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道:“按理说上次该已经跟郑大人说明白了,如何还不死心?这样下去只是自苦罢了。不如趁早断了这念想。”

彩丝道:“你我是旁观者,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可这些话又怎么能跟她说?她是个多心的人,未必感激咱们,只怕还会恨上呢。”

琉璃点头,彩丝瞥她一眼,突然说道:“其实,也不怪她煎熬,你大概不知道,府里头最近,似乎也在为我们张罗了。”

琉璃起初不解,想了想:“是要张罗亲事?难道也有了人选了?”

彩丝见她问,突然红了眼圈,低头一声不吭。

琉璃忙道:“二姐姐,你怎么了?”

彩丝低着头,泪却从眼中流了出来。

琉璃惊愕,忙又问。彩丝掏了帕子擦了泪:“芳树毕竟是嫡出的,再怎么,也能配个不错的好人家,但是我……谁知道呢?”

琉璃见她居然是担忧自己的终身,便劝道:“夫人是个精明的,自然会给姐姐们挑好的人家。”

“夫人固然精明,但未必肯在我们身上费神。”

“这话从何说起?”

彩丝叹了口气:“妹妹,你只想想,你们才上京多久的时候,夫人就暗暗地开始为你跟谦哥哥筹谋了,你的年纪比我跟芳树都小,且又是温家的人,按理说夫人该先替我们打算才是,可偏偏没有,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琉璃若有所思。彩丝道:“你虽然只在府里住了一年,但有些事总也能看出些来,我们大房毕竟不是夫人亲生的,二叔才是夫人正经所出呢。所以大房跟夫人这边一直感情也极淡,而且在夫人看来,我们这一房的事,她也未必肯操心,只交给我们这房里操办就是了。”

琉璃道:“那大爷自然也要为你们着想的?”

彩丝苦笑:“父亲那个性子,哪里管我们的死活,如今我只盼着他别随心所欲的胡乱把我们卖了就罢了。”

琉璃吃惊:“怎么就说的这样了?这当然万万不会的。”

彩丝长叹了声,半晌笑道:“总之,我有种不妙的预感,咱们就等看着罢了。”

彩丝说到这里,又看向琉璃,眼中流露羡慕之色:“可知我心里羡慕你羡慕的很,有养谦哥哥疼惜照顾着,姨妈也是一心宠爱……如今又偏跟四叔结了姻缘,世间的好几乎都占全了似的,我但凡也有个像样的哥哥,也不至于现在像是飘萍浮草一样了。”

说着,不禁又落下泪来。

琉璃忙劝慰,彩丝勉强止住泪,却拉着琉璃的手,似乎还有话要说。

正在此刻,温姨妈走进来,说是午饭已经备好了。于是大家先去吃饭。

下午时候,彩丝便回范府去了。温姨妈又细问琉璃外出之事,因问:“好歹出去了一趟,怎么一样东西也没买?”

琉璃到底不愿彻底瞒着妇人,便说顺道去探望过范垣。

温姨妈意外之余,却并没说别的,只道:“那也罢了,你去瞧瞧他是好的,世人多是那些锦上添花的,雪中送炭的却少。这种非常时候,正要去看看他,别寒了他的心。”

琉璃见温姨妈如此通情达理,极为欣慰。温姨妈却又叮嘱:“只是这件事不要让你哥哥知道,他心里对四爷有些恼意,叫他知道,又要节外生枝的了。”

琉璃正也是这样想法,当下忙点头。

温姨妈又跟她说起些婚期,嫁妆等物,又笑道:“你可别怪你哥哥对四爷有成见,其实他是因为太疼你了才这样,总觉着不管把你给谁都不放心呢。”

琉璃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温姨妈又说:“我再偷偷地跟你说,你哥哥近来在筹备你的嫁妆,还暗中跟我说势必要风风光光的,不要让范家小看了才好。因怕你操心多想,还叮嘱我不要告诉你这些。”

琉璃抱着温姨妈的胳膊:“母亲让哥哥别太费心操劳,我纵然什么都没有,只要身边仍旧有母亲跟哥哥,这就已经足够了。”

温姨妈听得动容,在她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原先只顾因为找到了如意郎君而喜欢,现在想到女儿很快要嫁出去,不由又生出无限不舍。

连着下了两天的雨,天更冷了,早晨起来地上几乎都结了冰。

这日,养谦匆匆回来,进门便道:“北边有消息了!”

温姨妈正在跟琉璃在里头炕上,摆弄针线,听了这话都停了手。

温姨妈便问:“是四爷那件事?快说到底怎么样了呢?”

养谦把外氅脱了,擦了擦头上的雨珠,脸上表情有些奇特,道:“母亲放心,已经没有事了。”

这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听了养谦这句,琉璃的心才彻底安稳。又问:“究竟是怎么样?”

原来这两日,北边传来了确凿军情,雎也那造反的儿子已经被拿下,原因是京州的守将凌彻跟雎也的里应外合,逼得那造反的王子走投无路,只得投降。

凌守将亲自上了一道奏疏,言明是因为受了范垣的授意,才跟雎也合作,那蛮王雎也斩杀了其他作乱的首领,同时上表,说择日要亲自押送儿子上京请罪。

温养谦道:“朝堂上听说此事,众说纷纭,又有人质疑,说首恶未除,一定要杀了那王子以儆效尤,也才能表明雎也的诚意云云。”

温姨妈听得怔怔的,琉璃忙道:“四爷怎么说?”

温养谦听问,冷笑道:“首辅大人也真了得,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跳出来说不能伤雎也王子的性命呢,我看他真是一身都是胆,要不然就明仗着皇上不敢对他怎么样。”

琉璃又问:“那、那皇上什么反应?”

温养谦道:“皇上自然也是从了他的意思,而且还要嘉奖雎也,请他择日进京呢。”

琉璃听两人达成一致,便不禁也念了声:“阿弥陀佛。”

温姨妈对养谦笑说:“那天晚上你说的那样吓人,我还当不好了呢,谁知竟果然转危为安。可见四爷着实是个有福之人。”

养谦看看琉璃,又看温姨妈,忍不住说道:“这样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只是一个‘有福’是说不过去的。”

温姨妈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养谦皱皱眉,终于说道:“我原本也不知情,只不过……听人说起,其实四爷早就知道北边的真实情形,所以是成竹在胸的,而皇上也着实的信任四爷,故而前两天才故意的没有重责四爷,却给了他缓和的时间。”

琉璃听得呆住。温姨妈道:“你是说,皇上……其实原本就不想责罚他?”

养谦道:“是啊,内阁徐阁老其实也早就会意了,皇上那会儿是跟四爷一唱一和罢了,只有我们这些人还被蒙在鼓里呢。”

温姨妈惊叹道:“皇上……小小的年纪,竟看的这样透彻?”

“谁说不是呢,”养谦叹息道,“连我在听说言官死谏后,以为皇上一定会处罚他呢。谁知道竟这样睿智聪明,唉,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怎么说是坏事?”

“皇上信任忠臣,自是好的。不过……这样一味的宠信范垣,长远看来,终究有忧患。”

养谦底下又说什么,琉璃已经听不进去了。

耳畔只想着养谦的话“皇上跟四爷一唱一和”,这么说,那天范垣一脸肃然郑重的,其实他心中早知道儆儿是故意的网开一面,绝不会真的处罚他什么,也更加没有“得罪”他?

那、那他为什么还要一本正经地让自己去别院?

***

雨又断断续续下了两天。

琉璃也随着闷了两天,终于这日雨过天晴,那府里冯夫人派人来请,温姨妈便带了琉璃过去。

去了才知道,原来竟是东城的生日,冯夫人向来最疼这个小孙儿,今日特摆了家宴庆贺。

东城见了琉璃,抽空便迫不及待地同她交流了一番范垣脱困之事,因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清者自清,四爷到底是没事儿的吧?”

琉璃只点了点头,又问道:“四爷可在家?”

东城说道:“我才从外头进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往书房去呢。这会儿却不知在不在,你可有事?我叫人去探探去。”

当下不由分说派了个小幺过去,顷刻回来,说范垣果然在书房。

东城瞅人不留神,带了琉璃过去,进院子之前因说:“好妹妹,有什么话,说完了就快出来,留神前面找你,给祖母知道我偷偷带你来,骂我倒是不打紧,只怕又也要说你啦。”

琉璃答应。

范垣门口有两个侍从站着,见她来了,并不拦阻。

琉璃推门而入,见范垣正站在书柜旁边不知翻看什么,琉璃径直走过去:“儆儿这次明明没有做错,更不是认真为难师兄,为什么你要骗我?”

范垣回头,神色淡然道:“我哪里骗你了?”

琉璃一愣,范垣将书放下:“我说过了只是禁足反省,没什么大碍,你自己多想罢了,又干我何事?”

琉璃气结:“你、你……”往常跟他认真斗口,她一贯都是要落败的,无可奈何,琉璃指着他:“你明知道我误会,却不肯解释,你也太可恶了!你还骗我给你……”

“什么?”范垣好整以暇,当然知道她说不出口。

琉璃的目光落在自己指着范垣的手上,又忙收回藏在身后。

脸上红了一片,赌气说道:“以后我再不信你的话了。”

范垣敛眉,从桌后转了出来:“你再说一次。”

琉璃不禁后退一步,却又鼓足勇气昂首道:“是你骗我,还不许我说了?”

范垣沉声道:“那你再说一次。”

“你让我说我就说?”琉璃很没有面子,却又的确不敢跟他硬碰,就嘀咕:“我偏不说,我心里这么想就是了。”

范垣捉住她的手,硬是把她拽到跟前:“你敢。”

琉璃挣了挣,又气又怕:“你又吓我!”突然想到自己去诏狱请他的情形,以及那夜禁宫不堪的最后,委屈爬上心头,“我想想都不行?那你又要怎么样,还要我再死一次么!”

话音未落,手腕一阵剧痛,几乎要给他捏碎了似的。

第64章 折磨

琉璃望着范垣铁青的脸色,手腕又疼的很,挣扎着想要缩手,只是稍微一动,他却更用了力似的。

琉璃怕起来,本能地想要示弱,可又想到他先前蒙骗自己的所作所为,便瞪着范垣,赌气叫道:“你要真想动手那就动手好了,别这样零碎的折磨人。”

范垣往前一步,眼神之中透出杀气来。

就如当日在别院书房一样,琉璃吓得屏息后退,后背紧紧地贴在书柜上,惊慌失措地仰头看着他。

范垣俯视着琉璃:“你才说真的?”

琉璃心一慌:“你总吓我……”

“我问你是不是说真的?”

“师兄!”

“别这么叫我!”范垣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突然又问:“你可知道,以前我为什么不让你这么叫我?”

琉璃自然知道他是为了避忌,便垂首低声回答:“你是不想别人有什么猜忌。”

“猜忌什么?”

琉璃只得继续说道:“猜忌你跟我的关系。”

“你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你是师兄……”

范垣咬牙切齿般回答道:“我不是。”

琉璃一怔。

范垣举手捏住她的下颌,迫她仰头看着自己。

目光在面前这女孩子的脸上来回逡巡,不管看多少次也好,这依旧都是“温纯”的脸。

真是诛心的很。

“你知不知道我真后悔认得了你,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范垣的目光之中似乎含着隐忍,“所以,如果你还想再见到朱儆,就千万别再跟我说什么再死一次的话,因为我怕我会真的忍不住杀了你!”

琉璃听了这话,泪瞬间从眼中涌了出来。

范垣冷冷地看着她,脸色也是阴狠冷硬的,这一次他好像一点也不会心软。

“听见了没有?”

琉璃并没有回答。

范垣又道:“听见了没有!”

琉璃觉着自己如果还不回答,只怕他真的要捏碎自己的下颌,或者喉咙……她后悔自己方才情急说了那句话,但是又暗恨范垣这样狠绝,于是流着泪说道:“听、听见了。”

泪顺着脸颊滑到范垣的手上,他望着手上的泪,蓦地松开了琉璃。

正在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道:“四爷,东城少爷找表姑娘呢。”

范垣心中一阵烦躁:“滚开。”

门外顿时悄无声息。

琉璃脱了束缚,手腕已经有些疼麻了,当即也不敢再看范垣一眼,低着头往外就走。

范垣道:“你去哪?”

琉璃吓得站住:“东、东城等着我呢。”

范垣看向她,此刻脸上仍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望着琉璃发红带泪的双眼,他心里有许多的话正在翻涌,有带怒的,也有含着愧悔的,可是一想到方才琉璃的那句“要我再死一次”,那种恨怒便又在瞬间占了上风。

于是仍冷冷地说道:“你就这么出去?给他看看,是我欺负了你?”

琉璃愣了愣,忙举起衣袖擦擦眼睛。

范垣看她一眼,自从袖子里取了一块帕子,走到跟前。

琉璃见他探手,忙不迭地歪头躲开。

范垣喝道:“别动。”

琉璃咬着唇,虽然不动了,泪却又禁不住滚落下来,先前还知道抱怨他吓唬人,现在连抱怨都不敢了。

范垣本要给她将泪拭去,看她这个模样,那手禁不住微微发颤。

索性将帕子往地上一扔:“你走吧。”

琉璃闻言,如蒙大赦,连话也来不及说,转身逃也似的往外去了。

范垣回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看她出了门,才恼恨愧疚交加的,回手一拳捶在桌上。

***

且说琉璃出了书房,往外疾走,在院门口恰遇见了正在焦急等她的东城。

东城见了她,先是喜出望外:“可算是出来了!”

突然又看琉璃神色不对,吓得敛了喜色:“怎么了?怎么哭了?”

琉璃吸吸鼻子:“没、没什么……只是我这会儿不想见别人。”

东城年纪虽小,却是个最体贴的心性,忙道:“这是当然了,你别着急,我先带你回我那里去,稍微收拾收拾再歇会儿,倘若祖母跟姨太太问起来,我只说你喝多了两杯,歇息着就是了!”

当下东城竟带了琉璃往自己房中去,叫自己屋里头的丫头帮着给她收拾了一番,又令她在罗汉榻上稍微小憩片刻。

东城虽然惊心猜疑,不知琉璃在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问,一则怕真的有什么事的话,琉璃脸皮薄挂不住,二则毕竟关乎范垣。

于是只得安抚罢了,幸喜有他在外搪塞周旋,冯夫人跟温姨妈都没看出异样。

听说琉璃喝多了两杯,反而欢喜,温姨妈笑道:“可见你们两个的感情是好,纯儿向来极少喝酒,今儿竟也能尽兴,必然是喜欢着为了你添寿呢!”

冯夫人也笑道:“难得他们两个,虽然隔着辈分,却比亲姐弟兄妹的还好。”

于是琉璃在东城房里睡了半个时辰,因用冷水洗过脸,原本哭过的痕迹也都消散了大半,起身后又修饰整理了一番,竟然没什么异样了,于是才又出来。

当夜,冯夫人挽留温姨妈跟琉璃住在府里,温姨妈倒是无可不可的,只有琉璃,万万不敢再留在这里了,只暗暗地向温姨妈示意要走。

温姨妈无法,只得托辞说琉璃醉了头疼,还是家去的好,到底辞了。

独有东城知道缘故,私底下抽空问琉璃说道:“到底是怎么样?我也不敢认真追问你,可是……是四叔欺负了你?”

琉璃忙道:“不是,是说起以前的一件事来,我心里一时忍不住就……你千万别跟旁人说起。”

东城这才松了口气:“这你只管放一百个心。那你先随着姨太太回去,改日我再去探望你。”

当下分别不提。

这夜回到了温家,小桃伺候琉璃洗漱更衣,突然看见她手腕上竟有一圈乌青,不由诧异:“姑娘哪里碰着了,弄的淤青了这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