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深受打击,于是狠狠地捶了小章几拳,努力把这种打击转嫁在小章身上。

从此后琉璃不再询问范垣那鞋子的下落,以免自取其辱。

原本还想给他做个荷包的,因为这一件,便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做任何东西给他了。

这一刻,琉璃仰头看着范垣,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收集垃圾的爱好。

先是她画的狗牌,如今又是这早该给扔掉的鞋子,还巴巴地拿来给她瞧……

等等……

琉璃发怔的时候,范垣的语气更冷了几分:“我知道你会说话,你认不认得这个?”

琉璃点头。

范垣眯起双眼:“认得?”

琉璃举起手指,点了点自己,又做了个纳鞋底的样子。

范垣的喉头动了动:“你……”

他还没有问完,琉璃捧起鞋子递过来,沙沙哑哑地说道:“给、给……师兄。”

她的眼神,就如同那一年的那个少女,怯怯羞羞,偏如此温暖明亮。

范垣蓦地后撤一步。

琉璃道:“我、我……”却因为竭力要说话,嗓子十分不舒服,还未说完,便咳了起来。

外间的丫鬟听见了动静,窸窸窣窣地响动,像是要起身。

琉璃拼命捂着嘴,那咳嗽却像是决意要跟她作对,接二连三地冲口而出。

因为竭力忍住,反而把泪都逼了出来。

琉璃眼巴巴地望着范垣,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故意的,她还想说——

“我以为你早就把这双鞋子丢掉了”。

出了偏院,范垣贴身在冰冷的墙壁上。

手中紧紧地攥着那双鞋子。

当初琉璃给他做好之后,他的确一次也没有穿过。

却并不是小章胡说的那样。

他并不是看不上,相反,他是舍不得。

范垣生怕穿坏了,糟蹋了。

这是琉璃亲手给他做的,正如她所说,还扎破了手指,所以这鞋子到手后,他翻来覆去细看,甚至发现了几处暗色的血渍。

想着这是她的一片心意,踩在脚下,他觉着心疼。

直到殿试之后高中状元那一天,范垣才终于舍得穿上这双鞋子。

但也正是从那天开始,就像是应了琉璃所说的话……

他真的,步步高升了,也真的……离她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边,永远无法再近一步。

这一站,几乎就是一辈子。

夜冷风寒,月明星稀。

整个范府上上下下都入了梦乡。

眼眶湿润,范垣将鞋子拥入怀中,感觉……就像是抱着一个人。

***

冯夫人跟温姨妈说起小皇帝派人一事,温姨妈那会儿还没从养谦口中得知他们见过皇帝了,只猜是皇帝看在范垣面子上才如此。

冯夫人当时说道:“皇上又怎会知道咱们纯儿如何,多半是有人多嘴。”

温姨妈问:“会不会是他?”这自然是指的范垣。

冯夫人道:“他绝不会在这些事上多嘴。也难有那个心。”

温姨妈就不言语了。

次日,范府的两位小姐联袂来看望琉璃。

因为昨儿郑宰思带了太医前来,满府里惊动,这两位小姐也闻风而来,看看情形。

琉璃面对两位姑娘,却有一件发愁的事。

早先这些人以为她又呆又傻,还不能说话,所以什么都跟自己说,可是一旦她能开口,这两位姑娘还不知将怎么样呢,不知会不会羞愧的跳井。

不过……如果能开口却依旧痴愚的话,倒也没什么大碍了。

琉璃想到这里,重新心定。

两人略坐片刻,彩丝道:“大爷没在家里?”

芳树道:“很快过年,就是春闱了,自然松懈不得。”

“其实又何必这样着急,横竖有四叔在。”

“你是说仰仗四叔之力?快不要多想了,当然要正经的科考出身,以后在官场上才硬气,就像是昨儿来的郑侍郎,走到哪里,都是威风八面。”

“郑侍郎?”彩丝冷笑了声,“你敢说他现在的侍郎之位,跟郑家丝毫关系都没有?”

芳树也气急道:“至少郑大人是有真才实学的,谁不知他才名在外?”

“你是说温家哥哥不如郑大人?你又不曾跟郑大人见过,怎么就厚彼薄此起来。”

琉璃在旁听着,见彩丝维护温养谦,芳树维护郑宰思,两人斗口,倒也有趣。

百无聊赖中,琉璃看着桌上温姨妈放着的针线盒子,突然想起昨晚上的那双鞋。

待字闺中的时候她的针线活就很不佳,后来又进了皇室,更加疏远。

隔世为人偏生是个衣食无忧的痴傻儿,女红之类的一概不必她做,这会儿只怕连原先的那点儿手艺都扔了呢。

琉璃看着针线,不禁抬手拿了起来,这边两位姑娘看她呆呆地看着针,生怕她扎着手,忙小心拿了过去。

彩丝道:“纯儿是要做针线活么?你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我能做便给你做,不能做就叫人出去买给你,只是你可别摆弄这些,小心扎破手指头。”

芳树也说道:“可不是?你又不会这些,千万别乱动。”

等两人去后,琉璃翻了翻针线盒,只有几块零散的布头,是温姨妈闲着无事裁下来的,琉璃捡了两块颜色好些大小也合适的缎子,又偷偷藏了针线,都塞到自己的帐子里的香囊中。

这几日里,宫里的方首席跟林太医时不时地便来探望,本是要用针灸的法子辅佐汤药,琉璃却是从小最怕扎针,原本安安静静,一听林太医说起要针灸,脸色已经大变,等他再拿出药箱,望着那尖利的针,早吓得抱头缩颈,坚决不肯。

温姨妈见状,只得作罢。

过了腊八,很快年底了,连养谦也不去学里,只在家中,或跟范府的这些爷们交际,或陪着温姨妈和琉璃。

忽然一日,范垣命人来请养谦。

养谦不知何事,忙随着小厮前往范垣书房里。

进内行了礼,养谦便道:“不知四爷唤我前来是为何事?”

范垣道:“有一件机密事,我想了想,不该避着你。”

养谦心惊:“四爷请说。是什么机密?”

范垣道:“可还记得先前在陈家遇见陛下的事?陛下很是惦记着……表妹。”

朱儆是个小孩子,心性不定,只在最初派了人去给琉璃医治后,连日他要做的事情多,又要学习功课,又要学着理会朝政,还得听师傅们的教诲,以及范垣的监督,忙的不可开交,所以就把那件事撇开了。

只是偶然一次,方首座向他回禀,说是琉璃的病情略有起色,朱儆才突然想起来那天在陈家见的女孩子,他不想则已,一想就再也无法按捺,便不由分说地要传进宫来。

此事给范垣知道,急忙拦下,毕竟无缘无故地传一个少女进宫,这女孩子又是范府的人,不知又会引出什么传言。

朱儆见他又拦着,很不高兴,突然想起上次自己回宫后范垣跟自己说的话,眼珠一转,便故意说道:“那好吧,朕不传她就是了,朕就再去陈家,你把她带了去,我们在那里见一见怎么样?”

范垣诧异。

朱儆道:“上次你是答应我过的,难道说话不算话?”

朱儆本没指望范垣就答应,此时提起来,是想他若不答应,自己以后就更有了说嘴的理由了。

谁知范垣想了想,竟应承了。

此刻范垣把小皇帝的意思跟养谦说了,养谦半晌没有话说,只道:“既然是陛下旨意,我们奉命就是了。”

回头,养谦便把此事告诉了琉璃:“陛下年纪小,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我本来不想让妹妹见的,但毕竟这是皇命,不能违抗。”

琉璃知道他担心,便扑到怀中,把他抱了一抱。

养谦低头,见她双眼极亮,显然是欢喜无限。

养谦不禁笑道:“就这么想见陛下?”虽然忧虑,可看妹子高兴,自己也只得顺她的意思罢了。

这一夜,琉璃因为想到要见儿子了,心花怒放,更是难以入眠。

熬了半个时辰,索性坐起身来,从香囊里把自己藏着的那个东西拿出来,看看还差几针没有完。

侧耳细听,外间丫头们鸦雀无声,都已睡了,琉璃才小心下地,又挑亮了灯芯,便坐在床边,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

灯光昏暗,琉璃的针线活又生疏,戳了几针,又不免一针戳在手指头上,血珠刷地就冒了出来,疼得她急忙咬在嘴里,不敢高声,只闷闷呜咽。

第24章 给我

养谦已经提前跟温姨妈说过,今日要带琉璃外出,却仍不提皇帝要见的事。

次日早上,府门外车马齐备,养谦过来看琉璃,却见她仍在睡着未醒,养谦十分惊疑,忙亲自去叫醒了。

恰温姨妈进来,责备说:“难得你妹妹睡得这样香甜,我心想让她多睡会,少出去玩会儿也不打紧。”

养谦有口难言,只笑回:“母亲说的是,我叫醒她自己也后悔了。”

这会儿琉璃见过了时辰,吓得瞌睡都跑了,忙忙地起身,丫头进来伺候洗漱装扮。

不多时停当,琉璃才将出门,又想起一件事,赶忙跑回床边,从枕头底下拿了一物,小心地藏在怀中。

养谦在门口站着,不知她忙的什么。温姨妈见琉璃跑来跑去,便一叠声的吩咐:“不要着急,又什么可忙的,都怪你哥哥,出去玩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该让你多睡会儿才好。”话虽如此说,但是眼见琉璃比先前更加灵动活泛了,心里却也欢喜。

前脚送了他兄妹两人出门,温姨妈便合掌念佛,觉着必然是太医的药起了效用,假以时日,真的大好起来也未可知。

范府门口早就车马齐备,养谦扶着琉璃上车。

范垣却并未同路,他一早进宫,陪着朱儆去了。

马车行过长街,拐了两拐,便停在陈府门口,陈伯早就知晓此事,听见马车响动便开了门。

温家兄妹两个先后下车,养谦上前向着陈伯行礼,又把一包茯苓秋梨膏跟些许下酒的卤货送给陈伯,道:“您老人家不要嫌弃。”

这都是老人家素日喜爱之物,陈伯把东西放在自己的门房里,请养谦跟琉璃到堂下坐了。

此时范垣跟朱儆还未到,琉璃只站了一站,就起身往里头走去。

陈伯见养谦跟着要去,便说:“温公子,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养谦看看琉璃入内去了,只得站住脚请教。

陈伯问:“先前你说要买这房子,到底是不是首辅大人背后指使?”

养谦忙道:“老丈想是哪里误会了,您疑心我们的时候,四爷连知道我们来过此处都不知道,只是上回无意中跟陛下撞见,他才知道的。怎么反说是他指使?”

陈伯道:“原先他就一直想要这房子,我不肯。他倒也没有强取豪夺。偏偏你们是范府的亲戚,又有意,怎不叫我疑心?”

养谦听到这里,疑惑问:“四爷怎么想要这宅子?他又不缺房子,如果要置买房产,有大把比这个更好的才是。”

陈伯闻言点头:“原来你不知道。难道你没听说,之前他跟着我们家主人,在这府里住了足足六年?”

“这个我是知道的,”养谦若有所思:“只是不知四爷为何要买这房子,难道是顾惜当日之情的缘故?”

陈伯哂笑:“我可不知道。”

养谦仍是不解:“那、既然他曾在府内住过,也算是旧客,为什么他要这房子,您不肯呢?”

这次陈伯没有回答,只是白了养谦一眼。

正要负手入内,便听门响,原来是范垣跟陈冲陪着小皇帝来了。

其实对于朱儆而言,见温家的姑娘倒是其次。

主要是他可以借这个机会,正大光明地再回到琉璃昔日住过的宅邸了。

陈伯见了朱儆,又是敬畏,又是喜欢,忙撇下养谦去迎接。

朱儆进了门,东张西望,像是才逃出了笼子的小老虎,像模像样地说道:“老陈,快免礼吧。自家人,不用这样。”

陈伯一听“自家人”,两行老泪瞬间便流了下来。

陈太监忙代替小皇帝,过来将陈伯扶起。

这会儿养谦也上前行礼,朱儆点点头:“你们已来了?咦,你妹妹呢?”

养谦道:“方才、方才入内去了。”

陈伯正要去找,不妨范垣道:“陛下先到堂下坐会儿,我去看看。”

养谦这边一皱眉,小皇帝已经发话:“那就有劳少傅了。”

当即陈伯忙去倒茶上糕点,养谦不便走开,也在旁伺候。

范垣一人入内,沿着廊下走了几步,便看见一湖之隔,对面的墙边上,琉璃正仰头看着那棵老枣树。

范垣看看那女孩子,也随着看向那枣树。

昔日,每当这树上结了枣儿,从青嫩开始,琉璃就开始打它的主意,每天总要撸两个下来尝尝,尤其等熟了,她便叫小章等架了梯子,也不许别人上,自己就爬了上去摘。

有时候促狭,还故意从梯子上爬在树上,不肯下来,急得底下小章等哀求不已,她却边吃着枣子边嘻嘻地笑。

要不怎么说乐极生悲,有一次,失手从梯子上掉了下来,把胳膊几乎摔折了,打了夹板足足过了一个月不能动弹。

本以为她吃了亏,以后不会再这样冒失了,谁知等好了后,仍然猴子一样。

范垣怔怔地看着树,心酸楚的像是能拧出汁儿来。

突然眼前一晃,范垣定睛,见竟是“温家阿纯”,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定了定神,范垣道:“陛下已经来了,在前头,你随我……”

琉璃抿了抿嘴,手有些发麻。

范垣已经转身,见她不动,就回过头来。

琉璃本已经捏住了那个荷包,低头看了眼。

昨晚上忙了大半宿,将近天亮才睡,那会儿觉着做的还挺不错的,但如今天亮了细看,却见线走的歪歪扭扭,整个儿皱皱巴巴,可怕的很,犹如从哪里捡来的一样,委实拿不出手。

正范垣皱眉:“怎么了?”

琉璃一惊,下意识地忙把荷包藏到身后,摇头。

***

范垣在前,琉璃在后,且走且看他的脚下,却见他并没有穿那晚上的鞋子。

只顾盯着看,不留神范垣突然止步,琉璃在后面一头便撞了上去,额头被撞得有些生疼。

范垣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如海。

琉璃抬手捂着额,又疼又窘,勉强一笑。

范垣长眉皱蹙,重回过身行礼道:“陛下。”

琉璃大惊,忙歪头看去,果然见朱儆就在范垣身前,原先被他挡的严严实实的,偏琉璃又走神,竟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