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听了这一句,魂不附体。

她本能地觉着郑宰思是弄错了,只怕又是在胡说。然而……另一方面,心底竟奇异地有一种后知后觉的通透感,就仿佛挡在面前的一重厚纱给挑开。

***

此时,琉璃又问道:“你真的跟太妃早就认识?甚至……在跟我认识之前就认得她?”

范垣回答:“是。”

琉璃的心陡然一凉:“可、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知道,不对,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她、她也是……”

得了范垣的确认,今儿在黛烟宫里听见的严太妃所说的那些话,突然仿佛有了另一层奇怪的意思。

范垣抚过她的长发,轻声道:“因为你不需要知道。”

琉璃推开他的手:“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范垣语塞。

从范垣的沉默中,琉璃也发现了他其实是在“默认”,默认他还有“什么”的确在瞒着她。

心陡然大痛,琉璃立刻便要起身。

范垣却把她一拽,重紧紧地抱入怀中:“师妹!”

心噗噗跳乱,琉璃乱乱地想了会儿:“你真的跟她早就认得,你、你们之间的交情,比跟我还要、还要……”

“还要什么?”

“还要长久,还要深重……是不是?!”

“长久深重?”范垣似乎轻笑,“你又说到哪里去了。”

琉璃道:“难道不是?今儿她说的那些话,明明跟你还有好些秘密,我却丝毫不知,难道这还够不上长久深重?”

范垣抚过这纤弱单薄的身体,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身体里那颗心正在鼓噪乱跳,范垣知道琉璃在不安,至于她为什么不安……

“你可知道,原先我借住的那个寺院里,曾有个很照顾我的小沙弥?”

琉璃突然听了这句,更加不懂:“我当然不知道。”又叫,“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并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只是想告诉你,那个小沙弥,现在正在兵部任职,但却没有人知道,他跟我曾有过交情,而且如今他也还是我的人。”

琉璃张口结舌,不知要说什么好。

范垣又道:“那小沙弥如此,严雪……也是如此。我跟他们相识,都在你之前,你若说是长久深重,或许也称得上这几个字,但,别为了这点东西……白吃干醋。”

琉璃先是愣怔,继而身上发热:“谁吃干醋了?”

范垣道:“当然是你。其实说实话,你肯为了一个女子质问我,我心里反而是喜欢的,如果不是怕你呕闷在心里把自己闷出病来,我才不跟你说这些呢,宁肯你多吃几天醋。”

琉璃红着脸道:“你别浑说,我只是、只是不舒服你瞒着我而已,什么醋不醋的,不要自作多情。”

范垣在她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要怎么才能舒服?你告诉我?”

琉璃起初还当他是诚心诚意地问,很快咂摸出滋味,红了脸。范垣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掌心贴着那玲珑的腰线,微微一握。

琉璃才要缩首躲避,却又想到一件事:“那么,我怀着儆儿的那次,太妃正好把我带离湖边,也是她故意的了?”

半晌,范垣叹了口气:“好了,别去想那些了好不好?可知有些事,我宁肯你一世也不知道。”

次日因是休沐,范垣不必赶早上朝,只先去拜了温姨妈,说明昨晚夤夜来的唐突一节。

温姨妈向来宽仁,又因为越看他越觉着顺眼,所以丝毫也不计较,反而担心他夜间赶路被风吹了之类,着实抚慰了几句。

只是范垣倒是泰然无事的,琉璃却病倒了,想必是昨晚上给范垣开门,被风吹了的缘故。

起初她还不肯说,怕温姨妈跟范垣又担忧,想着多睡一会子就好了,谁知一睡就将到中午,竟觉着有些头重脚轻起来。

范垣原先不来吵她,也正是想让她多睡会儿,因此同姨妈说过话后就出府去了,及至中午回来,才知道已请了大夫过来。

范垣心知必然是昨晚上受了风寒,一时着忙,急往里走去探望。

匆匆地进了卧房,却见温姨妈坐在床边,拉着琉璃的手,低低地不知在说什么,见他进门,抬头的功夫,两只眼睛竟是含着泪的。

范垣不免心惊起来,忙到跟前:“怎么样了?”

温姨妈转头看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什么,只红着眼圈,默默地起身出去了。

范垣从没有见过温姨妈如此,一颗心突突乱跳,转到床边握紧琉璃的手:“是、是怎么了?”

前所未有的,竟如此慌张不安。

琉璃抬眸看向范垣,她的神情却更是古怪的很了,两只眼睛却也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范垣急得魂魄都要蹦出身体,只顾握紧她的手,连问也不敢问了。

半晌,才听琉璃说道:“师、师兄……”

范垣极轻地“嗯”了声,似乎怕声音大了些,就会把她吹跑不见了。

琉璃才要说,又小小地咳嗽了声:“大夫说、大夫说我……”

范垣大气也不敢出,只一眼不眨地望着她,紧张,焦虑,恐惧,两只眼睛隐隐发潮。

琉璃低下头,苍白的脸颊上浮现淡淡的晕红:“说我怀了身孕了。”

第87章 二笑

琉璃从未认真想过会有个跟范垣的孩子,或者说是从来不敢去细想。

毕竟她已经有了朱儆。

却没料到,一切竟来的这样猝不及防。

原本她以为是昨晚上吹了风受了寒,谁知大夫来后,才一诊就发现是喜脉,可当琉璃听见那声恭喜后,却着实没有什么惊喜的意思,也许是只有突如其来的震惊而已。

琉璃不由自主地十分茫然,她无法想象自己会还有个除了儆儿之外的孩子,而且还是跟范垣的血脉,又是如此迅疾而来,听起来像是梦一样。

恰好温姨妈也在旁边看着,突然听了这个消息,温姨妈却是惊喜交加,连连问大夫有没有诊错。

待消息确凿后,温姨妈便叫丫鬟领着那大夫出外,命重重地赏他。

温姨妈又看琉璃满面茫然,却也有些明白她的心情。

毕竟在温姨妈看来,自己的女儿尚是小女孩儿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为人母了,一时间茫然无措,也是有的。

温姨妈握着琉璃的手,笑道:“这可怎么说,如何就这么快呢?”

琉璃呆呆地看着她:“是呀,我、我也不知道。”

温姨妈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傻孩子,又说呆话了,我哪里是真的问你,何况既然成了亲,这自是必然的,虽然有些快,但这毕竟是大大的喜事。”

温姨妈从最初的惊愕中反应过来,又喃喃道:“真想不到,我这样快就要当外祖母了?”

想到要有个小孩子给自己抱着,喜欢的无法言说,又对琉璃道:“连你也是才知道,姑爷当然也还蒙在鼓里,等他知道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琉璃道:“他会高兴吗?”

“那是当然了,”温姨妈拉住琉璃的手,看着她道:“他毕竟大你这么多,换了别人,早就儿女成群了,也该给他有个一子半女的承欢膝下,这样多好!你且看着吧,等他知道了……”

说到这里,温姨妈突然想到一件事,忙转头一叠声地把小桃叫进来,吩咐道:“出去告诉他们,都不许快嘴的传出去,尤其不能先透给四爷知道。”

小桃应了声,又问道:“太太,为什么不能透给四爷呀?”

温姨妈笑道:“这样天大的喜事儿,难道要让他从别人口里得知?”说着,含笑看向琉璃。

小桃这才明白,当下欢天喜地的去了。

琉璃听温姨妈吩咐,想到范垣随时都有可能回来,竟又一阵莫名紧张:“母亲,是要我跟他说?”

温姨妈道:“这当然得你跟他说才最妥当,你亲口跟他说,也看看他的反应。”

琉璃道:“我……我有点怕。”

“怕什么?”

琉璃抬手在腹部轻轻抚过,突然想到自己怀儆儿的时候。

可这一刻,她却很难相信此刻肚子里又有了另外一个小生命:“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着,有些不真。”

温姨妈道:“傻丫头,你是第一次怀孩子,当然是没经验的,以后就知道了。”

温姨妈只顾高兴,可又看琉璃脸色微白,眼神恍惚,不由慢慢敛了笑容。

再一个月过了年,算来琉璃也就十八岁了,但是温纯原本就看着比实际年纪要小,如今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在温姨妈眼中,看来还像是以前赖在自己身边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子罢了,谁能想到这样快就要当人母了。

起初的狂喜退却,温姨妈又想到生儿育女、十月怀胎的种种惊险跟苦楚,何况……女孩儿的身体原本就不大好,温姨妈不由心头一沉,欣慰欢喜之余,不禁又担心起来。

所以范垣在回来的时候,才看见温姨妈眼圈泛红的模样。

如今,范垣果然听琉璃亲口告诉了这个喜讯,竟也如同琉璃听见那大夫的话一样,都是惊呆了。

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琉璃小声道:“我有了身孕了。”

范垣凤眼睁大,目不转瞬地盯着琉璃,却没有吱声。

先前温姨妈跟琉璃说,让她亲口告诉范垣,且看看范垣的反应,如今琉璃细看,却见范垣只是呆愣地望着自己,也并没有什么“欣喜若狂”的神情。

琉璃诧异:“你怎么啦?”原先心中还忐忑不安,谁知见范垣如此反应,心中滋味却又变得异样,竟又问道:“你不喜欢?”

范垣仍是不做声,只是还那样一眼不眨地望着她,这种古怪的表情,就好像……才听见琉璃说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一样。

琉璃心中一凉,索性把他的手丢开:“不喜欢就算了。”

胸口有些闷闷的,琉璃索性翻身躺下,不理床边的范垣。

琉璃本只是赌气任性而已,只当范垣应该会来哄回自己,谁知躺了半晌,身后毫无动静。

琉璃越发闷得不行,举手在胸口抚了抚,想回头看看他怎么了,又拉不下脸。

幸不多时,小桃捧了一碗汤进来,却见范垣坐在床边,不言不动,琉璃背对着他侧卧着,倒不知如何。

小桃行礼,低声道:“大夫说奶奶如今……”却吃不住琉璃把喜讯跟范垣说了没有,便不敢擅自透露,只忍笑道:“如今身子贵重,虽有点小寒症,却不碍事,且奶奶身体有些虚弱,别的药索性不吃,且喝这补身汤是最好的。”

琉璃听不见范垣出声,疑心他悄悄地走了,心中又惊又疑,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她回头道:“我才不喝,谁爱喝谁喝去!”

顺势飞快扫了一眼,却见范垣仍是坐在床边不曾离开,只是默默地。

小桃吓了一跳,不知她怎么竟动了怒,忙道:“大夫说奶奶这会子不能生气……”

“用你管我呢。”琉璃没好气的。

小桃正不知如何是好,范垣起身,将她手中托着的药碗接了过来。

琉璃见状,又愤愤地卧倒。

那边小桃悄然退出,范垣捧着药回到床边,在琉璃肩头轻轻一扶:“好好的动什么怒?快起来喝汤。”

琉璃见他仿佛失忆一样,浑然不提自己怀有身孕一事,心中更是大惊不安。便紧闭双唇理也不理。

范垣看看她,又看看手中的药碗:“你想必是怕这药苦,我替你先尝一尝就是了。”说着,果然喝了一口,顿时皱眉道:“这是什么药,难道是放了黄连不成,怎么苦成这样,你必然不爱喝。索性我替你都喝了罢。”

琉璃睁大双眼,听到这里,回头忍笑道:“胡说,你喝这个干什么?”

这明显是给她补身体甚至补胎的药,范垣一个大男人喝这个,岂非笑话。

范垣笑道:“既不让我喝,少不得夫人喝了。”

琉璃对上他的眼睛,终于忍无可忍道:“你为什么、什么也没说?”

“我要说什么?”

琉璃咬着唇:“我怀了身孕,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一点也不喜……你难道是不想吗?”

范垣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碗:“你先喝了这个再说,药凉了就不好了。”

琉璃道:“我不喝,你若是不喜欢,那又何必……”

范垣不等她说完,便握住了她的嘴:“别说不好听的话。”

琉璃看着他,眼中潮热:“师兄。”

范垣对上她神色复杂的眼神,点头苦笑道:“你哪里知道,我朝思暮想跟你在一起,朝思暮想能有跟你的儿女……但是以前,连在一起都尚且不能,更不必提其他了。”

这却跟琉璃的心思有些异曲同工,原先她是皇后,是皇太后,自然再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给别的男人生孩子。

范垣一手握着药碗,一边将琉璃揽入怀中:“有个你跟我的孩子,我又怎么会不想。”

范垣有一句说不出口的话,也是他说不出口的遗憾。

他自然是极为渴盼跟琉璃有个自己的血脉,只是如今,眼前的人是琉璃,也似是温纯,倘若生出了孩子,虽然是他的血脉,但认真算起来,却仍旧算不上是纯粹的琉璃的血脉。

也许世间的事,真的终究不能两全。

他不敢把这句话再说出来,毕竟如今两人能以这种方式修成正果,已经算是上天格外恩待。

至于其他的,私心而论……却都无法跟他们能在一起厮守相比。

琉璃仰头看看范垣:“师兄。”

范垣敛了思绪,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道:“乖,有了孩子固然很好,只是我最想的是,你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把身子调理好了,对你,对……孩子,自然都好。”

琉璃听了这句,才展颜一笑:“我难道不知道?”终于就着他的手将汤药喝了。

这日养谦从翰林院回来,听温姨妈说了此事,自然也是喜不自禁,忙去探望琉璃。

兄妹两人又说了半晌话,养谦叫她多休息,才退了出来。

此刻范垣因也还在,就也陪送了出来,两人对视,都有些无言以对。

两个人尴尬相处,半晌,养谦才说道:“妹妹有了身孕,以后四爷还要多疼顾她些。”

范垣说道:“这是自然的。”

养谦对他虽有许多不满,但自从成亲后,倒也没发现范垣的什么不好,且如今琉璃又有了身孕,养谦别的就不说了。

想了想,只道:“我虽是舅哥,但四爷年纪毕竟比我还大,有些事很不用我多心叮嘱,自己该知道,横竖以后行事,要多以妹妹的身体为重最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范垣垂眸,言简意赅。

养谦见话说到这地步,他也很明白了,就不再多话,出门自去了。

只是回到温姨妈房中,母子两个说起来的时候,温姨妈喜欢之余,不免又催促说道:“如今你妹妹有了身孕了,你的终身大事也一定要好生仔细,若是你姨母所说的那国公府的小姐是好的,咱们就赶在年前定下来,明年好择日子了。不然的话,等你妹妹生了孩子,你却还没着落,却不好看。”

温养谦想了想,回答说:“母亲做主就是了。”

温姨妈见他终于松口,便笑道:“既然如此,改日就找个机会,我亲自见一见那女孩子,若是好的,我做主就定下来了。”

很快,琉璃怀了身孕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范府里派了人来请她回去。

温姨妈虽想让她在家里多住两天仔细调养,可也知道冯夫人那边也一定牵挂,于是依依不舍地送她出门登车,回了范府。

不多时马车回到范府门口,早有婆子来迎着,毕恭毕敬接了进去。

往里走的时候,迎面却见长房的范承陪着一个人,却是个笑容满面地正往外走。

琉璃瞧了一眼,认得是忠靖侯家的小侯爷苏清晓,当初他随着忠靖侯家老夫人常入宫请安的,是个十分嘴乖识做的少年。

只是当初忠靖侯家来求娶不成,苏清晓跟温养谦酒楼上起过争执,琉璃也是知道的。

这会儿苏清晓却又跟长房的芳树定了亲,先前已经定了日子,开了春就成婚,所以也跟范府的人走动的有些频繁。

琉璃因是认得这小少年的,此刻见他比先前长高了不少,只是身上多了一股娇纵的气息,却是之前在宫里见面的时候没有,琉璃不以为意,淡扫了一眼后目不斜视地往内。

谁知那边苏清晓本正眉飞色舞地跟范承说些什么,遥遥地看见廊下那道影子,不由看的呆了,话也忘了说。

范承也瞧见了琉璃,又看苏清晓如此,便道:“侯爷且稍等片刻,我去给四夫人请安。”

说着便特意从游廊下绕了个圈子过来,向着琉璃行礼,口称:“四太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