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猛地一震,不敢抬头。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干燥,她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冰凉了起来。

星曜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其中夹杂着任何嫉妒或是憎恨。但是,疏影不敢抬头正视他。

“我始终是这个家的人,我的根在这里。所以,以后我还是林星曜。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星曜把手从疏影那儿轻轻抽出,左手拿着杯子,右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道了晚安。

“哥。”在他离开之前, 疏影禁不住唤道。

“怎么?”星曜回过身,纱质的紫色窗帘在他身后轻轻飘动。

“你真的是凌家的私生子吗?”

他久久没有回答,平静如水的眼眸还是很温柔地看着疏影,像是等待了一个世纪之久,他终于说道:“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我是凌家的人。睡吧。”

疏影很想大声问他有没有见过凌光,他到底怎么想她和凌光之间的事。

但是,直到他关上房门,她都无法问出口。

如果他的伤疤已经长好,她怎么能让它再次溃烂?如果他的伤疤还在流血,她更不能让它恶化。

在和小梦分别的时候,她问小梦:“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恨凌光吗?”

“不是,我只希望你给星曜哥一个机会。”

“这个世界谁没有犯过错?”

“但有些错是无法挽回的。”

有些错是无法挽回的。

但是,错误总是被用来原谅的。

可能需要一个月,一年,也可能,那是一辈子的时间。

—————————————————————————————————————>看过来

NO.41 来电

事情似乎没有些星曜所说的那么顺利,过去了两周,但是凌家关于他的消息没有露出一点风声。

星曜一点都不在意这些,依旧很怡然自得地生活着。白天他会帮妈妈买菜,有时候还会下厨小试身手,要不就是陪爸爸下棋,和爸爸聊些父子间的话题,或者会整天陪着疏影,半哄半骗地让她重新弹琴给他听。日子过得舒心平稳,好像在经历了风暴之后,终于找寻到一条大船,可以挡风遮雨,看看雨后的彩虹,闻闻海水的腥咸。

和星曜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忘记时间。他会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不需要你操一点心,就像有海绵围绕着你,软软的,很安心,摔倒了也不会疼。

说笑的时间多了起来,两个人像是突破了那道生疏的瓶颈,开始像以前那样抢夺电视的遥控权,争抢妈妈的手做点心,不停地为各自喜欢的歌手辩护,当然,结果也像以前那样,到最后都是星曜让着疏影。而到了晚上他们还会夜谈,以前疏影一夜谈就会新鲜得不行,星曜只好陪着她疯,现在也是如此,可能这就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直到爸妈都忍无可忍地出来训诫,才肯罢休,然后各自睡去。

笑声重新洋溢在这个家里,而且那种香甜的感觉逐渐浓重。可奇怪的是大家像是定下协议似的,集体回避所有关于凌家的事情,特别是星曜,那晚之后,绝口不提有关凌家的事,害得疏影每当想要把话题转到那个方向,一看他微笑的脸庞和那么和谐美好的气氛,马上就把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

不过,打打擦边球还是可以的。

疏影知道星曜性格很好,好到他对每个人都能一视同仁,天生不爱斤斤计较,虽然他总是众人的焦点,但他本人从不喜欢锋芒毕露,永远给人如沐春风,清爽温和的感觉。但是,这次他回来之后,尽管表面上还是那么美好,可疏影从开始就感觉到他那种喜形不于色的个性开始带有过多人为的痕迹。

就像当他听到她问起小梦的事情。

他听到之前和之后,面子上完全没有变化,淡雅的笑容一尘不染。

“她去美国旅游,水土不服生病了,恰巧住进了和我一样的医院,就这么碰上了。你也别怪她,我让她别跟你说的。” 星曜手上熟练地切着苹果,摆放着樱桃和香蕉,拿出色拉酱,做着可口的水果色拉,他看了眼疏影,继续说道,“你们关系这么好,别因为这个而闹僵了,不值得。”

“谁说不值得的,这可是多大的事情啊。我就是不原谅她。”疏影故意说着气话。

星曜放下水果刀,看着疏影说:“那你要怪先怪我吧。”

疏影语塞,半响垂下头低叹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怪你的。”

“那么,也赦免她吧。主谋都无罪释放了,何况是从犯?”星曜笑眯眯地把水果盘推倒疏影面前说,“消消气,尝尝看。”

“哥,凌家人对你好吗?”疏影含着一颗樱桃,低着头挑着盘里的水果,半带含混地问道。

“好,简直是无微不至。”

疏影猛然抬头。

“怎么了?”

“不,没什么。”

无暇的笑容,磁性的嗓音,看不出,听不出任何不对。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如果不是,那么他隐藏得太好了。

这个暑假是这些年来疏影感觉过得最快的暑假,好像真的是眨眼之间,新学期就开始了。

重新走在林荫道上,重新看着校园里的情人坡,重新听到那优美的上课铃声,人心忽然恍惚了起来。

学校,她与同学交集最多的地方。

在家里,她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让自己遗忘那些过往,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人和事,偶尔的回想很快便被刻意地掩埋下去,然后努力让自己多看看眼前的事物,在心里一遍遍地提醒自己:珍惜眼前的,人不能太贪心。

但是,当她站在校园里,那些记忆,那种感觉便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无法躲避,因为不论到哪儿,都有它们的身影,它们嘲笑她的努力,不过多时便冲毁了她心里的那座堤坝。

那个名字又开始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那个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很难想象,她说的暂时分开的那天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也没想到,分开了,就真的没再见过面。特别是在星曜回来之后,一切的可能一夜之间全都变得模糊,然后像是肥皂泡泡,破裂消失。

住校之后便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家里人在一起了。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她每天会和家里通一个电话。就算她不打过去,星曜也会打过来。随意地聊上几句,说说一天下来的乐事。有几次她感觉他不是在家里打来的,隐约间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一次是摔碎东西的声音,那次星曜急急忙忙地挂了电话。疏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可以猜到他在凌家。

“呵呵,你和凌光的感情真好,每天都通电话。”上个学期,寝室里的姐妹都已经知道了她和凌光的事,就连最迟钝的毛羽都发觉了。大姐见她这两天天天捧着电话,不怀好意地调侃了起来。

疏影呆住,这么多天第一次清楚地听到他的名字,无法反应。

“呵呵,没有的事。”疏影苦笑了一下,回避了大姐的视线。

“哦,难不成我耳朵出问题了?”大姐在那边不依不挠。

“你少多管闲事。”刚从门外进来的染雪把盒饭扔到大姐的桌上,顺利地阻止了她的追问。

疏影心里非常感激染雪在这个时候出现,恰到好处地帮她解决了危机。

不过,大姐没过多久又开始嘟哝:“喂,小影,你们家凌光为什么缺席小提琴大赛的总决赛啊?”

“什么?”疏影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似的,冲到大姐的面前,“没有参加总决赛?”

大姐被疏影吓了一跳,含在嘴里的饭愣是给一股脑儿咽了下去:“你干吗呢,这么激动。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说明白点。”

“暑假里报纸上都有报道啊,说凌光无故缺席比赛,而且联系不到他本人,找他的人全都被他家里人挡在门外了。你不知道吗?”大姐狐疑地看着疏影。

疏影倒退了几步,跌坐回位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大姐。

她以为他拿第一简直是探囊取物,而且她知道凌光在星曜哥和爸妈面那儿是非常敏感的名字,所以她不去看报纸,不去看新闻,不去关心任何有关这次比赛的消息。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放弃比赛。

“小影?”大姐试探着在疏影边上唤了两声。

“啊?没事。我出去一下。”

疏影跑到门外,冲到盥洗室,烦躁地踱着步子,好像有把火烧着她,让她无法按耐住自己,可她又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和他分了,对吧。”

疏影转身,看到染雪拿着两个苹果出现在盥洗室的门口。

“不关你的事。”

疏影打开笼头,掬起水,往脸上泼了些。

当事实被毫不留情地揭穿时,人的第一个反应是去掩饰,或是伪装。

“打电话给你的是别人吧,上次你没回来,是我接的电话。”染雪一点都不在意疏影的冷言冷言,洗着手中的苹果。

“你想说什么?嘲笑我吗,当初没有听你的劝告。”

染雪沉默了一下,继而说道:“我没这个意思,只想说,你不要让自己难过就好。没有什么事可以完美地解决。给。”

红色的萍果看上去脆生生的。

疏影接过苹果,看向染雪。

染雪难得地微笑着,对疏影说:“我们寝室都站你这边的。”

听到这句话,疏影不禁握紧了手中的苹果,心里的滋味酸甜都有。

周末,疏影整理好东西,准备回家。

人的理智可能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疏影最终理智占了上风,把心里的难耐都压了下去。

疏影平时因为打工,所以在周末也不会回家。但这个学期,星曜坚决不同意让她去打工,还坚持要她每周回家。爸妈也很赞同,所以,她现在每个周末都会回家。

回到家里,却没看到人。

“爸,妈,哥!”

奇怪,疏影转了一圈,确定没有看到人后,又回到客厅。这次,她看到茶几上留有一张纸条,是写给她的。

“小影,我和爸妈有事出去一下,饭在橱柜里,你自己先吃吧。如果晚的话,就别等我们了,先睡吧。星曜。”

既然这样,疏影就一个人吃了饭,洗了澡,然后拿了本星曜前两天介绍的书看了起来。

可是一个人在家,周围又这么安静,难免开始胡思乱想。

爸妈他们不会是去凌家了吧,他们去干嘛?凌光会在那儿吗?哥到底有没有见过光?光不去参加比赛和这件事有关吗?光是不是知道他哥凌若沉就是林星曜?他会怎么想?

一团乱麻,乱七八糟的想法这时候都开始齐齐冒出来了。

疏影心神不定地跑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再回到房里继续看书。但是,怎么看都看不进去,杂念太多。

然后,不自觉的,她的目光停留在衣柜的底层抽屉。她就这么看着那个抽屉许久,内心挣扎再挣扎,最后,她甩下手中的书,跑过去迅速打开抽屉,像是不让自己后悔似的摸到抽屉最里面,从那里摸出那只手机。

开机,等待。

看着亮起来的屏幕,疏影忽然觉得心慌意乱,但到底在紧张什么,奢望什么,甚至害怕什么,此刻她自己也说不清,亦或她现在已经没法去想……

等待了一会后,让疏影吃惊的事发生了。

手机发了疯似地振动,铃声大振,连续不断,每隔一会儿就振一下,这种声音在这间安静的屋子里格外突兀恐怖,疏影惊慌地看着手机,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信息太多,手机变得很迟钝。

疏影先打开了未接来电,当她看到那满满的电话目录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是他打来的,每天都有,从早到晚都有。

疏影再颤抖地打开收件箱,只看一眼,她就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去读完这些信息:满满的信息,全是一个署名,全是他发的,他亲自发的,因为她看到那里面有许多的错字,肯定是因为他看不见,所以没法选择正确的字,但是,她都能看懂,每看一个字,心里那种痛苦就越发强烈地折磨着她。

双重的罪恶感,矛盾的长鞭加倍的凌虐着她的身心。

疏影紧闭着双眼,跪坐在地上,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信息,但手中还紧紧地握着它。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手机忽然再次振动了起来,她最喜欢的铃声毫无预警地响起。

疏影刹那间睁开眼睛,慌忙拿起手机,明亮的屏幕上,他的名字不停地闪烁着:光。

接,还是不接?

手机不停地催促着,手中麻麻的感觉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当疏影冰凉颤抖的手指快要按下那个键时,她惊觉有人在开家里的大门,这个时刻疏影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屏住呼吸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小影,睡了没?”

星曜回来了。

NO.42 失踪(上)

紧接着,疏影听到爸妈脱鞋进门的声音。

惊慌之余,疏影急忙切断电话。

又是一个未接来电。

“没有,我还没睡。”疏影对着门口说道。

“那我可以进来吗?”星曜在门外问道。

“等一下。”

手机又开始振动,那个名字坚持不懈地在屏幕上闪动。进退两难,必须抉择。疏影狠下心在铃声响起一声后快速关机,然后迅速爬上床,拿起书,再把手机藏到枕头下面。

“进来吧。”一切就绪,疏影尽量让自己放慢呼吸,保持自然,面带笑容看着星曜,“不是很晚嘛。”

“嗯。”星曜的面容疲惫,衬衣的领口微敞,但他还是打起精神笑着对她说道,“吃饱了吗?我从外面带了些回来,要不要吃一点?”

“不了,我不饿,看书看累了,想睡了。”说着,疏影把手中的书放一边,然后躺下来闭上眼睛。

星曜看着疏影,眼神的光彩一瞬间黯淡下来,她的下逐客令的方式太过明显了,不过他还是顺着她的意安静地走开了。只是,在离开前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手机铃响。”

疏影的眼皮动了动,除此之外她就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

“晚安。”星曜关上了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黑暗中,疏影敏锐地听见他关上门的那一刻轻微的叹息声。

她不想骗他。

如果要寻找一个平衡点,那么,她选择沉默。不去回答,也不再去开机。这样,她的心就能稍微找到点安慰。

疏影很少在家度过双休日,从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刻意留心爸妈还有星曜的举动。很遗憾,没有任何发现。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爸爸在看报纸,妈妈准备了早餐,星曜刚晨跑回来。

“怎么还穿着睡衣?多大的人了,都不害臊?快回屋换衣服去。”

妈妈见疏影睡眼朦胧,一头乱发地就出来了,连忙把她往屋里推。

“妈,你干嘛呢?我平时不都这样吗?”

“你哥在呢。”

“哥在又怎么样了?我以前都这样的啊?”疏影不解。

“进去。”妈妈冲疏影使了个眼色说,“你现在大了,星曜毕竟是男生,快穿好衣服,把头发理好再出来。”

背后被妈妈使劲一推,疏影踉跄了两步进了房间,爸爸在她们身后低声咳嗽了两下,星曜闷着声音在笑。

疏影郁闷地换下睡衣,打理好头发才第二次走出房门。真不知道妈妈这么做是为什么,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她洗澡还都是哥帮着洗的呢,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了,可以了吧?”

“嗯,”正在摆放餐盘的妈妈抬头看了眼疏影,漫不经心地说,“快去洗洗,就你最懒了,这么晚才起床。”

疏影冲一旁偷笑的星曜做了个鬼脸,小跑进浴室。一进去,她的笑容立刻无影无踪。疏影对着镜子,里面的人儿显然又瘦了,就算她想尽力表现得愉快,但是逐渐憔悴的面容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妈妈说她喜欢睡懒觉,是因为她不知道昨晚她失眠了多久,直到快清晨的时候才入眠。虽然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是,她现在已经开始需要辅助药物才能睡着,而且还隐瞒着家人。

这样的事,不知何时才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