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复又垂下了脑袋,却听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好”字,几乎以为是自己听岔了,连忙抬头,杨廷冷淡地道:“还不下去?”

苏令蛮又一次死里逃生,险些喜极而泣。

在经过粉衣女郎刚刚扑地之处,突地停住脚步,俯身拾了样东西,反身郑重道:“郎君,其实阿蛮有句话想说。”

杨廷蹙眉,显见事有些不耐了,“何事?”

“郎君不觉得奇怪,为何独独阿蛮来了此地?此人扮作阿蛮挚友,引阿蛮来此,怕是早有预谋,好让阿蛮撞见这一幕被灭口。敢问郎君身边,是否都稳妥?”

苏令蛮从来不信巧合,只有人为创造的偶然。有人想借此杀了她,设下这一条毒计,这粉衣女郎从身形到衣服甚至发髻都与罗婉儿一般模样,甚至能提前探知杨廷的计策,选在恰好的时机将她引到此处,一是杨廷身边必然有人泄了密,二是便是对她脾性极为了解。

相信她就算不在临溪阁三楼见到,必然也会被别的引着过来,至于为何选择如此迂回的方法,她一时还想不通。

身后仿佛有重重迷雾笼罩,让她不见青天。

杨廷神情冷肃,眉眼间是万年不化的冰雪,便听到了这等消息亦是不动声色,挥手道:“先下去吧。”

小娘子轻巧的足音消失在走廊。刘轩自暗处走出——早在更久之前,他便到了此处。眉眼俱是戏谑,连胸前轻摇的折扇都带着打趣的意味:

“你又放了苏二娘子一回。”

杨廷瞥了他一眼,闷声不语。

“这许多年来,从来只见你杀伐果断,唯独在这个苏二娘子身上,你这个冷面郎君一再破例,一软再软,可是看上她了?”

杨廷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胡扯。”

“死鸭子嘴硬。”刘轩唰的打开扇子轻轻地摇了摇。“便苏二娘子提的钟辛谅之事,旁人查不出,我东望如何查不出?还需她一个小娘子出手?”

“你待如何?”杨廷撩起眼皮,“若小刘掌柜的愿意,也可立刻提刀去杀,只麇谷居士会不会到你酒楼撒一把蚀骨散,我便拿不准了。”

“好好好,”刘轩举起双手,“我不提,我不提了,行不行?倒是——”

他话锋一转,面色凝重了起来,“你身边的桩子,可需好好清一清了。”

杨廷莞尔:“清了还会再进,何必劳烦?此番也不是没有收获,有些人趁机跳出来,那我便好好养着他,让他好好为身后的主子谋一谋福利。”

“阴!”刘轩竖了根大拇指:“真应该让长安城里那帮瞎了眼的老头子看一看,这清风朗月的无垢杨郎长了如何一副黑心肠!”

杨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刘轩“嗖”地收回了手,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接下来如何做?”也不知怎的,杨廷像是生来克他的,每每到这种时刻,他便自动认怂。

林木捧了件白袍进门,杨廷顺势换下了身上这件血迹斑斑的袍子丢至一旁,人已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徒留刘轩在后“哎哎哎”地跟了出去。

——至于一楼厢房内早就睡死的壮汉,便只有让他陪独孤主子一同赴死了。

~

苏令蛮回到临溪阁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她这人素来有副大胆子,既打定主意要做,便不会退缩。只此番幕后之人不知是不是与八年前下毒之人为同一波,若是……

那就说明对方按捺不住了。

绿萝默默跟随,只觉身前小娘子安静得过了分,仿佛凭空长大了些许。忽然听到她问:“绿萝,刚刚谁推我,你见着了么?”

“二娘子是说二楼门前你跌入门中那一回?”绿萝摇头,“并无人推,倒是我捡到了这个。”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圆溜溜的棋子,玉质温润,极为名贵。

苏令蛮伸手接过,若有所思:看来这幕后之人了不得啊。

她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这十四年的人生,除却比旁人宽胖了点,抗燥了点,她并无出奇之处,便阿爹阿娘也不过是极其普通之人,如何招人这般惦记?

眼下线索太少,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苏令蛮走到罗夫人身边之时,发现之前遍寻不着的罗婉儿此时正喜笑颜开地朝她挥手,一身的轻粉宫纱缎,衬得那脸又肥了一圈。

她并无意迁怒,只问:“你都去哪了?”

罗婉儿扯着她去了角落,将刚刚所行之事细细讲述了遍,从出恭讲起,原来她在门外便见到了李鹭,当下色心抵过了友谊,干脆在后跟着,打算来个美丽的邂逅。

及至在听雪林拦住,对李小郎君一番诚心表白,孰料竟当场被拒,罗婉儿委委屈屈地道:“李鹭这厮委实不给面子,当着这许多好友的面,明褒暗贬地将我奚落一顿,就差指着鼻子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可我看你一点不伤心。”苏令蛮指出不对劲之处,罗婉儿哈哈一笑,习惯性地往腰间一抚,却发觉那荷包掉了,这才有点伤心,“那是自然。我堂堂太守之女,岂是吃素的,本想小小教训一段便罢,没想到……”

李鹭称酒劲上头,去了三楼休息,没料竟是与一妇人秘密干起了男盗女娼的勾当,战斗正酣之际,罗婉儿这彪悍的小娘子硬闯了进去,扯了他衣裳。

“可惜我那荷包丢了。”罗婉儿不大开心。

苏令蛮默默地递了过去,只觉得自己过分愚蠢,许是刘轩那警告反而起了反作用,关心则乱,让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小小的荷包鼓鼓,罗婉儿一下子认了出来,立时笑得跟只白面包子似的:“阿蛮你真好。”顺手接了过去,一边厢继续讲她的大业。

“李鹭这混蛋,都被扯了衣服也不怵,反倒那庾吏的新妇吓得簌簌发抖,”罗婉儿叹了口气,“我也不欲为难这一对野鸳鸯,便只叫了庾吏来将她媳妇带回去,就是这顶绿帽子带实在啦。”

苏令蛮简直听得哭笑不得,她去那一回大约是事情结束不久,难怪罗夫人半点不着急,大约是心知肚明的。

至于苏覃——

本就与她关系不亲,说与不说,苏令蛮反而不大在乎。

这时,临溪阁已经有一拨人乱了,原来有人发觉——他们都出不去了。

庄外密密麻麻一片甲兵围拢,刀枪剑盾,阵势赫然,望之便有森然之感。

罗太守出现在众人面前,手往下压了压,安抚道:“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太守,你这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

阿蛮:作者君为了让阿蛮见到廷哥哥,所以不小心让阿蛮卖了个蠢。 【敲碗.jpg】

杨廷:我就静静地看你装逼

第42章 风满楼(九)

问话的不是旁人, 正是李鹭。

他被人抓奸在床, 睡了旁人正当花样的娇俏妻子之事虽在一干狐朋狗友面前说是极有面子,但在这正式的场合便不那么妥当了——

何况这还有个站了主场又睚眦必报的罗婉儿。

李鹭自认倒霉,实在是一刻也呆不得, 带着贴身小厮就往白云庄门口赶, 路上遇到那庾吏小夫妻二人还掰扯了一会, 可到底比一个小小的粮官地位要高一些, 很快便凭着身强马壮的家丁们脱了身。奈何到了门口,便发觉事情不大对头了。

门口原来笑容可掬一脸和气的家丁换成了两个黑脸的粗汉,好说歹说不肯放人,外头还围了一圈的甲兵,将整个白云庄围成了个铁桶一般。

李鹭自小虽然浑, 女色上过于放纵, 但政治敏感度还是有一些, 一眼就认出这甲兵是自隔壁两郡长郡和奉天郡调来的兵马,中间还稀稀落落夹杂着一些太守府本来的兵卫。

他被唬了一跳, 庾吏也是吓得直哆嗦, 这下也不介意李鹭睡了自个儿老婆, 两厢混到一处, 回去要向罗太守“讨个说法”了——说来这两拨人也真正诠释了何谓“除生死外无大事”的真谛, 连绿帽之耻都能放到一边。

也陆陆续续有人发现了这情况。

“罗太守,你这样便不大厚道了吧?”

“是啊,我等皆是信任太守方来赴宴,没料到竟是场只进不出的鸿门宴, 罗太守,你有何解释?”

在定州城,太守也不是能一手遮天的,尤其这里还是当年梁太祖的起兵之地,沾亲带故的不少。

群情激愤之下,整个临溪阁不复此前世外的悠然自在,反吵闹得跟街头的菜市场没甚两样——那些个高高在上之人吵将起来也不比一千只鸭子更高贵。

罗太守捋了捋胡子,慢条斯理:“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都火烧眉毛了还稍安勿躁?我说罗太守啊,就算是死,也该让我等做个明白鬼啊?”

罗婉儿面色煞白,人跟吓傻了似的,被罗夫人一把护到了身后。

此时苏覃悄悄地扯着苏令娴挪到了苏令蛮身边,压低着嗓子问:“二姐姐,你早便知道了?所以那时不许我来?”

苏令蛮掀了掀嘴:“覃弟,你以为二姐姐有这本事?”

苏覃半信半疑,苏令娴却迟疑地唤了一声:“二妹妹,你说……我们可还能出得去?”显然是笃定她是事先知晓了。

“大姐姐只要安分着些,莫出什么幺蛾子,出去还是无虞的。”苏令蛮轻飘飘地道,心里还想着,还好有个无能的阿爹——

毕竟就连罗太守这个直属上司都不看好阿爹,关键时刻将他打发出去,以防他帮不了忙还坏事。

“阿蛮说的不差,”这时吴仁富领着吴镇过来,欣慰地看了眼苏令蛮才轻声安抚道:“莫太忧心,罗太守这人还算正派,想必不会为难你们几个小辈。”

他能够靠着祖宗一点庇佑坐到定州城里的商界第二把交易,审时度势的能力还是有些的。倒是吴镇在旁忍不住又往旁瞟了一眼过去,却只对上苏令蛮恶狠狠的瞪视,下意识回了个笑。

就在吴仁富话音刚落之际,前方回廊处便浩浩荡荡来了百来人,个个身形魁梧,刀锋锃亮,逼近时煞气千条,一看便是刀口染过血的。

而这帮子人当中,一白衣郎君双手背负信步闲庭地向众人走来,面色平淡,明明一副秀气的儒生模样,却偏偏无形中有种气势,将在场所有人都压了下来。

“罗太守,你这里好生热闹。”杨廷轻哂道,笑不至眼底,紧抿的薄唇显得那身白袍更加寡情,又冷又淡。

“杨郎君,你来得正好。”有一老妇越众而出,满头珠翠,一身深紫团花蜀锦袍和气富贵,此时凛脸肃容,重重福下身去。

杨廷挺直着身子便受了这一礼:“阿媪所为何事?”

“罗太守私设廷宴,将我一干人等俱数困于此,所行诡异,不知杨郎君如何处置?”

临溪阁外,忽的平地起惊雷,凌厉的闪电划破长空,沉闷的钝响仿佛敲在每一个人心脏之上。

咚咚咚——

“杨某是客,自然客随主便。”杨廷这一句极轻极淡,但在场的人精却是立刻回过味来,杨廷摆明车马站罗太守这一边,今日围困之势,已不可免。

苏令蛮抬头望天,突然发觉之前的阴霾不是错觉,栏杆外大雨倾盆,天与地灰蒙蒙一片,听雪林枝头半开未开的花骨朵被打落了一半,凄凄惨惨地与泥淖混到了一处。

耳际断断续续滑过刘轩的嗡嗡声:“……诸位且在此安心等候,待时机成熟,便自可归家。只一点记牢了,庄子外那帮甲兵不长眼,若不小心勾起了他们的烦心事,让人一刀切了头颅,便不值当了。”

一番话连敲带打加安抚,足见平时这锻炼的嘴皮子多么顺溜,一些惶惶不安之人已然平静了下来,唯独那些个在官场了浸淫了许久的,已听出些不对了。

独孤瑶在这杵了许久,见赴宴之人基本齐了,眼见她阿爹没出现,心里不由打起了突突,紧了紧手中长、枪站出来问:“敢问小刘掌柜的,我阿爹何在?”

刘轩“嘿”了一声,“独孤娘子,你阿爹长了双腿,我等可没帮您看着。”

说完不自觉瞥了杨廷一眼,孰料这人便跟死人堆里出来的没两样,连根眉毛都没动上一动,只暗道了声“铁石心肠”,对面前惴惴不安的独孤大娘子怜悯了一下子。

“可——”独孤瑶抚了抚胸口,耳边唰唰的雨声搅和得人心烦意乱,她一时理不清思路,见杨廷抚了抚袖口欲走,忍不住开口留人。

“杨郎君,我阿爹可与你提了?”

阿爹离座之时便应了她,要为她达成这一心愿的。

苏令蛮突觉得胸口堵得慌,楼外雨势渐盛,沉闷的水汽将她重重裹住,她将沾血的足往裙摆里藏了藏,深呼了口气,独孤瑶之事实与她无关,个人业个人造。

独孤信合该有此一劫。

杨廷冷冷地扫过独孤瑶:“你会知道的。”

说着,人已转身向外而去,那一众手下被悉数留在了临溪阁,帮着罗太守安定局面,以作震慑之用。苏令蛮眼见一仆役牵来快马,白衣郎君披上斗笠蓑衣,以一个鹞子翻身的利落姿势飞身上马,白色的袍摆在视线中一闪而过,人已冒雨而行。

马蹄“得得”远去,苏令蛮收回视线,随着人流入了阁内。

罗太守与罗夫人的安排还是极为妥帖的,若不思及被困的事实,美酒佳肴,歌姬舞乐,倒亦是畅快。可惜在场没有多少人有心思欣赏这些,只酒饮得频了些。

苏令蛮随大流地叫了壶清酒,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拍子,苏覃紧挨着她,嗅了嗅鼻子,轻声道:“二姐姐,你身上这味……”

苏令蛮知道瞒不了这心细如发的三弟,也没打算瞒,眼珠子一转,只道:“要我告诉你也行,应承我一事。”

“何事?”

苏令蛮狠狠剜了对面吴镇一眼,扁嘴道,“你将大姐姐与镇表哥撮合到一块。”他们不是暗地里打得火热么,便让他们送作堆好了。反着,她现在也瞧不上这没甚担当的大表哥了。

苏覃摇头:“不成。”他也看不上吴镇。

苏令蛮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对面却有一熟悉的黑脸出现了,林木半弯下身道:“苏二娘子,郎君让我带你出去。”

“出去?”苏令蛮一下子想到了那策反的计谋,“现在?”

窗外黑云压城,大雨如注。

“是,就现在。”

苏覃好奇地看了林木一眼,他认得这人是那杨郎君身边的侍卫,独孤瑶也注意到这边动静,走了过来:“林卫,你来寻阿蛮作甚?”

苏令蛮奇怪地瞟了她一眼,何时两人熟到可以称闺名了?

“独孤娘子,郎君命令,林木委实不知内情。”林木退开,苏令蛮这厢动静不小,于是无数人目送着这小娘子出了临溪阁,在黑面林木的服侍下蹬上了一匹墨色宝马,扬长而去。

有人不服了。

“这小娘子莫不是苏护家的?怎能出去?”

刘轩笑而不语,独孤瑶一颗心却沉了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脱了轨,让她抓不住。苏令娴往归来的林木身上隐秘地瞟了一眼,苏覃执酒满饮,忽道:

“阿姐,你也想要?”

苏令娴紧了紧手,白色长裙在这四面透风的水榭内,鼓起,又被她牢牢地控在了手边,唇间吐出两个字,却谁也听不出。

苏令蛮策马扬鞭,林木这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几乎强制着她出门,派了人一路跟随,却连个斗篷蓑衣都未备,只任她一路冒雨疾驰,直接到了花街巷尾的一处深宅里。

门把手上的铜狮子都褪了色,朱红门斑驳一片,怎么看,也不像是钟辛谅心爱之人该居的地。

苏令蛮却知道,钟辛谅一直秘密藏着的情人恰恰便在住这最不起眼的一处——十年前花家班名噪一时的名旦陆雪衣,男生女相,有倾城之色。

钟辛谅这不太见得人的癖好,也唯独她那个花街柳巷混惯了的阿爹,窥得了那么一点蛛丝马迹。

第43章 风满楼(十)

城南二十余里, 是定州兵马司的大本营所在,环水绕河, 河对面便是突厥人驰骋的疆场。

但离奇的是,在独孤信坐镇定州的十余年间, 突厥一回都没下过河劫过城, 反倒是定州隔壁的奉天郡和长郡常年遭劫,便每每换了布防图,亦还是不敌突厥骑兵彪悍。

久而久之,这独孤大司卫在定州威望渐隆, 人人以为他是定州的福星, 是积年的老虎, 才让突厥人闻风丧胆不敢下河。

在定州百姓的心里, 这独孤信简直是可以与庙神关二爷媲美的存在。

此番杨廷以雷霆手段将独孤信毙于剑下, 若在两日内不将兵马司牢牢控制在手里,怕是——

定州会乱。

他一路策马扬鞭,率着数百精卫冒雨疾驰, 花销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兵马司营外一里的铁帽林里。

“郎君来了。”

有一郎君等候已久, 蓑衣斗笠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双精湛的双眸, 听得出年纪不大。

杨廷“吁”地扯住了缰绳, 身后百名精卫同时拉马,几乎与杨廷同步止住了马势。

“郎君这御下之术,某见一回便佩服一回。”那人恭敬揖首,赞叹连连。杨廷不为所动, 伸手阻了:“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不必再提,你我的约定,我已办成一半,还剩一半,拿出你的诚意。”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带血的残布丢了过去。

大雨透过铁帽林的缝隙淅淅沥沥落下,在这一抛一接的过程中,残布上斑驳的血迹浸了水氤氲开来,仿佛在绛紫的袍上晕染出一朵惊心动魄的妖花。

“他……当真死了?”

杨廷轻轻“唔”了一声。

那人怔立半晌,忽而张狂大笑:“好,郎君高义,那某便送先生一份大礼!”言罢,拇指与食指中曲,在口中打了个呼哨,一头角鹰伸展着双翅兜头而下。

“阿红!去!”他在角鹰脚下挂了一样物什,雨帘朦胧间,隐约能看出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铁牌,阿红舒展双翅在铁帽林盘旋了一圈,“嗖”地一下便飞远了。

“你这鹰,养得好。”杨廷看着天际一抹灰色,脚一打直接轻巧地转了个马身,打马扬鞭:“再会!”

数百精卫同时跟了出去,没有一丝赘余动作。

那人拢了拢蓑衣,兴致来时张口便唱起一曲荒腔走板来,声音似哭似啼,混在雨中传出老远。

冒老二在兵马司营地是出了名的兵油子。难得大司卫不在营地,他便与新来的钱来来换了班,换了新衣出门喝花酒,没料到还未到西市便遇上了一场大雨,只得自认晦气地骑着马往营地赶。

钱来来替他守门,正巧接着他,便乖顺地递了块巾帕子去让他擦擦脸上雨水,还未及冒老二擦干净,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重重的马嘶长鸣之声。

“莫不是大司卫回来了?”

钱来来的困惑在脸上还未散去,眼前便出现了十数纵列的彪悍战马,个个蓑衣斗篷,马蹄矫健。为首之人面目看不清,却绝不是晨间出门的独孤大司卫。

“尔等何来?”

钱来来经验不足,冒老二觉出不对,这帮子人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此时趁雨奔袭,怎么看都来者不善。他下意识便往军屯后退了半步,将栅栏上的号角擒在了手里,打算情况一不对,便奏响号角,跑了再说。

杨廷似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伸手一挥,一骑蓑衣便上前,从胸口掏出一块倒三角的铁疙瘩从栅栏缝隙中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