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骁夜的瞳孔倏然放大。
难道是——辛丞相交出去的那笔赎金?!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谢骁夜连忙赶往户部尚书府。
户部尚书已经从宫里回来,眼见着谢骁夜登门拜访,连忙迎接。
“谢大人。”
“林大人,我此次前来,只想询问你一个问题,无名氏捐赠的那五十万两银票,能不能让我看看?看过之后,我自然会跟您解释。”
林尚书闻言,转头吩咐下人把装有银票的盒子抬来。
谢骁夜一看见下人手中的盒子,就已经知道自己猜测正确了。
果然是辛丞相交给绑匪的那一笔赎金。
谢骁夜还是把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里头的银票,心中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真是想不到啊…”
“谢大人,怎么了?”
“林大人,是这样的,几天之前,丞相夫人被一伙人给绑了,绑匪管辛丞相讨要五十万两作为赎金,丞相大人拿了赎金去救回夫人,我们锦衣卫追赶那群绑匪,没追上…”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他们早有准备,在你们追赶之际,撒黄豆铺路来拖延你们的脚步。等会儿…你刚才说,辛丞相交出的赎金是五十万两,而这无名氏捐赠的银票…”
“这一盒银票,正是辛丞相交出去的那一盒。”
“这…”林尚书语塞了好片刻,“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绑匪图的是财,可拿到钱之后,竟然直接捐给了朝廷赈灾。”
皇城内的许多人都听说绑匪以黄豆智斗锦衣卫的事儿,至于绑匪拿走了多少赎金,并没有确切的说法,由于不是重点,也就不值得关注。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那笔赎金的数目,和无名氏捐赠的数目对上了。
“我今早刚拿到这笔钱,就立即进宫面圣,陛下一听有人捐钱不留名,甚感欣慰,已经下了旨,让我明日带人去茂城赈灾,这笔钱很快就要用上了,圣旨一出,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这些钱除了拿去赈灾之外,不能做任何用途。”
谢骁夜一听,无奈一笑,“辛丞相的亏损,是真的拿不回来了。”
君无戏言。
辛丞相家的家事,陛下自然不知情,一听林尚书上报有无名氏捐钱赈灾,一时也没有多想,对朝廷来说是好事,对难民来说更是求之不得,于是立即下旨,毫不拖泥带水。
这五十万两,已经是朝廷的赈灾银,而不是个人财富了。
辛丞相要是知道这件事…
恐怕也不敢多言。
“林大人,事已至此,您就当做不知道内情吧,按照陛下的旨意行事就是了。”
谢骁夜离开了尚书府,没走出多远就遇上了自己的几个手下。
“大人,辛丞相家里出事了。”
“又出事?”谢骁夜的额头跳了一下,“最近他家的事可真多…”
“丞相夫人中毒身亡,无药可治,已经咽气了。”
谢骁夜微微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忽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断气了,我们问过了府里的下人,自从她被救回来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入口的东西都没有任何问题,因此,她在回府之前就中毒了,我们怀疑绑匪在放人的时候,早就给她下了毒。”
“绑匪的踪迹早已无处可寻,辛丞相那边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前去吊唁几句了。”谢骁夜说着,迈出了步伐。
…
“小姐,您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还是吃一点吧,再怎么伤心难过,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啊。”
雅致而整洁的房屋之内,辛季婉一身素白,坐在桌子边,望着窗外抖动的树叶发呆。
对于身旁丫鬟的劝告,仿佛没有听见。
“小姐…”
“别烦我。”辛季婉面无表情道,“滚出去。”
丫鬟闻言,正准备退下,才转身走出几步,辛季婉又道,“回来。”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常听人提起黑市,我却从来都没有去过,听闻,黑市里能够进行许多见不得人的交易,贩卖市面上没有的物品。”
“是有听说过,小姐是想要去黑市里买什么?”
“毒药。”辛季婉道,“我需要剧毒之药,一旦吃下去就无药可救的那种药,不管多少钱都好,你去给我打听打听,哪里有货源。”
丫鬟有些心惊,“小姐,您想干什么?”
“不要问,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小姐,您可不能这么想不开啊,夫人在天之灵,一定希望你过得好好的…”
“你在想什么呢!”辛季婉转头呵斥了一句,“你以为我是买来给自己用的吗?你当我那么傻?我怎么会做寻短见的事,就算要死…我也不能比那个女子先死。”
“小姐…您说的是谁呀?”
“今日大街上热议的事,你没有听说吗?管家出去采买办丧礼用的物品,偶然间听到,无名氏向朝廷捐赠五十万两用于赈灾,陛下已经命令户部尚书去办赈灾的事了,而这笔钱,是五百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整整齐齐地装在木盒子里,正是爹交给绑匪的那一笔赎金。”
辛季婉说到这,冷笑一声,“绑匪绑人图的是什么呢?图钱财,而这伙绑匪,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绑匪,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钱财!他们只是想要我娘的命!顺便让我们把家底掏个干净,他们不稀罕我们这笔钱,他们就是故意想让我爹看见,而且要不回来!我们辛家几乎散尽家财,可陛下的旨意已经放出去了,哪里有收回的道理?娘的命救不回来,家财也没了…”
辛季婉手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小姐,你的手流血了!”丫鬟眼见着她的掌心沁出了血,连忙去柜子上找纱布和金创药,回到辛季婉的身边替她包扎。
“小姐,照您刚才那么说,这伙绑匪就是刻意在针对老爷夫人,他们的目的从头到尾就不是钱,幕后人肯定是与我们敌对的,会不会是二老爷呢?二老爷是最恨夫人的…”
“不可能是叔父。”辛季婉笃定道,“以叔父的脑子和手段,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况且,他是一个商人,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他做的,他怎么可能把那笔钱捐给朝廷?这笔钱对他来说绝对不是小数目,他不舍得。”
“可是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跟咱们老爷夫人有仇怨呢?”
“此人地位崇高,那伙绑匪是他身边的人,因此功夫极好,丝毫不逊色锦衣卫,此人不把五十万两放在眼里,因为他出身皇家,也正因为他是皇家人,才会为社稷考虑,捐钱赈灾。此人…报复心强,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是阴险。”
辛季婉说到这,目光之中浮现一丝狠厉,“他这么做,应该就是为了那个女人吧…当初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甚至要求我娘自尽谢罪,即使后来我们两边调解完毕,也只是表面上的和平,他根本就没有释怀,他从来就没有打消过报复的念头。”
“小姐,您怀疑齐王?”
“我几乎可以确定是他。”
“小姐,这话私底下偷偷说也就罢了,出去可不能乱说啊,毕竟都只是您的推测,没有半点证据…”
“明摆着的事情还要什么证据!”辛季婉的声线拔高,“旁人不知道他,我还能不知道他吗!我关注他关注了多久?见到他的时候,我的注意力绝对不会分给任何人,我只会关注着他,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任何细微表情,我都看在眼里,他就是不择手段,为了维护那个女人,要毁了我们辛家的太平!我没有证据,但是我有脑子!”
她的这些话,的确也就只能私下说说,要是往外说…有几个人愿意相信呢?
也就只有亲人与亲信愿意相信她了。
她拿不出证据,要是鲁莽地冲到卓离郁面前去质问,恐怕最终会落下一个‘污蔑皇室’的罪名。
没有把握的事情,绝不能做。
她必须冷静下来。
既然他们喜欢玩阴的,她也同样可以。
…
两日的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
这一日的上午,妙星冷坐在庭院内荡着秋千,一边晃荡着,一边啃鸭脖子。
特殊时期一过,就不需要再忌口,总算是可以大吃大喝。
“阿星,我一大早才扫的地板,你又把骨头吐得到处都是。”
叶冰清拎着扫帚上前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是不是好几天没吃给憋坏了?”
秋千上还放着好几个纸袋子,都是一些鸭翅膀、鸭脖子之类的,裹着椒盐和辣椒,口味偏重。
“特别好吃,冰清,要不要来几个?”
“不行,这个太辣了,超出我所能承受的范围,我只能吃一点点辣。”
“现在是冬季,吃点辣的也可以暖身,来个翅?”
“不了,你吃吧,我下午出门去逛逛,你把骨头随便吐地上就成,我回来再打扫。”
妙星冷一听她这话,只以为她是要去找高年年,便笑道:“别太迟回来了,至于这些骨头,我自己扫就行了。”
如今她和年年不怎么亲近,但她并不会阻止冰清和年年亲近。
把身边的东西全吃完了之后,她觉得似乎不太管饱,便朝着门外走去。
好几天没有好好逛逛街了,虽然没人陪着,一个人也能逛。
去糕点铺子外排队买了一包杏仁酥,她拿了一块出来正想吃,忽然一只手就闯入了视线当中,把她手里的那块糕点抢去了。
来人的动作很快,快到她几乎都来不及阻止。
她立即转过头,看见来人的那一瞬间,眉头一挑,“你想吃你管我要不就行了吗?何必用抢?”
“阿星,我只是想要证明我的身手比你灵敏。”吴银把抢来的糕点塞进口中,咬下了一口,“抢过来的东西,比别人施舍的更加有成就感。”
“朋友之间的馈赠,怎么能叫施舍?抢别人的东西终归不好,容易招人埋怨。”妙星冷白了他一眼,转头继续走。
“阿星,我刚才抢了你的东西,所以现在要给你赔礼。”吴银说着,动作飞快地在她的头发上插进了一根发簪。
妙星冷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伸手摸了摸头发,摸到多出来的那根发簪,抽了出来,拿到眼前看。
发簪的质地是白玉,雕成了莲花的形状,工艺很细致精湛。
“看上去挺贵。”妙星冷递回给他,“还给你。”
“阿星,这是上等羊脂白玉。”
“你当我不识货啊?我见过的珠宝玉器不比你少。”
“你听不出来我是在强调此物的珍贵吗?”吴银紧跟在她的身旁,“上次我送了你一个花环,你不满意,后来我想了想,那玩意儿也不太值钱,而且第二天就枯萎了,这个发簪比较有意义,姑娘应该都喜欢,你戴上去也好看。”
“不要随便给姑娘送珍贵首饰,容易招人误会。”妙星冷啃着糕点,漫不经心道,“齐王之前给我送了一条紫晶石手链我也没要,那个看上去比你这个还贵得多,在我的认知里,只有关系暧昧的男女才会送这种东西,寻常朋友还是不要送这样的礼物了,避嫌。”
“…”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吴银只好把簪子收回袖中。
果真不能拿寻常女子的喜好来做参考,首饰之类的她压根就不稀罕。
她的喜好…大概要按照男人的喜好来参考了。
“阿星啊,前边有个赌坊,师叔我呢,平时闲着没事会去赌两把,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好啊。”妙星冷一口答应了下来,“好久没赌钱了,走吧,看看咱们俩谁更厉害。”
吴银:“…”
原本只是试探性地问一下,想带她去见识见识,但是听她的回答,似乎是个老手了?
二人一同去了赌坊。
“天九牌九骰子蟋蟀斗鸡,师叔你比较擅长哪一个?”
“我都行,你决定吧。”
“斗鸡,斗鸡好玩。”
一刻钟之后——
“咬它!啄它!挠它!咬!咬!哈哈!”
妙星冷望着斗鸡场上的状况,伸手抡了一下吴银的肩膀,“看吧!我就说了我会赢的,你看看我挑的这只鸡,你别看它瘦,它的眼神凶,你看看这个鸡爪子,多锋利?你挑的那只是什么鸡,我早就说了它不行,你还不信,你是新手吧?”
吴银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不太擅长这个…”
“换一场,斗蟋蟀。”
“不来了。”
斗鸡她都连赢三局了,可想而知,斗蟋蟀也斗不过。
她买的鸡随主,跟她一样斗志昂扬,野蛮活泼。
“阿星,姑娘家的,不要做赌鬼,咱们走吧。”
“放心,我不会上瘾的。”
妙星冷和他走出了赌坊,随意地询问道:“你最近有没有和老狐狸来往?他有没有再吩咐你做什么事?”
“没有,为何这么问?”
“因为师叔你最近常常在我眼前晃悠,我不得不联想到你是否别有居心,你每回都不说正经事,又是送花又是送簪子,是想博取我的信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阿星,你可别擅自揣测我的心思,你师父嘱咐我照顾你…”
“难道不是监视我吗?”妙星冷转头看他,目光之中带着狐疑,“你是站在老狐狸那边的,因为他能给你的好处比我能给你的多。”
“阿星,你真的多虑了。”吴银笑了笑,“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听从他的吩咐来监视你的,我只是太闲了,觉得跟你一起玩很有乐趣,再说了,我今天也不是刻意来找你的,只是在路上偶遇到你罢了。”
“你最好不要忽悠我,也别惹恼我,否则——你是我师叔我也照打不误,我连师父都敢顶撞,你这个师叔在我眼里,又有什么值得忌惮的呢?”
妙星冷朝着他淡淡一笑,笑容中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吴银看出了她的警惕,状若无奈地一笑,“放心吧,师叔可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
相处的次数多了,愈发觉得她难以靠近。
她看似云淡风轻嬉皮笑脸,却时时刻刻都在提防,警惕心极高,上一刻还在谈笑风生,下一刻就能板起脸孔,变脸可真快。
真是跟师兄越来越像了…
有其师必有其徒。
“阿星,听师兄说你酒量不错,我府中有许多珍藏的美酒,拿出来让你尝尝可好?”
“好啊。”妙星冷欣然应允。
表面上答应得干脆,心里却在想着:吴银莫非是想要灌醉她,趁机套话?
在她看来,吴银一直都是老狐狸那边的人,老狐狸费尽心思不让她和卓离郁打交道,自己却又不出马,总是指挥别人来干涉。
他越干涉,她反而越不想顺从了。
她既不想伤师徒情谊,又不想做个乖乖听话的徒儿。
人如果没有自己的想法,跟木偶有什么两样?
老狐狸不应该干涉她的私事,可他又口口声声说为了她好。
吴银请她喝酒,正好,把吴银灌醉了套话。
…
“阿星,桃花酿,梨花酿,梅花酿…喜欢哪个?”
六角凉亭之内,吴银把手搁在酒坛子上,询问妙星冷。
“我要是说都喜欢,你舍得全拿来给我喝吗?”
“当然舍得。”
“我有一个不错的喝法。你把三坛全开了,搭配着喝,比如,桃花酿掺梨花酿,梨花酿掺梅花酿,或者干脆三种酒混成一碗,你就知道哪种口味最好喝。”
妙星冷说话间,已经毫不犹豫地撕开了所有的酒坛封口。
都是珍藏十年以上的美酒,酒劲不可小看。
这三种酒里面,要数梅花酿最烈。
她把酒混合着掺了两碗,推了一碗给吴银,“试试。”
吴银端起了酒碗递到唇边,浓郁的酒香立即飘进了鼻翼中,他饮了一口,果真十分清冽香醇。
两口下去,他就意识到了,酒量一般的人喝个两三碗,必然要头晕目眩了。
他自己喝个四五碗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阿星能喝多少…他就不太清楚了。
“来,干了。”妙星冷举起了碗,端到唇边仰头就喝,一碗从头喝到底,中间并没有停歇。
吴银见此,自然不甘示弱。
接下来又一连喝了两碗,他抬头之时,就看见妙星冷双颊微红,目光之中呈现出淡淡的倦意,单手扶着额头,似乎…已经有些晕乎了。
“阿星,我这个酒跟市面上卖的那些可不一样啊,别小看这后劲,不过你能喝下三碗,也是很有能耐的了。”
吴银自个都觉得有些困,可他的神志依旧十分清醒,他始终注意着妙星冷的脸色。
“师父…”妙星冷趴在桌面上,忽然嘀咕了一句,“师父,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阿星?”吴银试探性地喊了她一声。
妙星冷含糊地回答了一声,“嗯?”
“阿星,你是不是困了?”吴银走到她的身旁,拍了拍她的肩。
“师父啊…”妙星冷依旧自言自语,“你不要总是管我那么多,你要记住,在我心里你始终是第一位的,别人都比不上你。”
“好好好,我知道了。”吴银见她有些不清醒,趁机问道,“真的没有人比师父重要吗?”
“没有,师父第一重要…”
“那卓离郁又算什么呢?你难道就不重视他?”
“他呀,朋友而已。师父,我最烦你干涉我交朋友的事了,以后能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