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放心,这毒药不会让人太痛苦,很快我就没有知觉了。殿下你知道吗?你本来是我的任务目标,只要我不动情,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师父也提醒过我,不可陷入感情之中,可我还是被你的体贴打动,你不要觉得我不在意你,正是因为在意你,才没脸活下去…”

卓非言打断她,“好了,我相信你了!只要你活过来,本宫就给你赎罪的机会,我再问你一遍,有没有解药?!”

“没、有。”叶冰清的目光中带着决绝,她把头埋在卓非言怀中,唇角勾起一抹胜利的笑意,“殿下是不是不恨我了?”

“如果你死了,本宫还是会怨恨你!”

叶冰清心里明白,这句话不是真话。

她若死了,他绝对不会恨的。

就算怨恨,也不会有太多的怨恨,随着时间流逝,恨意只会变成思念,看他此刻的态度,她就知道,她赢了。

她真的不怕死,怕的是他恨她一辈子。

现在好了,她临死前的话,足够冲淡他心中的恨了吧?

“冰清…”妙星冷低声叫唤她的名字,目光湿润。

卓离郁揽住妙星冷的肩膀,安抚道:“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我们谁也无法干涉。”

他也没有想到,叶冰清竟然这样决绝,用这样的赎罪方式让卓非言不去恨她。

人死了,恨也就不会存在了。

情之一字,有时令人苦不堪言。

叶冰清若不喜欢卓非言,大可以洒脱地逃离,逃到天涯海角,总有安身之处。

可她偏偏喜欢卓非言,这让她不能宽恕自己,她心中有愧,活得不开心,便选择死,自尽在卓非言的怀中,让他能够记住她,却不是以恨的方式来记住。

在以后的日子里,卓非言会怀念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了她。

这就是叶冰清的选择。

“非言。”叶冰清头一次这样亲昵地叫唤卓非言,“你一定会做一个明君,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不要难过。”

“阿星,你也不要难过。”

“我喜欢桂花,每年我忌日的时候,带着桂花去看我。”

“我走了,你们都要好好的…”

她靠在卓非言的怀中,渐渐没了气息。

“倾国,倾国…”

卓非言轻轻摇晃着她,听不见她的半点回应,低头的那一瞬,泪珠从眼眶中落出,滴落在她的脸颊上。

他抱紧怀中的女子,起了身,缓缓走出百花园。

身后,妙星冷靠在卓离郁的怀中,眼泪尽数洒在他的衣领上。

卓离郁无声地拥住她。

一晃眼,三天的时间便过去了。

三日之内,帝都大街小巷都在流传一则重大消息。

太子于灵山遇刺客袭击,护国公为救太子身亡,帝王悲恸,下令追封护国公为异姓王,封号为安庆,以王爵之礼厚葬。

护国公之女白星,为齐王正妃,也在封赏范围之内,被封一品郡主,封号安平,赏黄金十箱、良田百亩、绸缎千匹。

满朝文武皆为护国公追悼,百姓唏嘘不已,只觉得天妒英才,这才让国之栋梁英年早逝。

百官们哀悼过后,遗憾之余也有些欣慰,只因护国公的牺牲,换来太子与齐王和睦相处,再无纷争。

这一天上午,妙星冷才吃完早饭,碧玉便来辞行。

妙星冷望着碧玉哭红了的双眼,安慰道:“姨母,你还有很长的一段人生,不要再想着我爹了,你应该去寻找你自己的归宿。”

碧玉自然不信民间的传言,她便告诉碧玉,老狐狸计划失败以后服毒自尽,皇帝念着昔日的情谊,不把事实宣传,给老狐狸留了个好名声。

碧玉痛心,哭了许久,今早总算有些缓过来了。

“他不在了,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就像你说的,我还有很长一段人生,我要四处游历,总能找到自己的归宿,也许过不了几年,我会带着你的准姨夫回来看你。”

“随时欢迎你来做客。”

“阿星,保重。”

“姨母也要珍重。”

望着碧玉离开的身影,妙星冷轻呼出一口气。

哭过之后能够放下,这样也好。

二十六七的大姑娘,不能总惦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

她相信碧玉会有更好的归宿。

白桦林内,凉风习习。

雅致的竹屋内,一袭白衣躺在榻上。

离床榻几尺之外的桌子上放着一副紫砂茶具,一袭黑色身影坐在桌边,修长的手指捏着茶匙,将茶盒里的茶叶拨到茶壶中,紧接着拿过一旁的水壶,把才烧开的水倒入茶壶。

很快地,浓郁的茶香从壶口中散发出来,浮动在空气中。

榻上的白衣人缓缓睁开了眼皮,嗅到了空气中的茶香,眸中浮现几许茫然。

眼前的一切那么熟悉,分明就是他长久居住的环境。

人死后,竟然会回到居住地?

难道不该在阴暗的黄泉路上,等着喝孟婆汤吗?

可他的眼前一片亮堂,还能闻到茶香,他难以想象,死后的环境能如此优越。

“师兄,你醒了。要不要喝杯茶?”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中,让白湖幺神色一僵。

这是吴银的声音。

难道…

“师兄,为何不理我呢?是不想理我吗?我虽然背叛了你,却并没有对不住你,我的背叛是为了你好,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无耻,但我认为自己真的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吴银的话,让白湖幺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他果然没有死。

最初还十分震惊,可他冷静的性格让他很快就猜测到了原因。

他此刻能够躺在舒适的榻上,闻着茶香,大概是卓离郁的功劳。

他喝下的那杯鸩酒,是假的。

卓离郁竟然能把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当?救了太子的同时,还保住了他。

他知道卓离郁聪明,却猜不到他能聪明到这个份上。

阿星当时的反应多么激烈,又是落泪又是昏厥,在场众人,谁看不出她的焦急和绝望?

卓离郁是连阿星一起骗了吗?

又或者,阿星是卖力演到了那样的程度。

逼真到连自己这个亲生父亲都看不出她在演戏。

“你心中是不是有百般疑惑?”空气中再次响起吴银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当时扣押着阿星,为了让她能够哭出来,我悄悄在她的背后,用针扎着她的皮肉,在那样的情况下,必须足够逼真,我只能下狠手,她疼得眼泪直掉,落在其他人眼中,只以为她是伤心欲绝。”

“…”

“阿星担心自己演得不够像,建议我用布堵上她的嘴,这样她就不能说话,因为她无法确保自己能够用说话来表达情感,我们要做到天衣无缝,她建议我在适当的时机扎晕她,于是,在你喝下毒酒的时候,我用下了迷药的针,扎她的后脖子,她昏厥过去,所有人只会以为她是受了刺激。你看,阿星多高明?一句话也不用说,只需要靠着掉眼泪和昏厥,就能欺瞒众人的双眼。”

不得不说,妙星冷的主意是极好的。

说一些伤心欲绝的话,要是掌握不住火候,未必能够演出想象中的效果,她干脆选择了不说话,只需要哭和晕。

因为作为人质,被堵住嘴是正常的事,人质胡乱说话,容易影响其他人的思绪,许多时候就要把人质封口。

连白湖幺这样的老狐狸都被骗过去,更不用说其他人。

“师兄,不要再想着复仇的事了,皇帝对你真是仁至义尽了,他给你留了多好的名声?追封你为异姓王,阿星封了一品郡主,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些名利,可皇帝赐予的荣誉,对阿星有利,若事实的真相被流传出去,阿星和齐王都会很难堪,可皇帝给你面子,太子给齐王面子,他们都把你做的荒唐事隐瞒下来了。”

吴银说到此处,悠悠叹息一声。

“师兄,从前我觉得你最聪明,如今我倒是觉得,齐王的聪明,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设计让你假死,消了太子心头之恨,他冒险救太子,又让太子心怀感激,太子认为他大义灭亲,一心向着皇家,就不会再对他生出猜忌,今后他们可以相处和睦,不必互相算计,他向太子证明了他无心皇位,在你和皇帝的恩怨中,他从中周旋,又要毁你计划,又要保下你,做这些事谈何容易?”

白湖幺依旧保持静默。

卓离郁的精明,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想。

在他眼中还算嫩的小子,竟能够谋划得这么周全。

吴银表面上似乎是投靠了皇家,他绑着阿星逼迫自己投降,在太子眼中,无异于立了大功劳,太子以后想必不会亏待吴家。

事实上,吴银投靠的是卓离郁,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听从卓离郁的吩咐而已。

这小子真是看谁聪明就投靠谁。

“师兄不必在心里咒骂我,良禽择木而栖,我可不能做糊涂事,一旦犯下罪过,会连累家族的。”

吴银见白湖幺始终不理会自己,便也不再自讨没趣,转身朝着屋外走,“我泡了你喜欢喝的茶,阿星他们很快会来看你,你若有什么不满的,就去跟他们说罢。”

吴银离开竹屋没多远,便遇上了卓离郁和妙星冷。

“师兄已经醒了,我和他说了一大堆,他一个字也没回我,也不知此刻心里怎么想的。”

妙星冷道:“我去和他说说话,我就不信,他连我都不理。”

妙星冷走到竹屋的时候,白湖幺已经坐在桌边饮茶了。

“老狐狸,我给你做了些你爱吃的菜。”

妙星冷把带来的食盒搁在桌子上,打开食盒,饭菜还冒着热气。

她把菜一道道取出来摆好,在白湖幺对面坐了下来。

“你算计过我很多次了,看在你是我亲爹的份上,我才没跟你计较,换做是外人,早就不知道让我修理了多少次,我就算计你这么一次,你也要生我的气么?你的心里除了仇恨,就不能有点别的?当我看见你愿意为我放弃性命的时候,我对你就没脾气了。”

妙星冷说着,朝白湖幺递出了筷子。

“胜败乃兵家常事。”白湖幺开口了,语气不咸不淡,望着妙星冷递来的筷子,伸手接过,“这一次,的确是我输了。”

“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在世人眼中,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护国公了,你不适合留在朝堂搅弄风云,我们好不容易让太子以为你死了,你若出现在他的面前,我们和他之间的恩怨又要理不清了!”

随着护国公的死,一切恩怨都会烟消云散。

可他若‘复活’,又会引出一堆麻烦事了。

“老狐狸,答应我,做个闲人吧,就算你才华横溢聪明绝顶,你也没用在正道上,你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我们不会再给你机会去杀太子。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这辈子都不为自己而活么?母亲虽然不在了,可我还在,你就当是为了我,隐姓埋名吧。”

“阿星,你歇一歇,让我来劝。”卓离郁走到了她身旁,冲着白湖幺淡淡一笑。

“老白,你与我父皇之间其实已经扯平了。他杀了阿星的母亲,就当做他欠了你一条命,而你,本该死在灵山山脚下,父皇有心放过你,这样一来,等于他给了你一条命,这样相抵,他不欠你了。赐给你的毒酒是他提供的,当然是他做的手脚,我们这样谋划,是为了让太子安心,你可不能让我们白费心思啊。”

白湖幺抬眸看他,“我以为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我的功劳自然是最大的,全是我的主意,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向父皇请了一道免死令,无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我能挽回局面,他就会免你一次死罪,君无戏言,父皇兑现了承诺,在你喝下了毒酒之后,他又下令让你的属下们给你陪葬,而他们喝下的毒酒同样是假的,父皇说,再有下一回,他就给你们准备真的毒酒,不仅如此,他还要鞭尸。”

“真是令我意外。”白湖幺慢条斯理地吃着菜,“帝王不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吗?”

“那也要看是针对谁。父皇对你,着实是法外开恩。再说了,我立下功劳,他必须给我嘉奖,我不仅救了太子,还改善了与太子之间的关系,父皇自然乐意看见我们兄弟和睦,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对我的承诺,他都决定放过你了,你不必疑心。”

他相信,白湖幺复仇的念头绝不会像当初那样强烈。

这世上不怕死的勇者不少,但,能够死里逃生的人,不会不惜命。

能安稳地活,谁会选择死?除非生无可恋。

白湖幺并非生无可恋,他放弃生命的原因是为了救妙星冷。若非面临艰难抉择,他当然还是愿意活的。

“对了,碧玉走了。”妙星冷道,“我没有告诉她真相,是为了让她死心,她若知道你还活着,就不会放弃追求你,可她以为你不在人世,就会渐渐放下了。”

白湖幺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还有——冰清没了。”

妙星冷此话一出,白湖幺夹菜的动作顿了一顿,“没了?”

“她自尽了。”

“她为何不逃?”

“她可以走的,可她不愿意走,因为她生无可恋,她只求卓非言不恨她,就在卓非言面前自尽了。”

白湖幺道:“我当初提醒过她,不能动情。”

“感情的事,谁说得准?她做不到像你一样无情,不管你提醒她多少遍,她克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她对太子有情,可她又不愿意背叛你,所以她选择听你的,并且早就决定在太子面前以死谢罪。”

“她恨我吧?”

“不,她一点都不恨你。”妙星冷苦笑,“你活得累,是因为仇恨无法释怀,她活得累,是因为她进退维谷,两边为难,她只恨自己当初蠢,若非被谢查楠欺骗,她不会这么累,她解脱了,走得很安详,因为太子不恨她了。”

白湖幺默然。

“不提不开心的事了。老狐狸,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在石洞里究竟淘到了什么宝贝?那些东西被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

“被我转移到了另一个石洞,等会儿让阿牛带你去,你大概想不到,传说中的长生花,其实是一株千年双生灵芝,正常的灵芝,一株的量只能救一个人,而双生灵芝,可以救两个将死之人,还有如同西瓜般大小的钟乳石几十块,我研究过那些钟乳石,可以刮下粉末,外敷能够治疗多种皮肤疾病,另外,还有数以千计的夜光宝石。”

妙星冷闻言,有些感叹,“看来传闻也并非全不靠谱,那石洞里有用的东西还真多。传闻说有宝藏,那数千颗夜光宝石,价值不可估量啊。”

白湖幺道:“那株千年双生灵芝,你们自己留着藏好,不要告诉别人,省得遭人惦记。至于其他东西,你们想要怎么处理,想要和谁分享,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妙星冷讶然,“你的意思是,那石洞里的东西都归我们支配吗?”

“就当是我留给你的‘遗产’。”

“…”

世人眼中的护国公已经不在了,他留下来的东西,可不就成了‘遗产’。

那株双生灵芝,她自然会藏好,至于其他的东西,至少也要上缴一半给国库,赚个美名。

“对了老白,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为了防止你再耍什么阴谋,你们喝的毒酒虽然是假的,里面却让我加了点料,我放的药,能够克制你们的武功,你们的内功最多只能发挥三成,已经不在高手的范围内了。”

卓离郁才说完,就接收到白湖幺冰凉的视线。

卓离郁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个药很珍贵的,是我从南旭国的一位朋友手中重金买下,我只买到了十人份,一份给了你,九份给了你的手下,所以,你身边的十二生肖当中,有三个幸运的人没有中招,给你留三个一流高手,足够你使唤了吧?我也是怕你太无聊了,你医术那么高明,就多花点时间自己想办法解除药效吧。”

据说此药极其难解,以老白的医术,也许花个几年可以解除?

当然,他必须得勤快点研究解药,否则,他和他的手下们,很久很久都不能施展真功夫了。

“卓离郁,真有你的。”白湖幺极少有如此咬牙切齿的语气。

“岳父大人过奖了,我也是怕你闲得没事,给你出了这么一道难题,你要时刻记住,你现在已经不是高手了,别想着兴风作浪,等你先把自己身上的药效解除了再说吧。”

白湖幺觉得卓离郁的笑容越看越欠揍。

妙星冷扯了扯卓离郁的袖子,“那药,确定不伤身吗?”

“不伤身,只是限制了武功的发挥,老白医术这么高明,如果身体出了什么毛病,他不会察觉不出来,放心吧,我克制他的武功,只是对他略施惩戒而已。”

“卓离郁,我记仇了。”

“记就记,反正你现在也不是我的对手。”

“…”

傍晚时分,妙星冷和卓离郁在阿牛的带领下,去了白湖幺藏宝的石洞。

二人粗略地商议了一番,决定让席汹带人来把东西搬运回王府。

双生灵芝藏于王府密室内,治病的钟乳石以及价值不菲的夜光宝石,五成上缴国库,两成拿来送亲友,只留下三成。

这天傍晚,妙星冷和卓离郁正在用饭,席汹手持一封信过来了。

“殿下,刚才有人把这封信交给属下,要您过目。”

卓离郁接过了信,拆开一看。

竟然是白湖幺的道别信。

寥寥几行字,说是想要远行,离开昭国帝都,去别的国度看看,具体位置没有言明,归期是阿星生下孩子的时候。

卓离郁把信递给了妙星冷。

妙星冷看过之后,叹息一声,“他去远行游历,也好。”

以他的本事,用不着担心他的安危,他不兴风作浪就算好的了。

等她的孩子出生,他就会回来看孩子了。

另一边,皇宫的御书房内——

明黄色的身躯站得笔挺,望着墙上一幅双人画像,目光之中浮现些许追忆。

一幅山水画,两名青年定格在垂钓的画面,他们坐在小河边上,神情专注地望着河面,等待着鱼儿上钩。

这幅双人垂钓图,是白护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他挂在御书房里已经多年了。

御书房内有不少赫赫有名的才子字画,他最喜欢的却是这一幅。

师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