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凌光和未满面对面坐着。

气氛有些古怪,凌光拿起桌上的水杯看了看,又放下。

“怎么了?不喜欢茶吗?”未满打开记事本,靠着椅背正视坐在她对面的凌光。

“我有洁癖。”

未满愣了下,随即低头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嘴不饶人地说:“那就忍着吧。”

凌光的搭在腿上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可以开始了吗?那么,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也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听说你的眼睛是因为车祸而伤的,但是你却在失明后好几年才再冒险动手术复明。不知这是为什么呢?”

百合花隔在两人中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刚才闷燥的心情也逐渐舒缓下来。

凌光能够成功,他失明的经历赚足了眼泪,博足了同情。虽然凌光厌恶他的过去被公之于众,但是客观上来说,正因为他失过明,所以他的努力在别人看来更是被放大再放大,称道再称道。当他站在顶峰的时候,没有人会质疑他的成功。

未满低着头,拿着笔,却久久没听见凌光回答,她抬眼看向凌光。对面的那个人却似一尊雕塑,未满稍稍把散落的长发夹到耳后,倒也不急,颇有耐心地说:“你好像答应过我又问必答的。”

“这个答案,袁主编应该比我更清楚。”

凌光紧紧地看着未满的脸,他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局促,一丝不安,哪怕是一丝紧张。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个女人看着他的目光始终是坦荡的,没有心虚,没有害怕,有的只是陌生和不满。

如果是演戏,那么实在太逼真了。

凌光的心在一点点下坠。

底下是一片黑雾,坠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我?我怎么会知道?那好,先不说这个问题。我们换一个。”未满调整了下坐姿,她稍微犹豫了下,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遥疏影是谁?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你的曲子所用的名字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和‘影’有关。如果我没猜错,她是你的恋人吧?”

未满当然是故意这么问的,如果凌光默认或是承认,那么这会是一条极具诱惑的新闻。

然而,当遥疏影三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的时候,未满没想到凌光的反应会这么大。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颤抖的身子。但,那只是一瞬,未满眨眼后却发现凌光还是那样冷冰冰地坐在那儿,好像刚才的那一瞬间只是她眼花。

只有凌光冰凉得透着青紫色的血管的手才出卖了他。

“你不知道?”

他反问她,她淡然的脸上如同昨晚那般化着漂亮却不失夸张的烟熏妆,妖娆得如同夜间绽放的黑玫瑰,只那一双眼睛却纯净得似花间的精灵,那是一双没有说慌的眼睛。凌光再闭上眼睛,聆听那干净利落的声音,找不到一丝躲藏和隐瞒。

这一刻,凌光似乎开始相信,眼前的女人,真的不是遥疏影。

昨晚他亲眼看到她抽烟,而遥疏影曾经说过,她最讨厌烟味。

那么,他的以为,也许就像是边边说的,只是不确定的错误。他的耳朵,也不是万能的。

心在看到袁未满奇怪的目光中完全隐没于黑雾之中。

凌光兀地起身,他大幅度的动作震得水杯中的水溅洒了出来。

未满一惊,看着凌光一声不吭的走向门口,就连手中的记事本落地都不知。

“你等等。喂,凌光。”未满急忙跟上前去,情急下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冰冷得诡异。

未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凌光狠狠地甩开。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碰过似的,凌光鄙夷地对未满说:“不要碰我。也不准提那个名字。”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而那扇门,撞在墙上,发出重重的响声。

未满呆呆地看着那扇摆动不定的门,一切就像是反转剧,刚才还好好地坐着谈话,没说上两句竟然翻脸走人了。

门外,EMMA第一个跑了进来,不安地拿手在未满面前晃了晃:“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未满慢慢地转过身,拖着步子走回座位,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本子,然后狠狠地把它甩在桌子上。

“都回去工作。”

袁未满双手撑着玻璃桌面,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上面,她背对着身后的人,尽量使语气平稳。

“主编,专访的稿子……”

“访访访,访什么访?我们又不是八卦杂志,多他一个专访少他一个专访,有什么关系?还不回去工作?”

一干人等瞬间奔向四面八方。

未满怒气冲天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甩上门。

都说凌光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绯闻,甚至从不近女色。有人猜测他是gay,也有人猜测他心里有个结。

遥疏影。

想到他昨晚那么紧张地抓住她,把她错认为遥疏影,恐怕这个女人就是凌光的“劫”。

未满不禁冷笑:“活该没人要,这种怪僻的人,谁受得了他。”

NO.65 疑

Alex是一个很可怜的经纪人,因为,他有一个极难伺候的主。

虽然不是第一次收拾凌光留下来的烂摊子,但是,这次终究是他们不对在先,失信于人。所以,让他打电话给袁未满,实在有些为难。

Alex斟酌再三,决定还是先劝劝凌光,趁着凌光放下琴,坐下来休息的空隙,Alex立刻见缝插针,凑上去把话说得尽量顺耳一些:“光,不如让他们把问题列出来,你把答案写一下,也算是有个交代。”

从报社出来后,凌光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一个他的私人公寓。这个地方不大,听说是凌光学生时代住宿的地方,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就连Alex也只来过两次。凌光自恢复视力后就不再住这里了,不过,他还是把这个地方买了下来,即使他一年到头有可能一次都不来。

Alex陪着凌光来到这个地方,一路上是凌光开的车,车速很快,让Alex心惊胆战的,但是看着凌光一言不发的样子,他也不敢多嘴。凌光铁着脸走进房,然后拿起小提琴连续拉了三个小时的琴,Alex就在一旁听了三个小时。

虽然没人居住,但是房间还是非常干净整洁,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样子,想必有人定时来这边打扫。就连窗台边的花瓶里的花,都是新鲜的,娇艳欲滴的样子似乎是刚采摘下来的。

凌光默默不语地把东西收拾好,临走前对Alex说:“随便了,你关门。”

扔下Alex一个人,凌光驾车离开公寓,而他想要去哪儿,他自己也不知道。

未满嘴里吃着牛排,手上拿着酒杯,红色的液体慢慢在灯光下像是会流动一般迷人。她的对面坐着的人却没怎么动叉子,一盘意大利面没有少掉一块。

尚小梦看着未满大吃大喝个不停,桌上的食物多得吓人,以她对未满的了解,恐怕这个女人又受了什么气了。袁未满的脾气很爽快,待人也很坦率,虽然有时候说话有点直来直往,但是她知道把握分寸,袁未满人既漂亮又聪明,待人处事也很圆滑,圈子里的朋友也多。所以,能够让她气到要用食物填补心理的不平衡,可见此人的功力也不浅了。

“气成这样,也不要到我的餐厅发泄啊。被你这么吃我很快会破产的。”

尚小梦摇摇头,心疼地看着袁未满又一杯红酒下肚。她不是心疼袁未满,她的酒量厉害着呢,她是心疼她的红酒。尚小梦毕业后就和男友李肃开了间西餐厅,起初是由凌若尘投资的,后来生意越做越好,规模也越来越大,凌若尘干脆就把餐厅给了他们,所以,尚小梦现在是老板娘了,也可以算是一个富婆了。不过,她这个富婆也验证了一句老话:越富的人越抠门。

未满满足地放下刀叉,拿餐巾擦了擦嘴,总算是舒了口气。

“饱了。”她笑眯眯地看着尚小梦臭臭的脸说,“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

尚小梦受不了地白了她一眼,懒懒地重复了一遍:“谁气你了?”

一提到这件事,袁未满的精神气又上来了。她愤愤地说:“我来这儿就是来跟你说这件事的。”

尚小梦摆了个手势,立马有侍者上来把桌上的那些“杯盘狼藉”收拾干净,然后熟门熟路地拿来两杯柠檬水和一盘丰富的果盘。

“你说说,谁又拿你袁大小姐怎么了?”

“问你,知不知道凌光?不知道,说了也白说。”

未满用叉子叉起一片西瓜,冰爽的感觉透心地舒畅。

“我知道,凌光不就是拉小提琴的那个么。”

“嗯,那你知不知道他是若尘的弟弟。”

未满喝了口柠檬水,酸酸的味道别有一番滋味。

尚小梦眼神飘忽地看着未满,打了粉底的脸白得过分,没有点点血色。她笑了下,不咸不淡地说:“听人说过,怎么?”

未满吸了口气,一吐为快:“兄弟为什么差那么多呢?性格天壤之别,若尘那么好性格的人怎么会有他这么一个神经质的弟弟?算了,我也不去计较了,反正若尘跟他也不怎么亲。”

“你跟若尘说过这件事了吗?”

“还没,他最近很忙,我不想打扰他。”未满拿起一片橙子递给小梦,“喂,别光顾着说话,你都没吃什么,我吃不完的。”

“噢……”小梦接过橙子,小小地咬了一口,甜酸的汁水吃到嘴里却变得苦涩无味。

未满消灭了最后一颗草莓,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像是卸下了很重的包袱似的,一脸轻松地对小梦说:“很好很好,出气了。老板娘,多谢你陪我。我回去了,你好好做生意吧。记得下个月推出新菜式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尚小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呼未满走的,未满一走她就神色恍惚,心神不宁,一个人咬着手指来来回回地在原地踱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猛然间,她抓起桌上的电话,急切地拨下了一串号码。

楼下,刚出了店门的未满忽然想起忘记问小梦认不认识遥疏影这个人了。不过,想想她们也不太可能认识。未满耸耸肩,就此作罢。

生活还是要继续,工作还是依然的繁忙。

Alex在电话里再三地道歉。其实,未满挺同情他的,不过,也只有如此好脾气的人才有本事做凌光的经纪人。

既然对方已经道了歉,她也就没有必要死追不放,以后说不定还会碰面或是有合作的机会。未满是个有远见的人,做事情也懂得收放自如,和气生财。双方最后来了个折中的办法,未满让金金出一份问卷,然后,凌光答好后再传过来。这样,这次的专访也算是拿个六十分。

而现在袁未满手上拿着的就是金金交给她的凌光的专访初稿。未满很仔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三遍,终是叹了口气,把稿子摊开来放在桌子上。她把稿子往前推了推,很认真地问金金:“你觉得如何?”

金金拿起其中的一张看了看,咬咬嘴唇,道:“还可以。再润润色就好了。”

未满却不这么认为,她指着其中一行说:“你看这些,凌光最喜欢的解压方式,最喜欢的运动,还有最喜欢的食物,这些也太简单了吧。”未满又拿出另外一张,指着标题说:“‘光的时空’,里面介绍的东西也都和其他报纸、杂志大同小异的。你知道什么叫独家专访吗,就是说爆出别人不知而我们抢到的。深度,是关键。”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把稿子收起来吧。”未满柔声地安慰金金,“我知道你很想把这次的专访搞好,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做好的。如果对方不合作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凌光所答的答案,最多的就只有十个字。我们又不能胡乱添油加醋,就算你写得再好,但是没有实质内容。你说,把这样的东西放到台面上如何给读者交代?”

“可是……”

“好了,我们要不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那边我会去沟通的,如果能成,我们大不了再做一次,但是,如果不行的话,只能说很遗憾了。”

未满在工作上是绝对的认真,甚至是倔强的。如果可以的事就是可以,不可以的就算是社长来到她面前下命令,那也是不可以。这篇稿子实在没什么水准,未满是怎么都不会用的。

看着金金失望地拿着稿子离开,未满心里也不怎么舒服。想了半天,自己做事一向来很执着,以前再难搞定的人物最后还不是乖乖地成为她笔下的人物。

凌光,为什么就能难倒她?

未满心里就像憋了一股气,那种斗志和决心就如同她刚涉足这个领域时的心情一样,初出茅庐,却信心满满。未满惊觉,现在忙碌却略微乏味的工作,逐渐消磨了她那尖锐的棱角和誓不罢休的锐气。在以前,对于还是新人菜鸟的她来说,越棘手的人越是有挑战性,越是有挑战的工作在成功的时候才有越大的成就感。

未满在记事本上重重地写下“凌光”,又在它的周围画上了红色的圈圈,近期的工作重点,姑且就是他了。

就在未满下定决心的同时,手机铃声恰好适时响起。

来电显示是“MR.R”。

未满一笑,立刻接起电话:“喂,忙完了?”

“是啊,刚下飞机回到家。”

凌若尘的声音带着些许阳光的温暖,干干净净 ,春意盎然。未满此时此刻似乎如沐春风,分外舒心,好像空调吹出来的风都带着清香。烦躁或是郁闷的时候,他的声音就像是拥有魔力似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的不开心全都吹走了。不论她怎么任性、刁蛮、小姐脾气,他永远会保持最温柔的声线,包容她的所有,让她从愁眉苦脸变得笑逐颜开。

其实,她也有奇怪过,这么优秀的男人为什么独独选中自己呢,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未满好心情地应道:“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过来烧一顿好吃的给你?”

“这么难得,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凌若尘在电话里狐疑道。

“喂,我一向来对你很好的。”未满极度不服气,她这个女朋友做得绝对是没话说。

凌若尘在那头低低的笑了两声:“好了,不过,不是明天,你今天晚上能不能过来。”

“今天?不了吧,你这么累,休息要紧。我手上的工作也还没完成。”

“不行,一定要来。我等你。就这样,我洗澡去了。晚上见。”不给未满拒绝的机会,凌若尘就挂断了电话。

未满盯着电话禁不住嘴角上扬,竟敢先她一步挂电话,看她晚上不教训他。

袁未满开着车来到凌若尘位于黄金地段的家,这儿才是他自己的家。凌家的那个家对他来说勉强只能算是名义上的家。

未满心情愉悦地乘电梯来到十六层,手里提着一盒新鲜出炉的蛋塔。

未满敲门,等了会没有人来开门。未满心想,莫不是他太累了,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拿出钥匙开了门。

屋子里灯火通明,电视开着。未满疑惑地换上拖鞋,轻声走到卧室,慢慢打开房门,里面却是黑乎乎的一片,借着客厅的灯光,床上铺着床单,平平整整。

未满把蛋塔放在茶几上,把包包扔在沙发上。然后,一边出声唤着凌若尘的名字,一边走到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书桌上的台灯也亮着。

未满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到哪去了?”

未满奇怪地喃喃着,一边绕到书桌前。电脑屏幕已是自动屏保的状态,可见他刚才应该还在的。未满无意地低头扫视了一下桌面,发现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很厚,有些陈旧,本子里夹着一支笔。

未满犹豫了下,纤细的手指抚过封面,有点糙糙的感觉。黄色的灯光下,透着神秘的色彩。

未满慢慢翻开夹着笔的那一页。

纸上的字就如它的主人,黑色的钢笔字俊秀隽永,完美无缺,入笔如神,收笔干练。

那面纸上恰好只写了一行字。

未满的指尖微微颤抖,摸着那行字,似乎还能感觉到它凹凸不平的立体感。

只有一行字。

上面写着:疏影,我现在很幸福。

NO.66 求婚

疏影,我现在很幸福。

疏影,我现在很幸福。

疏影,我现在很幸福。

未满后退了两步,怔怔地看着那本日记,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阵阵钥匙碰撞的声音。

未满匆忙之中草草合上本子,然后连跑带跳地回到客厅,恰好,大门开了。

凌若尘手里拎着袋子走了进来。他看见未满似乎有些吃惊,不过立即笑开了:“怎么这么早?”

未满背过身,假装在包里找东西,不敢正面看着若尘,慌乱过后的心跳还在快速地震动着胸腔,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试着用开心的口吻答道:“我怕你等急了,所以快速解决了工作呗,怎么不欢迎啊?”

未满笑盈盈地转过身,手上却不知不觉泌出一层薄汗。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着晚间新闻,声音不大不小。

脚下踩着的地毯软绵绵的,软得未满的头都晕乎乎了。

若尘慢慢摘下眼镜,嘴角的笑容一点点隐退,那种审视的目光让未满如坐针毡。

就在未满以为自己的心脏会跳出来的时候,若尘忽然对她展颜一笑,他重新戴上眼镜,拿着塑料袋晃了晃说:“当然欢迎,而且还有奖励。你在这儿看会电视,我马上好。”

“喂,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