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包:你浪费!你无聊!你无理取闹!

第53章 顺藤摸瓜(二)

果然是辨毒的。

麇谷居士这段日子来苦心孤诣,耗费了苏令蛮一碗又一碗的鲜血, 终于查出了离覆子之毒外的另外几味主药。这几味药单看都无毒, 但以一定配比, 却能成折磨人的慢性之毒,委实刁毒。

既有了配方,那配出辨毒的药粉便不难了。

苏令蛮好奇地看着居士拿了蘸有这不是清水的“清水”在粥碗、菜碟里搅了搅, 见没甚动静,不由伸长了脖子问:“可是会变色?什么色?”

“梅子色。”麇谷收起筷子,将碗推了过来:“无毒, 你吃。”

苏令蛮撇了撇嘴, 不大情愿吃这加了料的,但一看桌面上也就两碗, 总不好叫居士吃, 便只得自个儿闷着脑袋苦吃,温软的粥食下去,造反的五脏庙这才停歇了下来。

麇谷在一旁看得可乐, 也端碗自个儿吃了起来。

朝食饭毕, 苏令蛮招人将碗碟收了, 麇谷居士重新把了回脉,脉冲平缓, 胎息凝滞,沉吟半晌叹了口气:“阿蛮,你毒性虽解,可体内血气滞郁, 胞宫寒凝,若再不好好调养,恐折了寿岁。往后切莫折腾了。”

“阿蛮知道。”苏令蛮这回知道卖乖了,垂着脑袋,头顶上一个揪随意地往上支棱着,像一只活泼的雀鸟:“日后一定都听居士的。”

这才乖。

麇谷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脑门上的揪,手感柔滑,心下登时便软乎乎一片,只面上不显,一径的严肃,法令纹像是刻在脸上般:“今后每日的饭食单子,老夫单独列给你。听说你如今都是让东望酒楼送饭?退了吧。”

苏令蛮傻乎乎地问:“为何?”

麇谷居士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苏令蛮这才发觉居士竟然有一双格外深邃的眼睛,与面上的苍老截然不同,这双眼里,仿佛蕴着一条星辰浩瀚的河流,世故而安然。

她静下心来,登时便理解了居士的意思:虽说东望酒楼送来之食更安全些,可如今已有辨毒之物,安全得到保障的前提下,进食这“加料”的饭食,反倒更利于拔出身边的钉子。

“阿蛮听居士的。”

接下来苏令蛮的日子,便规律得千篇一律了。

每日卯时三刻便起,跑跳打拳拉筋过后,便是麇谷居士重新调配过的汤药泡浴,这养身汤剂比之从前那副药效更剧,但效果也是看得见的,苏令蛮原先血色不足的脸一日渐一日的红润起来。

十日过后,绿萝归位。

苏令蛮已然又瘦了,脸小了一圈,一双美目顾盼生姿,除开腰肢还不够纤细外,乍一眼看去,身形竟与寻常小娘子相类,加之身量高挑,掩盖了那一点点丰腴,反显出一丝窈窕来。

此时她俏生生立在长廊下,身后是一片深色肃穆的墙垣,一笑便是寒冰消融,大地回春,万株红梅争相吐蕊,美艳娇柔自不必说。

绿萝怔立在原地,她藏于暗处多年,从京畿风云之地到这边疆旷野之境,跟着前任主公见识过的各色美人不知凡几,可这等扑面而来不加掩饰的蓬勃而烂漫的美,仍然让她失语。

仿佛为色所刺,绿萝忍不住眯起了双眼,心中惊艳尽数藏于齿间,脑袋深深垂了下去:“二娘子。”

“绿萝,你终于回来了!可让我好等!”

苏令蛮喜出望外地跑过去,笑嘻嘻地望着她,许是习惯了绿萝陪伴,这些日子她便跟失了左膀右臂似的,极为不便。

“是啊,绿萝姐姐,这些日子,二娘子每天照三餐念叨你,耳朵可痒了吧?”小八嗔怪道,绿萝低眉浅笑:“让二娘子牵挂,是绿萝不是。”

巧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绿萝此番回来好似有些不大相同了。若照以往,她们之间打趣,绿萝向来是不搭腔的。

“莫说这些有的没的,绿萝,你那边事可都处理完了?”

苏令蛮问的,自然是暗部之间交接之事。

说起来,此番绿萝也是因祸得福,暗卫向来见不得光,出任务亦常常九死一生,能最终获得准许站于阳光之下的,千中无一。而绿萝不过被饬了三十军棍便轻轻松松脱了籍,虽还是来苏令蛮这当丫鬟,对她来说却已是宛若新生。

从此后,她可以真真正正地叫绿萝,而不是以一个冷冰冰的数字为名。

“处理完了。”

绿萝看着身旁二娘子叽叽喳喳说得欢快,不由弯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欢快的笑来。小八看了她一眼,稀奇地叫了一声:“哎,绿萝笑了!”

绿萝的笑一僵,挂在脸上跟哭似的,苏令蛮瞧了,“噗嗤”笑了声,拍拍她肩膀,摇摇头便去了内室。

巧心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口,看小八在旁边跟只跳蚤似的踱来踱去呆不住,不由道:“小八,你跑什么呢?”

“绿萝一来,二娘子便扯着她说小话……”小八扭了扭手指:“小八都不吃香了。”

巧心拿她没办法,点了点她:“你啊……还跟孩子似的,争风吃醋呢?”

她没透露过绿萝为杨廷暗卫之事,当然也并不知道绿萝已被赠与了二娘子,只当两人有些关于杨郎君之事要谈,便知几守在门外。

“谁争风吃醋啊……”巧心嘟囔了几句,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苏令蛮安安静静地坐在南窗榻旁的八仙座椅上,听着绿萝叙说着别后之事。

“……这是奴婢的身契,”说完,绿萝从胸口掏出一张刻了官印的奴契纸垂首递了过来:“请二娘子收下。”

苏令蛮坦然接过,契纸上“官奴定印,可转手不可脱籍,”写得明明白白,而通常这等不可自赎己身的奴婢,通常是上辈犯了大罪才会如此,苏令蛮并无意追究上辈,便默不吭声地收了下来,妥善放好。

“绿萝,在我这呢,没那大过天的规矩,宽心即可。”苏令蛮笑着站了起来,一身鹅黄齐胸襦裙映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绿意,像是将春天穿了满身,让人满心满眼的舒适。

绿萝安安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苏令蛮雪白的侧脸上,怔怔出了神。

“……绿萝?”

苏令蛮手在绿萝面前晃了晃手,不明白这个一向机警的暗卫怎么到了她这,跟个零件坏了的西洋钟似的,动不动就出神。

绿萝回过神来,赧然道:“二娘子对不住,绿萝无意。”

“无妨,”苏令蛮摆摆手:“可是不舍得你那些同僚?等你空了去见见他们倒也无妨。”

绿萝摇头,她既已经脱离,便不可能再回过去,暗卫所掌之事虽有轻有重,可俱是私密要事,便她想去见见,他们也不会再见她了。

苏令蛮略一思索,心里便也明白了绿萝顾虑。

“二娘子不必为奴婢担心,”绿萝进入状态很快:“相反,奴婢还得感谢二娘子,暗卫常年在外奔走,向来是有一日活一日,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便去了。如今奴婢虽不能与曾经那些同僚联系,却重新开始了一段新的堂堂正正的人生,也未尝不好。”

苏令蛮翘了翘嘴角,一双眼亮晶晶的,她对暗卫之事,从来都是自萧明先生那话本子里探知的,一知半解,如今一听,便又开心起来,跟个孩子似的。

绿萝莞尔,心下透亮,只可惜——

她看了看二娘子那张出离明艳的笑模样,叹了口气,容光太盛,从来是祸不是福。二娘子如今模样还未完全长开,便已出落如此,往后……

这定州苏府,毕竟地位还是太低了些。

苏令蛮自然是不知这新收丫鬟的心中顾虑,此时,她有另一桩烦心事困扰已久,如今绿萝来了,这事,便可以开始着手解决了。

“绿萝,”她压低了声:“其实居士前几日给了我一味药,可以辨毒,可这多日来,大厨房送来的饭菜并无异样,我一一验过,并无离覆子之毒。我与居士探讨过,恐怕只有一个解释说得通了:那幕后之人,不会再下了。”

因为她已经瘦下来了——而显然,对方也知道了她身边有个厉害郎中之事。

“可对方既然能不依不饶地下了这许久的毒,便不可能放弃,所以,下一步必有更厉害的招数。”

苏令蛮面上有些不安,她又想起了茫茫大雾里,灵堂、棺木,和她自己那双空洞茫然又悲恸愤怒的眼睛——

莫非是梦境在朝她示警?

“我有桩事,还需你替我去办。”苏令蛮面色发冷,绿萝还是头一回从苏二娘子脸上见到这等神色,冷酷又脆弱,如企图从虎口里夺下幼儿的雌鹿,绿萝觉得荒谬,再一眨眼,二娘子又恢复了正常。

“好。”

绿萝恭敬地应下。

安静的室内,苏令蛮幽幽的声音响起:“真不希望……”

不希望什么,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绿萝心中发涩,却无从安慰起。

她这前半生,见过太多的背叛,基于利益、基于嫉妒,基于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第54章 顺藤摸瓜(三)

“二娘子,小八出去了。”

绿萝低垂着脑袋, 不忍去看苏令蛮面上神情。

后日便是寒食节。前些日子独孤信之死终于爆出, 定州城内人心惶惶, 谣言四起,为安抚民心,兵马司与太守府便联合设了一场春日宴, 以宴请全城,一纸邀帖已然送到了吴氏手上。

为表郑重,苏府阖府都会前去, 而同样的, 定州城里有名有姓之家,也都会去。

人一多, 便容易出错, 幕后之人但凡有些脑子,必然不会放过这般绝佳机会。

苏令蛮提前着人暗中盯着各处,不论是西厢东厢还是外院俱是如常, 厨房采买如初, 孰料竟是小八从倒座的一处角门串通了守门婆子偷偷溜了出去——

当然, 盯梢之人俱是藏于暗处,由苏令蛮花了大价钱请刘轩帮忙雇来的。来历五花八门, 三教九流尽有。

整个苏府全都蒙在鼓里,连巧心小八都不知。

“……当真?”

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苏令蛮明白过来,突然笑了一声, 再开口时,声音涩哑得厉害:“去了何处?”

“济民药铺,寻了一个姓邱的大夫。”

邱大夫?

“原来如此。”苏令蛮思及当初让小八去寻帮闲来看着邱大夫,忍不住叹了一声,转过身,院中小刀提着扫帚,慢悠悠地扫着落叶,一夜风雨,这些还未长严实的绿叶便被雨打风吹了去。

绿萝抬头看去,只见到二娘子挺直了的背脊,鹅黄色襦裙轻轻摆动,竟突然让人有了弱不胜衣的错觉。

二娘子果真瘦了许多啊。

她恍然地想着,却听苏令蛮幽幽地问:“绿萝,你觉得当真是小八么?”可她怎么觉得,不大对呢。

苏令蛮说不出何处不对劲,她有限的内宅生活,从来就是操心软塌塌的娘亲,怼一怼大姐,揍一揍三弟,简单又粗暴,还不曾处理过这等事,想了许多,临到了时,却又不确定了。

“再看一看。”

绿萝沉吟半晌,建议道。她比苏令蛮年长不过五岁,见识的风波诡谲不少,内宅争斗从来杀人不见血,小八如此快跳出来,倒是出人意料——

除非那幕后之人早就不在意,或者,跳出的,是个迷惑人心的幌子。

而且苏府怕不只有一个钉子,唯有行动之时,抓个正着,才能牵出那幕后之人,只抓一个,全然无用。

“如此也好——”

话还未完,院中便传来小八叽叽喳喳欢快的声音,她见苏令蛮站在窗口,还踮脚挥了挥手,开心地喊了声:“二娘子!”

苏令蛮扯了扯嘴角,小八已经颠颠地跑到廊下,从外室探了个脑袋进来:“二娘子,小八可能进来?”

“进来。”

苏令蛮招招手,小八手中提了一串油纸包,嘴里鼓鼓囊囊的:“二娘子,小八特地出去买了些红枣糖和麦芽酥,你可要来点?”

苏令蛮摇头:“你个馋丫头,就留着自个儿吃吧,也不怕蛀掉了大门牙。”

“二娘子!”小八跺脚,一口将嘴里的咽了下去,才道:“你又取笑小八!”

绿萝奇异地看着二娘子与小八有来有往地说了一通,直到小八轻快地步出了房门,才道:“奴婢还以为二娘子会不理小八。”

苏令蛮轻笑了声,没答她,反倒提起了幼时一事:“我八岁时,便晓得做戏要做全套。”

“那时阿爹不喜欢我,我还以为是大姐姐太出色了,便忍不住想要吓唬吓唬她,捉了两条胖头虫放到她衣服上。大姐姐胆小,哭着鼻子去跟阿爹告状,阿爹拿着板子打了我几十下我都硬挺着没认,后来反倒阿爹以为是错怪我了,给我买了包桃酥哄我。”

那也是她唯一从阿爹那里得到过的东西,桃酥被她藏了一个月,坏了都没舍得扔。

“现在想想,我大概是从小就坏。”苏令蛮虽然在笑,眼里却仿佛有泪光闪过:“所以,不过对着这些人做做戏,也没什么难。”

何况,小八还没真定了罪,没什么。

绿萝没答腔,视线落到苏令蛮紧揪着的两根手指上,青葱般的指尖此时渲染了一点红,充血似的。

小八拎着一串油纸包回了下人房,巧心听到门响,翻了个身,懒懒地问:“小八回来了?”她昨天值了一夜班,被二娘子打发回了房。

“是啊。”小八哼着小曲,将装有红枣糖和麦芽酥的油纸包拆开,各抓了一把丢给了坐起来的巧心:“吃吧。”

“你没去二娘子那?”

小八往嘴里塞了块麦芽酥,舔了舔嘴道:“反正绿萝姐姐在,二娘子就让我就躲了会懒,时间充裕便偷溜出门买了些东西。”

“不过我觉得二娘子最近有些奇怪。”麦芽酥咯嘣咯嘣咬得清脆,小八嘴里含含糊糊道:“虽说绿萝姐姐来,帮我们分担了许多事,可二娘子对我们不如以前亲近了。”

“哟?你这小脑袋瓜还挺能装东西的?”巧心手里抓着糖酥没吃,若有所思道:“二娘子许是有旁的打算,对了,你那弟弟怎么样了?”

小八絮絮叨叨地将事讲了一通,两人说到乐处,还齐声笑了起来。

窗外一声猫叫,巧心吓了一跳,掀被下床,看天色不早,便穿了衣裳招呼着小八一同去了二娘子那。

苏令蛮刚自小镜居回来,陪居士用过膳唠嗑完一圈,正悠悠闲闲地绕着长廊走,权当是饭后消食。

苏令娴领着弄琴,手里不知捧了些什么,也正袅袅婷婷地往小镜居走。

两厢对上,苏令蛮没让,脚一跨,手一拦,恰好将两人挡在了月亮门外头:“怎么?大姐姐,又想去碰钉子了?”

苏令娴视线堪堪在苏令蛮脸上一转,就像被刺痛般立刻挪了开来,脑中还留着那一段霜雪般的肌肤,嘴里酸得像是吃了颗没熟的青果子。

自那山野居士一来,苏阿蛮便跟吃了神仙药似的一日好过一日,便她自视甚高,也不得不承认,与如今的二妹妹站一块,她完全成了陪衬的。

“二妹妹,何必如此?若哪一日居士肯为我出手,大姐姐必领你这份情。”

苏令蛮知道,大姐姐这是心里不平衡了。

从前两人出现,从来是她做那陪衬的绿叶、奚落的笑柄,如今两人倒了个,一向清高自命不凡的苏令娴受不了这份落差,也是理应。

可惜她终究没弄明白,或者说潜意识里就不愿承认,自个儿不如这个向来瞧不起的二妹妹。一个姝色惯了的,旁人只会觉得应当;可若是一个丑胖怪了的,再漂亮起来,那些从前个高高在上秀优越感的,便会觉得心理不适了。

苏令娴将这一切顺理成章地推到了那山野居士身上,也未肯承认和相信苏令蛮原本就长得比她好。只一个劲地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到了居士身上,认为他出一出手,自己便也能脱胎换骨。

“大姐姐去了这许多回,可成了一回?也不必寻我阿娘,我阿娘从来就管不住我,更没法强求居士。”

苏令蛮笑嘻嘻地拱手,脚步一寸不让,目光落在苏令娴端着的盘子里,一只小小的檀木盒子,盒雕已是精致以极,凑近了闻,还有股淡淡的檀木香,这檀香与寻常熏香味不同,闻之有提神之效,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调笑道:“哟,阿蛮还不知,大姐姐竟有这本事,这有价无市的沉檀竟也被你得了。”

“可是我那镇哥哥送的?”

“你——”苏令娴气急上脸,面上绯红一片:“休得胡言!”

弄琴帮腔:“是啊,二娘子,这沉檀可是大娘子废了好大功夫得来的。”

“可阿蛮前几日听说,大舅舅在家将镇哥哥好生打了一顿,说是丢了一块珍藏多年的沉檀,好生不巧。”苏令蛮手一捞,快得苏令娴没反应过来,便将那檀木盒子取走了。

“你——”

苏令蛮已经打开了盖子,一块约拇指大小的褐色沉檀静静地躺在底部,她手一挑,便在在沉檀的右下角找到了一点米粒状的印子:“阿蛮以前淘气,当初玩的时候不小心将大舅舅这沉檀砸了个印子出来,瞧,可还在呢。”

苏令娴被揭了个底儿掉,脸色难看得像是调了色的盘子,硬撑着道:“这,这……是我不小心掉地上碰到的,妹妹两口一张,便将这私相授受的名儿往姐姐身上套,可是不大厚道?”

苏令蛮“噗嗤”一声笑了,摇摇头:“厚道不厚道,阿蛮是不知道。但是大姐姐您送礼,好歹得弄明白些再送,这五两的沉檀,是一颗米粒作记,十两的沉檀,一个元宝记。”

这些常识,寻常人接触不到,自然不知,可经手人总该明白。苏令娴说自己千辛万苦得来,还能不知?她着急忙慌地承认了磕伤,反倒是落了苏令蛮的陷阱,不打自招了。

苏令娴张了张嘴,一张脸憋得通红,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绿萝在一旁弯起了眼睛,笑眯眯地想:二娘子可真是淘气啊。

苏令娴闹了个没脸,抢又抢不过,遥遥看着麇谷居士的小镜居,差点没掉几滴伤心泪。一身素淡的墨染裙,皱成了风里的咸菜花。

苏令蛮心里一股闷气自动自发地寻着了出口,见苏令娴僵着脸仍嘴硬不肯走,也不稀得理她,朝小镜居喊了声:“居士,这沉檀可要?”

麇谷不耐的声音传来:“滚滚滚!哪儿来的阿猫阿狗,尽往老夫这钻,打量老夫没眼睛?”

指桑骂槐,语气嘲讽得厉害。

从前几回,麇谷虽没见苏令娴,却也没这般不客气,这回怕是耳朵尖,听到了内里纠纷,这下跟捅了马蜂窝了,他又是个混不吝的,完全不讲究那套男女规矩,全然没给苏令娴留面子,苏令娴一二八少女,还未及嫁人,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再站不住,转身便跑。

苏令蛮笑嘻嘻地挥手:“大姐姐,您慢走!”

弄琴匆匆地跟了上去,两人一忽儿便跑了个没影儿。

“居士,阿蛮也走了?”苏令蛮又朝里喊了声。

麇谷这才板着脸走了出来,他刚刚正巧在小镜居的院子里踱步,听了一耳朵,生平最恨的便是这等心术不正之人,恼了:“往后你那大姐姐再来,老夫可不会客气。”

苏令蛮对他的不客气好奇,问了,麇谷没答,只一个劲儿地赶人:“你也走,看着便烦!”这话说得硬,口气却软,苏令蛮全然没放在心上,笑盈盈也走了。

麇谷居士看着苏阿蛮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全没点女儿气,不由摇了摇头:

脸是正过来了,其他的,还是任重而道远啊。