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在歌氏，歌氏的人都很好的，负责人不在，让我先等等，我吹着人家的冷气，还喝了人家几杯咖啡。”苏漾用很欢快的声音说着这些，手上却用着不知什么的纸片在打着扇，以微微的风解着暑气。
苏漾不是第一次骗他，以往也有满嘴跑火车的时候，却没有一次让顾熠这样难受，胸口好像被人抓住了一样，呼吸都有些滞闷。
前两天，顾熠送苏漾回家，还开玩笑地问她：“听说你最近都在说服别人，亲自去搞定这些人，你觉得苦吗？”
当时苏漾仰着倨傲的下巴：“当年密特朗没有经过竞标，直接将卢浮宫的改建交给贝聿铭。贝聿铭的设计遭到了几乎90%巴黎群众的反对，还说贝聿铭的玻璃金字塔设计，是‘廉价的钻石’，他亲自去说服别人，电视演讲，后来更是以一个模型在卢浮宫前面展览，最后终于在六万法国民众的投票中，获得了建造资格。”她眼中光芒璀璨，有着那样自信飞扬：“大师那么苦才有今天，我这算什么？”
……
他知道现在的她比他想象的更能吃苦，可是亲眼看着她吃苦，那绝对是两件事。
出入口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歌氏的刘旭，苏漾立刻起身，匆忙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我现在还有点事，先不说了，拜。”
……
苏漾必须承认，她对自己有点盲目自信了。
她的中国元素设计，以及最新的建筑技术，打动了Gamma的建筑师团队，因为他们都是建筑师，心底深处与她一样，有着革新建筑界的憧憬。而甲方，则和他们的出发点完全不同，比起争议，他们更想要稳妥。
说服尚司的过程还不算太困难，说服歌氏，就完全成了难以达成的超级难题。
尤其是刘旭这个人，对女建筑师始终有些偏见。起先苏漾上门，他还见一见，虽然也是无功而返，总算还是受了几分尊重。
后来苏漾去多了，他嫌烦，就找各种理由避而不见，直接楼都不给苏漾上。
苏漾不愿意放弃，才想出了这么个在停车场蹲人的想法。
顾熠的电话来的时候，她已经守了三四个小时，午饭也没吃，带来的一瓶矿泉水喝完了，去买又怕错过刘旭，只能一直忍着。
好不容易看到刘旭下停车场，苏漾也顾不得和顾熠说什么，赶紧挂了电话，撵上刘旭。
“刘总。”苏漾背着自己的大包，亦步亦趋跟在刘旭身后。
刘旭手上拿着车钥匙，见到苏漾居然守在这里，立刻露出阴鸷的表情：“你怎么回事？怎么在这里？”
苏漾陪着笑脸，知道自己理亏，赶紧解释：“这几天都听您的秘书说，您有事出去了，所以想着在这等着您回来。”
刘旭不过随口找的借口，这会儿被揭穿也没什么尴尬的表情，只是肃然着脸孔：“苏小姐，我想我上次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对你的方案，不支持。”
“当时上会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初步方案，现在我们有了很完善的规划了。”苏漾还不气馁：“您可以抽点时间么？让我给您看看我们的完善方案。”
“不必。”刘旭说：“我们的艺术馆，不用太现代化的技术，本来就是古朴风格的东西。”
“刘总……”
“不必说了。”刘旭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苏小姐，你要是再这么纠缠不清，我只好叫保安了。”
“……”
苏漾从业以来，也见过很多固执的或者不讲道理的人，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坚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但人不可能随心所欲、心想事成，总有她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
比如现在。
脸上、身上，连手心都出了汗，这样的天气，她等了好几个小时，最后是这个结果，她真的感觉不甘心。
她背着的是她和同事们的心血，可是刘旭因为对她的偏见，看都不看。她想要为所有人都争取机会，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苏漾必须承认，她感觉到很挫败。
“不好意思，刘总。”苏漾背着自己的大包，正要转身之际，突然被一只手用力揽了回来。
“这是怎么了？还要叫保安？”
熟悉的低沉男声，在苏漾耳边响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
好像电影中最绝望的时候，突然有英雄降临一样。心中那种难受的感觉突然因为他的出现而消散。
“你怎么来了？”苏漾皱着眉，低声问道。
顾熠没有回复苏漾，只是微笑着看着刘旭。
刘旭一见是顾熠来了，立刻不客气地宣泄着自己的不爽：“顾工，她最近每天来骚扰我，这是不是你们内部的不良竞争？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该管管你的设计师？”
顾熠手中的力道握紧了一些，面上依旧笑容和煦，只是眼眸冰冷：“不好意思，她不仅是我的设计师，还是我的女朋友。”顾熠顿了顿声，说道：“我是该管管她，不该让她这么辛苦。”
第七十四章
过了吃饭的时间, 便利店靠窗的那排座位上一个人都没有。顾熠和苏漾坐在角落里，也没有人打扰，冷气很足, 很解暑气, 倒是很惬意。
苏漾很喜欢便利店里卖的关东煮, 每每加班没空吃饭的时候，都是随便过来选几串, 看着店员用勺子舀着汤汁浇上去，那种带着辣椒的香气，立刻让人食欲大增。
“你这下真是给我把人得罪大发了，以后怕是都不用来了。”想到今天的事, 虽然顾熠出现的时候，苏漾被解救了, 心理上得到极大满足，但是守了这么多天，他这一出头，也算是彻底把苏漾这条路堵死了。苏漾开着玩笑说道：“我本来指望着这个项目的设计费, 能发点小财, 这下要回家吃自己了。”
“不会吃自己, 可以吃我的。”顾熠对此倒是满不在乎。他微笑着看着玻璃窗外，手上握着一瓶矿泉水，那是他买给苏漾的。对于苏漾的担忧，他倒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苏漾，最后的做主权在我手上。”
苏漾捏着木签, 半天才说：“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被议论。”
顾熠不动声色地看着苏漾，眼睛微微一眯，表情霸气又笃然，完全运筹帷幄的样子：“我走到今天，没有一天不被议论，从来没有怕过。”他抿唇笑了笑：“你答应过我，会用最好的设计回报我。”
“嗯？”苏漾啃了一口甜不辣，脑子里品着顾熠的话，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半晌才说：“那你这样算是滥用职权吗？”
顾熠敲了敲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嗯……这次算是对不起刘艺了，他算是‘陪标’了。”
苏漾又高兴又好笑：“你果然是昏庸的‘甲方’。”
顾熠笑：“可能你就是建筑业的妲己吧。”
“胡说八道。”苏漾啐了一口，心情倒是好了很多，胸口的浊气也倾吐了出来。
想到最近的经历，再想想顾熠的话，竟觉得鼻头有些酸酸的。
虽然顾熠的决定让她觉得很暖心很满足，但她始终还是想要光明正大一些，也不愿因为她的缘故，让他的人生有污点。她说：“不要为我做这些了，让他们公平选择吧。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顾熠看了苏漾一眼，最后郑重其事地说：“苏漾，有时候也可以学着依赖我一些，让我这个男朋友有点存在感。”
……
不用再去说服别人，苏漾的工作又恢复了正常的步调。
上午指导着小橙改完了图，吃饭的时间都过了，等到她们一起去食堂的时候，里面已经稀稀拉拉没几个人了。
小橙一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和她们一样，忙到很晚来吃饭的林木森。
“林工。”
一看到同组的工程师，小橙立刻一脸兴奋，捧着餐盘就过去了。苏漾刚选好了饭菜，也捧着餐盘跟了过去。
三人一个组，经常一起吃饭，对此倒是并不觉得尴尬。
小橙刚叽里呱啦讲了几句，手机就响了，她的亲亲男朋友打电话来了，她饭都不吃了，去煲电话粥了。
看着她小碎步跑走的背影，苏漾摇着头感慨：“年轻就是不一样，有爱就能饱腹了。”
小橙一走，剩下苏漾和林木森，两人除了工作也没聊别的，讨论了一下之后的工作计划。没多久，饭就吃完了，小橙电话还没打完，人也没有回来。
苏漾无奈地看着小橙满满当当的餐盘，对林木森说：“你先上去吧，我留下等她。”
林木森看了苏漾一眼，推了推自己面前的餐盘，与苏漾的餐盘碰撞，发出乒乓的声音。
“歌氏那边有进展了么？”
提起歌氏，苏漾就有些犯愁：“歌氏怕是拿不下，就看尚司和万世那边的反馈了。”
“尚司不是接受了我们的设计？”
“他们也不反对刘工的方案。”苏漾知道尚司是怎么回事，那个女负责人对谁都笑眯眯的，对设计师也很尊重，正因为此，她也许不会明确站队，而是持中立态度。
“万世肯定是站我们的吧？”
“嗯？”
林木森往后靠了靠，目光上移，幽幽落在苏漾面上：“顾熠是你男朋友，万世的老总是他的叔叔。”
“我不希望他利用他的职权为我寻便利。”
林木森微微撇开头去：“如果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都不帮自己的女人，那他真的枉为男人。”
苏漾见林木森一脸严肃，那话语间又是误会了顾熠的意思，慌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他不肯帮，是我不希望走这种捷径。”说起顾熠，苏漾内心立刻柔软了几分：“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能力征服别人，而不是走后门。作为建筑师，我希望我是堂堂正正的，这样才配站在他身边。”
“……苏工、林工，我会来了。”
苏漾刚说完这话，小橙就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哎，当建筑师真苦，和男朋友约会都没时间。他约我晚上吃饭我去不了，一顿不高兴。”
小橙的五官有些纠结，还要说下去，就听见林木森“啪”一声站了起来，收走了他的餐盘。
“你们慢聊，我去干活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小橙啃着鸡块，一脸错愕：“苏工，你和林工吵架了？”
苏漾也有些莫名其妙：“没有啊？”
小橙撇嘴：“刚还好好的，怎么我接了个电话，表情就变了？看来男人也和女人一样，是瞬息万变的。”
苏漾听着小橙说的话，再想想她和林木森的对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始终若有所思。
顾熠这人有点恃才傲物，这在圈内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但是偏偏他名气大，能力强，在圈内占有一席之地。人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他当人面怼了刘旭的事，没多久就通过招商方面的工作人员，传到了肖总耳里。肖总从小看着顾熠长大，虽然疼他，也不会由着他无法无天。
对于敲定方案的事，他也不表态，只模棱两可地说：“你要真想帮那小丫头，先把刘旭摆平了。”
以顾熠的性格，既然说了那样的话，就不可能再回头和刘旭谈什么，但是为了苏漾，他居然又和刘旭约了见面。
这在他成名以后的工作生活中，基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顾熠约刘旭见面，刘旭还挺摆谱，约了两三次才约成功。刘旭闹成这样，他还没跟他翻脸。林铖钧说顾熠这是爱情的力量。
独自到了歌氏的大楼，停好了车准备进写字楼，进电梯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从电梯里出来。
“你？”顾熠看着眼前的人，眉头皱了皱：“你怎么在这？”
林木森在歌氏看到顾熠，也是一样的诧异：“你不是一样来这了？”
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是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顾熠是来歌氏说服刘旭的，很显然，有人比他还抢先了一步。
而他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同一个女人——那就是苏漾。
想到自己的所有物被人觊觎，所有的雄性动物，都会被激发出几分本能的占有欲。摩羯座的顾熠尤甚。
顾熠微微眯眼，扫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兄弟，有的女人，不该想就不要想。”
“是么？”林木森也轻扫了顾熠一眼，眼神完全没有示弱，微微抿唇笑说：“每天和她朝夕相处的，是我。”
顾熠自然是不甘示弱，也微笑着说了一句：“没关系，晚上和我在一起，就行了。”
……
坐在刘旭的办公室，沙发前的茶几上还有一个茶杯没来得及收。
刘旭虽然摆了几次谱，却也不敢真的在顾熠面前犯浑，该有的招待倒是没有怠慢。说话的态度也很客气。
两人就方案聊了几句，他说了一些他的担忧，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坚决了。
顾熠就他的担忧解释了一下，他听完点了点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我会好好考虑。”他说。
顾熠善于察言观色，从他的眼神看出，因为多方的利益关系，他已经接受了这个方案，只是还要给自己找找台阶下，就说了个“再考虑”。
想到最后的结果八九不离十，会是他想的样子，顾熠也就放下心来。他看了一眼茶几上的茶杯，想到林木森，假装随口问了一句：“刘总刚招待了客人？”
“嗯？”刘旭反应了一下说：“也是你们事务所的，我老婆的学弟，七弯八转找到我，希望我重新考虑‘未来过去城’的设计。”刘旭看了顾熠一眼，笑了笑：“你女朋友很执着，团队也很团结。再加上顾工的加持，我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
从歌氏大厦出来，顾熠刚把车开出去，肖总的电话就来了。
“你小子，真的拉下脸去找刘旭了？”
顾熠笑笑：“肖叔的话，我怎么敢不听。”
“我随口一说，试探试探你的。”
顾熠听他心情大好，赶紧趁机说道：“那您的意思，就定了？”
“这姑娘的设计方案争议性大，又是女设计师，项目公布以后，怕是会被很多人讨论。”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说是男女平等了，但是要是什么大项目的总负责是女人，一定会有一堆人挑刺，对于女人做事，世人总会带着一种不信任感，这对职场女性来说，确实是不公平的。
“肖叔，这个项目，我们最初说好，想要走情怀路线。她是女人，比一般男设计师更细腻，她第一次接这么大的项目，会比一般老成设计师更专注更热忱。给她一次机会吧。”
电话那头的肖总许久没有说话，半晌，慈祥地笑了笑。
“顾熠，这项目，我全权交给你，你要负责到底，要是做坏了，可不是一杯侄媳妇茶，能让我消气的。”
顾熠达成目的，淡淡一笑：“谢谢肖叔。”
……
苏漾还不知道肖总已经同意了她的方案。
她坐在电脑前，还在检查着小橙发来的图，动了很多细节，她怕小橙粗心出岔子，都是自己亲自检查的。
顾熠进她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因为盯电脑盯太久，有点晕晕乎乎了，竟然连他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顾熠随手关了门，磨砂的玻璃门隔绝了办公室内和办公室外。
他走到苏漾桌前，敲了敲苏漾面前的桌子。
苏漾才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
“你怎么过来了？”苏漾眼白上很多血丝，工作强度太大，她看上去有些疲惫。
“我跑了一天，你都不让我坐？”
苏漾办公室里没有沙发，她看了顾熠一眼，只得自己从座位上起来：“你先坐我的椅子，我去拿折叠椅。”
她起身，正要去拿折叠椅，顾熠又把她拉了回来。
顾熠坐在苏漾的转椅上，毫不避讳抱着苏漾坐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