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光像是被惊着了,稍稍侧过头,薄唇缓缓发出单薄的声音:“醒了?”

“嗯。”

疏影始终不敢大声,站在原地不动,心情比下午平静了许多,但还是起伏不定。凌光低着头,半响又说道:“过来。”

她走到他面前,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下,再抬起头向他看去。

凌光面色如常,冷冷清清,不带笑,冰雕玉琢的脸看去格外美好。气氛安静,他似乎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疏影清了清嗓子试着开口说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柔柔的嗓音,语气极为恳切。

凌光把握着的手松开,搭在扶手上,说:“是我妈不对在先。”

“其实,你母亲没对我怎么样。”

“她让你离开我对吗?”他说这话的时候肯定的意味更浓。

疏影不语,当是默认。

“那么,你会吗?”

凌光缓缓扬起侧脸,清远的鼻梁映出优美的弧度,面色清幽似水。

疏影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平静的脸庞,说:“我不会。”就算家里人反对,小梦不支持,凌光的母亲阻止,夏枫的威胁,她依旧不要屈服。

凌光顺着声音把脸转向疏影,淡淡一笑,却依旧清冷:“记住你说过的话。”

疏影不安地用左手拨弄着右手手指,思量了一会,深吸几口气,视线从凌光的脸颊晃到凌光身后的栏杆,定睛看了会,终于提起一口气说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

“如果有人对你隐瞒了什么,你会怎样?”疏影紧张地看着凌光。

凌光把身体稍稍往后靠了靠,收起笑脸说:“如果很严重的话,绝不原谅。”

“那不是很严重呢?”

“至少关系不会如从前了。”

疏影僵在那儿半天吱不出一声。

凌光平静地回问道:“你有什么瞒着我吗?”

“绝不原谅”,多么可怕的四个字。疏影刚上来的勇气无疑被狠狠抽打了一番,所有的气焰被冷水浇了个透。是的,这句话后,她懦弱,她害怕,她不敢不计后果地和盘托出。一想到他给她的不再是微笑,而是如最初的冰冷,这种状况她都不敢深想。

怎么办?

她压下所有的不安,挤出一个笑容说:“怎么会。”

凌光神色依然,只是默了声,他正对着疏影,疏影有种被他盯视的错觉,虽然她知道他其实看不见自己。过了会,凌光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在想,如果以后,万一,假设我做错了什么,你生气了,我该怎么办?”疏影有点怯怯地说,但还是尽力放松自己的语调。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不要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万一发生了……”凌光修长的手指不明意味地拂上下唇,指甲被修剪得非常干净,他停顿片刻反问道,“你想怎样呢?”

“那就给我一张‘免死金牌’,不管怎样都要听我的解释。可以吗?”

疏影没有发觉自己已经离开凳子,走到凌光跟前了,他今天的表情太过平淡,疏影无法感受到他的情绪。

“可以。”凌光伸出左手,疏影会意把右手放上,他舒展着眉说:“不过,到时候,你一定要竭尽所能让我原谅你。”

他今天给疏影一种孤高清冷得彷若洁白的寒梅之感,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水波荡漾,青柳拂面,他的脸上夹着丝丝浅笑,不再清冷,他又说道:“睡了一觉精神好点了没?”

“当然,好多了。现在让我再去睡,我怕是要睡不着了。对了,你很喜欢熏衣草的味道吗?”只因他加了温的笑容,气氛就全然改变。

“一般。”

“那你的被子上怎么会有熏衣草的香味?”话题变得轻松了起来,疏影低头打量凌光的手,他的指腹有层薄茧,那是因为练习小提琴的缘故,可摸上去却并不扎手。

“可以安神,我睡眠不太好。”

疏影猛然想到现在已是凌晨了,忙道:“已经这么晚了,你赶快去睡啊。”

“不急,”他拉住她的手,说,“我还不困。”

疏影搬来凳子做到他边上,然后问:“那我们做什么?”

“你想想。”

疏影托着下巴,脑子稍稍转了转,想到了:“不如我们玩问答的游戏啊。说起来,除了小提琴和不喜甜食,我还不知道你其他嗜好呢。”

“好。”

“那我先问。”疏影考虑了一下说,“你喜欢什么花?”

“玫瑰。”

“真的吗?”

“嗯,上次送你的不就是紫色玫瑰?”

疏影记起那捧美丽得惹眼的紫色玫瑰,心里一暖,说:“换你问。”

“你喜欢吃什么?”

“拉面。你喜欢什么动物?”

“牧羊犬。你不喜欢什么动物?”

“爬虫。你喜欢什么运动?”

“游泳。你讨厌什么味道?”

“烟味。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

“都喜欢。酸甜苦辣你最喜欢哪种?最讨厌那种?”

“喜欢辣。讨厌苦。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金色。”

“金色?”疏影有些奇怪,从不见凌光身上有任何金色的东西啊。

“阳光的颜色。”凌光低声道。

疏影哑然,手指收了收,目光看向他漆黑的眸子:“对不起。”

“没什么。”凌光的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失明这件事是上辈子的事,不足挂齿,“起初我会想,与其让我感受过光明之后再失去它,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后来我发现其实在黑暗中生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你可以看清很多以前看不清的东西,比如人心。”

疏影静静地听着,他第一次向她说起关于自己眼睛的事情,没有悲伤,没有哀愁,冷冷的面庞,淡淡的神色,就连回忆都似乎不带份量:“车祸,差不多五年了,习惯了。”

“光……”

“我算是幸运的了,有人还在那车祸中丧了命。”

“不要再说了。”疏影倾身用手抵住凌光的嘴唇,不让他再说出半个字,他可以用冰冷的语调莫不在乎地叙述,但她无法继续保持沉默地听下去,“不要说了。”

凌光没有动,他无光的眼睛近在咫尺。疏影禁不住把放在他唇上的手轻轻抚上他的眼,从左眼到右眼,从右眼再到左眼,循环反复,一遍遍,极其温柔,却忍不住颤抖。

疏影的脸上又变得湿润开,透明的泪珠像极了断了线的水晶珠,一颗一颗,滴落在凌光的脸上,润进他的嘴里,咸咸的。

她的声音又不争气地开始无法保持平稳:“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你的眼睛。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觉得他们像冰河里的流星,还像北极的星空,更像太阳。”

“没关系,以后你就是我的眼睛。”星空下,他用自己都想不到的温柔口吻地对她说。

不说还好,一说疏影的眼泪更杀不住车了,核桃眼越来越肿,泪珠像是逐渐被穿起来的水晶链子,不断地滴落。

抽泣中,疏影好像听到凌光淡淡的声音:“疏影,我们一起住吧。”

NO.35 恶梦

和凌光同住的感觉其实没什么特别。

可能是为了让自己更坚定,亦或是强迫自己不要总是胡思乱想,虽然疏影不知道凌光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建议,但她还是答应了。

这件事和父母的交代异常简单,暑假不回家了,呆在学校打工。疏影不清楚父母会怎么想,但是她一点不想回去听他们对这件事的纠缠不休。

同住一个屋檐下,疏影一开始还会担心不方便,但住了一段时间便发现并不用紧张。凌光坚持让疏影睡他的房间,自己在隔壁的书房又摆了张床,两个人相安无事地生活着。凌光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早上不会赖床,以前他都是由岳野带早饭给他,或是岳野接他去学校的餐厅吃饭,不过现在疏影肩负起了这个重任。吃过早饭后,凌光就会开始练琴,他已经准备参加小提琴大赛,所以开始加紧练习。而这时疏影便会出门打工,中午的时候回来带饭给他,顺便休息一会,下午再出去,而光便继续一个人练琴。为了联系方便,凌光特意买了一只手机给疏影,这样有事的话随时都可以找到人。一天之中,两个人接触最多的便是晚上。多数时间凌光会把一天练习过的曲目为疏影演奏一遍,有时候会出去散步,四处逛逛,有时候会坐在阳台,吹吹晚风。

总体来说,这样的日子简直可以用“无忧无虑”来形容,日子简单却很温馨,疏影差点就忘却了那些饶人的烦恼和心里怯懦的感觉。风平浪静,安详太平的日子似乎过得太过顺心。一开始,疏影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自己的心也可以慢慢舒缓下来,但是久而久之,她对这样的状态感到了一点点的恐慌,总感到一切都太过顺利了,好像顺利得有些让人匪夷所思。这种感觉渐渐加重的是在疏影发现凌光有些不对劲……疏影发现凌光的话越来越少,他有时候甚至会显得很没有精神,淡漠的脸上说不上冰冷,但也没有什么笑容。这段时间,他会经常不在家,每次也就告诉她他出去有事,呆在家里的时候除了练琴,很多时候会发呆。疏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她隐隐觉得有问题。

另一方面,更让疏影焦虑的是她开始彻夜失眠,无法安稳入睡,就算睡着后梦魇连连一夜间要醒好多次。这种状况只有在两年前星曜去世那段时间有过,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无法正常生活。但是在父母坚持不懈的努力,以及自己拥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后逐渐恢复。但是,这种恶梦般的感觉现在又重蹈覆辙了。

难道说,是因为星曜的生日快到了,还是自己面对凌光的愧疚感在逐渐膨胀?

疏影感到自己逐渐生活在一种奇异的空间里,夜晚的降临开始让她感到害怕。一闭上眼全是小时候的画面,自己任性的,悲伤的,痛苦的,生气的,只有这些也都无所谓,问题在于她梦里的男主角从来都不会露出真面目,模糊的身影,像是被故意打上马赛克的脸庞,唯一感觉得到的是他身上悲伤的气息和与之不符的笑容。

而每一幅图景又都是疏影经历过的,确切说来是和林星曜经历过的。他站在雨里等待,他骑着单车载着她,他在家里帮她补习,他在游乐场陪她疯,他在葡萄架下帮她摘葡萄,他在台上演奏着最美妙的乐曲,他因为她生病而彻夜不眠,他在奔跑,他在打球,他在写字,他在上课……所有的所有都是似曾相识的,所有的所有都真是得不像梦境,但是那种熟悉感让疏影喘不过气,悲伤和喜悦诡异的混合像是一杯毒药让她头痛欲裂,再多的图画她都看不见他的脸,像是隔了块布满雾气的玻璃,但那些雾气又是怎么都无法擦干净的。有什么东西在逼迫着她,追赶着她,一步步向她靠近。

疏影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她的体重又直线往下掉。光似乎有所察觉,因为疏影起床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做好早饭后,她宁可发呆,也不愿再去睡一会。疏影发现光家里似乎有事情发生,她不想让他担心,便把自己的问题往轻里说,不敢说得太严重。

慢性毒药的积累一天一天加重,然后到达了临界点,瞬间爆发。

梦的开始变得不同于以往。四处都是红色的,像是血又像是油彩,左边吹来的风是热的,右边吹来的风是冷的。天空,没有天空,黑色的帷幕遮蔽了头顶的一切,只有零散的不规则的洞,透过洞,金色的阳光像利剑一般刺了进来,让那些红色显得越发鲜明。疏影看不到前方的路,那里更多的像是个无底的黑洞。她慢慢挪步,不敢回头,不敢斜视。像是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碰到任何人,任何物,忽然,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从下网上以极其慢的速度出现,逐渐清晰。到最后,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一席白衣,撑着一把白色的伞,他背对着她。疏影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像是钢针般立了起来,她想逃跑,但是脚下似有千斤重,无法挪动哪怕一毫米的空隙。白衣男子缓缓转身,他每转一下,两边的风吹得越厉害,冷风变成寒冷,热风变得灼热。当他全部转过来的时候,风骤停。凌光的微笑似冰山雪莲,洁白如玉的面庞似乎能和那身白衣同色,漆黑的眼眸比极夜的星空都暗沉。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她壮着胆子叫了声“光”,刹那,凌光的脸被撕裂,林星曜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疏影想要尖叫,可喉咙像是被一双手掐着,硬是没有了声音。星曜的笑如沐春风却一脸悲伤,他不像光站着不语,他迈开步子朝疏影走来,低缓的声音响起:“小影,你不要我了吗?”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眸子里瞬间留下两行血泪,把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都染成了红色。

“啊!”

疏影惊叫着醒了过来,没命似的喘气,急速的心跳让她以为心脏会破腔而出,冷气吹得她毛骨悚然,可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像是在梦中,不知是冷是热。她惊恐地瞪大着眼睛,用指甲掐着自己的肉,告诉自己现在不在梦里,她醒了,她在现实里。

隔壁响起开门的声音,凌光匆忙的脚步声来到她的房门前。

“疏影,发生什么事了?我现在进来了。”

不等凌光把门打开,疏影抢先开了门,摇摇晃晃地冲向洗手间。她把笼头开到最大,捧起冰凉的水就往脸上扑,屋里很静,只听得水流冲刷的声音。隔了很久,她才慢慢把头抬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浓浓的黑眼圈,瘦得有些凹陷的脸颊,苍白的嘴唇,湿了的头发。

疏影全身无力,冰到发颤的手勉强关上了水笼头。她拖着脚,走出洗手间,凌光站在外面等着她。

“对不起,做了恶梦。没事了。”疏影倒在沙发上,手撑着额,虚弱地对凌光说。

凌光站在那儿没有动,呼吸却越来越急促。他紧抿着嘴唇,极度忍耐着什么,墨黑的眸子几乎要混入夜色。俊秀的脸庞此刻看来却像是刀刻般,没有了优美的弧线,只剩下冰锥的硬度。

疏影发现凌光还没有动,便又说了一遍:“你回去睡吧。我坐一会就好了。”

凌光还是没有动。

疏影疲惫地转过头,看见他侧着身子站在那儿,沉寂得有些可怕。

“光,怎么了?”

“遥疏影。”凌光冰冷的声音,刺骨的寒冷,“你想要把自己逼疯呢,还是要把我逼疯?”

NO.36 爆发

疏影被凌光骇人的气势吓了跳,头脑也跟着清晰了起来。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不知不觉间疏影坐直了身体,眼睛不离凌光一下。

凌光身上冰窖一般的冷气有增无减,说出来的话让周围的空气都凝结:“遥疏影,你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疏影刚从梦中回过神来,现在她感觉自己再次被掷入了恶梦中。凌光那截然不同的态度明显在暗示着她什么。

“我换个问法好了,”凌光用冷酷得有些异常的声音说,“你为什么每天作恶梦?”

他知道她这段时间每晚睡不好?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亦或者有太多原因。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诡异气氛越来越让人窒息,疏影僵硬在那儿不知道拣什么词说比较合适。凌光站在那儿竟也失去了平时他惯有的耐心,见疏影避而不答,他冷笑一下说:“你知道我这两天回家干嘛去了吗?”

疏影咬着嘴唇,轻声说了一句:“不知道。”

“我们家的耻辱,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们家是不会出现这种事的,但是,我那私生子哥哥回来了。你让我怎么能接受?太肮脏,太龌龊了。”凌光说到这不可抑制地加重了语气,“我以为在你这儿至少可以让我安心些,但是……本来不应该由我来问的,不是吗?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疏影反复回想着凌光刚才的话,这么说他最近心情的低落和家里的这件丑事有关,和自己也有关?

感觉像是被闪电击中,疏影惶恐地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说已经有人告诉他了?

“事情就是那样。至少大部分是你听到的那样。”她选择了不太直接的坦白。

“这就是你想说的?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凌光的话像是终结者手中的刀,死死抵在疏影的脖子上。

可是,很奇怪,这一刻疏影反倒冷静了下来,像是死刑犯,知道自己要赴刑场了,反而感觉不到惊慌,她不再看凌光冷若冰霜的脸,闭上眼睛。当她开口述说的时候,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起初看到你,只觉得很可惜,你的眼睛看不见,像是上帝的恶作剧。后来听到你拉琴,觉得很意外,这不是人人能做到的。而在我认识的人里,有一个人和你的情况很像。他是我哥哥,你也知道的人,林星曜。但是,他没你幸运,他不仅失去了光明,手也废了,不能再拉琴了。三年前,他过世了。我对你的关注确实是起源于你们境遇的高度相似,可是我完全没有想到我后来能够和你们做上朋友,再后来会喜欢上你。所以,我对你隐瞒了这件事,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是这件事我从来不想向任何人提起。太痛苦了。”

疏影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在真正面对凌光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能够如此顺畅地说完,没有一处混乱。她继续说道:“没错,我害怕你知道这件事,你很敏感,我担心你会因此觉得我是因为哥哥才对你产生什么特殊的感情。”

“不是吗?”凌光尖锐地打断疏影。

“你看,你已经这么认为了。”

“你为什么不说,他不是你亲身哥哥。”

“有区别吗?”疏影感到心被狠狠扎了一下,每个人都要拿“不是亲身”做文章。

“区别大了。”凌光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刻薄,他明知这么说会让事情更糟,但是他克制不住自己。

“什么区别?”

“遥疏影,你非要我点破吗?”凌光提高了嗓门,他就像是暴风雪的中心不断扰乱着气流。

“看吧,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说了吗?我就是不想出现现在这种状况!”疏影受不了这种拷问式的局面,她快步走到凌光面前,大声道,“每个人,每个人,先是岳野,再是小梦,然后是你妈妈,还有我的爸妈,每个人都来问我这个问题,不管我怎么回答全部都是这种不相信的态度,每个人都在逼我承认。现在,你也不相信是吗?”

“你心虚了,所以你不敢提这件事。”

“我为什么要心虚?星曜是我最重要的哥哥,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他是我的骄傲!不应该吗?这有错吗?而他现在已经不在了,为什么大家都要拿他说事?”

黑暗中,凌光因为疏影的这句话白了脸,单薄的身影看上去不堪一击,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倒塌,心像是被电击似的麻得发痛,她从来没对他大声过。但是,她因为林星曜不惜用这种强硬的口气对他说话,好像那个流泪抱着他的人不是遥疏影,而眼前这个才是遥疏影。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大声过后,疏影自己也错愕了一下,她连忙错开视线,低下头,放低了声音问道。

“前些日子,岳野告诉我的。遥疏影,”凌光用力撑着沙发的靠背,冷冷地说道,“他说你是不得已的,你也有苦衷。所以,我一直等待,我想说,如果你主动告诉我的话,我可以努力让自己原谅你。但是,你宁愿自己憋着苦着,夜夜忍受失眠的煎熬也不愿说出来。我就真的那么可怕吗?”凌光说到最后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当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用尽了全力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心底的那种逐渐被抚平的自卑感又拔地而起。

“你刚才的话不已经证明了吗?是的,我快被逼疯了,每天这样的生活让我害怕极了。但是,我最害怕的是你的怀疑。光,我没那么勇敢,我不像你想像中那么坚强,星曜哥给了我最快乐的童年,最温馨的亲情,这么活生生的人突然离开走了,他走的时候我连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力气都没有了,要我去一次次重复他死了他死了,我受不了。我和他之间非常纯洁,比冬天的初雪还要纯洁。我不允许任何人把他说得不堪。”疏影的嗓子似有针穿般发疼,疼得她有一瞬间甚至感到绝望,她已经完全不奢望凌光能够理解她这种复杂的感情,低垂着脑袋,无力地挣扎,没有人理会,眼眶因为失眠而变得越来越干涩,疏影愤恨这样软弱的自己,“算了,你说得对,大家都没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勇气。”

疏影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活命的氧气。

“因为,我太在乎你了。”她的声音像是灰姑娘里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回荡在空气中,由近及远,飘飘荡荡,不重不轻的口气,既不显得敷衍做作,又不显得矫情虚伪。

洗手间里的灯光把小半个客厅照得通亮,乳白的灯光斜着把两个人的身影拉长,这远不如让身体完全隐没于黑暗中,这样就可以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你喜欢他吗?”许久,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凌光试了许多次,终于让自己把这个问题说完整。

疏影一愣,多少个夜晚,她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慢慢向后退了几步,好像已经试炼过几百遍似的,平静地回答:“我不想欺骗你。我喜欢他,但是,这样的喜欢更接近于亲情。而你,不是他的替代品。”

“疏影……”凌光的气势弱了下来。

“你先听我说。”疏影打断了凌光的话头,她悲伤地笑着,犹如六角的雪花,晶莹美丽却落地即化,融入土中,就似重来没有出现过,“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现在脑子很乱,你肯定也很生气,无法原谅我,这我能理解。分开一段时间,对大家都好,我们可以好好冷静下来。”

她很累,他也很累。

她不知道自己拿什么面对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她。

她的东西其实并不多,离开时收拾行李的速度也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