我而死。

我的记忆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了,当晚连中蛊毒时候的事也想了起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挥动着手里的匕首刺向临哥哥,脑子里清晰无比,只是管不住自己的身体,我的匕首刺进临哥哥的身体,他还紧紧地扣着我的肩膀,问我,“若若,你怎么了,别吓我。”完全没有了往日温文儒雅的模样,慌乱地看着我。

后宫乱成一团,我看着那没入临哥哥身体里的匕首,想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脑中刺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临哥哥,把他身体里的匕首拔出来,像疯了一样地跑了出去,见人就杀,我管制不住自己,整个身体受人摆布,已经不是我的了。一个个熟悉的人,在我眼前晃,他们舍不得伤我,我却跟疯了一样,抽出侍卫的刀,往他们心窝子上砍。

我痛苦地摇头,想从这个噩梦中清醒过来,我从人群中冲出来,骑了一匹马…然后我的思维彻底没有了。

再有知觉就是在乱军中引了临哥哥孤身入敌营,他染血的白色盔甲,快要把我的心撕裂了,我听见东临瑞的声音,他冷笑一声,“我受过多少伤,现在都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临哥哥越来越接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按照东临瑞的意思,慢慢接近悬崖,然后在临哥哥痴狂一样奔来的瞬间,让他看着我飞身跳下去。

我看见临哥哥脸上最后一瞬间的狂乱,用尽全力嘶声喊:“若若,不要,不要,求你,不要。”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挣扎着,双脚有意识地一瞪,醒了过来,脚正包裹在一个人的手掌里,他的手慢慢捏着我的脚心,我满头都是冷汗,我睁开眼睛,半天才缓过神来,东临瑞裹好我的脚,又洗了手,拿起巾子给我擦汗。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我跳崖,为什么没有死?”

东临瑞的手停顿了一下,“我只是演戏给西丰临看,崖下有一个平台,那里我拉好了网子。”

我说:“那时候你…”

东临瑞看着我,“那时候我恨你。”

我笑一声,外面无风,一切静悄悄的。我从噩梦中醒过来,卸掉一头大汗,在温馨的灯光下,好久没有跟东临瑞这样说话。“你恨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你。你小时候本来处境就不好,加上我有意针对你,活得很累。”我顿了顿又说,“可是谁也没办法选择自己的人生经历,我,你还有临哥哥,都是如此。”

东临瑞笑笑,“不,我有了另一次机会,小时候活在勾心斗角里,后来跟你掉入大海,伤了脑子,一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你,你让我依赖,让我信任,给了我一个简单、单纯的环境,这才知道我以前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东临瑞说起这些,让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克制自己去回忆,我咬咬嘴唇,坐起来,故意转开话题,“我掉下悬崖后,蛊毒应该彻底发作了吧,我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东临瑞说:“我给了你一个假身份,让你帮我做了些坏事,变得臭名远扬。”

我说:“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爱慕你,你就弃我如废鞋,你到底有没有对我…”说到这里,我尴尬地低下头,怕东临瑞说出什么不好的答案。

东临瑞笑一声,“若若,我在你心里是那种人吗?”

我拉了拉被子,很诚实地说:“不是。”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两个人就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东临瑞起身,“若若休息吧,已经不早了。”

我忽然拉住他的手,东临瑞诧异地看着我,我扯嘴笑笑,“你去哪?这几天都在哪睡?哪个殿?今天就留下吧!”

东临瑞的手忽然僵直了,眼神有些慌乱,“若若,你…”然后拉开我的手,他的指尖在颤,整个人有点不知所措,往后退了两步。

我笑着看他,“外面太冷,别跑来跑去了,这几日你一定没有怎么睡觉,你看又瘦了好几圈。”

东临瑞愣愣地看着我,没有反应,眼睛也迷茫起来,如坠梦中,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怕打破了美梦。我现在才好好看他,这几日他竟然瘦得这么厉害,宽大的龙袍下,看起来空荡荡的,眉毛虽然还像秀丽的山脉那么好看,可是脸颊有些过于消瘦,我起身胡乱穿上鞋,东临瑞又后退一步,小心翼翼。

我伸出手去,他竟然也没有上前拉我,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么脆弱的模样。

他的眼睛微微一颤,恍然大悟般笑一声,“是梦。”然后安心下来。

我看着他极端的表情出现在脸上,这些神态来不及掩饰,我扑过去抱住他的腰,他没有承受住我的冲力,身体晃了晃,他的手不安地垂在身侧,我抬起头看他,他的脸色异常地苍白,连红艳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我伸出手去摸他的眉毛,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你,我也睡不塌实。”

过了半天,东临瑞的眼睛仿佛才找到焦距,他笑一声,不是往常的模样,本来要勾起的嘴角半途轻抽两下,“若若不是都想起来了吗?”

我点点头,“是都想起来了。”

“我怎么下的蛊毒,怎么害的你,让你伤了西丰临,他身上也有不少伤疤,他的手腕也断了好多次…你都想起来了吗?”

我说:“我想起来了。”

东临瑞的睫毛翕动着,“你是西丰国的皇后,你是他的皇后,你都想起来了吗?”

我用力地点头,“我都想起来了。”

东临瑞愣了好久,伸出手推开我,“好好睡觉吧,我要走了。”黑色的长袍在空中清脆地闪过。

 我伸手去拉他冰凉的手指,“你真的有新宠了?要赶着去她那里?”我喘口气,“你真的不要留下吗?”

东临瑞的身体震了震,“你都想起来了,不可能会…”

我说:“看见你这样,我的心就会疼,真的,我会心疼,留下吧,好不好?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

东临瑞回过头,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说:“认识你这么久了,你今天笑得真难看。”我的手去摸他的眼角,指尖忽然一烫,一滴泪顺着我的手指流淌下来。我的手僵在空中。

第二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温存

 

两个人静立了一会儿,东临瑞笑笑,“怎么了?看我这个样子很丢脸是不是?”

我缩起手指,“不会的,你一直以来都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你没听见所有人是真心叫你,东临瑞陛下,是不是?你懂什么叫陛下,就是…”

东临瑞拉起我的手,“若若想说什么?”

我笑笑,“我的意思是你会一直尊贵下去,会是一个好的君主。”

东临瑞的眼睛眯了眯,他弯下身来,把我抱上床,我一个劲儿地喊冷,他就拿起手炉暖了自己的手来暖我,手暖教暖了,我要躺下,东临瑞伸出胳膊把我揽进怀里,我惊奇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么睡?”

东临瑞笑笑,“习惯了。”

我听着他的心跳声,笑个不停。

东临瑞说:“你的手脚容易冻,一定要注意饱暖。”

我笑着连连点头,只是有东西不停地往喉咙里涌过去,我要一边笑一边吞咽,这种笑法我以前从来没有过。在他怀里依偎了一会儿,我说:“你真的很瘦了,骨头都硌人了。”

东临瑞像小孩儿一样眨眨眼睛,勾起嘴角,“嘘,别说出去,这件事就你知道。”

我愣了一下,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然后把脸埋在里面,我说:“东临瑞,你说将来孩子会不会跟你一样聪明。”

东临瑞静静地没有说话,他的手不停地拍着我的后背。我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我以为这一夜会睡得极不安稳,可是不知道怎么了,不知不觉就睡熟了,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大好,东临瑞正在床边穿朝服,我急忙起身。

东临瑞看着我,“这么早就要起来。”

我笑嘻嘻地穿衣系带,“怎么?不行吗?”弄好衣服,又急忙去穿鞋。

东临瑞笑笑,“慢点,慢点,不着急,冷吧?你要拿什么?赶紧进被窝去。”

我几步跑去桌子旁,伸手从妆奁里拿出一把木梳,抬眼望着东临瑞,“我帮你梳梳头吧!”

东临瑞的眼睛晶晶亮,他微微一笑,说:“好。”然后走过来,坐在凳子上,从镜子里看着我。我小心翼翼散开他的头发,手有点抖,摆弄了一会儿,去跟镜子里的他对视,他的目光来不及躲闪,是完全去了伪装的激荡,是一种纯粹的满足和幸福。他的手扬起来冲着镜子的方向伸过去,好像想触摸什么,恰好被我打断,僵在那里,然后他微微一笑,不在意地把手重新放回膝盖上,双手交叉,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

这个姿势就如同他每次坐在御座上,受百官跪拜时的样子,高贵而优雅。

我的手一松,手里的梳子差点滑落,他的长发从我的指尖散开已经无处不在,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可能会梳不好。”

东临瑞从镜子里看我,“没关系,慢慢来。”

我仔仔细细地梳,偶尔偷看他的表情,我喜欢看他上扬的嘴角,眉宇里那股温柔,让人痴迷不已,我的手不知不觉地停下来,东临瑞反手去摸我的手臂,来回摩挲着,问我,“冷不冷?”

我摇摇头,迅速帮他把头发整理好,再也不敢抬眼睛。

在门前看着他上朝,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喊:“东临瑞。”

他回头,脸上舒展着像花瓣一样的微笑,我说:“东临瑞,晚上早点回来,我做饭给你吃。”

他笑着问:“是拉面?”

 我连连摇头,“不光是拉面哦,还有很多,我会的,全都做给你。”

他微微一笑,就像绝地开出的最后一朵灿烂的花朵,任它美丽惊艳地绽放。

这种笑容下,让人想落泪。

东临瑞走了以后,我就开始忙乎,不止我一个人在忙,整个御膳房都被我弄得乱成一片。只要是我以前吃过的,我都恨不得拿出来和御厨研究一下,然后自己动手做出来,弄了一天,终于准备了琳琅满目一桌子菜。

东临瑞回来,我立即迎上去,手里还在玩他送给我的印章,东临瑞看向桌子上的菜,我不好意思起来,盯着他的表情看。

东临瑞安静地坐下来,拿起筷子,然后侧头看我,一动不动,我笑一声,“怎么了?”然后扬扬手里的印章,“是不是在看这个?不会送我的东西,想要拿走了吧!”

东临瑞开始吃东西,长长的睫毛落下来,阴影映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